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沈不言几乎是痴迷般地看着祁纵眼角的绯色, 那张素来冷硬的脸上此时已冰消雪融,春色四溢,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莫说无情也动人, 明明最动人的还是无情之人为自己动情时的那一刻,那瞬间升起的掌控欲美妙到会让人产生一种唯我独尊的痛快。
沈不言便是在这般恍惚中,觉得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过后, 祁纵汗淋淋地躺在身侧,哑着声道:“你做我的宠妾, 我帮衬你救治你姨娘,此事算是达成共识,我们做的是公平买卖, 你总不至于再记恨我了罢?”
沈不言困倦地蜷着身子, 但因为听到了祁纵肯救林姨娘,仍旧勉强挣扎出几分清醒, 摇了摇头, 发丝从枕上的绣线上摩梭过, 落下一蓬蓬的香,在这密闭的帐顶中混合着其他的味道, 让祁纵的喉结不自觉又动了动。
他翻身, 手指搭上沈不言的雪肩, 她被激了一下, 道:“爷,还有事要吩咐吗?”
可见她已经困到口齿不清了。
祁纵沉默了会儿,道:“无事,你睡吧。”
次日, 当天光透过纱窗时, 沈不言拖着酸胀的身体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这儿是回鹤庭,没有她的换洗衣裳,她只能在房间里到处捡着破布烂衫对付着穿上。
不知何时醒来的祁纵支着手臂在被窝里看着她,只觉她青春好颜色,正该穿些鹅黄柳绿的衣服与春光争争颜色。
他既见沈不言的衣服不妥当了,自然而然,也挑剔起她简素的发饰,觉得她该与一般姑娘一样,也拣些珠花金钗戴着,平白将自己打扮得跟个姑子一样做什么。
明明那样好看。
因此祁纵道::“去裁几件鲜亮的衣裳,多打几套头面来。”
沈不言从前是没机会穿华衫美服,后来认清了自己的地位,也就知道自己没资格穿,因此渐渐地变成了不习惯穿,她往日做来的衣服也是偏素净的。
但沈不言知道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她既然答应要做祁纵的宠妾,自然该有宠妾的模样,这才叫尽心尽职。
于是沈不言“嗯”了声,一面又去扯裙摆,不明白昨夜还能遮住绣鞋的裙摆,怎么过了一晚,堪堪只能过膝了。
祁纵道:“别扯了,破布还在外头椅子上挂着,你难不成还要缝上去?”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沈不言的手更是无处安放地扯得更凶了。
祁纵:……行,算他多话。
他也起了床。
与沈不言的浑身酸胀不同,祁纵今日算是一扫两月阴霾,只觉神清气爽,连里衣都懒得披,勉强套条松垮的裤子,露着一腰的红痕和满背的抓迹,耀武扬威般从沈不言面前经过。
沈不言捂着脸几乎都想钻到地底下去了,偏祁纵还叫她:“过来帮我擦身,都是你弄出来的东西。”
沈不言扭扭捏捏地去了,祁纵已经舀了水站在那儿,铜盆架子设在窗边,天光倾泻进来落在他厚实的脊背上,至嶙峋肩胛骨处拉下几笔碳点的阴影,让那些印记在硬梆梆的肌肉上更显暧昧。
沈不言看得有几分惊奇,她不记得昨天有这样对待过祁纵,也没想过即便对待了,她竟然会用这般大的力气,竟然能在祁纵的背上留下这么多她嚣张的证据。
可是反观祁纵的模样,似乎并没有生气。
唔,话说回来,她昨夜也算胆大妄为了,但祁纵也没有指责她以下犯上。
沈不言若有所思地拧干巾子,擦上红痕时,还有几分疑思,问祁纵:“爷不疼吗?”
祁纵昨夜已被安抚到位,吃饱肚了的他更像是懒洋洋趴着呼噜呼噜的大猫,因此他只是慵懒道:“小猫挠爪的力道,能伤得了谁?”
沈不言若有所思,自以为对宠妾又有了进一步的理解。
沈不言替祁纵擦完身,又去取衣裳,祁纵今日要去东宫教学,因此穿绣有五章纹的冕服,戴三梁进贤冠。
官服复杂,尤其是还要为男子束发,沈不言连给自己束发都不会,在帮祁纵束冠时自然更是笨手笨脚的,一不小心,还把他的几缕发丝给扯了下来。
沈不言有些无措,不敢看镜中祁纵的神色,只能低头认错,希望在他的火气中为自己争到从轻发落。
祁纵动了动唇,沈不言的手还搭在他的后脖颈,柔软无骨,那么近地贴着,几乎能感受到几分颤意,祁纵叹了口气,指责的话便吞了回去,道:“让管事给你找个梳头婆子学学。”
沈不言还记得昨天送来的婆子里有擅长梳发的,忙道:“不用找了,管事昨日已经送来了。”
祁纵撩起眼皮,诧异地道:“那是专门给你梳头的,她会束什么男冠?”
