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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二更)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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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产公证,李永青和小松一起回到了小松的家乡, 李长青长眠之处。

    小松带了她去李长青墓前待了会儿,然后一起去吃饭。

    李永青本来想了一肚子话劝小松回去工作,最后出口, 只剩下一句:“你和你爸真的一模一样。”

    小松吸了口橙汁, 说:“不一样, 他是为爱背井离乡, 我是为了他。”

    李永青无奈地笑了,“真的, 你要是见过他年轻时候的样子, 就知道真的一模一样。”

    小松说:“那我比他好看。”

    李永青想到自己的哥哥, 年轻时候顶多算是挺拔,倒真说不上多好看。

    吃完饭小松带李永青在本市玩了三天,李永青回去后,小松正式开始了住院医师之路。

    临床操作和科研完全是两码事,她做过不少临床实习,真正面对病人的时候,还是不知所措。好在她学习能力强,只用了半个月时间,就熟悉了基本操作,并且搞清了这家医院的人际关系。

    半年来她几乎没有双休的周末,元旦她本来打算值班的,三天前,突然收到蒋含光的微信,他要来她所在的城市开会。

    小松元旦就没有排班,请了一天假,十二月三十一号早晨,开车去机场接蒋含光。

    “去哪?”

    “我还没订酒店,要不然你收留我吧。”

    小松说:“那你给我住宿费么?”

    蒋含光笑她:“你都是有三套房的人了,还贪我这点住宿费啊?”

    小松说:“说正经的,你到底订酒店了没?”

    蒋含光静默片刻,忽然说:“小松,你在海德堡,我就去海德堡,你在几内亚,我就去几内亚,你回家乡,我来你家乡,你有没有发现这其中有什么规律呢?”

    小松也笑了。她还和以前那个狡猾的孩子一样,不想听懂的事,就装作不懂。

    “咱们特别有缘么?”

    “说真的,你需要有人在你身边照顾。”

    的确,她不是小姑娘了,医院里总有人热心地给她安排相亲,小松以工作忙为由,拒绝了他们。

    “我知道一家酒店,不知道符不符合你的标准,但今天一定有房,现在送你过去。”

    “还是为因那个人?你回来,他有来找你么?”

    没有。

    他食言了。

    他对她的每一个承诺,都没有兑现。

    “小松,虽然我也是个男人,但我还是忍不住告诉你,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如果他心里有你,不会让你等他这么久。”

    小松问:“你想下车么?”

    蒋含光:“什么意思?”

    小松说:“不想下车就闭嘴。”

    ...

    这天刘文昌把成州平叫到了办公室里,老周也在,他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成州平现在仍然无法归队,他穿了身休闲卫衣,目光扫过这个封闭空间里的两个警察:“你们这是要对我进行批评教育吗?”

    刘文昌白了他一眼,“坐下。”

    老周说:“工作的事,有消息了。”

    成州平顿了一下,坐到刘文昌对面的椅子上。

    刘文昌说:“市公安宣传部,待遇比咱们队好,工作压力也不大,你过去正好负责市里的禁毒宣传。”

    成州平的目光凝固在刘文昌脸上,“我不能去一线了么。”

    老周说:“刘队跑断了腿才给你弄来现在的安排,成州平,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成州平说:“那我辞职。”

    刘文昌脾气上来,把文件夹扔出去,“你他妈犟什么犟?你要是我儿子的话,信不信我打死你?”

    他终于说出了真心话,他自己是个缉毒警察,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继续干这个。

    成州平起来,捡起地上的文件夹,放回刘文昌的办公桌上,他没留任何一句话,直接离开。

    成州平这半年一直在做复健,他的身体各项功能都在慢慢恢复,虽然比不上从前,也比最遭的时间好了不少。

    他去了上学时越野跑训练的梧桐大道上跑了十公里,结束跑步,去面馆吃了碗面,回宿舍的途中,接到了高远飞的电话。

    “你托我的事有信了。”高远飞说,“边境那边一直缺人,管理相对松弛,基本上愿意上一线的都能去,你要是愿意去,我来跟刘队沟通。”

    成州平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当然去了。”

    高远飞狠狠说道:“成州平,你真他妈是条汉子,老子服气。”

    成州平说:“彼此彼此。”

    高远飞说:“走完程序,怎么也得两三个月,你呢,这段时间就好好做复健,争取尽快回复以前的状态。”

    成州平回了宿舍,换了身运动服,去公园跑步了。

    他的身体想要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基本是不可能了,他只能在现在的基础上加强训练,结果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重要。

