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姜涅被放在冰洞里三年。
是七天前, 枫子序凑齐了三年前他父亲说的十几种珍奇药材,才将姜涅从冰洞里抬出来的。
他几乎是动用了胥山派全部力量来为姜涅寻找治病的药材。
可这些于他不过是一份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这是姜涅自己的命数,他本不该太在意的。
只是每每思及如今苗疆十六部的状况, 他到底是希望姜涅能醒来的。
有时候他也会思考他带着姜涅隐姓埋名于此三载,究竟是为了什么……
此地属江南是他的生母的家乡, 他的母亲并不是来自苗疆十六部的贵女, 她只是一个小镇里药香浸染下长大的寻常女子, 家族世代以行医为生计。
这里位于东南,四季分明, 一年之中雨天不少,偶尔天晴时院子外会传来少年少女的嬉闹声。
每每听到这样的笑声, 他虽还未满而立, 却也会有种自己日渐老去的错觉。
三年了, 姜涅, 是死是活也该有个了结了。
他也不该被困在这里。
如果这次之后姜涅还没有醒来,他想他会让姜涅再进冰洞里, 可能很多年都不会再过来了。
枫子序在门帘外停留了一会儿。
直到他站至姜涅面前,看到这张熟悉的苍白的脸, 他想三年冰洞的生涯,姜涅是有记忆的吧, 毕竟姜涅早已做到了人灵分离。
他的目光从姜涅的脸上, 移至手腕上摇动着的锁魂铃上。
无疑, 这一幕令枫子序感到诧异。
他记得这个锁魂铃曾经绑在那个女人身上,这种法器亦正亦邪,它能吸食被绑的人的精血, 但绑久了又认主。
如果时间够的话, 锁魂铃应该是记得扇尧的。
他并不懂锁魂铃为什么突然这么狂躁的摇晃, 又隐约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芳明,去取一副牛骨。”
苗巫烧牛骨,是为了占卜,和中原烧龟壳的性质一样的。
芳明愣了一下,他已记不清有多久没再见过大公子占卜了。
牛骨燃烧后的图案,是卜、是神的提示。
卦象显示小凶,解语:有客远至。
“芳明,灭火。”吩咐完后,枫子序快步离开。
芳明提来一桶水将地上的篝火灭了,末了,他蹲在地上看着牛骨上的图案发怔。
枫子序回到阁楼,取过姜涅手腕上的锁魂铃:“锁魂铃,你是感知到了什么?”
铃声似乎是比之前更大了一些。
“那好,告诉我方位,我会派人去找。”
西南方位?
得到锁魂铃的提示以后,枫子序再进行了占卜。
林上之木,十六部方向?岂不是……
“芳明。”枫子序将锁魂铃再度套在姜涅的手腕上,对着门外再唤了一声。
芳明推门进来,一如之前的紧张。
“你回一趟苗疆,查一查……”枫子序走过来,贴在芳明耳边说完。
“记住了?”
芳明猛地点头:“芳明不敢忘记。”
“那去吧。”言罢,枫子序转身。
当夜,芳明收拾了包袱便骑马上路了。
大公子让他回一趟苗疆,查一查苗疆近日可有自带修为的人降世,可能是个女孩。
按照父亲给的药方,枫子序终于制出了归魂丹。
他做了两粒,这两颗归魂丹至少消耗了他七年修为。
他将其中一粒喂姜涅吃下,另一粒装在玄铁盒里收好。
这种丹药耗时耗力,一个巫师一辈子也做不成几粒。
他不认为他做出来的完全是对的,但消耗他的修为做出来的东西应该能起到一点作用。
枫子序让小徒弟进来守着姜涅,他换了一身衣裳。
“师父……您要出去吗?”小徒弟抬头看向他。
枫子序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点点头。
竹宛看着师父远去的背影,心里隐隐有几分担忧,他取过毛毯盖在姜涅身上。
竹宛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三日后的一个凌晨,当竹宛提着一壶热水进阁楼。
寝房的床榻上已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他丢下水壶,找遍了阁楼,没有找到那个公子。
他慌张起来,泪珠逐渐冒出眼眶,也意识到应该是昨晚半夜的时候那个人醒来后自己离开了。
竹宛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还太小了,他只是担心师父回来后会不会为他没有办好这件事而感到失望。
直到夜里,枫子序回来,看到小宛坐在院子里,低着头双眼通红的盯着石缝里的蚂蚁。
