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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卷 潇湘逢故人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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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数:4609

    日期:2023-01-19 01:25:04

    八月本该是酷暑难消的季节, 此处却是风雪漫天。

    浓墨的夜倾压在山峦的上方,从荒无人迹的险峻穿过后,一众车队便可以抵达坞城了。

    蜿蜒曲折的山麓里, 无数车轱辘滚过泥泞, 留下深深浅浅的印子。这支上百人的车队从宣城出发,从江南一路北上, 穿过雪原, 碾过黄沙, 经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城, 才终于来到了所谓的极北之地。

    雪落得太深, 马蹄踏得极为迟缓,车厢里的人在颠簸里左摇右晃,有人被颠得胃里翻滚,急忙打开了窗,趴在窗沿呕了起来。

    外面朔风扑面,风雪像刀子似的割在肌肤上。

    前面一个裹着鹿皮厚袄的汉子忽然从外打开帘子, 风登时捎着雪卷进来, 散去了车厢里的热意。

    “坞城!坞城要到了!马上出了山, 前头就是坞城了!”汉子冻得鼻头通红, 粗糙黝黑的面上满是笑意。

    “坞城要到了?”车厢里原本七倒八歪躺倒的一片人陡然起了精神, 忙不迭的坐起身,朝外看去。

    不远处的山道尽头立着一棵老干虬枝的梅树, 仿佛挺立在这孤芳自赏了千年,雪覆在褐色的小枝上,上面坠着几朵娉婷的艳色, 在风中暗香浮动。

    “是啊, 要到咯!”汉子喊着又放回了帘子, 风雪霎时间被厚厚的帘子阻隔上。

    马匹被催着赶着,又重新小跑起来,车厢里登时颠得更厉害了。

    坞城,极北之地。据人说,此处是神仙落在人间的栖息地,收留了诸多的落难百姓,是出了名的温柔乡,桃花源。

    “终于要到了啊。”车厢里登时响起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坞城,真的有那么好吗?”车厢的一处角落里,忽然有人问道,“能让人不远万里的赶过来。”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的转过脸,朝角落里看去。

    角落里坐着的是个穿着氅衣的年轻人,和车厢里的诸多人不同,即便走了这么远的距离,他身上也没有丝毫的风霜磨砺,甚至是干净的不染纤尘,仿佛只是来观赏游玩似的。

    这车队里都是从宣城逃难来的落魄仙家弟子。

    自百年前宗玄剑派一朝覆灭后,仙家里忽然起来一个叫作京墨阁的宗门,以一己之力收拢了大大小小诸多仙门,仅仅用了一百年的时间,便在宣城立稳了脚跟,赫然成为除了宗玄剑派之后最大的宗门,跻身于五大仙门中。

    可这个京墨阁的阁主却又是一回事了。

    他在迅速扩张势力的同时,不遗余力的剿灭了所有要反叛的仙门,杀光了这些仙门子弟,似乎是要让所有人晓得他的可怖。

    然而就是这样恣睢的恶人,却有着张与性格截然不同的皮相。凡是亲眼见过他的人,皆是惋惜,这张脸下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怪物。

    “怎么,难道你小子不是逃难来的?”有人忽然笑道。

    “逃难?”隐在角落的年轻男子喃喃道。

    众人齐齐静默一霎,不约而同的打量起这个男子,这人面上白皙,没有丝毫的劳累,一双眼睛清浅明亮,透彻的一眼就能望到底。

    “你这小子说话倒是奇怪,当然是要逃过萧衍的追杀啊,奶奶的,他都在宣城里杀疯了,现在出城都要严加盘查,若不装作普通百姓,如何能逃得出来?”

    “是这样吗?”年轻人若有所思的低喃,手拢进了袖中。

    深夜的时候,一队马车终于穿过绵延的山麓,来到了坞城下。

    雪已经停了,目之所及,是大片的雪雾,如缥缈的白纱,覆在四面景色上,仔细去瞧,能瞧见的也只有隐在雾里的轮廓,暗沉沉的。

    城门下的守卫看着缓缓踏来的马车,上前说道:“城门已闭,明日卯时才开。”

    然而,奇怪的是,里面没有人回应。

    守卫上前,掀开了帘子,登时被吓得摔倒在地,只见车厢里七横八竖的淌到了一片尸体,这些人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个时辰,血凝结在四处。

    ——*****——

    四更,月斜人静,此时是百姓睡意最浓时。

    深黑的宅院里,四壁白墙在夜色里极为醒目,像一张巨大的蛛网,困住了里面的人。

    将明未明的风灯,拢着片昏黄的光,从这里望去,能瞧见阶下跪着的无数影子,因为头颅压得太低,离远看,只能看见高低起伏的黑影。

    他们在此处已经跪了许久,只为等着里面的主人唤他们进去。

    四下无人敢动,每个人面上都是难以遮掩的惊惧之色,所有人惶惶瑟缩,好像手脚怎么放都不自在,不如意——

    从两个时辰前,进到这屋子里的人就再也没有活着出来的,那些人皆是被侍从用架子抬出,蒙上的白布完全被血浸了透彻。

    众人脸色苍白,目光在跟着离去时,仿佛能透过这凹凸起伏的血布,看见下面死尸的狰狞。

    就当所有人悚然动容时,屋门在吱呀一声的轻响里,被推开了道细缝。

    有人踩着灯烛的光,缓缓走了出来。

    跪地的人登时不约而同的将头低的更深了,没有人敢去直视从屋里出来的公子,从相对的视线里,他们只能瞧见一双黑色的长靴踩过层层石阶,来到他们面前。

    那靛色的袍角在风中轻扬起。

    “诸位。”低沉又蕴含威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所有人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喘息在此刻似乎都成为了一件极其艰难的事。

    他们皆知道,一旦踏进去,此生便再也无法活着出来了。

    要知道屋子里面坐着的可是京墨阁的阁主,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自百年前宗玄剑派分裂后,以此为首的仙门群龙无首,京墨阁的新任阁主借此占据了宣城为主的所有势力,让曾经归属于宗玄剑派的仙门,齐齐匍匐于京墨阁座下。

    逐鹿天下的局势瞬间倾斜,原本泾渭分明的冗杂仙门被京墨阁一并收于麾下,不同于原先段阁主的荒淫无道,这个新上任的萧阁主性格乖张阴鸷,翻手作云覆手雨,杀戮手段当真是狠绝至极。

    所有人皆道这个新阁主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那张魅惑妖冶的皮相下,藏着的是张牙舞爪的野兽。

    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上方,他们匍匐外地,惶惶不安的等待着二阁主的宣判,呼吸越来越慢。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阁主要歇息了。”随着沈闲话音的落下,所有人悬着的心陡然一坠,纷纷如蒙大赦,捏出汗的手不自禁松了松。

    沈闲在说完话后折回,众人这才敢从惊心胆颤中爬起身,准备离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沈闲忽然又转身,目光从人群中掠过。

    “等等。”

    不咸不淡的声音方落,八月的热风从廊前卷过,众人只觉得寒气森然,冷意仿佛是从心底爬出来的,蚀骨入髓。

    院子里再度陷入了死寂。

    沈闲瞧着他们,随后对立在一边的素袍男人吩咐道:“屋子里血气太重了,陈总管一会安排他们进去打扫干净吧,阁主不喜欢这个味道。”

    被称作总管的男人微微欠身,从容而恭谨的答道:“属下谨记二阁主吩咐。”