    时间一转眼到了年底,医院的排班是个大学问。

    工作以后,大家都在期盼新年长假,谁也不愿意待在医院过年。

    小松过年不用回家——准确说,她无家可去。

    她申请过年值班,除夕当天中午,蒋含光来医院找她吃了顿饭。

    送她回到医院门口时,蒋含光对她说了一句话:“天气预报说,今夜有雪,这是你们这这座城市五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小松说:“天气预报每年今天都这么说。”

    回办公室时,她听到门里有人叽叽喳喳在说话。

    “今年支援没人报名,主任把我们都叫过去,说人家海归博士都去了,我寻思着,这不是道德绑架呢么,不就是留学回来么,要不是国外待不下去,能回来工作么。”

    “人家伟大呗。”

    “前两天周姐想给她介绍对象,一听她是单亲家庭,对方就不愿意了。博士毕业怎么样,还不是没人要。”

    小松推开门,笑着走进去,“我也不知道自己伟不伟大,但你们说人背地里说人闲话,真的挺胆小的。”

    小松看着呆若木鸡的几人,决定给她们个台阶下。

    “每人请我一杯奶茶,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

    “周姐上回给你说的那个相亲怎么样了?”

    “中午来找你吃饭的那男的和明星似的,你俩什么关系啊?”

    ...

    生活里有琐碎但硌人的砂砾,亦有难以翻越的大山。

    她喝完奶茶没多久,一个住院病人肝癌破裂出血,主治医师立马带团队进行抢救,到了晚上十二点,病人的生命体征才稳定下来。

    主治医师说:“没想到今年在手术室跨年了,大家辛苦了,赶紧回去吃年夜饭吧。”

    小松回到办公室脱了白大褂,拿出手机翻了翻微信。昨天她给老周发了条新年祝福,现在还没人回她。老周不回她,她就没有旁敲侧击询问成州平状况的机会了。

    她坐下来,凝望窗外路灯的光晕,右手握着手机,若有所思。

    天上飘起了雪,路灯之下,雪花茫然无措地四处乱撞。

    天气预报今年没说错,今夜有大雪。

    小松发现,人一长大,就变得怯懦了。

    成州平始终没来找她,她也没有勇气拨打成州平的电话。

    她害怕拨出那通电话后,接电话的是一个另一个女人。

    她害怕他最终和其它人一样离开,回到他们应有的生活之中,而她还在原地。

    值夜班的赵大夫提着饭盒进来,问到:“小松大夫,你不回去过年啊?”

    小松说:“要回去了,你怎么才来?”

    “刚门口和刘大夫聊了聊八卦,说今晚送来一个猝死的警察,听说是缉毒大队的,老婆精神不正常很久了,现在正在闹呢。”

    小松浑身僵硬,她目光失去焦点,站起来的瞬间,她身上的重量好像消失了一样。

    “小松没事吧?你吃点东西吧,别低血糖了。”

    小松终于知道她在怕什么了。

    她怕成州平最终像他的父亲那样离她而去。

    她怕他们之间,最终还是有始无终。

    “赵哥,他们人呢?”

    “什么?”

    “送来的那个警察。”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看了眼,他老婆拦在急诊门口,不让把人往太平间拉,非说人还活着。”

    小松手机也没带,茫然无措地走向急诊,隔了很远她听到女人尖锐的声音,她鼓起勇气抬起头,见闹事家属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如释重负。

    她回到办公室,拿起手机,穿上羽绒服,赵大夫见她要走了,说:“今晚雪下的特别大,你开车注意。”

    小松探身看了眼窗外,漫天飞雪,在这个城市很少见。

    被雪花包围的路灯下,一个男人,如同雕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只有当他呼出白雾时,那些缓缓散开的白雾,才证实了他不是静止的。

    纷飞的大雪里,他身上那件黑色冲锋衣,变成了灰蒙蒙的颜色。

    当那个人出现在小松视线以后,她没有让自己有多一秒的思考,几乎是条件反射跑出了大楼。

    她在门诊大楼的屋檐下面,停住脚步,那个人背对着她,她也唯恐自己认错人了。

    他的背影,像他,又不像他。

    可她并没有犹豫,她呼喊出了那个名字。

    那个在每一个日升月落时,都会出现的名字。

    小松看到那个人的身影明显顿了一下,即使他没有转身,她也知是他。

    风雪袭来之际,所有人都急着跑进屋子里躲避风雪,只有她,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不顾一切奔去。

    漫天飞雪里,成州平的身体被小松紧紧抱住。

    这个拥抱诉说了一切——那些无法抵挡的思念,当然,还有爱意。

    小松的呼吸变得浓重,她额头紧紧贴着他的背,唤着他:“成州平。”

    头顶那盏伶仃的路灯,像是为他们而破例团圆的月亮。

    若非雪花漫无目的地飘舞着,这一切几乎是静止的。

    成州平仰起头,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雪扎进他的眼睛里,他眨了下眼,平静地说:“老周没了。”

    小松错愕地松开成州平,“成州平...今晚送来急诊的人是周叔?”

