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营帐之内静默了半晌。
谢今朝揽着卫时谙的手臂紧了紧, 抚着她泪光莹莹的脸,眸色专注而认真。
“谙谙能时时刻刻想着我, 已令我觉心中甚慰。”
“我亦知晓她是无罪之人。”
“报雠雪恨, 也该是由斡达汗王来还,而非旁人。”
“当然,”谢今朝垂下眼眸, 唇角下意识勾起,声线清寡而淡然,“对于他们,我若说毫无怨恨,那也是假话。”
“但孰是孰非, 我心中有数, 也不会是那等拎不清之人。”
卫时谙明白了他所言之意,点了点头,也算是放心了些。
“方才见殿下面色不大好, 我还担心殿下会不悦。”
她红肿不堪的手腕在他的掌心之中被小心地护着, 方才上的膏药如今开始发作药效, 伤处如被灼烧一般发疼, 令她不禁暗暗吸着凉气。
“怎会。谙谙救人于危难之中, 便是凭着本心, 这是在身处皇城之人中所不可多得的。”谢今朝察觉到了她的疼痛, 抚着她腕间的手更是谨慎仔细了些,而后轻轻呼着气:“若说面上不悦, 不过是我见谙谙这般伤势, 实在心疼。”
卫时谙靠在他的怀中, 鼻尖萦绕着的是熟悉的冷香。看着他紧绷着的下颌, 她也明白今日之举确是也令他焦了心。
只是他与她性子不同。他内敛淡薄, 许多话都是压在心底,不过是前些日子同她表明心迹以后,话语才渐渐多了些。
才愿打开心门同她说些关于他的往事。
她以额头轻轻蹭了蹭他的面颊,柔声道:“叫殿下担心了。”
“不过我除了跌下马扭伤了手腕,其他都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有些擦伤罢了。但努尔古丽与沈弄溪的伤势定然不轻,我想去看看她们现下如何了。”
谢今朝啄吻着她的鼻尖,慢条斯理替她整着衣袖,而后开口道:“的确应当去探望一番,毕竟此事,也该寻个说法才是。”
谙谙受了如此委屈,身做夫君,又怎有不替她讨回来的道理。
“谙谙先去帐外等我一刻,为夫清理一番便出来。”
待身旁没了那清丽隽俏的身影,谢今朝压抑已久的戾色便瞬间染上眉宇。他眼眸半眯,沉沉将方才取出的针锥拢入袋中。
尔后,他盯着那装着物什的绣袋半晌,轻叹一声。
玩火***,这可就怪不得他了。
努尔古丽如今还尚未醒来,但这或许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十足的坏事。她的确是受了重伤,右足踝处断裂,左腿比右边的情况稍好些,但大面积的擦伤和程度轻的扭伤仍旧不容乐观。
如今她还在昏厥之中,倒使得御医用麻针接骨诊治所带来的剧烈疼痛对她的伤害减轻了一些。层层帏帐之下,便是躺在床榻之上的她。衣裙被剪成片碎状,只为将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以便疗伤。
站在账外看不清里头光景的江萨亚,面上遍布阴云。若不是如今努尔古丽还未醒来,怕惊扰着医治,他恨不得上前揪住衣领质问建元帝,究竟何以令努尔古丽伤情至此!
来胤不过短短三日,先是自毁容貌,而后便是断骨损筋之伤,这让他如何能放心地走,如何能将她一人丢在此地!
她还有命能等到他与她再相见的那一日么?
本恣意明媚的漠北公主,在不到几日内便成了这般面目全非的模样,何以不令人窒息痛恨!
待她伤情暂缓,他定要建元帝给出说法。
卫时谙走近营帐内时,正值努尔古丽被接骨手法所惊起痛呼。
她隔着帘帏听着内里传来的痛苦而压抑的呻|吟与哭喊,不住想要走上前去,却又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而江萨亚见到了卫时谙的身影,便走上前去径直握住了她的手,跪地言谢道:“今日幸有太子妃娘娘出手相救,才得以让努尔古丽捡回一条性命,太子妃娘娘的恩情,我漠北定铭记于心,他日必有重谢!以中原话说,便是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卫时谙听着不断回响于耳畔的挣扎与哀嚎,断然不敢妄自邀功,只将身前的人快步扶起,而后道一句:“理应如此,王子不必多谢。”
“腕间有伤,王子当小心些,莫要伤了孤的妻子。”谢今朝眉眼泛着冷意,拂去了江萨亚攥着卫时谙的手,而后将她揽在身前,右手仔细托着她肿起的手腕。
“这是我们漠北的礼节,怨在下一时心急而多有冒犯。”江萨亚向后退去,长睫低垂,敛去了眼中的艳羡,“太子殿下护妻心切,实令我等钦羡。若我漠北礼节有不敬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嗯。”谢今朝未多言语,只是将眸光投去不远处的帏帐之内,沉声道:“御医如何说?”