    沈闲颔首,径自推开虚掩的房门,掀袍迈入。

    屋子里未点灯,四面都是晦暗的,浓重的腥膻好似锈在了空气中,闻的人不适。

    沈闲看见黑暗里一个不见面容的影子,立在窗边,清瘦单薄的身子微微动了下,随后一张沾满血的手帕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明日继续。”萧衍偏过脸,望过来。

    “剩下的这些都要杀吗?”沈闲顿了顿,还是说道,“只是其中一人出了问题,我们是不是没必要将所有人都杀了?此事不好瞒过谢先生的,倘若先生知道了,我们——”

    话止于此,脚步声渐近,近到眼前,两个人隔着暗沉沉的夜色,相对。

    萧衍在黑暗里,笑了。

    沈闲看着他,目光交织的一霎,明白了其中意思。

    “沈郎啊,”萧衍贴近他,抬手抚上了他的心口处,意味不明的说道,“师父远在宣城,如何能晓得此地的事。”

    温热的指腹,有意无意的从死穴上滑过,不过是稍稍用了点气,沈闲体内的灵气霎时间逆流回转,汹涌的冲击着心脉。

    四肢瞬间被股无形的气力渗透,沈闲知道,只要萧衍想,自己会在顷刻间暴毙。

    “我曾经说过的,”萧衍的指腹从他的心口一寸寸游移到了脖颈,掐住,“倘若你有一天背叛了我,我一样会毫不容情的杀了你。”

    沈闲被扼住了咽喉,那苍白修长的手指在一分分收紧,强烈的窒息感涌上来,他额上青筋暴起,却没有作还手,甚至没有任何挣扎。

    “沈郎,你要记得,”萧衍不轻不重的说道,“你是我的人,你这辈子只能听我的话,否则你就会变得和他一样。”他另一只手指向墙壁。

    那里隐约立着一个人影。

    沈闲挤不出一个字音,喉咙在逐渐收紧的力道里进不得氧气。不多时,他的眼神便渐涣散,意识也变得飘忽,眼前晃了几道虚影过去,眼见气息要断。

    下一刻,紧攥咽喉的手在缓缓松开,萧衍眼中的阴鸷被尽数敛去,又成了和颜悦色的模样:“抱歉,我下手重了。”

    他抱住沈闲,听着沈闲喉中逸出的喘息,手下感知着不断起伏的背脊。

    “发誓永远不要背叛我好么?”萧衍用手轻轻拍打着沈闲的背,似是安抚,“我不想失去你。”

    沈闲缓和半晌,才呛着微弱的气息答道:“……我发誓永远不会背叛你。”

    “谢谢你。”萧衍退后了一步,将人放开。

    怀里的温度骤失,沈闲瞧着他从自己身侧走过去。

    “我不希望此事和师父走漏任何一点风声,你知道应该怎么做,”萧衍露出温和的笑来,“叫人去备水,我要沐浴,这气味实在是……”

    “令人作呕。”他言罢,径自离去。

    沈闲捂着自己的脖颈,喘息尚存,忽然间剧烈的咳嗽起来,温热从手心里荡开,他垂眼去看,瞧见是血从指缝间淅淅沥沥的渗出。

    待平息后,他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仔细擦拭了残存的血迹,随后走出了屋子。

    门外,众人还跪于原地,大气不敢出。

    “陈总管,叫人进去清理吧。”沈闲平静的说道。

    “是。”被称作陈总管的陈瑜行掸了掸衣袍,走到了匍匐在地的人群面前。

    “方才大伙儿也听见了,房间要打扫的干干净净,阁主不喜欢血腥气。”他说话时面上捎着笑,可那笑却是拒人千里的,他似是有意咬重了最后一句话,警醒着所有人。

    众人闻言惶惶点头,不敢有任何的耽搁,逃也似的涌进了屋子里。

    然而,就在房门大敞开的一瞬间,扑面而来的腥膻夹杂着腐烂的尸臭钻入鼻腔,众人避而不及,闻的几欲作呕。

    八月的气温太高,不过放置了两个时辰的尸首便开始发臭了。

    那尸首被一把长剑死死钉在墙上,手脚皆断,锋利的剑刃从咽喉刺穿,血还在源源不断的朝外涌。

    房间四面溅满了血,粘稠的血迹铺在地上,上面残留着断指,看得人头皮发麻,胃里翻滚。

    何等的可怖,何等的残忍。

    疯子!这个阁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众人掩鼻的同时又不约而同的惶恐起来。

    ——*****——

    暗沉沉的屋子里,黑里乍现了一道橘黄色的光,烧到旺时是红,最后凝成了交融的暖色,摇曳在白烛上。

    龙涎香的香气愈发浓郁,仿佛让人置身于江南,闷热的风推开了湖面上一丝丝涟漪。

    沈闲进来时,萧衍还泡在热水里,他阖着眼,那眼中流泻的风情诱惑便被悉数扼杀,清冷的仿佛玉像。

    他似乎没听见有人进来,瘦削的手腕自然的搭在木桶边沿,垂着。

    屏风上搭着件浆洗过的干净袍子,浸过熏香的味,清逸幽雅,如在雪夜里悄然绽放的一株寒梅。

    “已经杀了一百一十四人了,”沈闲看他墨色的长发浮在水面上,铺散开,“只余下二十二人,明日当真要杀尽?”

    “有人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来刺杀我,既然没人肯说是受了谁的命,那大家就一起死好了。”萧衍似笑非笑的说道,“杀一千也是杀,杀五百也是杀,这恶人既然做了,就做到底不好么?我从不自诩圣贤。”

    “萧衍。”沈闲看他仰起脸,下巴与脖颈在昏黄的灯影里描出了漂亮的弧线。

    “穿衣。”萧衍不欲多说,从水中站起身,哗啦的水声骤起,水珠迸溅。

    他背对着沈闲,漆黑湿漉漉的长发披散下来,覆盖住了脖颈往下的雪色。

    沈闲抖开袍子,从背后给他披上。层层叠叠的衣衫笼罩下来,罩住了那瘦削的背,两个人离得近,隔着朦胧的水雾,沈闲能瞧见衣衫被湿发沾湿后的水痕。

    “和师父说,半个月以后归程。”萧衍稍稍偏过脸,和他说道。

    “这里兴许有人是无辜的。”沈闲站在他身后,借着烛光,抚平了他肩上微皱起的衣褶,随后手沿着肩线往下,轻握住了他的双臂。

    “我让他们去清理房间了,或许在明日,会有人招,等一等好么?”

    萧衍两只手熟练的系上衣带,冷漠的说道:“倘若明日戌时见不到,就全部杀了。”

    沈闲没再接话,屋子里一时间寂静的只闻衣料摩擦的声音。

    萧衍的发还湿着,他没耐性等,将将要抬步时,灼热的气息忽然贴近耳畔。

    “阿衍,我还想和你说说旁的事。”沈闲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后背挨上了胸膛,萧衍微侧着脸,腰身已被沈闲从后桎梏住:“你要说什么?”

    “一百年了,”沈闲手臂环着这捻细腰,轻之又轻的问道,“你有真正喜欢过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120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相逢

    字数:3244

    日期:2023-01-21 03:00:30

    近在咫尺的呼吸, 摩过耳畔,或轻或重。

    萧衍微微呼吸着,沈闲两只手交握在他身前, 拢着他, 刚沐浴过的身上裹带着热意和香气,溢在鼻端, 催得人昏昏沉沉。

    屋子里静的没有半点声响, 残烛在屏风后摇曳着, 照到他们这里的光线弱了不少, 几乎只剩下朦胧的昏黄。

    萧衍盯着那片昏黄, 越看心越沉,过了半晌,他低声说道:“我——”

    “阁主?”门外忽然有敲门声响起,“阁主你在里面吗?”