    成州平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任何的悲伤,他只是在陈述着一件事:“他连轴转了一个月,今晚出事的时候,他还在写文件。”

    在他说话的时候,不禁低头看了眼,小松右手手腕上带着一个精致的银色女士手表,而不再是当初他送她的那条红手绳。

    他转过身,正面朝向小松,低头看她:“你怎么还是这样莽撞?”

    小松无法分辨他这句话,是寒暄还是逃避。

    也许时间真的起了作用,他的身上有了一种独特的凝重感。小松不敢去轻易触碰,因为他给她的感觉,好像一碰到他,他就会破碎。

    小松说:“你该休息了...我开车送你回去。”

    成州平说:“不用了,我得留下来处理老周的后事。”

    小松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在几十分钟前,她还在等待着老周的新年祝福。

    “成州平,你要是有需要帮助的话,随时找我,我的手机号还是原来那个。”

    成州平催促说:“你快回去过年吧。”

    小松仍无法相信老周离开的事实,成州平催她走,她便失魂落魄地沿着马路向前走。

    医院的夜晚是这样安静,小松盲目地向停车场的方向走去,她脚下突然踩空,差点滑倒。小松双手平衡了一下身体,在地面站稳后,不知怎的就回了头。

    她的目光落在成州平的身上。

    他还站在刚才的地方。小松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在她目光看过去的时候,成州平转过了身,避开她的目光。

    她无法面此刻复杂的情况,只能转过身,继续走向停车场。

    片刻后,成州平看着一辆黑色的越野从停车场开出来,车灯刺目,他一直看着那辆车离开医院。

    他颓废地向后靠在路灯上,身体慢慢下坠,最后他直接瘫坐在了地上。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他要是早知道的话,当初一定不会为了立功去抓傅辉。

    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老周不会累倒,他也不会没有向她走去的勇气。

    成州平胡乱抓着自己的发茬,嗓子里发出一声无助的嘶吼。这个坚韧不屈的男人,此刻像一个做错事被遗弃的孩子,无声痛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十一点左右还有一更可以攒着和结局一起看,番外微博已更完,提前说声谢谢大家

    第 81 章

    当年李长青的葬礼, 是老周负责,老周的葬礼,由成州平来负责。

    同一个殡仪馆, 十年前哭李长青的那波人,十年后哭老周。

    成州平和十年前一样, 没有哭。

    中午的时候,老周的遗体送去火化, 成州平没有去。

    他坐在一个大花圈地下,转着手中的烟盒。

    从这一天起,他才觉得自己是个男人了。

    以前老周在的时候,他再累、再疼、再混, 都有任性的资格。而从此以后, 没有别人为他负责,他永远地失去了他的领导、战友、和父亲。

    小松送来了花圈, 她本来请假了,但早晨突然被叫回医院跟手术,她到殡仪馆的时候, 老周的尸体已经送走了。

    在殡仪馆的走廊里,她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她走过去, 问那个女孩,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我觉得, 我只要一进去, 我爸就死了。”

    十年前李长青的葬礼上,她没有哭, 可是这个女孩的一句话, 忽然让她泪流满面。

    小松说:“你是乐乐么?”

    女孩点点头。

    小松说:“我是你爸爸同事的女儿。”

    “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会坚强的。”

    小松她抱了抱这个女孩,说道:“你不需要坚强。”

    “你怎么跟别人说的不一样啊?”

    “因为人们是无法真正理解他人的,他们总是让受伤最多的人学会坚强。但是如果你非要给自己的坚强找个理由的话——”

    她顿了顿,说道:“你只有比别人更加坚强,才能捍卫自己脆弱的权利。”

    她的话,也许别人不懂,但却直达女孩的内心,听到了小松的话,女孩突然哭了起来。

    “姐姐,我是不是没有爸爸了?”

