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天衡宗25

    开天圣书,自选择明尘起，就全然看透了明尘的心思。

    它将自己一分为二，一半交给明尘,是看破她一往无前,毫不回头的决绝。

    另一半藏在怀着吞天神书碎片的狐妖红絮身上，借她生子，以人与妖的转换，逼迫她以人形产子,将自己寄生在了狐妖程锦朝身上。

    因它借机抢占了吞天神书碎片的载体,日后，狐妖程锦朝必定要被两方倾轧折磨。

    两方都要争抢，它主动缔造了程锦朝这一枚引火之人，逼迫吞天神书若要集齐，非得直接与它对抗不可。

    自盘古开天以来,道分为二,天与地争执不休。

    每隔一段时间，它便都要镇压那地道的反叛。盘古开天，气息流转,天地循环——地道不服，该是循环到它的时候了,天,你凭什么又把控规则，牢牢不肯放？天道嗤笑，不以为然,因它是天道！既掌控规则,便是强者,真正代表盘古之道的,只能是它。

    一次次将吞天打碎，然而对方却一次次凝结起来。

    妖族不服，不服！同是盘古造物，人类掌权已久，妖族日渐衰微，不服！

    天道终于厌烦，终于找到机会，在人间命运际遇的交错中，瞥见了妖与人的相会。它回溯看往这狐与人的命运，人，悲切痛苦与妖有深仇大恨，却有悲悯怜爱，妖，死到临头，却另有一女，是吞天如今的寄身之所。

    好，它终于抓到机会，此次要一口气将吞天直接毁灭，再无翻身之力。

    地面上的白狐用爪子踏着红狐的颈项，姐妹相残，彼此背离，它早就知道结局，也知道明尘的心思，毫不犹豫地斩下，便赢了。

    然而，明尘久久未动。

    盘古空间中，星辰陡然震动，明尘站在规则之下，静静沉默，规则萦绕四周，仿佛缎带飘散，然而明尘往前踏了一步，伸手向红狐。

    “你在做什么？此时是你最好的机会！”开天忍不住提醒道，明尘却置若罔闻，仍然往前踏了一步。

    规则轰轰飘散，离开规则的边界，跌回世界，淡蓝色巨人落在平原上。

    白狐却在一瞬间昂首向上，张开口朝着天的缝隙大声咆哮，那一条条尾巴交缠升腾，地面竟有极大的地震，在这片广袤的长满小蓝花的旷野上，大地凭空挤压出一座巨大的山，山峦一层层爬升，像地下有一条条绳子拉开了土壤，像有一个巨人拱起后背，举起手掌，托起白狐，极力地伸张手臂。

    白狐伸出手，伸向了天外天。

    天外的盘古空间仿佛一层温柔的水波，罩住了她的手指。

    淡蓝色巨人忽然笑了，又往前踏了一步。

    开天圣书无力阻止，它惊恐地意识到，明尘的确是朝着她自己选择的道路毫不回头地前行着的。只是秘密隐藏在暴虐的目标之下，此时才浮出水面。

    明尘一开始，就决定投降，然而投降的心却被矫饰隐藏，天道全无发现明尘的真正意图。

    明尘始终都在送白狐去往该去的地方。

    而它仔细一想，悚然而惊。在明尘说“我们都被天道绑架了”之后，它不以为意，因之后明尘便积极地吞噬了程锦朝，它便以为不过是明尘将这绑架视为万般无奈的选择，却不知道那竟然是背叛！

    明尘作为一个修道者，背叛了天道！？

    世间众人都能，唯独明尘不能！为什么？她……怎么会！

    然而白狐唐若已经够到了规则。吞天神书终于转回主导位，开天圣书在那一瞬便感觉到了束缚。

    淡蓝色巨人一动不动，只是回过身，朝向那巨大的白狐。

    白狐尾巴无风自动，低声道：“我会履约。”

    “你们缔结了什么契约？你们为什么……你们什么时候？”开天圣书不信自己眼皮子底下明尘和狐王有什么契约。

    它在明尘内府疯狂咆哮，明尘给了它回答。

    扶火。

    是了，从前扶火和狐王缔结过契约，狐王对扶火解释过一切，也允诺过，她要道，她要规则，不会损毁人的性命，她要自由，不会毁灭天衡宗。之后扶火被软禁了，但狐王和扶火的契约却是较为完善，也是关乎明尘的。

    所以，明尘便直截了当地将扶火那份契约拿来。

    在盘古空间，她并未直接执行规则将狐王打入海中，而是因狐王拉住她的袖子，又去拉住了她的手。

    双手交握的一瞬间，明尘特意回过头，眼神示意她留意手心，灵力在一瞬间推出去，却也带上了扶火的印记。

    二者交战，明尘忽然提起一个被软禁多时的长老，狐王立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但她并不轻信明尘，在明尘把她砸入海中时，她本要继续朝着规则而去，却发现淡蓝色巨人始终侧身对着她，朝着北方。