    沈闲听出是陈总管的声音,松开手,退到了一边。

    “何事。”萧衍说道。

    “小少主回信了。”陈瑜行有意压低了声音, “从宣城逃往坞城的叛逃之徒已经全被清理干净, 未留活口, 小少主半月内会归来, 请阁主安心。”

    “我知道了, 你告诉小少主,让他查明坞城城主的身份。”萧衍说道。

    “是。”

    “没有旁的事, 你便退下吧。”萧衍吩咐道。

    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门外又安静下来。沈闲看着萧衍走到铜镜面前,坐下。

    “梳发。”他将玉梳递给了沈闲, 透过铜镜映照出的影子, 端详着沈闲的神情。

    沈闲站在他的身后, 手下停顿片刻,才握起一缕发,缓缓梳下,那细而柔软的发滑过掌心,磨着手掌,牵起一缕缕的心事。

    “我想去一趟坞城。”萧衍看着镜子里的倒影,说道,“这两年,凡是这里出了事的修士全都要往坞城去,我倒要看看那里住着什么大罗神仙,能够保得了他们。”

    “何时出发?”沈闲问道。

    “待故笙将这个城主的消息传过来。”萧衍说道,“半个月,我处理好这边的事后,先回宣城见一见师父再去,你做好一切安排。”

    “需要我一道去吗?”沈闲又问。

    萧衍望他一眼,见他眼眸沉沉,料想是方才的问题没有给答案便被岔过去了,惹得他心里郁郁。

    “你适才问我有没有喜欢过你。”

    雕花的玉梳穿过细碎的发,扯断了几根发丝。

    沈闲的手失了力道。

    萧衍察觉了,转过身,忽然轻轻抱住他,脸埋在他的腰间,低声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失去你,他们都走了,我怕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

    沈闲怔了怔,过了半晌才缓缓抬手,覆上了萧衍的发,他垂眸,看着萧衍的脸贴在他的腰上,收敛了一贯尖锐和阴郁,深黑的双眼里是鲜少的宁谧,他的绝艳下是无人知晓的孤独和落寞。

    沈闲轻抚过那还沾着湿气的发,细碎的发丝,穿过掌心,擦过指腹。萧衍阖上眼,那抹锋锐便被他藏得干干净净,仿佛只是个在黑暗里迷路的孩子。

    静默须臾,沈闲才温柔而坚定的说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绝对不会。”他又重复道。

    ——*****——

    此去坞城,风雪不歇。

    苍白浑厚的雪山起伏在极北之地,峥嵘嶙峋,极目望去,深远浅近的白蔓延在云层中,仿佛天地相连,绵延不绝。

    苍鹰盘旋在这座雪山的上空,嘶鸣声穿透云层,响彻天籁,在天边划出道清白的线。

    平铺天际的云层阴影下,厚重的冰层倾斜成坡面,在日光里反射出熠熠色彩,这样陡峭的路途,只要稍不注意,便会坠落万仞深渊,粉身碎骨。

    然而,就在这样举步维艰的极寒之地,却有一点如蚂蚁般的黑影蠕动在山腰上,是有人在跋涉而上。

    那紧贴小腿的黑色皮靴缓慢踩过积雪,在簌簌的声响里落下了一排又一排的脚印子,很快又被风雪掩盖。

    狭长逼仄的小径上,一前一后走着五个人,皆是拖着沉重的脚步在风雪里缓慢前行,最前面的引导者身上裹着厚厚的绒袄,带着顶鹿皮帽子,脸上已经冻成了青紫色,然而,他后面的四人却是单薄的行装,披着件勉强挡风的氅衣,面色如常。

    “走这儿,就可以避开所有的防守,进到坞城里面去了,放心好了,这道陡峭僻静,不会有人看守的,只要过了这道,就可以直通城西。”引导者伸出冻僵的手指,给后面的人指着路。

    后面的人不约而同的顺着他所指之处看去,长风浩荡着穿过伫立云间的高塔,钟声余韵缭绕不散。

    这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仙境,世外桃源,不受八荒九州内任何宗门的制约,直凌越沧海,独立长天暮。更有曾经从此处路过的修士说,坞城里的一件宝贝都能换作城池,连路都是明珠铺成的,黄金碧玉更是多的令人目眩神迷。

    然,坞城却极难寻到,这座隐在极北之地的城市,只有从起伏嶙峋的群山间穿过才可到达,这是苍鹰也无法栖息的层层险峻。

    就凭着这样的虚无缥缈的传言,无数人丧命于这险境中,又有无数人来到此处,欲要寻找这坞城,从不间断。

    可最终能抵达仙境的只有修士,除了修士,还有谁能够穿越这重重险阻?

    即便如此,等这些修士到了坞城,也无法进入,坞城不比中原的城市,进城须得有城主的准许,可这里每年都有络绎不绝的修士来此处,又要如何是好?于是乎,便有了引导者这种带着他们另辟蹊径的人,借此来收巨额费用。

    引导者如此想着,又转头看了身后几位年轻的后生,这些人的面色依旧红润,他带过的人数不胜数,可在这么大的风雪里行走,还能够保持如常的人却是极少的。

    引导者默不作声的吸了口冷气,刺骨的寒意直透肺腑,驱散了心里的不安——这群人来历不明尚且不说,又都是修为高深的修士,只怕自己说错一句话都有可能丧命于此。

    索性坞城也快到了,等收了费用,就赶紧走得好。

    “老伯,还有多久?”忽然间,有个面色清秀的年轻人问道,他的声音明明再轻不过,却能够穿透风雪,紧贴耳畔。

    引导者瞥见了他的黑色皮靴,和其他人皆不同,料想他是这一行人里的首领。

    “少说两个时辰。”

    “敢问老伯,我们进到这坞城里,会被城主察觉吗?”年轻人似是不放心的又问道。

    引导者听着这彬彬有礼的问话,忍不住回头细看了一眼他。

    这年轻人瞧着至多也就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眼睛清亮的如同荷塘,里面蓄着水,和后面那些沉默寡言的男人比起来,倒不像是为首的。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引导者如此思忖着,又说道:“坞城的城主是察觉不到的,要是真能晓得,那还哪来我们这行呢?”

    “这城主倒是不怕危险。”年轻人说道。

    “这可不会,因为这城里有一个公子守着,”引导者的步子忽然一滞,如鹰般犀利的眼神微微眯了起来,看向从风雪中逐渐显露出的坞城一角,皴裂的唇里缓缓吐出来一句话,“那柄暮霜剑下,千山暮雪皆沉寂。”

    “暮霜剑?”年轻人兀自低喃。

    “是啊,”引导者忽然低下声,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似乎极其害怕这三个字,“你知不知道坞城存在了几百年,为何只在这一百年里起了名声?”