    “他一直都在的,只要你还记得他,他就一直都在。”

    和女孩告别以后,小松还想继续往前走,可是在殡仪馆的门口,她看到了成州平。也许她应该上前拥抱他,可小松的脚似灌铅般沉重,她想到那夜在医院他的退避,她怕再一次看到成州平那个样子,于是转头离开了。

    到了车上,她再也忍不住,痛哭了一起来。

    和她一起来的蒋含光看着她哭,像哄小孩一样说:“别哭了,再哭的话,我要被珍珠砸死了。”

    车上的纸巾被用完了,小松突然推开车门,蒋含光惊呼:“你去哪里?”

    小松说:“我去买纸巾。”

    蒋含光说:“我去吧。”

    “那你去吧。”

    蒋含对这座城市并不熟悉,他光下了车,四处张望寻找可以买纸巾的地方,就在他视线转到殡仪馆门口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男人正在那里抽烟。

    ——那年在病房欺负小松的男人。

    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记了对方这么多年,也许因为那个男人身上本来就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也许因为小松和他在一起时,呈现出来的样子,和平时截然不同。

    蒋含光联想到刚才小松的哭泣,他自然而然地认为小松的眼泪是因为这个男人。

    一股莫名的怒火涌上心头,他朝那个男人冲过去,揪住他的衣领。

    成州平下意识地以为对方是来寻仇的,他正要动手,只听对方说:“你把小松怎么了?”

    成州平听到声音,这才缓缓想起对方是谁。

    陪她出国的男人。

    成州平拿掉烟,冷笑道:“你说呢。”

    蒋含光恶狠狠地说:“你再敢靠近她,我饶不了你。”

    成州平漠然地说,“不用我靠近她,她自己会跑过来的。”

    自己如此珍视的女孩被对方污蔑,蒋含光彻底被激怒,一拳打到成州平的脸上。

    成州平当然不会任他打,他正要还手,蒋含光怒吼道:“她出国的时候你送过她吗?她在一个人在非洲隔离的时候,你找过她吗?你一开始就根本就没想和她好好过,一直拖着她,你算什么东西?”

    他没想过么。

    他没想过么。

    他想过和她好好过的,只是他搞砸了一切。

    成州平放弃还手,蒋含光这次直接一拳砸到他肋下。

    几个抽烟回来的警察看到成州平在挨打,立刻冲上来,“你这是袭警知不知道?”

    蒋含光第一次知道他的职业,但这并不是他让小松等这么多年的理由。

    “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是啊,他算什么东西。

    一个吸毒家庭出来的孤儿,一个染上毒瘾的缉毒警察,一个拖了她这么多年的人渣,当她人生的路越走越宽阔的时,他凭什么成为她的拖累。

    他成州平算什么东西。

    老周死了,缉毒大队的小警察们本来就心里难受,需要有个发泄的地方,现在蒋含光直接成了他们的靶子。

    蒋含光是业余击剑选手,他并不弱,但对方人多势众,他们把他按在地上,专门往见不着伤的地方打。

    小松等不见蒋含光,见蒋含光手机放在桌上,她拿起对方的手机,下车去找人。殡仪馆对面,她看到一堆警察在围攻一个人,从他们交错的身影里,她辨认出了蒋含光。

    小松立马跑到马路对面,“你们在干什么!”

    这些警察都是成州平后面来的,他们不认识小松,一个警察说:“这人先袭警的。”

    小松扬声说:“袭警是对正在执行警务的警察进行暴力袭击,你们现在在执行任务吗?”

    “你少管闲事啊。”

    小松注意到柱子旁靠着的男人,他像个旁观者一样,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其它警察以多欺少。

    她冲过去,严肃地说:“成州平,你快让他们停手。”

    靠近了,小松才看到他颧骨上的淤青。

    成州平弹了弹烟灰,说:“我管不了他们。”

    “你不管是吗?别的警察管。”她拿出手机,大声说,“你们再不停手,我就报警了。”

    其中有个最为悲愤的警察大喊:“你报警啊!老子今天就算被开除,也要出这口气。”

    凭什么委屈都是他们受?

    成州平知道她肯定会报警的,到时候这些小警察都得按违纪处理,他说:“行了,他没伤着我。”

    “成哥,这人先动手的,就算报警咱们也不怕。”

    “我说行了。”成州平说,“让他们走吧。”

    “不能这么算了。”蒋含光突然说,在他的认知里,自己没错,就该据理力争,“我要向你们提起民事诉讼。”

    一个警察说:“提就提,你先动手的,摄像头都录着呢。”

    成州平笑了笑,“反正你都要我们吃官司,不多揍你几下,我们多亏。”

    “你有完没完?”小松说。

    成州平冷漠一笑:“他才挨几下,你就心疼了么。”

    小松扭头走到蒋含光面前,“我们报警。”

    刘文昌出来打电话,看到眼前这幕,冲上来,“你们是不是欺负人了?”