枫子序已料到发生了什么。
那个人醒了也走了。
只是他觉得奇怪,这不像是那个人的作风,姜涅不会什么都不留下就这么离开的。
直到半个月后,枫子序和小宛在最近的郡城再见到姜涅……
这个时候的姜涅身上的白衫已变成灰白色,小宛还记得姜涅离开前是什么样子的,那时他刚替他换过干净的衣衫。
直到郡城的人对师徒二人说起这个“叫花子”。
“那个人啊,长得挺好看的,只是……”这位大爷指了指脑袋,“他的脑袋不正常,官兵围住他问过话,他连他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但你说他傻吧,他可警觉了,他不会让人靠近他五步之内,有人觉得他长得好看,想搭讪他,最后都被揍的满头包自觉没趣的走开了。”
枫子序看着姜涅,唇抿了抿,三年冰洞生涯总归让他留下了些后遗症。
姜涅失忆了。
此时,年幼的竹宛也明白了为什么姜涅会“不辞而别”。
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大概醒来的那一刻,他是惶恐的,是害怕的……所以他选择了离开。
竹宛老成的叹了一口气,在心里原谅了姜涅的不辞而别。
姜涅站在枫子序的马车前,如画的眉眼盯着车上的师徒二人。
枫子序取下面具,看向姜涅,浅浅一笑:“认识我?”
姜涅点点头。
这一刻略显出几分懵懂神色的姜涅,让枫子序回忆起初见时那个年幼的姜涅……
姜涅记得他的声音,因为他还有冰洞三年的记忆,他的意识帮他记住了枫子序的声音。
“那就上车吧。”伴随着一声轻叹,枫子序对他招手。
飘荡了十五天的姜涅毫不犹豫的踏上枫子序的马车。他的记忆只剩下寒冷的洞窟,和这熟悉的声音……
“我在你的身上花了三年,你说我该怎么讨回?”
在对姜涅讲完他的身世来历及为什么昏睡这么久后,枫子序几乎是用一种平静淡漠的语气问出这一句。
姜涅凝着枫子序许久,似乎是在判断男人问出这句话时是真情还是假意。
他拿捏不准,只是淡淡的回道:“你想要什么。”
苗疆少主熟悉的冷厉语气终于回来了,枫子序浅淡一笑:“我要成为枫叶部的主人。”
连枫子序自己都不知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是出于真心,还是其他?
他忘了,到底这是不是他想要的,还是这是曾经自己想要的?又或者他只是想让姜涅应该去做些什么,或者他只是想逼迫姜涅回苗疆去,回到他生长的地方去看看现在的苗疆十六部已经变成什么模样。
也不全是这样,枫子序摇摇头,他还是放不下那充斥着不甘的童年与少年,他还是在意那个位置的。
“我记住了。”姜涅微凝着眉,无论男人的心愿是真是假,他当真了。
“那就穿上这个。”枫子序将一套胥山派寻常弟子的衣裳递给他,又给他一粒易容丹,“竹宛有个堂哥,很小的时候走丢了再未找到,你现在的身份户籍全都是他的。”
姜涅换好衣裳从屏风后出来。
他已服下易容丹,脸上的容貌渐渐开始改变。
枫子序倒了一杯茶,看向他:“回胥山后再回武陵。”
武陵是南疆大郡之一,姜氏八个部落零散的分布在武陵郡四周,其中就有枫叶部。
选择先回胥山,其一是枫子序三载未回胥山,至于其二。
是不想让姜岐与姜岺的人刻意查他,如果他是从胥山回枫叶部的,会简单许多。
“也不必让我直言了,现在的苗疆之主是你的两个兄长,但他们干的事都是以‘你’的名义发出去的。”枫子序抿了一口茶,大概是有些苦,他放下茶杯拿起手边上是糖罐在茶水里洒了一点糖。
姜岐的人及魔教的人一直在寻找姜涅的行踪,三年不曾间断。
即使枫子序直说,姜涅也依旧是一连平静,没有一丝表情。
枫子序知道他听得懂,也知道他这样已能自主驾驭灵识的人,即使丢了不少记忆,也能靠灵识来感知这具身体所经历过的记忆。
他不会忘了姜岐与姜岺是谁。
这二人在业火城可是合力给姜涅的心脏送上一刀。
枫子序:“苗疆和业火城有生意往来。”
应该说姜氏大半的金银都来自于与业火城的生意,三年前姜涅会倒在业火城外又和扇尧携手上路也不难解释。
业火城被劫掠后姜氏的生意没了一大半,姜岐会选择和魔教做生意也是情势所趋。
“更奇怪的是三年前业火城那场大火,魔教没一个分部承认火是他们放的。”枫子序尚还了解魔教。
过去魔教若杀了人恨不得传遍各个门派皆知以扬其威名,那帮人还不至于落到烧杀劫掠后不敢承认的地步。
“三年前元宵前后你正好运送一批货物去业火城,难道一点都不记得了?”