    “为何?”年轻人追问道。

    “坞城本是隐于深海里的鲛人栖息地,可一百年前忽然起了场天灾,万顷深海朝夕之间被雪淹没,极天起了异象,星辰陨落,星宿错位,皆道是神灵降世。”引导者看着越来越近的城,接着说道,“天灾过后,适者生存,鲛人们渐渐也都蜕化出了脚,我们现在所踩过的地方,在一百多年前,就是深海之地,深海里宝贝当然要比大陆上多咯,有些传言倒也是不虚。”

    年轻人静默片刻,笑道:“原来如此。可您方才说得那位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要是有人唠叨起这些,引导者的话真如那开了闸的洪水,滔滔不绝:“自海域褪去,那公子守着坞城已经一百多年了,据说这些雪山就是他用来保护城里百姓不被侵扰而设下的,只不过未知公子其名,大家皆称他执明神君。这也是城主的意思,我们城主可是相当尊敬他的。”

    年轻人仿佛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么说来,这风雪皆是他引来的?”

    “这我就不晓得了。”引导者话刚说完,远处的风雪倏然变大了。

    凛冽的朔风带起雪,呼啸过山脉,雪气氤氲弥漫了视线,四面成了白茫茫一片,竟是暴风雪要来的前奏。

    引导者目光凝聚,陡然看见了远处刮来的飓风,风卷起雪,如长龙般呼啸着压顶而来,这仗势是他带队这么久以来从未见过的!

    引导者被风吹得连连倒退,陡然慌乱起来,厉声喊道:“暴风雪要来了!大家小心!不能涉险!得找地方避开!看看这边有没有洞穴!”

    “少主小心!”身后的人声音蓦然响起在狂猎的风里,长时间的跋涉,已经让他们的脚下如同刀割,险些立不稳。

    然而被称作少主的年轻人恍若未闻,他孑然而立的站在风里,眺望着不远处的高塔,凛冽的风吹得他长发猎猎如旗。

    “执明神君?”他的声音穿透风雪,贯彻天地,复又被冲散去。

    仿佛有什么感应,隔着遥遥的山脉,在这几个字音散去的同时,那双阖着的双眸倏然睁开,一双漆黑深沉的眸子望向了窗外绵连起伏的雪山。

    “有人,来了么?”低沉的字音从唇间滑出,他静静凝视着窗外的雪,那双眼里无波,无澜,亦无光,清冷的与这霜雪意外合称。

    “替我去看看谁来了。”

    他言罢,忽地抬手,霎时间一抹青光铿锵出鞘,暮霜剑刺透风雪,朝雪山掠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声问一问,大家真的想看萧衍和沈闲谈恋爱吗?(不换攻,我只是想看一看大家的意思)

    121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再识

    字数:3239

    日期:2023-01-21 23:56:12

    雪山上空气稀薄, 狂风绞动着压顶而来,凄厉的呼啸声中,四面皆成了白茫茫的雪。

    “我们手拉着手, 不要走散了!”引导者被吹得连连倒退, 面上刀割般的痛,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攫住衣裳, 拖着他朝深渊去。

    “少主留心!”身边有人施术想要撑起个结界, 然而暴风雪来得太猛烈, 他们连身形都无法立稳, 便只得抓住了引导者的手, 拖着脚步聚到了一处,缓缓挪动着。

    然而奇怪的是,他们虽时刻在意着年轻人的举动,却没有一人上前去拉住他,只是自顾自的拉住身边人的手,围起来抵御着寒风。

    萧忆笙的目光依旧凝聚在远处, 目视所及, 是漫天漫地的白色。

    “小郎君别发呆!抓住了!”耳边忽然有声音贴近, 一只粗粝的手碰了过来, 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萧忆笙低头看着紧握自己的那只手,清澈的目光里忽然泛起了丝嫌恶。

    他下意识的要抽出手, 但引导者却用劲握着,用力到发颤,似是异常害怕, 又或者别的什么。

    刺骨的寒意侵蚀着人的肌肤, 将手也冻得发僵。

    “不要碰我。”萧忆笙对引导者说道, 但话音太轻,转瞬便被呼啸的风声冲散了。

    一行人在这风暴的边缘被刮得连退了数步,萧忆笙被他们夹在中间,不得不跟着他们退了几步。然而,就在又一波飓风从山顶压下的瞬间,他忽然挣开了那只紧握着自己的手,眉眼间的厌恶不作遮掩。

    “小郎君!救命!救——”狂啸的风声打散了近在咫尺的呼喊,引导者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手在被甩开的一瞬间,身体便顺着风向不受控制的朝后退去,他歇斯底里的喊出声,然而却没有人伸出手,那余下的一行人只是各自握着手,并不看他。

    那模糊凄厉的喊声很快散在了风中。

    萧忆笙动也未动,他听着风雪里夹杂着呼喊如线般断了,随后转过身,摸出方帕子,将被碰过的那只手擦干净了,再扔去帕子,迎着狂猎的风雪继续朝前走。

    “少主!”后面的人艰难的跟上前去。

    雪在一波又一波的呼啸里堆积,很快没到了小腿,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齐膝深的雪里,继续在山腰跋涉着。

    要在暴风雪里到达坞城,属实不是个好想法,可若此时不走,也不晓得着场天灾何时才能停下来,耽误了和阁主汇报的时辰,又免不了一顿苛责。

    远处,就在帕子随风远去的刹那,一抹青色的虚影刺穿风雪,帕子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在虚空中凝滞了须臾,下一瞬便被化作齑粉,散去。

    与此同时,坞城的深宫里,有人正从玉阶上缓步踏出。

    风声好似跟着静谧了一霎,晏顷迟稍稍敛眸,随后走下玉阶。

    他的眉眼已经不复从前的清冷,寒寂覆于其上,让他眼中微末的光都化作了沉郁,倒是长袍下的风姿依旧清越,如渊亭山立。

    玉阶下,所有人匍匐而跪,在这片刻的沉寂中,敬畏而又虔诚的叩拜:“尊上。”

    晏顷迟揽袖,天边忽然催出了几片雪花,紧接着寒风涌来,但见虚空中一道青光如匹练般袭来,暮霜剑刺破风雪,铮然归鞘!

    “城西有人越境,踩进了我的阵法,”他与众人交错而过,淡漠的说道,“我要去看看,你们一会将此事禀告城主。”

    众人齐齐应声,相对的视线里,他们只能瞧见那抹霜白融于雪中,很快消失不见。

    萧忆笙在暮霜剑归鞘的刹那,听见了声剑鸣长啸,他蓦然抬眼,却只见得那只苍鹰展翅扑簌簌地飞掠在昏暗的苍穹上,奋力抵抗着劲风。

    是错觉么?他收回视线,欲要继续走。

    “少主,你看!”风里忽然响起同伴的声音,嘶哑骇然。

    萧忆笙步子滞住,抬眼,也随之怔住了——山巅上不知何时,陡然掀起了一道雪浪,积雪如溃散般从顶端滑下来,滔天的巨浪只一霎便吞噬了方才在风里挣扎的苍鹰,呼啸着朝这行人卷滚奔来!

    所有人怔在原地,一时间竟忘了躲避,直到萧忆笙赫然低斥了一声,余下的人才纷纷想要掠身而起。

    然而狂风催动着积雪,几十丈高的雪浪如惊涛骇浪般的卷涌扑来,漫天飞扬的雪气里,他们视线全部被遮蔽,分不清东西南北。

    “是雪崩!雪崩了!”那站在风雪里的几人想要掠起,但身子却如坠千斤,无论他们怎么费力挣扎,都无事于补,就好似有无形的手从雪里攫住了他们的双腿,不让他们挪动分毫。

    雪浪滚涌的太快,这几人已然来不及掠起,转瞬便被湮没在雪浪里,连着呼喊也被风声吞噬。

    萧忆笙足尖点起,在雪浪扑来的刹那,瞬地后掠,踩在了对面的峭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然而,就在他看着又一排雪浪滚落下的瞬间,猛然意识到了问题——

    无论是暴风雪,还是这雪崩,根本就不是自然天灾,而是有人在背后为之,此处有人布了阵!他们早就深陷在阵法里而不自知,只要对方想,这巍峨山脉甚至可以在几瞬间尽数坍塌!

