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31 边缘

    郑川部族外有这样一群艰辛的讨食者, 他们或老迈或弱小，因为年纪的增长或者身体的残缺他们不再适合部族内的任何工作，自然也无法得到部族内的物资分配，为了生存, 他们只能在部族外沿通过垦荒狩猎果腹。

    因为对部族没有任何贡献又老弱不堪, 他们逐渐被本族人所鄙夷, 并被外族人所欺凌, 最终如野草一般挣扎的存活在部族的角落里。

    作为整个部族的边缘人群, 他们从未出现在郑妩的视线里, 或者说, 部族内的其他人全都有意无意的，将这群人隐藏在了郑妩的视线范围外。

    郑妩对于这群栖身于部族阴影中的群体并无了解, 也只是在部族大会时,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他们的存在，但彼时, 她诸事缠身，着实没有精力去收拢这个边缘群体，有关这个群体的一切在她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她搁置在了脑后。

    当然，即便是郑妩提前知晓了这群人的存在，也绝对无法将他们跟部族的反叛者联系在一起, 在郑妩眼里，这群默默无闻，低到尘埃中的存在，并没有反抗命运的血性。

    但事情的发展, 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刻偏离预判。

    烈日当空, 郑川部族外一片粗粗开垦过的菜地之上, 有一名老者正俯-身其内，专心致志的看着什么，他身形枯瘦，满面皱纹，看上去十分老迈，就见他蹲在这片青绿色的菜地内看了半天，随后挖了一捧叶片扩大的青菜，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似乎是因为蹲的太久造成了供血不足，那老者刚起身，便像是头昏般摇晃的向后倒去。

    好在，有人一直关注着他的动向，察觉到他身形有异，立刻上前扶住了他。

    “您没事吧。”将老者一把扶住的男人满脸关切的问道，那是一名面容瘦削，身形矮小的年轻男人，他右臂被削掉了半截，左手缺了一指，也不知是被何种猛兽所伤，常年的营养不良让他面色青白不见一丝血色，但他站的很稳，反应也很敏捷，几乎是郑问刚表现出不适，便立刻做出了反应，此刻，他正用那只完好的手臂稳稳的拖住郑问的背脊，温和的力道让眼前的老者不至于不支倒地。

    而他关切的问话声很快隐没在一串吵杂的声音中，眼见老者这边有了动静，越来越多人围聚过来，将老人跟这名身形矮小男人团团围住。

    “郑老没事吧？”

    “阿缺你可你千万看好郑老啊。”

    围过来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虽然声音嘈杂，但言语间的关切却做不的假。

    这群人中有的老迈不堪，有的身有残疾，他们跟矮小男子一般，全都面色青黄，身形瘦弱，常年半饥半饱的生活将他们折磨的颓败不堪，只有眼底的亮光透着几分活气。

    此刻，他们全都一脸忧虑的看着郑问，仿佛他便是他们的精神支柱一般。

    “我无事。”稳住身形后，那被尊称为郑老的老者云淡风轻的摇头道。

    他将矮小的男子赶到一边，自顾自的看向手中一株萎蔫的植物，这是他刚刚从土中挖出来的，为了不伤根须，他挖的十分小心，但这依旧无法阻止根须的萎败。

    看着那早已失去了水分有些发黑的根须，他不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面颊上代表着岁月的纹路，全都皱缩在了一起，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这旱菜救不活了吗？”那瘦小的男人一直在观察者老者的神情变化，此刻见他叹息，不由面色微变，低声问道。

    “全都挖出来吧，今日全部下锅，等到了明日，菜根完全萎败殆尽，叶片会有毒性，就不能吃了。”郑老摇了摇头，一脸沉重的道，那矮小男子闻言则面色大变，颤声道：“怎会如此？”他自知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他，不由忧虑的道：“这些可是我们未来十几天的食物啊。”

    “就是啊，郑老还是给咱们想个法子吧，若是就这么挖出来，明日，后日可怎办。”有人小声的恳求道，语气卑微又惶恐。

    可郑问并不为所动，闻言只道：“今日不吃，明日一样也是要断粮，还不如趁着能吃的时候，先填饱肚子，你们若是不信我的话，就且再等一天吧，且看看明日这地里可还有能吃的旱菜。”

    他似乎是耿直惯了，言语间丝毫不留情面，堵的那小声请求的老者涨红了脸，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周围一众人听了不由傻了眼，一时间人群里全都是“怎会如此。”这类不敢置信的问话。

    老者却不管他们究竟如何想的，冲着身边面色难看的矮小男子道：“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这件事由你们自己决定。”