那不算是姜涅初次接手姜氏的生意,但姜岐坚持要跟着他一起,姜涅还未抵达业火城便察觉这是一场布局。
姜岐想要的是他的身体里桓六道留下的苍皇蛊。
以及他身上苗疆少主权力象征的百蛊。
姜涅通过灵识隐约还记得一些。
“你若习惯用灵识去想事情也是好事。”
枫子序的意思姜涅还不明白,因为他还不知道多用灵识,灵识修为增进以后便能形成灵髓的雏形。
三年前安置好姜涅后,枫子序便去萧山问仙道,特地问了萧山派掌门关于灵髓的诸多问题。他尚未做到人灵合一与人灵随意分离,但姜涅已经做到了。
萧山掌门说:灵髓之物是恒先世界、道法世界,连接万神世界的通道,它是由灵识达到一定高度后产生的,是具象的,是可以召唤、也可以转移甚至被毁灭的。
大多数修行者产生灵髓是在入筑基期以后,而筑基之前也是他们学会驾驭灵识的时期。
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灵髓辅助很多修行者顺利进入筑基期。
此时,竹宛进来:“师父,客栈的人说饭菜做好了。”
姜涅微移过目光看向竹宛,竹宛也看向他:“大哥,你先下楼我有事要和师父说。”
姜涅现在的身份是竹宛的堂哥,所以他喊他大哥,当然他也想早点习惯这个“大哥”。
竹宛见姜涅出去了,注视着他的背影有数秒,旋即,关上门,小跑向他的师父:“师父,如您所料,魔教的人将郡内商户手中压着的粮食高价买走了。”
枫子序放下茶杯,漆黑的瞳孔里仿佛掠过一抹幽影。
魔教与姜岐姜岺联手之后,压榨百姓强迫耕种来获取丰富的粮食,若说魔教手里的粮食不够?不太可能。
只是几天前他收到消息称魔教的人在高价收购粮食。
三年前从魔教派了一个楼主来治理酉庄就能看出的想法,他们想势力东扩。
因为三年前沙海的少家崛起,少家将分部漠北的三十个部落整合,他们迅速的壮大阻断了魔教通往西天的道路,于是乎魔教被迫选择向东发展。
沙海少家的崛起没有人能预料,时至今日他们已能睥睨中原,因而这几年魔教的人也费尽心思拉拢少家。
“师父?”竹宛见他沉默了很久,不禁唤了一声。
枫子序看向竹宛,目光又恢复了柔和,笑了笑:“下楼吃饭。”
师徒二人下楼来,姜涅却不见了,他们订的那桌饭菜还是完好未动。
竹宛急了:“师父,我这就去找。”
“不必了,坐下吃饭。”枫子序说着拿过一只碗盛饭。
竹宛接过师父递来的米饭:“师父……街上魔教的人多。”
“他就是去找魔教的人。”
“这样……那我更要去找他了!”竹宛的脸上那双小眉头紧皱起来。
“不管。”
“可师父不是说魔教的人一直在找他吗?”
