第一百零七章
江萨亚所带领的兵马正是此前他表明身份后所换取来的, 所谓同胞血亲的信任。北狄旧部被索隆达的亲信部下一左一右包围,这些年里来仰人鼻息, 即便是有想要反水的野心, 也不得不被绝对的力量所压制。
可一旦有了一个出口,一切都将变得不一样了。
这些时日里,他明面上在王城附近的中州驻守, 实则假换身份潜入旧部与昔日北狄邯勒王的麾下旧部会合,亮明身份与来意后的潜伏多日,就是为了此刻。
他们联合旧部共五州势力,伪装成辽军潜入前来增援的队伍当中,这些昔日的仇敌, 如今在死于他们刀下之前, 露出的表情同当年他们自己的族人一模一样。
胤军与漠北州部联合起来,用这样肮脏的手段将北狄的土地收入囊中,瓜分他们的残枝旧部, 勒令其归顺。而今这样的龌龊战术便在今夜重现, 他们要让漠北亲眼看看, 什么叫做自食其果。
这样的惊惶失措与措手不及, 就在今夜全部还给时隔多年后的漠北, 还给当年北狄覆灭的罪魁祸首。
辽军与漠北阵营被打散搅乱, 分不清敌友, 也不知手上的刀该向谁的头颅砍去,在分身迟疑之际被人瞄准目标, 一击致命。
江萨亚的行动是胤军取得胜利的关键, 而此时的罗故生也抓住了时机一举进攻, 却卫渊抢先一步登得头筹, 而谢今朝的队伍则紧随其后, 形成前后夹击之势,迫使其一步也动不了。
漠北与辽军交给江萨亚和卫渊已经得胜了九成,而罗氏从中作梗意图一步登天的这一笔,到了该清算的时候。
横刀立马,直挑军中罗故生的面门去,有悖逆行者皆斩于长剑之下。任饮血止渴的剑尖落拓于人首,刺破喉咙,穿纵心口,劈朝圣前路,弥沉冤者一朝得雪,以不破之躯掀翻死局。
“太子殿下,而今我胤军当一致对敌——”
脏污染指北域齐净的黄沙,在偶然露出云外的月色下渐而凝固成紫脂。失了头颅的身子突兀立于沙地之上,随后掩埋于杀戮中。那滚落于地的头颅,在你推我搡之间不知去向,遮蔽在了无尽的长夜内。
“宫室倾颓,乱臣当道。”
“按律,当斩。”
喷溅的血迹在谢今朝的脸侧留下了污点,他回身看向满地狼烟,与还未偃旗息鼓的攒动的每一张晦涩的脸,时隔一年之久的故地重游,不曾想到再见时已是这般面孔。
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正如他所未曾料想到的,江萨亚的身份竟是外祖昔年的血亲,也不曾想到他会以这样一种战术杀出重围,与他们的兵马前后两相夹击,反贼亦或是敌寇皆无路可退。
“鹤尘。”
“传信回上京,胤军遇漠北大辽联军夜袭,南兖兵马伺机作乱。胤军将帅皆于阵前厮杀,贺兰雍仍于罗故生制下,情势火急。”
“那殿下的行踪呢?”