    “刘队,是对方先对成哥动手的。”

    “事情传出去,别人会管是谁先动手的吗?”

    刘文昌教训成州平说,“他们刚进队没多久,你干这个十几年了,也不知道后果吗?”

    成州平说:“行了,我们认错。以多欺少,对不起,这位先生。”

    刘文昌对小松说:“小松,大家都是熟人,有什么误会是解不开的?这事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算了吧。”

    小松不是当事人,她无法替当事人做决定。她看向蒋含光,说:“你不用顾及我。”

    蒋含光说:“既然你认识他们,我要是报警,就是为难你,这事到此为止。”

    刘文昌松了口气,他给彼此介绍说:“小松,这是成州平,以前是你爸的徒弟,他和你爸一样,是我们队的骄傲。成州平,小松是你师父的女儿,人家海归归国,现在在省医院工作。”

    “是么?”成州平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向小松伸出手,“李大夫。”

    这十年,雪一程,风一程,终化为乌有。

    小松没有去握他的手,她目光如刀扫过成州平黑沉的眉目,“刘队,我们先走了。”

    她拉着蒋含光的胳膊回车上,看着两人的背影,一个警察不满:“刘队,成哥脸上的伤这么明显,我们都没给他打出伤,报警咱们也有理,你干嘛怕他们啊?”

    刘文昌瞪了他一眼,“人有钱有势啊。”

    “不就是国外回来的么,现在出国的人多了,能有多厉害。”

    “人家继承了一套四合院,你说能有多厉害?”

    刘文昌看了成州平一眼,“你也是能忍啊,一直忍到老周走了才闹事。”

    成州平没有向刘文昌辩解,这次并不是他主动惹事的。

    刘文昌认了,他发现他们队里,李长青能管住成州平,老周能管住,就他不能。

    “刚高远飞打来电话,他那边文件都下来了,你一个月后去边境缉毒所报道。”

    “收到。”

    刘文昌并不满意这个结果,“妈的,老子老脸豁出去给你往上调你不去,我看你能在那呆多久。”

    虽不如意,但这是成州平能为自己争取到最好的结果了。

    他尽力去争取过,所以并不觉得委屈。

    小松先带蒋含光去了医院做检查,一看检查结果,蒋含光冷笑:“这帮警察真会来阴的。”

    小松说:“蒋先生,你也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学中学生打架呢?”

    蒋含光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人是警察?”

    小松说:“有区别吗?”

    “小松,你只是把对你父亲的遗憾转移到了那个人身上,抛开你父亲的因素,你并不需要他。”

    小松淡淡一笑,她简单地否认了蒋含光的话:“和我爸无关,我需要他。”

    “那他需要你吗?”

    小松一心一意只关心自己的内心,她很少关注其他人的想法,蒋含光的话提醒了她。

    成州平需要她么?

    她不知道。他们分开太久,经历太多,她无从得知。

    离开医院,小松开车送蒋含光回酒店。

    她拒绝了蒋含光的晚餐邀请,她想,自己今晚有一些更重要的事去做。

    她回到家里,发现刘文昌给她发了条微信,询问蒋含光的伤势。

    小松回他:“我们去医院做过检查了,已经没事了,不会再追究。”

    刘文昌:“成州平因为老周的事,情绪起伏大,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小松清楚,刘文昌其实是在替成州平说话。

    她的手指迅速输入:“他现在在哪里?”

    刘文昌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想到有李长青的关系,二人也不会闹得太僵,便回复:“他下个月工作变动,今天兄弟们为他践行,刚出警队。”

    小松:“方便问他调去那里么?”

    刘文昌:“云南,具体地点不好透露。”

    小松:“谢谢刘队。”

    小松倒在床上,睡了一觉。

    这一觉她睡得格外踏实。

    醒来的时候,九点十分,她没有开灯,而是拿起了手机,打开拨号界面。

    她试图拨通那十一位数字,拨了三位数,发现自己忘记了。唯一知道她和成州平相识的老周也不在了。

    她只好又去找刘文昌,从刘文昌那里,得知成州平今晚在汽修行。

    汽修行是缉毒大队的娱乐基地,十年前的时候叫宏达汽修,现在已经更名了。

    小松翻开衣柜,找了一件淡黄色的衬衣,一条紧身牛仔裤换上。

    她花了十几分钟画了个简单的妆,拿上车钥匙出门。

    去汽修行大概三十分钟,她拿驾照没多久,开车慢,花了四十分钟,到那里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

    她从外面看到里面有灯光,敲了敲门,没人应她,便自己推门进去了。

    汽修行的装潢十年如一日,里面还是有一股浓浓的烟酒味。小松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一个啤酒瓶。

    她听到里面那个房里有人在埋怨:“成哥,今天你干嘛给那两个人道歉?”