枫子序没有再回答他,竹宛也意识到师父是生气了,他的耳根微红捧着碗垂下了脑袋。
“竹宛,虽然现在他用的是你大哥的身份,但他始终是手握你的家族生杀大权的主人,你也始终是他的臣民,你的路比我的长,将来你和他相处的时间会更久,你应该学会自己去思考。”
八岁的竹宛听不明白这些,他只是很害怕今日的师父,却也记住了这一段模棱两可的话。
枫子序只是不想竹宛与姜涅过于亲近,也不希望竹宛对姜涅的事过分担心,竹宛除却是他的弟子,他还是竹部的嫡系血脉,将来也许还会成为竹部的少主。
竹宛更应该学会与姜涅维持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
只是他还太小了,他还不明白这些。
半夜里,竹宛在睡梦中惊醒,因为房间里的窗子似乎发出了响声,不太大,但他听到了。
当他警惕的坐起来,伸出手撩起窗帘。
这时他看到了窗边站着的男人,男人看着窗外,背对着他……那一头及腰的长发是灰白色的。
竹宛差一点惊呼出声,但很快男人转过身来,侧目看向他。
竹宛这才认出来了。
他是姜涅。
竹宛长吁一口气,跳下床小跑过去,正想询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为什么头发都变色了。
可这一刹那,他陡然想起师父在白天说过的话……
步子一停,他站在了离姜涅数步远的地方,平静的开口:“太晚了,大哥早点睡。”
说完,他转身往床榻走。
只当是睡梦未醒,他未看到这人灰白的发,也未看到他苍白的脸颊。
姜涅在冰洞里睡了三年,苍皇也一样冬眠了三年,只是苍皇的苏醒比他要晚了近半月。
他三年没有修炼,没有多余的精血供给苍皇,晌午的时候他的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灰白。
大约是等他在城外坐到了天黑才逐渐接受了这一头灰白的头发。
“抱歉,吵到你了。”姜涅似乎是叹息一声,很快他闪身消失在竹宛的房间。
次日,三人离开这座郡城,踏上去胥山的路。
师徒二人坐马车,姜涅骑马,可姜涅的马有点胆小,只要姜涅抽一鞭子马就会狂奔,到后来姜涅不再挥鞭了索性扔了马鞭。
他即使不记得很多事情了,也知道他的身体里有一只很强劲的蛊,这只蛊是吃掉了很多很多的蛊所养成的。
这种蛊是魔物,是妖邪。
竟然有人将这种蛊种在了他的身体里。
这绝对不会是巧合,可是自他见到这个枫子序,他都没有从这个男人口中听到关于这个蛊的解释。
也许这个蛊的事,枫子序可能真不知情。
大约是天黑的时候,这具身体一个细小的动作,让他停下了。
刚才,他伸手摸了一下腰间。
究其原因是因为他微感觉有些口渴……
他本能的摸向腰间。
这里应该是,或者说曾经是,有挂着一个水袋的……
那个水袋小巧精致,皮囊上用烟熏出一些花纹,那个水囊他很喜欢。
极目看向远方,黑夜与原野交汇处,仿佛是有无数星火坠落,他怔了怔,忽地抬起一手放在心口。
上古时九黎首领见星火落地,带族人狂奔八百里“拾火”,于是有了刀耕火种。
姜氏后人对于星火落地有着一种最原始的自然崇拜。
只是当姜涅的手覆于心脏的这一刹那,心脏内那个强大的虫子突然啃咬起他的血肉来。
他突然发出一声如野兽般的低吼——
“师父,大哥他……”竹宛看到前面骑马的身影滚下地,不禁慌张地看向他的师父。
枫子序扔开手中的马缰,跳下马车。
姜涅静默的躺在地上,苍白死气的脸,冰冷的沾着汗水的发丝。
枫子序注视着他,几乎是有一会儿了才蹲下身,扶起他。
马车停在了原野上,竹宛拎着水壶下车,打完水回来,拖着一捆捡来的枯枝。
当他点燃篝火,看向马车车窗,师父仍旧是一脸深沉的坐在那里。他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让师父都觉得棘手的事……
等到他将热水煮好了,走到马车前:“师父,热水好了。”
枫子序看向竹宛,取过箱子里的一包药下车。
三年前他没有发现姜涅魂魄不全,直到刚才他才得知姜涅的魂魄不全。
他想到了三年前的酉庄,他是从酉庄将姜涅带走的。
没想到那些人还是得逞了……他们用巫法窃走了姜涅的一魄,只怪当时他没有发现。
即便现在知道也为时已晚。
他们拿走姜涅的一魄可以做很多事,当然还有他刚才在马车时一直思索的那件事……
如果姜涅有朝一日炼出灵髓,那丢失的一魄将会是姜涅的劫难。
如果他们只是拿姜涅的魂魄增进修为或者蛊术,倒也不至于让他感到棘手了。
“师父,您在想什么?”