“生死未卜。”
消息递回胤都时,谢凌弋正坐于白寻微的卧房中,举杯邀明月,但求一醉许风流。
平日里白寻微的院子里,大多来的都是白南纾,无非也是炫耀些谢凌弋给她寻得的好东西,若不然便是毫无新奇之意的诘问,不甘于这妾室之位而已。
她每每也便是开门将她迎进来,而后专心作画亦或写书,任凭她吹得什么风,于自己而言都激不得半点波澜。
她以为人人都如她一般在乎这王妃位分么。
她巴不得有一日能脱离这苦海,重获新生。
可注定她的结局要和阿娘一样,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宅院里将一生中本最美好的时光,最珍惜的品格都一一消耗殆尽。
但她也明白为何白南纾都要到她这里寻不痛快,大抵是对于谢凌弋来说,谁来做这个王妃都没有太大的分别,故而从理会白南纾对此的不满与哭闹,大不然事后小恩小惠安慰一番,也就过去了。
他们之间的感情,不若说仅只是一种名利上的结合而已。
只不过白南纾比她投入的感情更多一些,想要争取的更多一些。起初她成日争风吃醋找自己麻烦的模样,让人以为她是当真在乎谢凌弋的,因为才乎,才会刻意追求名分,才会反复确认那人心里自己处于怎样的位置。
但她转而一想,都是府上教养出来的女儿,白南纾又怎会只拘泥于小情小爱。当是怕谢凌弋若来日得有转圜之地时,她没能有名正言顺的身份受人景仰罢了。
至于谢凌弋此人,性子凉薄且时常易怒,看不出来对白南纾有几多倾心之情,当年所谓可遇不可求的佳人,得到了之后也不过是可有可无而已。
她忽而想到了那时的太子妃,大概谢凌弋当年对白南纾的选择,只是类比后发觉在后者身上能看到更多可能性,便使得太子妃娘娘成了被弃之脑后的那一个。
如今想来,当真是件幸事。
太子妃娘娘那样善良的姑娘,不当被这样的人所耽误。
她在这里过得不好,白南纾时常来找她的麻烦,初初是随意走动时总低头不见抬头见,她若是不高兴了便会动手,总归谢凌弋也不管后院之事,权纵由着她来。
后来她便选择闭门不出,白南纾又找上门来,欺辱她的手段层出不穷,气怒还手时她会拾掇得更厉害,而若是麻木无谓,她又不满意自己一副木头模样,如何都不罢休。
谢凌弋成日不知在忙些什么,听白南纾说是带兵伐北时,白寻微听闻还有些诧异,毕竟圣上应当不会一并派遣两位皇子出征,而谢凌弋素来又不曾战过沙场,除非是他自己的主张。
难道他是要去寻阿朝的麻烦?
可不等她担忧几多时候,却又忽见他回了王府,令她还稍稍安下些心思。他回府后就不再出过王府,自那日告诫她不当胡乱走动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他的回府也牵引去了白南纾大多数的心思,她来烦扰自己的机会也少了许多,难得能空出些清静时候来。
可今夜不知为何他又来了兴致,带着白南纾来了自己房中,拿了一壶酒水替两人斟上,实属令人摸不清头绪。再看白南纾的面色却又不似以往闹别扭了,一反常态的有了好脸色,倒像是遇上了什么喜事似的。
“许久不曾饮酒了,今夜闲来无事,不若小酌几杯。”
白南纾依言先举杯应下,而后不住掩面轻笑,眉宇间尽显娇憨之态。“是啊,王爷喜事将近,咱们不论如何也得小贺一番才是。”
“什么喜事?”
白寻微看着面前的杯盏,半点不曾有要去动它的意思,只蹙着眉头一瞬不瞬望着谢凌弋畅意的面色,心下隐约觉着几分不妙。
谢凌弋略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白南纾,遂而摇了摇头道:“王妃平日里便是这样一副愁云不展的模样,既然南纾已说这是喜事了,王妃便也当跟着高兴些才是。”
“不过常听闻王妃避客,如今一闻才知会,王妃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啊。”
他凌厉的眉梢一挑,言辞颇带些戏谑之意,“王妃不知道么?这几日可出了不少事,死的死伤的伤,父皇那里境况也不见好。”
“今夜这消息再一递,不知父皇又须忧愁到何等地步了。”
白南纾掐着空当又给他斟上一杯,应和道:“是啊,时局如同三月里的天似的,说变就变了。有些人还当是留心些好,识时务才有出路不是。”
“怪我这个做妹妹的忘了告诉姐姐一声了,姐姐还不知道呢,太子妃的母家,大将军卫渊殒身于北征的路上,也就是两日前的事。”
什么?