“伤势重,但所幸送得及时,还不耽误救治,如今只待接骨诊伤,方可无大碍。”建元帝的目光如浊水浑日,透过帘帏望向努尔古丽的眼神也不甚清明。
他内心的想法虽然龌龊,可对于努尔古丽如今的境况来说,或许能算得上是一种保护吧。
只要她成了他的人,他便能如从前对其他的那些贵人秀女一般,给她加封进位。如今妃位已有四人,后位与四妃之间尚有皇贵妃之位还空悬,若是如此……
倒也不是不可。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纵然当下众人只当她是无名无姓可随意打发的质子,但只要坐上贵妃之位,便能示以所有人我大胤对她的看重,不再是任谁都能来踩上一脚,谁都能肆意欺辱妄为之。
她伤成这般惨烈的模样,其中有八成便是他的过错。
是他此前的态度太不清不楚,也是他没有对她足够珍惜,才令旁人有机可乘,胡乱亵渎。
本来他还想着要等些时日再与她慢慢接触,再让娜尔罕能对他渐渐放下芥蒂,但如今看来,似乎是等不了那么久了。
将她先揽到自己的身边来,再与她论长久,只要他心亦诚炽,又能算得上是什么难事呢。
就算娜尔罕还不能接受他,也好过当下一遍又一遍的令她受伤。
“那便好。”谢今朝的指尖捻着袖口处的纹路,“方才太子妃指认了那二人,如今如何处置,父皇可有定夺?”
“毕竟一位是父皇的宫妃,还有一位是重臣之女,儿臣也不好多加评判。但……事关儿臣的妻子,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儿臣不愿追究到底,那漠北大都王子与沈大人沈少卿,也不会答应。”
“朕当然知晓,待诊治一毕,便立刻整装回宫,将今日马场之上所有参比的女眷皆召至御前,朕逐一审问。”
杀鸡儆猴自然必不可少。
建元帝背过手,沉沉想到:从前见这容妃还算安稳,会哄人高兴,也做得一手好点心,才顺顺当当坐到了妃位。
在这位子上才安分了一载之久,这是就按耐不住了。是受人之托还是利欲熏心,有了别样的想法,总归而言是一朝错失了手,千不该万不该,得罪到了他的娜尔罕身上。
“沈大人之女如何了?她若是了无大碍,也一并送入宫中休养罢。”
……
沈弄溪所在的营帐内的境况,比起努尔古丽要好上了许多。只不过她腿部与臂上少了盔甲遮挡,擦伤的面积较大,看起来仍旧是比较骇人。
衣衫入眼之处皆是血污,翻开内里便是道道割伤所带来的划痕与冒着血珠的伤口,看得姜昀黎直皱眉。
姑娘家的肌肤细嫩,如今作弄成这般狰狞模样,可该如何是好。
现下上了膏药,整个臂肘与腿部片青片紫,将原本好好的素白的皮肤,变成了可怖的瘢痕遍布的怪状,沈弄溪狠狠掐着掌心,偏过头去不想再直视。
“妹妹,你如何了?”
沈听肆听闻自家小妹受了伤,从上值处便告了假,匆忙赶往马场。到了帐外听闻里间没有动静,却又不好贸然进入,便只得焦心在帘外问了一句。
沈弄溪闻声,下意识便慌忙想要去将衣裳蔽住身子,不料被姜昀黎一把抓住了手:“我来。”
“伤口才上了药,莫要拿脏污的衣裳再沾上了。”姜昀黎找来了一方毡毯,轻轻搭在了沈弄溪的腿间,小心地将她裹住,而后走到帐门前掀开了帘帏,朝外头的人唤道:
“进来吧。”
时隔一月,沈听肆再见到江南道那时的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此处,不由微微有些愣神。
他怔了一瞬,便反应了过来,方跟在她身后入了营帐,道了句“多谢”。
“等不到御医来了,我便擅自先替姑娘诊治,好在伤势不重,也未有伤到筋骨,还算尚可。”
沈弄溪嘿嘿一笑道:“歪打正着,还真是多亏了阿兄你非得让我穿的镶甲劲服,才叫我躲过一劫。”
“原本我还嫌弃丑不想穿得,哪还晓得竟真派上了用场。”
“你这会儿倒是有这等闲心还在打趣。”沈听肆冷了脸色,“不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么?”
