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39 壁脚

    鲛璃在被蒙住双眼的时候, 并没有太过紧张，他知道自己要被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在船阵越过海境，缓缓驶入浅海区后, 他就有了这个预感,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但鲛人上岸的结局大多不好。

    在极深海域, 鲛人族是个松散却又紧密的团体, 各个分支都有着源远流长却又互有关联的歌谣, 歌谣由年长的鲛人口口相传, 它们大都讲述着鲛人们的历史，用浅白的唱词跟悠长的曲调教会鲛人们了解生活的常识跟远游时的风险。

    人族, 各种各样的人族, 在歌谣里，他们被称为岸上的两脚族, 他们是恶的化身，卑鄙阴险而贪婪，所有-负-面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这-肮-脏-丑恶的族类，他们猎捕鲛族，像捕猎海中的大小鱼群一样，他们刮掉鲛人的鳞片, 放-干-鲛人的鲜-血，拆-掉他们的骨-头，剃-掉他们身-上能用的筋髓，最后在大块儿的-碎-rou肉-中分出每一块儿可用的。

    没有一条死去的鲛人能够逃脱这样的折磨, 而活着的更加凄惨, 他们用各种-残-酷-的方式逼迫他们流泪, 他们必须日夜哭泣，这样才能不断装满眼前的鲛珠盆，这群两脚族在折磨他族方面总是孜孜不倦的探索并在最终发明出格外“天才“的创造，不知是谁发现，鲛人会因为更加强烈的痛苦而产出更大更好的鲛珠，他们立刻兴奋的发明出了无数种让鲛人痛彻心菲不-能-自-已的手段，这些手段被记载在唱词里，一代代流传下来，变成了一首首诡-异而可-怖不适合在睡前吟唱的长歌谣。

    鲛璃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这些歌谣时的感触，那是他还很小，那首歌让他不适了许久，但在之后，他成长的整个幼年时期，他开始更多的听到这样的长短歌谣，那凄婉的唱词道不尽鲛族漫长年岁里的血与泪，但或许他真的听的太多了，在无数次倾听中他变的麻木甚至有些冷漠，为什么他们不能反抗呢，他们可以做更多事，起码把胆敢步入深海的两脚族永远留在海里，在海中，他们不畏惧任何事，他们有很多族人，只是还不够团结，但或许有人能结束这一切，把这股力量团结起来。他抑制不住的这样想着，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萌发，但那还十分模糊，像一个看不清形状的轮廓，他甚至不敢更多的跟同伴叙述这件事，因为他自己都讲不清楚，他需要更长时间的沉淀与思索，他当然更加不知道，这模糊的想法被称为意志或者信念，有人生而不凡，不安于现状，他们不但热衷于改变自己，更力求改变世界，但缺乏有效的引导，这种才能往往不能立刻被激发出来，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了解到自己的不凡。

    可惜，鲛璃没有这个时间，有人提前转动命运的齿轮，让他跳脱出了原本既定的成长线。

    现在的鲛璃并不觉得自己跟其他鲛人有什么不同，他或许更加聪明，他从歌谣里似是而非的话里学会了两脚族的语言，他还会使用异瞳，操cao-纵-鱼群，但这并不值得夸耀，起码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去夸耀他们了，实际上，他现在已经开始后悔，如果不是因为过分的自负，他根本不会去挑衅一整个船阵，他只要放弃那棵难得的红海桑，他甚至不会被抓，而现在，他只能忐忑的猜测，在登岸之后，等待他的即将是什么，所有的测算都没有什么好结果，被捕获的鲛人总是很快死去，只有悲惨的歌谣，随着海风回传回海境深处。