    他怎么也想不到,跟来的同伴会全在此处被活生生埋藏。萧忆笙在这瞬间有些茫然,有些不晓得要如何同师尊交代,又觉得这坞城背后实在是诡谲,应该禀告师尊,等师尊下令后再做决定。

    不知又过了多久,随着雪崩的渐渐停滞,漫天飞雪也随之落下,只余氤氲雪气在风中久久不散。

    萧忆笙重新朝山腰飞掠去,稳稳落在边缘,脚下积雪簌簌坠入深渊。

    他回忆着适才的方位,几步走过去,鞋尖倏地踢开了厚厚的雪层,皑皑白雪下,一只被冻成青紫色的手冒了出来,手指已经僵硬,仍保持着朝上抓的姿势,似乎是想挣扎逃脱,最终却被暴雪掩埋。

    萧忆笙沿着此处,几下踢开了积雪,那张青白的脸陡然暴露在眼前,雪湮没了他最后的呼喊,他的嘴甚至还没有合上,里面已经塞满了雪,早就断了气息。

    “这阵法布得妙极。”萧忆笙说着又陆陆续续踢开了余下的几处积雪,直至那几只手全部露了出来,雪下的手腕全被压断,这几人以扭曲的姿势被凝固定格。

    “都死了吗。”萧忆笙看着活活窒息而死的同伴,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只是觉得惊诧。

    他心里迅速斟酌好了一会要传音给师尊的言辞,选了一处干净地方坐下来,微微抬手,食指的指节上的一枚银戒在薄光的笼罩下微微透亮。

    银戒的另一端,很快有声音传来。

    “故笙?”萧衍的嗓音低哑,应是酒后微醺着。

    “师尊,事情有变故,”萧忆笙腾出一只手,以指尖在雪里画了几道符文,“坞城外有阵法,他们全都死了,我还在阵法里,不知道能不能出去。”

    另一端静默了片刻,才说道:“既然你无法应付,便先行撤回吧,余下的事情等回来再说。”

    “师尊。”萧忆笙瞧着指尖下逐渐迸溅出的流光,掌心一抹,流光便被灭去。

    “怎么。”萧衍顺着他的话问道。

    “让你失望了。”萧忆笙顿了顿,感受着风里的寒意让自己清醒些,“我还没有查出来坞城城主的身份,不过我沿路打探,坞城确实是有一位神明在守着,我觉得此阵便是他布下的。”

    “什么阵?”萧衍问道。

    “我不知道,但是他应该可以操控风雪,此阵由风雪贯彻,”萧忆笙回忆着引导者的话,说道,“他们称这人为执明神君,还说他有一柄剑,叫作暮霜——”

    他话还未说完,忽然听见山巅上有轰然巨响落下。

    萧忆笙霍然转头,只见不知何时,雪崩竟然再度涌来,那掀起的滔天巨浪咆哮着在他头顶,汹涌欲扑!

    京墨阁的寝殿里,萧衍正在榻上,以一种酒阑人散的慵懒斜倚着,他的长发沿着床沿逶迤在地,半身浴在夕阳的余晖里,天青色飘荡在风间,里面露出截白皙的腕骨。

    他今日确实饮了酒,桂花香片掺在清酒里,醇香浓厚,后劲足,此刻醉意全涌上来了,他抬起手,透过指缝去看窗外的暮色。

    晃眼的光从指缝间穿过,落在深黑的眸子里,萧衍缓了片刻才喃喃说道:“暮霜剑么……?”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通音的蛇骨上缭绕的黑气渐散,那端已经完全没了声音。

    萧衍听不见声音,脸埋在臂弯里,轻之又轻的低笑道:“晏顷迟已经死了……这天底下,不会再有暮霜了……”

    ——*****——

    如浪潮般奔涌而来的雪崩在顷刻间兜头扑下。

    浪潮已涌至头顶,萧忆笙的脸色刹那苍白,他的长发已经被滚涌的雪浪吹得猎猎飞扬,脚下却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钉住了,完全挪动不了!

    这阵法施压拖住了他的身子!难怪方才那些人都来不及掠起便被吞噬了。萧忆笙心念电转,眼看铺天盖地的雪要扑下!

    银戒里,萧衍的声音正透过介质传来:“故笙,你先回宗门,听见了么。”

    萧忆笙抑制不住的惊呼刚要出口,汹涌欲扑的雪浪竟然在刹那间被凝结住了!宛若滔天巨浪将将掀起的一霎,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透入,在半空中悉数凝结成冰。

    风声乍止。

    “谁?!”萧忆笙不可思议的转过头,视线里一抹白影从天边急掠而来。

    晏顷迟足尖刚一沾地,便拽住了少年的手腕,他凝视着萧忆笙,黑压压的睫毛下,如寒潭古井般的双眸被推开了波澜,狂风席卷了这片宁谧。

    “你方才在同谁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宝贝们!画了张新年限定萧萧,发在wb啦~还想求个营养液,么么叽

    ps:有没有宝贝能帮我理一下故笙和晏顷迟之间的称呼?我实在分不清了(捂脸)

    122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亲事

    字数:3203

    日期:2023-01-23 00:55:43

    坞城在风雪飘摇的时候, 遥遥千万里的江南,蝉鸣声声,八月的宣城潮热不散, 夏日的热浪卷过大半个城镇, 意杨树在风声里簌簌作响。

    青石板砖的道路边,青黑的屋瓦相连, 在暮色里泛着浅灰, 往远了看去, 是连绵不绝的青山, 浓绿接着浓绿, 蔓延在云层中。

    谢怀霜立在高耸入云的白塔上,眺望远处的万顷青山。

    沈闲饮了半盏茶,才听谢怀霜说道:“阿衍心里藏了事,他虽然嘴上从来不提,可做师父的哪里能看不出来?你跟了他这么久,若说是亲兄弟也不为过了, 阿衍他比你年纪还要长些, 算是你的兄长, 可这性子有时候确实偏激了点, 你的性子倒是沉着许多, 你们总处在一块,你要是愿意, 我想你平日里多照料他点。”

    沈闲不禁一笑:“能得阁主青睐,是沈某之幸。”

    “说到这里,我倒是还有一事想问问二阁主。”谢怀霜与他对坐。

    “您请说。”沈闲揽袖执茶壶, 欲要给他倒茶。

    谢怀霜转着手上的扳指, 似是在斟酌思索, 浓艳的碧色,绕着布满皱纹的拇指,缓缓打着转儿。

    “阿衍他师承我,虽然后面让晏顷迟养了,可他修得毕竟也不是无情道,”他两手撑在膝上,倾身向前,认真说道,“我瞧着他在这一百多年里,夙夜忧叹,虽位高权重,但要亲力亲为的事也不少,内外兼顾的话,着实劳累,我这个当师父的也帮不上什么忙,想着不如替他说门亲事,良人相伴,也好有个人替他排忧解难。沈公子,你觉得呢?”