“还能怎么回事,那位从漠北来的公主今日与我们同一回比试,可谁知她的马忽然受了惊吓,脾性又烈,就将她从马背之上给生生甩了出去。”
“马蹄无眼,若是被踏着了可怎了得?我便想着去将人救过来,哪知赵玉屏竟横在我身前卡住我的去路,令我脱身不得,便只能等着谙谙去救。结果我方刚刚破开了桎梏,就见那匹疯马朝着谙谙那处去了,眼见着来不及,我就没多想,冲上去挡下了。”
沈听肆的眉头不住越蹙越紧,“那这事圣上怎么说?伤成这般,总要有个交代。”
“圣上下旨即刻便摆驾回宫,连同着沈姑娘这等伤员,还有在场的一众女眷,皆要召入宫去仔细审问。”姜昀黎转过身来,将方才清洗血水的面盆端去一旁。
“沈大人作为亲眷,应当也需去宫中,不日圣上便会给出答复。”
“此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只可惜原先所受的惊吓,加之御医行诊所用的麻针,众人是等不到努尔古丽醒来了。只得先行将人用竹木担架抬将去宫中的寝殿内休整,才方得以再到前殿听审。
容妃跪在金殿之中,冷汗涔涔。
两日前,她还是坐在上首之处,捻着青葡吃着点心,看着阶下的异疆美人舞动翩翩,好不自在。
可如今不过才几日光景,她便已然从高高在上的宫妃,变为了跪于御前的罪人。
大殿之内并未开炉火,层层汗意粘腻在身上,令她不住发着颤。汗滴从鬓角滑落至冷砖上,滴在她的指缝之间,渗入掌心。
其带来的触感不禁让她撑着地面的手不由打滑,一个没稳住,便扑在了前方,引得建元帝侧目。
“爱妃这么慌张做什么?此前在马场,你不是还揪着朕的衣袍声嘶力竭么?”
“当下回了宫中,倒是连额前都汗湿成这般,可不得不令朕深想呐。”
“回陛下,臣妾真的什么也没有做!求陛下信臣妾!”容妃不住磕着头,汗水也如是印到了地砖上,沾湿一片。
“先别急着辩解,在场的每一位自会告诉朕,当时都发生了些什么。”
“太子妃指认你与赵氏女私相授受,暗害漠北议和公主。”建元帝转着手持,面色不虞,“你二人便先从这里说起罢。”
“朕想听听,你们都能说出什么花来。”
闻言,容妃攥紧了手,强撑着令自己平静下来,方启唇道:“回陛下,太子妃定然是误解了臣妾,臣妾绝无与赵玉屏私相密谋些什么!”
“臣妾的母族与赵大人,也便是光禄大夫府上是表亲,是故屏儿与臣妾多年未见,一朝来与本宫行个礼问声好,不过寒暄了几句而已,断无太子妃所说那般,有谋划暗害公主之意啊!”
建元帝吊着眼角,没说对错,转头望向卫时谙的方向道:“太子妃,你怎么说?”
“回父皇,儿臣自然对容妃娘娘的回应有疑问。”
“容妃娘娘与赵姑娘多年未见,可马场比试的名令早在几日前便下达了。若要寒暄问好,为何那时不见,为何初入场中有大把的闲余时间不见,为何场下不见,而偏偏要选在比试将开始时这般紧张的时辰做所谓的问礼闲谈?”
不等容妃发话,卫时谙接着说道:“马场之上,众人皆是对头筹心有向往,即便是碰头相商,也该是讲战术,而非闲谈。”
“除非,容妃娘娘对这所谓头筹志不在此。”
许是抓住了话柄,容妃闻即立刻便接上了去:“本宫的确是对这头筹不甚有意,没有那等非其不可的想法。参与比试,不过也是本宫年年的惯例罢了。”
“是吗?”建元帝挑眉,“从前有苓妃压你一头,使你每每只与那红缨差之毫厘。此次她抱病不可应参,不正是给了你机会?你竟说,你对此毫无想法?”
“正如父皇所言,容妃娘娘若是说对头筹不甚有意,那为何明明已见公主坠马,却丝毫无想要搭救之意,反倒是仍旧追着那马毬跑呢?”
似是没想到她这般问,竟是挖了个坑待她跳下,一时令容妃恨地发紧,唇瓣翕动而不知如何辩驳。
正当此时,站在一旁的沈弄溪也未曾忍住,站出来不住开口道:“太子妃娘娘所言,臣女可以作证!”
作者有话说:
抱歉朋友们,我发烧了身体实在不舒服,这几天能更都会尽可能的多更,不会摆烂的,等我后面好一些了就会多更一些补上来谢谢大家理解!!!希望你们不要中招了真的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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