    为他蒙上眼罩的是那个不苟言笑让人畏惧的冷面郑女，她似乎是个很有地位的郑女，起码那个女人很看中她，她亲切的叫着她的名字，是“水”或者“海”，他没有仔细去记，他的注意力一直在那个女人身上，可是，自从下岛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她对那两箱笼黑白小鱼的兴趣要远高于他，在得到它们之后，他再也没有在甲板上看到过她，再后来，他在进入浅海区后，被关到一个狭小的船舱中单独看管，他没有再见过她，她可能已经把他忘了，他有些失望的想到，但这也让在这一刻更加的冷静，有些绝望的冷静。

    终于，他耗尽了最后的价值，要被当成商品待价而沽了么，他无声的冷笑。

    他感觉到自己被搬到了一个半人高的木桶里，只装了浅浅一层海水的木桶，除了让他的鳞片湿润些许做不到更多，他猜测这是她的决定，她需要他时刻保持虚弱，他感觉到木桶上被蒙上了厚厚的蒙布，看来，她不希望很多人知道他的存在，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在她的部族里，还有让她警惕的存在呢？他立刻做出了一个十分合理的猜测。

    他被抬了很长一段距离，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将他放了下来，没有人取下蒙布，没有人摘掉他的眼罩，甚至有人封住了他的嘴巴，这让他怕的发抖，但没有人安慰他，他们都走了，他感觉到周围慢慢变的十分安静。

    因为双眼被蒙住，听觉跟嗅觉变得格外敏锐，特别是听觉，鲛人的听力总是格外敏锐，这让他真的听道了一些东西。

    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那清澈的女声，他不会认错，他立刻精神了起来，因为缺水而造成的虚弱似乎在这一瞬都离他而去了，他需要听到她在说什么。

    屋里除了她以外还有别人，他听到了一个苍老的男声，似乎是个年老的男人，那声音十分陌生，他没听过，但他应该是个很有地位的人，最起码令她感到忌惮，他听出了那女人说话时不自觉的一丝紧绷，虽然极其微弱，他悄悄聆听着他们的对话，很快，他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内容。

    “你可以得到全部的圣灵传承，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蜜儿毕竟是你的亲妹妹，而你也需要一个足以辅佐你的合格的耆老之首。”他听到那个男人这样说，他显得很有底气，仿佛在笃定什么。

    “你在威胁我？”那个女人似乎终于被激怒了，她冷笑了一声，那笑声令人心下发寒。

    “如果你真的是前任郑巫的长女，是郑蜜的亲姐姐的话，我觉得你应该接受这个建议，毕竟，她是你如今在世的唯一一位亲人了。”他似乎在着重强调着什么，而这番话同样让他紧张不安起来。

    鲛璃下意识的-兴-奋-着，仿佛抓住了什么，原来那个令人害怕的女人也并非无懈可击，她也有害怕的东西！

    片刻的沉默后，鲛璃听到了一声冷嗤，带着某种不屑的睥睨：“所以，你在向我暗示什么呢？郑沉？”这是她第一次直呼老者的姓名，哦，她终于生气了，他如是的想着，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在下意识的留意着她的情绪，就像那个老者一样。

    “我只是在第一次见到郑巫后，就有了跟蜜儿一样疑惑，郑巫，真的是我郑川的郑巫吗？”仿佛被逼到了墙角，那名为郑沉的老者的声音格外紧绷，带着一种决然，仿佛他面对的是什么可怖的洪水猛兽。

    可惜，在他下定某种决心后，他的对手却仿佛腻味了这个问答游戏：“如果我说不是，你要对我做什么吗？拿整个部族做筹码继续验证你的疑惑？“她的声音归于平淡，刚刚那起伏的情绪完全收敛了起来，变的无悲无惧，哦，她又变的无懈可击了，而在她的话音落下，那个老头再也不说话了，显然，一个无用的威胁把他放到了一个更加不利的境地。

    鲛璃有些失望，但刚刚的话已经完全被他记了下来，他正在消化这些信息，寻找其中对自己有用的，他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占据主动的机会，特别是在这个需要保命的关键时刻。