    倒茶的手微微一滞,沈闲的面容被袅袅热气模糊了,叫人瞧不清情绪:“阁主他……”

    “这倒也不重要了,”谢怀霜移开目光,若有所思的说道,“我其实是想问问,沈公子知不知道阿衍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沈闲放下茶壶,笑道:“阁主兴许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哎!那更好了。”谢怀霜端起茶盏,拨了拨上面的雪沫,言笑晏晏,“你一会儿下去跟他说,要是有中意的姑娘,就应该带回来给师父瞧瞧,喜欢多久了?家世如何?是哪里人?家世不好也不要紧,会不会功法都不打紧,主要贤惠就好了,能替我照顾着他点,讲好这些事,我们也好上门提亲。”

    沈闲:“……”

    “这事儿可不能耽搁了,”谢怀霜笑道,捏着瓷盖儿点他,“他也是的,有喜欢的姑娘也不早告诉我,都藏着掖着做什么?难道是怕我不准许?”

    沈闲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又听他说道:“就算不会功法,不讲三从四德也不要紧,哪怕是样貌丑陋,只要他喜欢就好了。”

    “……先生所言极是。”沈闲有些为难的说道,“不过这种事,理应由先生亲自过问的,我去说,他未必会听。”

    “也好。这种事确实应该要我亲自问一问。”谢怀霜微微点头,深褐色的瞳仁里浮着浅光,瞧着温温和和。

    沈闲见他茶盏空了,又亲自替他倒了茶,夕阳的余热已经散去,白塔上有清风拂过,带来不属于夏季的丝丝凉意。

    “还有,”谢怀霜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说道,“你晓不晓得阿衍和晏顷迟之间有什么过节?年年祭日,他都有托辞不去看,毕竟是师叔,又是被人家养大的,我瞧着奇怪,可他从来不跟我说,便是说了也是不搭边的话,你若是知道什么,能不能和我说一说?沈公子且放心,我不会将这事和阿衍说的。”

    沈闲不虞,露出了意外的神情:“先生没有听说过四百多年前的事吗?”

    “四百年前那事儿?”谢怀霜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仰首笑了,“沈公子啊,坊间传闻从来当不得真的,都是说给百姓听听图个乐趣,他们还说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你瞧着我是吗?”

    “不敢。”沈闲答道。

    谢怀霜接着说道:“所以啊,是非曲直自在人心,传言只是传言,何况阿衍和我说过,他同晏顷迟之间何事都没有,就算我之前只带了阿衍几年,可晏顷迟我还不了解吗?他修得是无情道,哪能生什么情丝?阿衍还小了他那么多,要是他真有青丝,在阿衍没出生之前,以他的年纪,早就能寻个姑娘结成道侣了。”

    他正说着,石阶上忽然有脚步声靠近,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看过去。

    萧衍打着把扇子迈上最后一层石阶,缓缓走上来,他今日只着了件青色的薄衫,发也未束,散在身后,美则美矣,就是太清瘦了些。

    沈闲目光凝视在他身上,两个人目光交错而过。

    谢怀霜一看见萧衍就笑地合不拢嘴,赶紧招呼过来了:“阿衍,快到师父这里来。”

    萧衍闻言,坐在了谢怀霜临近的位置上,问道:“师父在和沈闲说什么?”

    “在说你师叔,”谢怀霜借着四合的暮色,忆往昔,“说他在没入宗玄剑派之前,也是个京城贵公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刚入门时别说修习功法,连穿衣都要人伺候着。握剑也握不住,练不了几天就起的满手疹子,那时候啊,宗门里都嘲笑他是个花架子,他守着君子之礼,不能失态,就憋着一股子气偷偷跑我这里闹脾气,娇气的不得了。”

    沈闲失笑,萧衍在下面轻踢了他一脚,朝他使了个眼色,想问他方才到底和谢怀霜说了什么。

    沈闲无奈收敛了笑意,耸了耸肩以表无辜。

    “想来,他入宗门的时候,也有个七.八岁了,除了在功法上,君子六艺五德四修倒是讲究的很,琴棋书画都不落,”谢怀霜摇首笑道,“我时常说他是个做少爷的料,不适合来宗门吃苦,要不然以后执剑正道,免不了要受伤,要是这样娇气,哪里遭得住刀光剑影的生活?这事儿一说他就生闷气,不搭理人了,生气多了我也就不说了,倒是后来,他练再多的剑也不吭声了,有一回,他负着剑掉深水潭里了,剑太重拖着他往下沉,他愣是没求救,好在有人瞧见了,给他捞上来,上来的时候人都不喘息了,救了半天才缓过劲,气的我问他是不是练剑练傻了,骂了个他几个时辰,他才泪汪汪的看着我,说师兄我是不是不娇气了?”

    “原来从前的晏长老,也是性情中人。”沈闲评价道。

    “我这个师弟啊,”谢怀霜意味深长的说道,“有时候是太偏执了,偏执过了,就会犯傻,可他若真敢伤我儿,我必不能容情。”

    萧衍在他们说话间坐到了白塔边的红木长椅上,只管拎着自己的小扇子有意无意的敲打掌心。

    倚阑听风,萧然意远。

    “阿衍?”谢怀霜忽然唤道。

    萧衍在这低唤中陡然回神:“怎么了师父?”

    “你这会儿上来,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还是来找沈公子谈事的?”谢怀霜问道。

    “嗯,我是有事要和你们说,”萧衍说道,“我准备明日便去坞城了,此去路程遥遥,变数多,我也不晓得要何时回来,师父要是嫌闷,可让人陪着您四处游玩解闷。”

    谢怀霜点点头:“笙儿回来了吗?都去两个月了。”

    “嗯……”萧衍在心里斟酌了下,没有说实情,“在回来的路上了,您要是想的话,我让他陪着您,这样我也放心些。”

    沈闲从他的停顿了听出了异常,抬眼看向他,萧衍眼尾一偏,睨着他,示意他别多说。

    沈闲微颔首,表示明白。

    谢怀霜饮了热茶,笑道:“我没什么可担心的,我虽垂垂老矣,但论功法,哪有什么不让人放心的地方。”

    “让人陪着,也是解闷。”萧衍说道。

    “说到这里,倒是你,才真是叫人放心不下,我让沈闲照顾你,可人家沈闲也不能跟着你一辈子是不是?”谢怀霜凝着他,眼中笑意更盛了,“我方才听沈闲说,你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

    萧衍没反应上来:“您说什么?”

    “和师父说说,是谁家的姑娘?芳龄几许?”谢怀霜打探似的说道,“趁着你去坞城的功夫,我也好给这门亲事准备准备,待你回来后上门提亲去。”

    萧衍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不晓得话怎么就说到这里,人怔了半晌,才有些讷讷的回道:“师父,我不喜欢姑娘……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姑娘了……”

    “啊……?”谢怀霜笑容凝滞了一瞬。他是听过些坊间传闻,可那毕竟是传闻,自己压根没往心里去过,只道一派胡言,何况几次旁敲侧击的询问,萧衍都没有透露出对晏顷迟有意思的表现。

    “阿衍你不喜欢姑娘?”谢怀霜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遍。

    四目相对,萧衍在这惊诧的目光里憬然,后知后觉的说道:“我是说……我没有喜欢的姑娘。”

    沈闲偏过脸去似乎想藏笑,但没稳住,还是笑出了声。

    谢怀霜循声又转过脸来看沈闲,不解的问道:“你适才不是和我说阿衍有心上人了吗?怎么回事?沈公子该不会是逗我的。”

    “……”沈闲被噎住。

    萧衍也含笑睨过去,观戏人似的,扇起了扇子。沈闲却从他的笑里察觉到了不妙,觉得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

    沈闲无法反驳,只好说道:“我的意思是,兴许有喜欢的人呢?”