“无事。”枫子序平静的答,将熬好的药递给竹宛,“冷了后喂给他喝。”
他擦着手站起来,取过挂在腰间的狐狸脸面具戴上。
竹宛略有些慌张地抬头:“师父今晚有任务吗?”
枫子序:“嗯,我天亮前回来。”
他要联系胥山派的线人帮他查一个人。
三年前出现在酉庄的那个魔教局分楼楼主,夜冥。
事实上两年前胥山派的线人一直盯着这个人,只是两年前这个人突然断了消息,胥山要查的事情太多了,也没有再留意这个夜冥了。
至于魔教的人一直在暗中查找姜涅的消息,大抵是因为姜岐和姜岺两兄弟的授意。
如今想想夜冥突然消失,这件事并不简单。
联系上最近的胥山线人,枫子序交代了任务。
“大师兄此行回胥山走哪条路?”胥山线人问他。
枫子序:“我会去一趟水心宗。”
水心宗宗主还欠着一件事,三年前他们的约定里要拿出水心缶给扇尧聚魂,这件事不会这么算了。
三年来他着急救姜涅,但此事一直没忘。
即使找不到扇尧的魂魄了,他也需要用水心缶找姜涅被人窃走的那一魄。
枫子序没有食言,他在凌晨天亮前回来。
男人走过来,一手轻抚孩童的头发,旋即,将怀里热气腾腾的包子递给竹宛:“吃饱了上路。”
竹宛揉了揉眼睛打开纸包取出一只包子大口吃了起来。
从此地到秋池北郡他们路上用了近一个月。
水心宗的大门外,枫子序让竹宛留在车上,再吩咐竹宛的时候他瞥了一眼马车外的姜涅。
姜涅的目光一直落在水心宗外的山林间。
今日天气不佳,阴雨的天气,山间多了几分雾色,连带着姜涅的心情也并不佳。
从踏进水心宗的势力范围内,姜涅的唇角一直是下压的。
他并不知道内心这种不愉快是因为什么……
除去这种不愉快,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空空落落感受。
去通传的水心宗弟子回来了,对枫子序道:“掌门说让您一人去见他。”
“掌门?”枫子序眯眸看向他。
小弟子愣了一下,很快回答道:“您去了就知道了。”
枫子序瞥了桓无一一眼,跟着水心宗的人进去了。
在听到小弟子口中“掌门”二字的时候枫子序已料到了什么,如今未见到宗主,却见到其大弟子陈斐儒便也明白怎么一回事了。
但水心宗宗主若是死了,水心宗没有理由秘而不发。
况且一个筑基期的人还未应雷劫便死了,未免太不对劲了。
“陈掌门,不知宗主现在何处?”
这话放别人来问陈斐儒可能不会回答,但枫子序不同,他是宗主好友的大弟子。
玉面高冠席地而坐的陈斐儒站起身来,答:“宗主在半年前去往北地闭关。”
他这么回答的时候,一旁站着的许落握着剑的手紧了许多。
枫子序也注意到了这位弟子的气息有一瞬不太稳。不知道是这位弟子不想陈掌门透露宗主闭关一事,还是因为陈掌门是在说谎?
“公子前来拜访一事,待宗主出关以后我会转告他。”陈斐儒浅浅一笑,白玉一般的容颜比起之前更加柔和。
这个男人过于阴柔,枫子序的目光微闪,看了一眼四下站着的人,打算开门见山:“想必陈掌门也该料到,某此行所为何事。”
陈斐儒的眼神微凝:“若是因水心缶一事,还请公子等宗主出关。”
“若宗主十几年不出关呢?”