    内室在安静了片刻后才终于有人说话，她听到那个女人仿佛妥协般的道：“虽然这谈话并不算愉快，但我会考虑你的意见，郑蜜虽然罪无可恕，但介于你的请托，我可以破例给她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他感觉到那老头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那女人显然给-了他想要的：“老朽替蜜儿感谢你的宽宏。”他近乎谦卑的道，似乎感觉终于解决了一件大事，而鲛璃觉得他只是一脚踩进了那女人的圈套里。

    “所以，你已经替她答应了是吗，很好，”果然，他听那女人有些嘲弄的道：“那就回去帮我问出粮食的存放地，我需要明天一早就知道结果，他感觉到那老者似乎要反驳，但被她一下子打断：”不要代替她否认，直接去问她，让她告诉你就行了，她谋划了这么久终于烧掉了粮仓，不可能不留下这点后手，否则就有些太蠢了！”

    她继续道：“除了这件事，我需要她把参与这件事的所有人的名单列出来。“

    所有人！”她强调：“不论是郑女还是那些老弱，我需要一份完整的名单，这些，我会跟她的那些好朋友相互印证，谁的名单最完整就会得到更好的囚徒待遇，我想，你应该提醒你下我的好妹妹，在这件事上更加积极一点，最后，有关这件事的全部，我会在部族大会上陈述出来，当然，郑蜜当然会活下来，她格外强调道，我会告诉所有人，这是你请求的结果，你是三朝老臣，而她是我的亲妹妹，我想大多数人会理解，当然，我做的这些，也完全出自你的授意，在这一点上，我们应该是一致的对吗？让她受到一点教训，她最后笑着道，仿佛这真的是一个小小的“教训”。

    一条条一件件，她说的轻描淡写，条理分明，仿佛她本身已经考虑好这么做了一样，但鲛璃却感受到一股寒意，那个被剪掉羽翼，失去后援的叫做郑蜜的女人，以后肯定很不好过，她将成为一个人人唾弃的存在，以后的行事一定会变的谨小慎微，因为所有人都会盯着她，因为她曾经做过的这件事，而她甚至不会因为活下来感谢自己的救助者，鲛璃只要略微带入一下，就恨死这个为她说情的老头了，他几乎毁了她，从另外一种层面上，虽然她最终活了下来。

    而那女人显然还没说完，就见她略一停顿随后道：“至于耆老之首的位子，说实话，我觉得您并不适合，甚至，我觉得您不在合适呆在耆老之列，我想，在族人们听过我刚刚说过的那些后，也会同意我的决定，另推荐一个人给我吧，我需要一个跟你的过去毫无牵扯又足以服众的人，而你，我会给你最好的容养，这是你作为三朝元老应得的，她再次强调，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当然，如果你因为这个并不准备教授我圣灵传承，我也不会太过失望，但是，我保证，所有人族人都会知道这件事，他们的前任耆老，德高望重的郑沉大人，因为个人恩怨跟一些不着边际的猜测，并不把郑川一部族的安危放在心上，甚至还要威胁他们的郑巫！您觉得我应该怎样说，才能更委婉的表述，让其他族人不会迁怒于您的呢，毕竟，您也有自己的苦衷跟坚持，她近乎讽刺的道。

    而他面前的老者在听完这一切后，似乎被扼住了喉咙，他不但没有说话，鲛璃甚至怀疑他忘了怎么呼吸。

    真无趣，他有些失望的想到，这个被他给予厚望的老头儿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他没有得到任何他想要的，她曲解了他所有的意图，还让他根本无法反对，她应该已经摸清了他全部的底牌，这让她开始肆-意-玩-弄-这个对手，他暗自失望但又觉得事情的发展本该是这样，那个女人并不好惹！

    但他很快又-兴-奋-起来，最起码，他真的听道了有趣的东西不是吗，他确信自己不会像这个老头儿一样笨，让他好好好想想，就算是位了活命，他也会好好利用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