    既然无法靠近规则，不如试一试，她飞掠而去，一下发现了在旷野中的程锦朝，戴着明尘自己的耳坠，找起来很是容易。

    地道反叛，格外艰难，但若有天道的附庸也跟着叛呢？

    尽管唐若不知道明尘吃错了什么药，却也毫不迟疑，在承诺过履约后，唯恐生变，对着淡蓝色巨人压下巨大的一印。

    规则之力让力量更为充盈，这一击无疑是移山填海，洞穿了淡蓝色巨人的胸口，剩余力量炸开，灵海烧干，大地皲裂，那紊乱的灵力在一瞬间被淡蓝色巨人逸散出巨大的灵力淹没稀释。

    砰——很轻微的一声，她听见什么东西碎了。

    淡蓝色巨人胸口有一处东西逸散成点点星光，飞也似的流散，她又击中几颗，将那流光击得粉碎。

    明尘殒没，听见她履约，消散的头颅朝向天衡宗的方向。

    终于全都消散。

    修真的天才，人间的尊者，天衡宗的宗主，就此陨灭了。

    天地之中，所有事物再次蒙上一层比之前清晰百倍的经纬线，纵横交织，叫她看清世上所有事，因此，将明尘阵前倒戈的举动看得格外清楚。

    她看见天衡宗里她狐族的一群小崽子们抱着书卷跑来跑去，看见古蛟王枕着胳膊百无聊赖地听一头牙齿有些怪的老龙讲古，一个弟子一边读书一边摇头晃脑地给旁边半妖的狼讲解，也不顾对方听不听得懂——也看见了北边除妖的先遣队，看见了铁壁，先遣队遇到强敌就不打，却有强妖听说古蛟王也降了便主动来投诚，弟子苦恼，便写了玉简递交回去，仙鹤袅袅而起。

    天衡宗有一处养仙鹤的地方，仙鹤翩跹起舞，姿态优美，她甚至瞥见明尘的洞府中溪水潺潺，药田茂盛，有个练剑的铁人沉默地立着，有些锈蚀风化，她看见她妹妹的衣衫随意地撇在地上，脸上又莞尔一笑。

    规则在手中，成为神，她要做的就是如愿修改规则。

    好，你明尘改变了，不再不加分别地除妖，将你的恨放下，那我便也将我的恨一笔勾销。

    开一个新天新地。

    要让世间的妖可以吐纳循环，不再倚靠人的精血。

    要让世间的妖自己修炼，不再逼迫妖修成人形。

    她本要添上一笔禁止妖自我戕害，却又觉得有些可笑，人也免不了自我戕害，她又能如何？

    于是停下。

    负手而立，站在盘古空间，世间的奥秘渐渐浮现在脑海之中，她望着那些星辰，心里渐渐浮起了过往的事。

    原来盘古开天时流散的两股力量合二为一是为道，天道地道循环往复，天道掌权，人吐纳，妖吞噬，人为猎物，妖为猎手，维持此间平衡，地道掌权，人与妖吐纳，是为世界休养生息。然而，因天道在前，起了贪念，认定自己才是正道，打压另一股力量，地道衰微。

    于是两股力量则争斗起来，在人间争取主导权。

    修天道的越多，天道便越发稳固，修地道的越多，地道便能够强盛。彼此颉颃。

    按理说，如果不是明尘故意求死，地道绝无可能赢。

    因明尘扩招修真者，同时大范围激进除妖，扩展天道势力范围，收窄地之道的力量……

    或者说，正因这些举动，才叫天道愈发自大，给了明尘反叛的机会。

    明尘和她同谋，以自身的死，换来了秩序逆转，这动机，她却怎么都想不清楚。

    虽然有些不甘心，可大势所趋，明尘不叛，她自身实力比明尘强又如何，也无法赢……但真的赢了，她又觉得犹如幻觉。

    众星闪烁，似乎在欢贺秩序的转变，她行走盘古空间中。

    是地之道赢了，但她唐若输给了明尘？啊！不甘心，明尘是不是想了很久呢？天道与地道之间的规则，在没走到盘古空间的时候，还是说第一次被拖拽到盘古空间时，就开始酝酿这种事了呢？

    她忽然想起在竜州，明尘举起剑要杀她，却只是放下了，还要拉她去天衡宗炼化碎片。

    是发生了什么吗？

    唐若百思不得其解，独身走在盘古空间中，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却仍然觉得是明尘赢了，这念头挥之不去，恨得她牙痒。