    然后她听到成州平有点懒散的声音:“没人在乎谁先动手,这事不管起因如何,最后都会被定性是警察打人。别想了,打牌吧。”

    小松深吸了口气,敲了敲房间门。

    “是不是小曹买酒回来了?”

    说完那人单手开了门。

    看到小松站在门口,他们都提起警惕。

    屋里除了成州平,还有三个人,都是白天打人的警察。

    小吴说:“白天你们说了不追究,不会出尔反尔吧?”

    “要是出尔反尔,也用不着跑这里来找你们。”小松好笑地说,“我来找成州平。”

    她站着的地方,正好是成州平的背后。他坐姿松弛,一手拿烟,一手拿牌。

    她清楚地看到了成州平手上的牌,他的牌很烂。

    小吴瞥了眼成州平,眼神变了意味:“成哥,找你的。”

    成州平说:“先打完这局。”

    小松问:“有地方让我坐么?”

    成州平回头,他的目光在小松紧致修长的双腿上下扫了眼,拿烟那只手的手掌点了点自己的大腿,“坐这里。”

    其它三人都笑了起来。

    “成哥,你怎么敢和医生耍流氓呢,不怕看病的时候人家打击报复啊。”

    成州平慢条斯理说:“我要找她看病的话,那就离死不远了,还怕什么打击报复。”

    小松看到成州平旁边有一个凳子,她走过去坐了下来,同时说道:“成州平,我要结婚了。”

    第82 章 (一更)

    屋里除了成州平和小松, 还有两个年轻警察,他们再没眼力见,也看出来成州平和小松认识了。

    不认识的话, 干嘛大晚上跑过来告诉成州平她要结婚了?

    成州平并没有回小松的话,她的话冷在空气里, 其中一个警察立马反应过来:“李大夫,恭喜啊。”

    他刚说完“恭喜”, 成州平扔出一张黑桃A,那是他手上最大的一张牌了。

    他扔完牌,亦轻描淡写地说道:“恭喜你。”

    小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那句话让屋里氛围突变,其他人都没出牌压制成州平。

    成州平竟然在一手烂牌的情况下赢了。

    小吴站起来, “李大夫, 你也来一局吧,你喝什么?我去给你拿饮料。”

    小松说:“水就行了。”

    她坐到小吴位置上, 和成州平正好是面对面。

    见她老练摸牌的样子,成州平和另一个警察都默认她会玩。

    其实小松没有玩过斗地主,只不过棋牌游戏的规则大同小异, 刚才她看他们玩了一局,差不多就摸清规则了。

    这一局,还是成州平拿地主。

    和她组队的警察叮嘱小松:“成哥套路可多了, 你得小心点出牌。”

    小松说:“出吧。”

    进了牌局, 她无暇去想别的事。这把成州平一直压制着他们, 眼看他只剩两张牌了, 小松出了张大王压制他。

    终于轮到她出牌了,她先出光了手上的顺子牌。

    她旁边的那小警察的牌比她还烂, 一直过过过。

    小松剩下三张单牌, 分别是黑桃K, 梅花2,红桃3。

    而在已经出去的牌面里,不见小王。她想起之前的轮次,成州平出2的时候,她的队友并没有出牌。

    也就是说,现在场上最大的牌——小王在成州平手上。

    成州平手上就两张牌,只要他出了小王,不管怎么她都会输。

    小松凝神思考了片刻,拿出一张红桃K。

    她的下家队友立马出一张黑桃A。

    轮到成州平出牌了,他说:“过。”

    小松出了梅花2。

    队友:“过。”

    成州平扫了眼她出的牌,“我也过了。”

    他没有打出那张小王。

    小松面上出现一抹讽笑,“懦夫。”

    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她。

    她抬头,淡淡扫了眼成州平,“不好意思,说出心里话了。”

    小松甩出最后一张红桃3,赢了。

    队友伸了个懒腰,“打了五个小时了,颈椎都快断了。”

    这时另外两个警察回来,小吴喊着说:“我们打算点烧烤,李大夫,你一起吃吗?”