白寻微骤然一愣,指尖瞬时扣紧了桌案边缘的长垫,盯着白南纾得意的模样良久说不出话来。
太子妃的母家……可卫大将军不是随着太子殿下一并出征的吗?什么叫做身殒于途?
那阿朝他——
“谢今朝也不远了。”
谢凌弋预料之中地咋舌,饮下面前玉杯中泛着银色的春酒,唇边不由洇出一抹泰然的笑意。
“本王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无法如你所愿的是,结局注定是要令你失望的。卫渊的死,正是本王的手笔。”
“谢今朝失了唯一得以倚仗的势能,以他区区一骑兵马之力,能抵过西南王的座下兵与漠北的合力相击么?”
“本王想,上天大抵不会垂怜一个人太久,日子太顺,总归是要吃点苦头的。”
不顾白寻微越发苍白的脸色,谢凌弋倏尔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今夜北域传回消息,别的倒看着并无新意,唯独那一句——谢今朝,生死未卜,最得我心。”
“生死未卜,能在沙场上传出这样一番话的,还有几分能活着回来的可能?也不知是何人传的信,着实是有些自欺欺人了些。”
“你为什么——”
“国难当前,你反是不顾百姓生死安危,竟敢违逆道义暗害手足!你可还有半点良心人性可言!”
“良心?眼下这种世风,本王有良心给谁看?”谢凌弋看向怒极而泣的白寻微,掐住她的脖颈,“本王若是有良心,就根本不会娶你这么个木头空占本王的王妃之衔。本王若是有良心,也大可不必等到今日再动手。”
“本王知道谢今朝所不知道的秘辛,此去指不定还能让他死个明白,你说,本王这难道不算是大发慈悲么?”
白南纾看着白寻微垂泪隐忍的模样,作势起身,却便谢凌弋抬手止道:“你先出去吧,本王还有些话要同王妃好好说一说。”
“夜长梦多,王妃有何顾虑不若一并说完,本王也好一一为你解答。”
殿门扣紧的声响激得白寻微头皮一紧,她被人摁着颈子,虽力道不算太大,但仍旧令她不适。
“王爷可否先放开我。”
谢凌弋像是没听见似的,闻言只是微微松了些桎梏的力道,遂用指腹自白寻微的额发抚至下颌,搔痒的触感不由使得身前人撇过脸去,却又硬生生被掰回。
“从前不曾这般仔细看过你,如今看来,你这身子倒也算不得差,不若如何得养出这样细致的好颜色呢。”他低迷着眼,“果真是个玉美人。”
“王爷自重!”
“你是本王名正言顺的王妃,本王要自重什么?”灼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脸侧,迫使着白寻微反着力也要狠劲推搡着谢凌弋,却忽而闻得他俯身在耳边抵语:
“除了谢今朝,我还发现了你的秘密。”
“从前不知原委,只当你是委身嫁于本王的模样是要为心上人守节。可不曾想竟是全然会错了意,你的心思根本不在谢今朝身上。”
他沉声笑着,“原来这么多年你心心念念的,居然是一个和尚。”
“而可笑的是,本王在你眼里,连一个和尚都比不得。”
“你把本王当什么?”
白寻微梗着脖颈,动也不动,唯独涨红的面色得以瞧出她的情绪所显现而出的波动。她忽略惊震如擂鼓的心脏,强装镇定:“王爷说什么,我不甚听明白。”
谢凌弋也不理会,指尖蜷着她的发丝自顾自道:“难道本王说得有偏差?谢今朝生死未卜,可本王瞧着你也不像是死了心上人那般伤心绝望,如何能证明你对他有情呢。”
“若是本王将那和尚从大相国寺里揪出来,也让他遭遇一番谢今朝所遭遇的,你的心绪是否就会变得不同了?”