    那矮小男子倒也果断，听郑问说的这般决绝，他一咬牙，低喝道：“你们不必说了，所有人一起动手收菜，今晚好歹混一顿饱饭。”他视线扫过，见还有人心存犹豫，不由冷酷的道：“若是还有人心存侥幸，不信郑老的话，也可以不必动手，只管看好自己那一片菜地，但是我丑化说在前头，这样的人，我这里可是不要的，明日外出狩猎，莫要跟在我身后。”

    他言辞决绝，又毫不留情的放了狠话，一众老弱登时慌了手脚，再没人敢质疑他的决定，所有人奔向菜地，七手八脚的收起菜来。

    不一会儿，由众人采收起来的旱菜便堆了半人高。

    那名为阿缺的矮小男人亲自下厨掌勺，他也没什么花俏的手法，只把那菜叶去根之后尽数下到烧开的水里烫熟，又撒了一小把粗盐，一碗旱菜汤就做好了。

    做好饭食的阿缺敲了敲锅沿，一侧眼巴巴看了许久的老弱立刻捧出自己的饭碗，围到大锅前，等待取食，那阿缺用饭勺毫不留情的将围在前方的人群隔开，随后盛了一大碗菜汤，恭敬的递给不远处做着休息的郑老手上，随后，才按照先后顺序，次第给剩下的人盛，他不偏不倚，给每人盛了满满一大碗，硕大的汤锅很快就见底了，待到最后，轮到他自己时，只剩下一些连着些许根须的烂菜梗，和混合着沙土的灰色汤底，他也不嫌弃，单手将那锅子抬起，将锅底那些碎料一点点刮进了自己碗里。

    一众取了饭食的人围聚在一起，默默的大口吃着汤碗中的饭食，仿佛那口感粗粝苦涩的旱菜是什么美味的珍馐一样，在一片静默之中，不知谁先小声的抽泣起来，很快，这哀戚的气氛传导开来，有几个瘦弱的老者一脸绝望的呜咽着，仿佛预感到了这将是自己的最后一餐。

    那名为阿缺的矮个子男人本就面色难看，听的这哭声更是拉下脸来，讲手中的海碗一方，高声呵斥道：“都哭什么！咱们明日便去狩猎，便是没有了旱菜，我也绝不会让你们饿死的！”

    “那猎场位置荒僻，地势险恶，便是由你当先探路，我们这些老家伙也爬不上去，就算侥幸爬到半山处，也根本准不上那山涧里的猎物，阿缺，你就不要宽慰我们了，我知道，再过几日，便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死期。”人群里，哭的最大声的老者听的阿缺的话，不但没有被安慰道，反倒哭的更伤心了，一边哭一边嘟囔着，仿佛已经被绝望击倒了，其他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者闻言，也不由的一脸黯然，显然是被他的话截到了痛处。

    悲戚的气氛散逸开来，人群里又有人满腔怨愤的道：“也不知这新郑巫为何又突然要开海，原先，咱们还能到那岸边捡一些海蟹贝肉裹腹，如今，郑巫一开海，咱们连那海边都去不得了，这不是就想要了我们的命吗！”

    “就是，那郑巫不让我们活了，我们也不让她好过，索性趁着还有几分力气，大闹一场，便是抢到些吃的，也好过做个饿死鬼。”有人怒气勃勃的道，立刻引来一众应和之声，不知是谁尖声道：“对，我们就应该大闹一场！杀掉那看管仓库的人，就可以拿到吃不完的食物了。”

    一众人先是一静，随后，所有的人都振奋的起来，不少人开始附和这个决定，特别是那些年岁不大的年轻人，他们虽然因为各种原因被部族厌弃，但他们仍旧保留着几分属于年轻的血性跟锐气。

    一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了一番，终于，一个沉厚的声音讲这些讨论的声音打断：“还是听听阿缺的意见吧，都莫要胡言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除了那自始自终都没参与讨论，仿佛神游天外一般坐在人群外侧的郑老之外，所有人都目光炯炯的看向人前的阿缺，他们在等待着他的决定，

    就见那那眉目深邃的小个子男人在被所有人注视后，眉头微皱，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容他拒绝，有些困扰道揉了揉眉心，最终，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猛的抬眼，扫过所有人。口气严厉的道。

    “既然你们都同意，我们就搏一次命，届时是生是死全凭天定，你们若是不小心丢了性命，可莫要怪我。”他一脸冷淡的道，说话时，眼底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狠戾。

    但并没有太多人看到阿缺眼底的酷烈，所有人都因为他的决定振奋起来，他们兴致勃勃的讨论着要如何将那装满食物的仓库打开，只要能得到其中的食物，他们就不用饿死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