沈不言微怔,她一直以为那些个丫鬟婆子来,不过是因为祁纵会宿在越音阁,管事怕她伺候不好祁纵才送来的,原来竟然还有为她准备的?
沈不言下意识地道:“爷也不用特意为妾身买个婆子来,妾身手还算巧,跟那婆子学几日,便也学会了,不必浪费这个银子。”
她是从小被怠慢惯了,所以思维也变得紧巴巴起来,祁纵给她买梳头的婆子,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浪费银子,也只有浪费银子。
祁纵道:“你当真知道什么是宠妾吗?”
沈不言有些惶恐,她都已经做了一夜的宠妾了,还爬到祁纵的头上动过土了,结果,她还会错了意,连宠妾是什么都不知道吗?如此一来,她岂不是得罪祁纵得罪大发了。
祁纵见她又露出了这样的神色,心里没来由觉得一阵好笑,他起身,捏了捏沈不言的脸颊,姑娘脸皮薄,经不起他的大掌作弄,三两下就粉了,跟个桃子似的,颇招人。
祁纵很是遗憾地按捺住咬她一口的冲动,道:“光有华服金饰,可算不得宠妾,你胆子再放大些。”
沈不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祁纵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时辰在那,他确实不能再浪费下去了,因此很快束好冠,走了出去,徒留沈不言还在苦思冥想。
宠妾么……
沈不言自以为她从胡姨娘身上已经足够能领悟到这个词的意思了,可祁纵还是有些不满意,他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沈不言确实想不明白,她便去寻留音议论这件事。
留音晨起在厨房做了烧饼,吃不准沈不言会不会回来用饭,也就给她多留了一份。
眼下,主仆两人正好人手一个烧饼,愁眉对坐啃着。
留音比沈不言稍微有些主意,道:“姨娘你看,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能做出烽火戏诸侯的事来,可见在男人眼里,国家大事比不上美人一笑,而褒姒呢,似乎也不曾推拒过,因此将军恐怕觉得比之周幽王的荒唐,他不过是给了你一个梳头婆子罢了,不算得什么,你应该若褒姒这般坦然收下,不然诚惶诚恐的模样,委实不像是受宠的。”
沈不言却不赞同这话:“褒姒是真的宠妃,我却是假的宠妾,她能坦然受之,我却得想这些额外的恩情日后得怎么还回去。这和华服金饰不一样,那些是必要的开销。何况那些华服我置办几身就尽够了,平日不穿,要紧时翻出来应付一二便是了,金饰等我不用了,还能融了再打新的,实则不花什么,可是若其他的我也都收下,就有些超过了。”
毕竟祁纵与她的交换条件是给她母亲请大夫治病,这与沈不言来说已经是天大恩情了,而祁纵说要她扮宠妾,可沈不言也心知肚明,区区妾室,有哪个正头夫人会下帖子来请?
她就算有意要显摆,也没处显摆,不过顶多配合祁纵收几套金饰,再由着金铺掌柜把她受宠之事宣扬开来罢了。
沈不言又道:“何况那都是夏朝的事了,距今多远,都说褒姒是个宠妃,可私下怎么样,还不知道怎么着呢。胡姨娘却不同,是我眼前的人,我知道那宠妾不是好做的。”
都说胡姨娘进府这么多年了,还能跟大太太抗衡,实在是受宠。可同为后宅的女人,沈不言却见不到一丝一毫的宠,反而只有十二分的委屈。
寿山伯身边可不缺女人,今儿留恋这个,明儿看上那个,胡姨娘就能整宿睡不着,只觉年岁渐老,花容已逝,寿山伯有朝一日真要弃了她,可她还有个沈不渝没说上好人家呢。
因此胡姨娘日日夜夜都在想尽办法留住青春与美色,连根头发丝都不能放松,既知夜晚睡觉,脸上妆容也是一丝不苟,就怕卸下妆后,老夫看到她眼角的皱纹会厌弃了她。
除此之外,她还绞尽脑汁搜寻一些奇淫玩物,好能将寿山伯留在床榻上。
可寿山伯给她的回报是什么?
妾终究是妾,一个玩物而已,敌不过正妻的脸面,更比不过新人的美色。胡姨娘刚成型的男胎被大太太堕掉时,寿山伯躲在新人的屋子里寻欢作乐,三月不见。
这便是宠妾。
胡姨娘一个名正言顺的宠妾都过成这样了,沈不言这个假的难道还真能恃宠而骄不成?
留音听到后面,几乎被沈不言说动了,道:“可是这婆子和那些丫鬟就是将军买来给姨娘用的,难道姨娘还打算退回去不成?那岂不是拂了将军的脸面,保不齐又要生气呢。”
这话也有理,不然祁纵也不会说她。
可沈不言不明白,祁纵也知道是假的,一个假场面的事而已,他又何必做得那么认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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