    而在天衡宗，古蛟王归一和老龙猛地抬起头来，对视一眼。

    老龙停下了自己的故事，查看内府，看看归一，对方也迟疑着点了点头。

    “不饿了。”归一低声道。

    被天衡宗驯服的妖因不能吃人血肉饮人精血，时常在克制中保持着饥饿，然而此时却在没有偷吃的情况下有了饱腹的感受。

    归一打坐，又愣了愣：“吐纳……吐纳……不再是吞噬……”

    老龙蓦地起身：“狐王赢了？”

    归一却道：“是明尘输了！”

    老龙却对明尘很有好印象，一拍桌子：“不行不行不行，我去禀报执教长老！”

    一头龙从天衡宗直飞而起，那天起，整个修真界极大震动。

    明竹把小狐狸们捏了个遍，反复确认：“你们真的吃饱了？没有背着我偷吃人？”

    “没——有——”小崽子们背着手拉长了声音，在藏书阁泡久了，说话都拖长调子抑扬顿挫。

    霜云则更是直接，她勾手叫一只小狐狸走到身前：“张嘴。”

    她仔细查看牙缝里的确没有肉类的残渣，唇角没有血，没有灵气的逸散。

    小狐狸张大嘴，被她检查得口水直流，眼泪都要出来了：“嗷嗷嗷嗷嗷……”还是没绷住，咬了霜云一口，浅浅的牙印。

    霜云割开手指，将血递过去：“来吞掉。”

    小狐狸正要尝一尝这香喷喷的血，不知这是陷阱，张大嘴巴含住霜云的手指，又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不那么好喝，它又实在吃饱了，又吐了出来，呸呸呸几声。

    霜云：“嗯？”

    “难喝。”

    明竹大笑：“看来脾气刻薄也会让你的血质量下跌，看，连妖都嫌弃你的血。”

    霜云只冷冷瞥一眼，却也没说话，只收回手，却飞快地拽过明竹的手指割了一道。

    “你的血香。”

    明竹哭丧着脸，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血也没了吸引力。

    所有妖都转性子了！而除妖先遣队也对妖忽然不伤人这件事大范围地送回报告来。

    世界变了。

    那天，小狗终于走到了天衡宗山脚下，却看见一群长着狐狸尾巴的小孩子正在低头采药。

    你挤我，我挤你，小狗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又看见天上飞下来一个弟子，低头看着这帮小狐狸，盯了一会儿，无奈道：“你们明竹师叔就派你们做这些事么？”

    “看看我摘的草！”

    “看我摘的！”

    小狐狸们拿着一堆杂草来邀功，那弟子竟也有些苦恼，挠挠头：“我不认识灵草嘛……”

    “你没用，锦朝就认识，锦朝认识好多草……”

    小狗拿出印信，紧了紧一路走来仍嫌单薄的行囊，穿过一片绿油油的药草田。

    “你们是妖么？怎么会在天衡宗？这是天衡宗吧……狐妖呢，原来妖长这样子。”

    小狗蹲下身，小狐狸们全都躲了起来。

    只有一只胆大的纵身一跳，是只小小的母狐狸，耳朵尖尖，很是放肆地往她怀里钻，格外大胆：“摸呀，你快摸呀，宗门中的这些弟子都爱摸我的毛呢！”

    她摸了两下，小狐狸便得意起来，格外舒展着身子：“嗯，嗯，舒服，你不错！”

    先前那弟子问道：“你是谁呢？”

    “我叫小狗，从北州游历过来，这是我的印信。”

    “嗯？明符的印记？”对方接过，确认是天衡宗弟子的印信，便道：“既然有我们弟子的印信，便上来用个饭吧！”

    “你不会强留我在天衡宗吧？”小狗很是警惕。

    对方哈哈大笑，摇摇头：“我们天衡宗怎么会……别人想进都很难呢，怎么会……”

    “那就好，我还要去别的地方看看，转一转呢。”小狗放下心来，收回印信，又摸了摸怀中的小狐狸。

    “旅者啊……好多年没有见过旅者了……”对方慨叹，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叶，把小狐狸们推到身前，它们飞跑在前面，小狗也松开怀中大胆的狐狸，背起行囊，跟着那身穿白衣的天衡宗弟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药草的露水打湿裤脚，绿意在远山的薄雾中变得模糊，薄雾层层升腾，掩映着重重阶梯。重峦叠嶂，山顶有金光照拂，一条巨龙盘旋着穿过云层，故意打散了鹤群，仙鹤很快拍着翅膀恢复了阵型，一朵云飘过，似乎露出了通往更高处的天梯，风起之后，云又遮掩了仙鹤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