枫子序的语速很快,他说完的时候明显听到厅中传来抽吸之声。
他们并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反问。
枫子序冷漠一笑:“三年已过,难不成还让某再等十年。”
陈斐儒显然没有料到此人会“咄咄逼人”,他有些慌乱的向厅中站着的那几人投去一眼。
末了,一个中年站了出来,他对一旁的许落说:“去将那份卷宗拿来。”
许落愣了一下,直到想明白师叔说的是什么后,快步离开了。
许落去的快来的也快,他将一份卷宗交给师叔。
中年看向枫子序:“卷宗是三年前收到的,死者扇尧的师门已明确表示不再纠察此案,还请公子过目。”
一个在江湖籍籍无名的小剑派,在得到一大笔补偿金后自然没有再追究此事。
但水心宗的人并不知道这个小剑派是有人给扇尧捏造的身份。
枫子序的人三年前查过,也只查到扇尧是来自这个小剑派,他没想到扇尧的师门竟然被收买了。
陈斐儒在心里擦了一把冷汗,此刻,他大笑了两声,又略显尴尬的说:“……既然已经结案,我们水心宗自当不再受理。至于水心缶的事,我们水心宗愿意借你是人情,不愿意借你是情理。”
“掌门……”许落忍不住打断了陈斐儒的话,随后他对枫子序抱拳道,“师父闭……关前时常挂念公子,还给公子留了一样东西,公子跟我来吧。”
放在十年前枫子序绝不会这样静默的离开。
许落将一个盒子递给枫子序:“那个姑娘的死在我师兄比武招亲的擂台,水心宗上下都很难过。”
“你这句话可不能代表你们现在那个掌门。”该说的话枫子序会挑明。
许落微垂着眼眸,一派赤诚的说完:“这个盒子里是我师父为那死去的姑娘求的灵灯,本想交给那姑娘的师父的,哪知……”
哪知那小剑派的掌门还没等水心宗带信的弟子说完便说给钱就行了别的不要。
所以当时这灵灯并没有送出去。
灵灯除了能增进修行者修为,还能短暂引魂,当然不及神器管用,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修行的人都会求此物。
“我代她收下了。”
这件事已经这样了,枫子序虽说生气但终归他与那女子认识也不过一两日,他还不是因为他们那少主才对她的事上心了些儿。
许落抱拳:“人死已矣,望公子节哀。”
这话枫子序不爱听,他接过那盒子便快步离去。
水心宗外,姜涅蹲在地上已经有一阵了。
竹宛疑惑的走过去,在他七步开外停下。
姜涅清澈的眸向他,目光又在瞬间落在竹宛胸前的镜子上:“竹宛,借我你的镜子。”
往日镜是竹部法器,需要巫神回应才能开启,这是竹宛的宝贝他有点不想借。
小家伙一字一字的说:“往日镜要得到巫神的回应才能窥探往日……你的巫术不一定能开……”
那个“启”字还没说出来,他便被姜涅的眼神吓得后退。
“干嘛这么凶。”他嘟囔着取下镜子递给他,心里想如果姜涅开启不了,他就不客气了,他会笑话他的。
姜涅接过小家伙递来的镜子,唇角上扬:“谢啦~”
竹宛脸一红,这人的语气怎么突然这么……不正经!和之前反差实在太大了!
姜涅也不知道开启镜子需要什么咒语,他只是随便说了一句,反正他的脑子里记得的咒语太多了,像是刻入了骨血一样。
等了一会儿,镜子一点反应没有。
一旁竹宛已捂着嘴偷笑起来。
姜涅的长眉跳了一下,正当他想将镜子还给竹宛时。
巫神的回应出现了——
镜子里出现了幻影。
“往日镜……往日镜!”
往日镜得到巫神的回应了!
竹宛震惊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可是镜子里的幻象是一只落在地上沾满灰尘的肥硕的烤鸭……
竹宛疑惑的低吼:“这是……什么?”
姜涅的唇角也跟着不耐烦的下压。
只是。
很多年以后,当他偶尔想起从往日镜里看到的这只沾灰的烤鸭时,仍能感受到那一刹那心口的揪疼……
这时,他还不懂这是一份难以排解的少年心思与遗憾。
即使岁月静好,花开花落,也仍会在某个时候如撕裂的伤口一般,让他疼,让他懵懂疑惑。
作者有话说:
往日镜:这能怪我?顺便提示一下这里枫子序算错了,扇尧不是变成婴儿。
竹宛:姜涅不是失忆只是灵(脑)识(子)被“冻住”了,所以师父让他多用灵识[/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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