    小松摇摇头,“我晚上要回一趟医院。”

    “看人家多敬业。”

    小松说:“我休假,只是把包落在医院了,我的证件都在包里,要回去取证件。”

    说完她站了起来,接过小吴递来的水,说道:“谢谢。”

    说罢,她看向成州平,他正在无所谓地点烟。小松站在摇晃的吊灯底下,说道:“成州平,明天早晨九点,高科区民政局,记得带身份证和户口本,别迟到,迟到了我不等。”

    成州平点烟的手明显顿了一下,打火机的火苗擦过他的手掌。

    在整屋子人惊诧的注视下,他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小吴说:“成哥,不送一下李大夫吗?”

    小曹啧了一下,“叫什么李大夫啊,多见外。”

    小松说:“算了吧,他喝酒了,谁送谁还说不定呢,你们别玩太晚了。”

    小松走后没多久,烧烤外卖到了,正打算开吃的时候,成州平突然站起来,“你们吃,账算我的,我先回去了。”

    “成哥...”

    成州平已经直接拎起夹克离开。

    汽修行离他们宿舍不远,他在黑夜之中,踽踽独行。

    成州平通刘文昌的电话。

    刘文昌接到电话,立马问:“是不是不想去云南了?”

    “不是,我明天要用户口。我是单位的集体户口,明天找谁拿?”

    “什么事啊?”

    “结婚。”

    刘文昌正在睡觉,懵里懵逼的,“哦,啊?明天早晨来我办公室拿吧。”

    成州平回到宿舍直接睡了,第二天早晨,他六点起来,洗了澡,理了头发,刮了胡子,折腾完已经七点。派出所八点上班,他去早了没用。

    他在房子里玩了会儿握力器,手臂一张一合之间,有一股剧烈的不安全感汹涌地冲击向他的头脑。

    成州平将握力器重重一摔,回到衣柜旁边。

    他从柜子里拎出旅行包,打开拉链,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黑色抽绳袋子。

    解开袋子抽绳,里面有一个简单的包装盒。

    打开盒子,一只银色手镯,在尘封已久后,终于重见天日。

    去年从戒毒所出来,他回了趟老家拜祭成老爷子,老爷子家里的宅基地、田地都被他姑姑拿走了。成州平不在那里生活,这些对他来说无所谓,他唯一争取的,是这只祖传的镯子。

    银色手镯一直被他放在盒子里,从未见天日,可它的光泽并未减退。

    就像这一段被时光封存的感情。

    他把镯子从盒子里拿出来,抽出里面的海绵垫,一张褪色的照片,飘落在地。

    照片还在。

    成州平弯腰捡起那张照片。

    照片是在夜里拍的,像素很差,一片漆黑的模糊中,只能勉勉强强看出两个人的轮廓,一个是他,一个是小松。

    他去广西之前,在高铁站送完小松,看到高铁广场上有打印照片的机器,就把他们在元旦夜里的合影打印了出来。

    成州平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回盒子里。

    差不多七点半的时候,他去队里等刘文昌。

    刘文昌八点准时上班,他气冲冲朝成州平走来:“我问你,你结什么婚啊?上哪儿结婚去?怎么突然要结婚了?跟谁结婚?”

    成州平说:“李犹松。”

    刘文昌:“你俩不会昨天见了一面,就看对眼了吧?”

    成州平说:“对啊,一见钟情,服气不?”

    刘文昌说:“成州平,你想清楚了,先不论你这个职业的特殊性,你现在一心想去云南,以后和人分居两地,不是耽误人家么。”

    成州平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

    可是,他知道这次再抓不住机会,下一次他绝对不会这么幸运。

    “户口能给我么?”

    “这个得去所里要,带会儿我打个电话说明情况,让他们送过来。”

    所里人送来户口的时候,已经八点十分了。

    成州平拿上了着户口就要离开,刘文昌叫住他。

    “成州平,你马上就要离开我们队了,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刘文昌拿起了领导架势,说个话一波三折,成州平都快急死了。

    但做他们这一行,彼此间多说一句,就少一点遗憾。

    他说:“刘队,您说吧。”

    刘文昌突然站起来,向他行了个礼,“成州平同志,我们队的金色盾牌上,你才是最硬的那块,我期待再次与你并肩作战。”

    成州平也立正,朝刘文昌行礼。

    他打车去民政局,又碰到节后的早高峰,成州平让司机师傅把车停在路边,他一路狂奔到民政局。

    今天是节后第一天上班,民政局排了百余米的长队。

    成州平从头开始找小松,他一张脸一张脸地确认,生怕错过她。

    可是没一张脸是她。

    他的心渐冷却,却又不甘心。

    他拿出手机,拨出她的手机号,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

    这些年,让他能够倒背如流的数字,一是他的警号,二是她的手机号。

    “喂...”

    “成州平...”