    “兴许?”谢怀霜又转过脸看萧衍,仔仔细细的将人打量了一遍,才说道,“若是没有也罢,你去坞城这段时日,师父就替你物色物色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晏狗:不修仙我就要回家继承亿万家产了。

    并不知情的谢怀霜:和晏顷迟怎么可能?和晏顷迟绝对不可能(信誓旦旦)(拍着胸脯)

    晏狗已经过不了谢怀霜的门槛了,追妻难度+99

    123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儿子

    字数:3185

    日期:2023-01-23 23:57:50

    瘦削的手腕, 手指修长,食指的指节上有一只银白的指环,托子是条小蛇的形状。晏顷迟攥着这只手, 用的劲很大, 等萧忆笙再抽出时,原本白皙的手腕上赫然多出了五指印。

    “不准备说吗?”晏顷迟用一种近乎冷漠的目光打量他。

    “说什么?”萧忆笙反问道。

    晏顷迟不欲过多纠缠, 直截了当的说道:“你想从这座雪山上进城, 是受谁的指示?”

    “外面世道这么乱, 我听说坞城里有真神仙, 就逃难来了。”萧忆笙拉低了自己的风帽, 想把自己的脸藏进阴影里。

    晏顷迟望了他好一会儿,才将视线移到了别处:“织金万字纹的衣袖,袖口上有血渍,手倒是干净,指甲也修剪的圆润整齐,可缝隙里却藏了血污, 你不要告诉我是攀山时留下的。”

    “是又如何?”萧忆笙心里微微错愕, 却是面不改色, “您是这坞城里的守卫吧, 总不会为难我一个过路人。”他边说边转动指节上的指环, 银色的小蛇散出柔亮的清光,是在给远在宣城的萧衍传递信号。

    “你在来时杀了人, 你又爱干净,不愿沾血,可你擦拭的不仔细, 华贵的衣裳和修剪整齐的指甲都能证明你不是逃难来的修士, ”晏顷迟看出他的心思, 直截了当的说道,“适才的风雪埋藏了你的同伴,倘若你再同我绕圈子,我便会将你也丢在这里给他们做陪伴。”

    他的字音明明很轻很平,可萧忆笙却觉得有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般倾压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你要问什么?”萧忆笙在这顷刻间松了口。

    “和你传音的人,是谁?”晏顷迟问道。

    “也是我的同伴。”萧忆笙冷静的答道。

    晏顷迟目光沉沉,似乎也不愿意多在此事上虚耗时辰,拂袖欲要离开:“既然阁下不愿开诚布公的说,那我便不强人所难了,不过我倒是很期待,以阁下的功法,到底能不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萧忆笙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又抬头看向山巅上被凝结成冰的雪浪,随着晏顷迟的步子远去,这些冰在半空中摇摇欲坠,可自己的脚下却似乎被什么东西死死拖住了,竟是连半分也挪动不得。

    裹覆在雪上的冰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眼见雪浪就要再度扑下来——

    “等等!”萧忆笙喊道。

    晏顷迟闻声,脚步微滞,稍稍偏过脸,已经坠在半空的雪浪竟然霎时间回涌至山巅!

    “这里是什么地方?”萧忆笙心里微微动容。如果这人真是坞城的守卫,不齿于先骗他把自己带出去。

    “你该先回答我的问题。”晏顷迟提醒道。

    “……方才跟我传音的,”萧忆笙脑子里百转千回过了一遍何时的称呼,最终缓缓肯定了自己的答案,“我爹。”

    他话音方落,便见前面羽冠墨发的男子陡然转过身,目色冷然,凝定在自己身上。

    萧忆笙被拢在这漆黑无澜的目光里,只觉得周身空气迅疾冷凝,威压如山峦般落下,人似是沉入了寒潭古井里,辗转着透不过气。

    “你爹?”晏顷迟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善。

    “我说是同伴你不信,我说是我爹你也不信,倘若你是想要我死在这里,也不必再拿我逗乐子了。”萧忆笙扬声。

    “你是什么人?你父亲是谁?”晏顷迟眼神阴戾的看着他,想要从他的眼底窥探到丝毫说谎的痕迹。

    “京城仙门子弟,家父萧——”萧忆笙说到此处,忽然顿了顿,改口道,“余下的事情,不如等我们出了雪山再细说。”

    晏顷迟眼中重新融起了笑意:“萧公子,若你现在不说,我一样可以让你死在这里。我的耐性是有限的。”

    “……”萧忆笙觉得这人虽然瞧着是清贵公子,可实则表里不一,完全不讲君子之道,有点人模狗样的意思。

    他静了半晌,几次欲言又止,才佯作万分为难的样子说道:“家父萧衍。”

    他就这样毫无顾忌的说了,倘若眼前人听过这个名字,也该知难而退了。

    如他所料,眼前人在听过这短短的四个字后,蓦然僵滞住,他看着萧忆笙,萧忆笙也在回视他。

    四目相对,萧忆笙看见他笑容散去的同时眼中有层阴云覆了上来,他似乎是在藏压什么萳沨 极端的情绪,又像是在深深抑制着什么,眉间戾意渐拢。

    不应该是这种反应。萧忆笙憬然,觉得在这藏压的情绪里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事关师尊,他不能再乱说。

    晏顷迟的眼睛里有抹不易察觉的锋芒掠过,他几步上前,重新扣住了萧忆笙的手腕,看着他指节上的指环,不容置喙的说道:“取下来。”

    他觉得这人是在撒谎,萧衍怎么可能和别人有……

    不可能,绝无可能。他要亲自听一听传音的另一端到底是谁,兴许只是声音相似呢?

    萧忆笙手腕被攥得生疼,想要挣出,可完全动弹不得,对方力气大的几乎是要捏碎他的腕骨,那汹涌澎湃的灵气如丝线般透入体内,勾缠住他的骨头,一寸寸磨合着他的骨缝,探入灵府。

    萧忆笙在这瞬间痛得冷汗淋漓,他自忖功法虽未已臻化境,可再怎么说也是萧衍和谢怀霜亲自教出来的弟子,从未有人能够这样长驱直入自己的灵府。

    “取下来。”晏顷迟声色俱冷,眉间戾意愈发深了。他此时的心绪已经完全大乱,凝视着萧忆笙,心里将他的神色语态反复揣度着,可越是猜忌否认,越是觉得格外熟悉,仿佛透过这张表相,他能够看见故人的影子。

    萧忆笙在这一瞬间,甚至有种即将被杀的错觉。

    “我适才也说了,余下的事,可以等出了雪山再细说,”他在这骇然的压迫中忽然间笑了,笑容未敛,眸色却变得意味深长,“如果你再这样,也可以试着一会能不能从我的尸体里撬出话来。我可以死,我死后指环会失去灵力,你一样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我说过了,家父萧衍,来自京城仙门,而你也应该信守承诺带我出去。”

    “……”晏顷迟未料他会说这话,怔了一瞬,旋即又恢复了往常的温润随和。

    他在藏,在压,在收敛自己的杀意,无风不露。

    他凝视着眼前少年模样的人,觉得这面容和记忆里的实在是不像,心里再一次否认了这个人的身份,可又觉得此人说话的语气和做事的态度,倒真是像极了萧衍。

    心里是五音俱毁,六律皆乱,他在这几瞬间,彻底失了分寸。

    晏顷迟的手微微卸了力气,松开后并指在虚空一划,萧忆笙登时觉得浑身松懈,脚下的禁制解除,连着方才那如山般的威压也散去了,他试着抬步走了几步,雪上簌簌响动,落下两排脚印,已是能活动自如。

    “如果你想着耽误些时辰就能够从我这里逃走,亦或者有别的心思,那在你动手之前,无论你身份到底是谁,我都会杀了你。”许久,一句极低的声音从晏顷迟的唇间滑出。

    萧忆笙听着这警告,笑了笑,随后若无其事的说道:“路还没走呢,你就要笃定我会跑了?”