“你想见他么。”
“你把他怎么了!”白寻微的面容在顷刻之间变得惊惶急促,她似乎在某一个时刻里拥有了无尽的力量,耗尽气力将谢凌弋狠命推了一个趔趄。
“他和我根本就没有任何牵连,你再有不满冲我来便是,动无辜之人做甚!”
谢凌弋被推得后腰撞上了身后的桌沿,惹得他一声闷哼,气极反笑道:“你若是此时也能作无谓模样,本王还当真不必去找陆方茗的麻烦。”
“哦,如今倒不可这样称呼了,做和尚的应当要唤法号吧?那本王当称他一声昙鸾法师才是。”他嘶声按揉着腰际,戏谑道,“佛门当循七大清规八大戒律,他一心修禅,知道青山外还得一人如此记挂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本王最厌恶的便是你自恃清高的模样,好似这时世间什么你都看不起,这世间一切的存在都活该被你轻蔑,知道本王从前为何那样深信你心仪之人是谢今朝吗?”
她在他眼中看到了丝毫不加掩饰的恨意,“因为你们很像,分明是一类人。”
“你既然对陆方茗这般情根深种,当初父皇指婚时,怎么没有以死明志的决心,反是入了我瑄王府后院,却事事执拗磋磨本王。”
“你不准本王碰你,连说上两句话也不肯给个好脸色,成天装的像个不会动的死人!可你若当真是心系谢今朝一人也就罢了,大不然待来日本王也自可休弃了之,届时看看你心向往之之人是否肯要一个下堂妇,倒也不失为一场好戏。”
“可到头来,你竟然从头至尾只是在为一个六根清净四大皆空的和尚守节?这分明是你穷尽一生也不可能得到的感情,你竟然情愿为一个无妄之事坚持至今,也不愿多看本王一眼——”
“本王还要被人轻视到什么地步,你们所有人才会满意!”
酒劲攀升至心脉,谢凌弋的面色在作用下愈发显出酡红醉色。可他的眼睛却又不盛半点失智之态,如恶犬盯食般怒视着身前人,偏头像是在考虑要如何将其生吞活剥。
不过半刻,行动力先于脑力一步,他再抑制不住心中的恼恨,疾步上前将白寻微拉扯禁锢于臂弯中,狠力将她肩头的衣裳撕破一道裂口。
三寸肌肤被暴露在空气中,起了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惊得白寻微手脚并用撕打着在她身前发泄怒气的谢凌弋。可力量悬殊下,她根本动不得他半分,而他却一步步变本加厉,连带着前襟的衣裳就要所剩无几。
牙关磕在肩头的软肉上,松口便即刻见了血。
为了惩处她的不安分与奋力的反抗,谢凌弋用了十足的力道,将她摁至床榻喑哑懑声道:“给我。”
他疯了。
白寻微想起了出嫁那日的洞房花烛夜时的心如死灰,受着他在自己身上强加的吻痕与急躁游移的双手,忽而觉得有些想笑。
她从来爱惜的都不是这副身子。
可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明白。
本就被撕扯的残破不堪的衣裳几乎要被剥离殆尽,露出内里薄如纸素的春衫,和大片光洁的肌肤。谢凌弋的手仍旧不住在她的腰间流连,直至不住延伸至不可侵犯之地,忽闻身下人说了一句,但不甚听清。
他借着醉意迷蒙抬眼,“你说了什么?”
“我说,”白寻微头一次直视着他的双眸,不夹杂任何感情,“如若下辈子你有幸能想起,也会为了这一天而后悔的。”
“你不配为任何人所爱,是因为你本身就不值得。”
刀刃分开又闭合,刀刀割人心脉。
刀尖刺入颈脉,那声响像是寒冬里被人无意踩断的枯枝,而喷迸而出的血液就是为死去的枯枝下的一场雨,以血为祭,祭生者得胜,死者永无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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