    “……”晏顷迟转身继续朝前走了几步后,倏然抬指在空中画了道虚符,紧接着天边赫然响起一声清啸,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掠来。

    萧忆笙听见了扑簌簌的煽翅声,他一抬眼,便见到一只青鸾掠过山巅与天际的交界处,朝着这里飞掠,青色的羽翅夹带着寒风,压过飞雪,呼啸着俯冲来。

    青鸾落到了晏顷迟面前,羽翼扇起的飞雪拍在萧忆笙的面上,却没有一丝落到晏顷迟的身上。

    “请吧,萧公子。”晏顷迟说道。

    萧忆笙胡乱拂去了肩上的雪,掠了上去,晏顷迟紧随其后。待人都立稳后,青鸾便展翅扑入白茫茫的雪色中,掠过群山,朝坞城飞去。

    于此同时,迦陵频伽的神庙里,亮起了排排烛火。

    浮动的光点沿着层层台阶依次相连,在深远的尽头,一尊巨大的神像立在高台上,竟是雕成了两半各不相同的模样。

    一阖眸,一睁眼。

    一手朝上持莲,一手朝下驻剑,此消彼长,面色也各不相同。半边狰狞,半边慈蔼,仿若两人。

    金雕的拱顶由细密的拱肋支撑起,隔着跳跃的烛火,能见到顶端刻画着的繁复的图腾,光影晃动,照得神像的面容仿佛也有所变化,有着俯瞰众生的威严与蔑视苍生的讥诮。

    在烛光的影子里,静坐着一人。

    不多时,殿门被推开,一名少女走入,跪身行礼后,恭敬唤道:“城主。”

    那人恍若未闻,并不则声,只是原先合十的双掌渐渐放下,阖上的双眸缓缓抬起。

    “尊上说有人进了雪山的阵法,他已经亲自去看了。”少女轻声说着,似乎又有些担忧,“尊上是不是在尝试离开此处?如果他能够跨出去,他是不是就要离开这里了?”

    殿里在这句话后陷入了长久的静默,殿门未合上,夕阳的余晖从窗棂里投出,在理石的砖面上铺出了镂空交织的花纹。

    被称作城主的人目光微微一偏,望过来,静默半晌,淡淡启唇道:“已经过去一百三十八年了,在他肉身没有重塑好之前,他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可……”少女似乎有些犹豫。

    “此事我知道了,若无其他事,你先行退下吧,不要搅扰了神尊的清净。”

    作者有话要说:

    萧忆笙:师尊你看他~(抱住萧衍并指向晏狗)

    124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外室

    字数:3191

    日期:2023-01-25 00:32:35

    仲秋时节朔风过境, 然而临近极北的草木却依旧葳蕤茂盛。

    萧衍立在仙舟上,朝阳的光东方升起,铺向天地的尽头, 云海翻涌在脚下, 云层缓缓移动着,在起伏的高山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仙舟从宣城出发, 经过了绵延青山, 风雪长白, 从玉门关一路北上, 再沿着一座座古城穿过, 去往极北之地。

    待过了荒无人迹的险峻,蜿蜒的万仞山,才方见开阔的一片平坦。

    然而从高处俯瞰,坞城的三面都是海,错综复杂的地线,漆深的海上有白鸟掠过, 惊起一线涟漪, 唯有西边是雪山, 影子灰冷如铁线白描, 厚重的雪在暮色下, 折射出细碎耀眼的光。

    此处地势鳞次栉比,似是道天然的屏障, 能够完好的阻隔外来者。

    极北的时辰不比别处,四合的暮色并未持续多久,天便黯了下去, 雾蒙蒙的云托着一弯月儿, 清冷的光晖洒落, 未至坞城,便已见得此地的繁华。

    来自各地的商队仙者在此歇脚,将带来的货物金钱大肆挥洒在城外的销金窟里,纸醉金迷后,等着明日再启城门时,城主的入城宣判。

    莺啼燕语交织在风声中,金盏交击声响彻在夜色里,昼夜不息。

    萧衍刚一落脚,边见得有人在围着篝火在烤火,夜里的风寒,风里夹杂着海域的腥甜,拂过面。

    他选的落脚点僻静,让随行的侍从全部在城外待命,只让沈闲和自己一道前去了。这些侍从皆要蹲守在城外游走观察,一旦有什么风向要直接传音过来。

    沈闲以重金雇佣了城外最好的车夫,让他架着马车带两人到城门下候着。

    此时已经过了进城的时辰,重重关卡皆闭合,除了雄浑险峻的雪山,还有一条水路只有在退潮的时候方显露,到了涨潮便会被淹没在水下。

    马车沿着蜿蜒曲折的小道疾驰,在被海浪冲刷过的沙土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蹄印。

    “爷!到了!”马车忽然一顿,车夫掀开帘子探头进来。

    许是高昂酬金的诱惑,这位车夫兴高采烈的接下了这一趟危险重重的活儿,要知道这条小道上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是月色也透不进来的暗,水路里也不晓得会遇到什么奇珍异兽,一旦失足,连尸骸都难以被发现。

    “哎呦,娘子您慢些!”车夫看着沈闲下车后,伸手去接后面的女子。

    萧衍被接下来,沈闲握住他的手,揽过他的腰,低声道:“从这里掠过去,就能进城了,此处阵法最薄弱。”

    萧衍微颔首,随后身下一轻,竟是直接被抱了起来,沈闲的步子轻快,瞬间便飞掠了十余丈,他踩在皑皑冰雪上,寻找着落脚点,急速掠起,崖壁陡峭,下面是是万丈沟壑,深不见底。

    风在耳边呼啸,没过多久,远处的地面上陡然传来砰然一声巨响。

    沈闲步伐一滞,倒是萧衍没有多大反应。

    “你杀了他?”沈闲回身看去,只见黑暗里不知何时燃起了大片火光,然而火光并未持续多久便被卷起的海浪泯灭了。

    “嗯。”萧衍从他的怀里下来,踩到陡峭的石壁上,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我只是答应给他报酬,至于有没有命花,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他未必就会泄露我们的行踪,这里每日有那么多人要偷入城中,他如何能记得住我们的脸?”沈闲抓住他的手腕,快速说道,“你不应该这样做的。”

    萧衍倏然甩开他的手,冷声道:“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指点我要怎么做。”

    “萧衍——”沈闲还想再说,但萧衍已经不想再听了,他一掠身,稳稳落到了天门上,淡薄的身影转瞬消融在无边夜色里。

    ——*****——

    “不要告诉我,你的母亲是沈氏,是两个男子生下的你。”晏顷迟负手立在深殿里,他的面前跪着萧忆笙,萧忆笙的双手已被加持了禁咒的锁链扣住,身后则有两名身着甲胄的将士按住了他的肩,让他跪好。

    然而即便被如此压制,萧忆笙的面色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动容,他目光漠然的如同无事发生,只是眼中的厌恶之色愈发深了。

    “说话。”晏顷迟走到他面前,始终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他。

    将士们加重了手下的力道,压得萧忆笙直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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