    “你在哪里?”

    “成州平,你听我说...”

    “嗯。”

    “昨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去给车加油,自助加油的机器坏了,我没看到工作人员,就在一直等他们过来,一个穿着加油站衣服的小哥终于来了,我把我的加油卡给了他,他告诉我卡里没钱了,我需要充值,我就打算用微信充了,结果他告诉我,他们加油站只能用他们的pos机充值,他就拿来了一个pos机。”

    成州平担心地问道:“你被诈骗了么?”

    “不是,我充了卡,给车加满了油,就去医院了。昨天晚上我们科室居然没人值班。”

    “那你昨晚加班了?”

    “没有,我请假了四天假呢,又不是我值班。”

    “然后呢?”

    “然后我就看到了我的包,它就在我的办公桌下,我就拿出了包,检查了一下,我身份证果然在包里。之后我就背着包回了车上。”

    成州平知道,这段故事还很长。

    他的声音慢慢有了笑意:“没出意外么?”

    “我居然很顺利地回到了车上,然后就开车回家,不是快要正月十五了么?江边全是花灯,好漂亮。”

    “这么巧,昨天晚上我也看到了。”

    “我停下来,拍了张照,又继续开车回家了,到了楼底下,我想把包落在车上了,又回车上取了包,上楼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包落在车上就落在车上呗,反正也没什么必须要带回家的东西。然后我就到家了,我洗了澡,敷了面膜,又找了件白衬衣,毕竟今天是这么重要的日子,穿白衬衣正式一点。”

    成州平终于知道她想要表达什么了。

    他往瞥了眼望不到头的队伍,问:“你起床了么?”

    “一接到你的电话我就起床了。”

    成州平说:“我也刚到,今天排队人太多了,估计排不上。”

    “你别骗我,今天是工作日怎么会人多呢?”

    “谁骗你了?我拍张照片,你自己看。”

    “那你微信发给我吧,总是发短信,多麻烦啊。”

    “嗯,你把微信号给我,我加你。”

    还没几秒,成州平就收到她的短信,她发来的是自己的微信号。

    □□czp。

    她看起来很独立,很骄傲,感情里面,她不会是吃亏的人。

    可那些小女生在恋爱中普遍存在的心思,她也有。

    这是成州平第一次看到这两个名字一起出现。

    李犹松和成州平。

    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别人的生活里。

    隐姓埋名的十年,有她记着,何尝不是一种胜利。

    成州平挂断电话就给小松发去了微信好友申请。

    小松点击通过。

    成州平的微信很简洁,简洁到像一个假号。

    除了一个名字,什么也没有。

    没有头像,没有朋友圈,没有介绍。

    她咬着下嘴唇,想了片刻,向他发了一条消息:“你来我家”。

    说完她遍发送了地址过来,还是兴和嘉园——十年前,她十八岁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她,送她回去的那个地方。

    成州平不是本地人,毕业以后一直住宿舍,很少去别人家里。

    在这个城市,他第一次和第二次前往别人的家,都是来这里。

    他还记得小松家的具体位置,小松打电话告诉他门牌号的时候,他已经在她家门口了。

    “你来开门。”

    小松对着电话说:“你等一下。”

    她快速地换上一件淡蓝色棉裙,赤脚踩在地板上,打开门。

    成州平手上提着早饭,站在门口。

    他看她的时候,她也在看他。这一刻,什么将不将来的,根本无暇去思考。

    小松踮起脚抱着他,她的脸深深埋在他颈窝里。

    成州平单手抱住她的腰,将她推进门里,随手关上门,他没有先吻她,而是紧紧抱住她,试图把她融入自己的生命里。

    小松捧住他的脸,热切地吻着他。

    小松脱掉他身上的衬衣,解掉他的腰带,抚摸他身上狰狞的疮疤。

    成州平将她的裙子推上去,他无休止地撞向她,一遍一遍,不知疲倦。

    小松痛叫出声:“成州平!”

    听到这三个字,成州平的眼眶忽然发红,他咬住小松的脖子,呼吸愈发粗重。

    九年卧底不见归期,他不觉得委屈,一个人躺在病床上不能言语,他不觉得委屈,戒毒所无人问津,他不觉得委屈,老周去世,他不觉得委屈。

    他自己选的路,头破血流也要走下去,没有委屈可言。

    可当他终于重新拥有她的这一刻,他忽然感受到莫大的委屈。他的动作没有节奏可言,小松失控地叫他“成州平”,一遍又一遍。

    成州平掌住小松的后脑勺,把她的脸往自己肩头压,哽咽道:“我在,小松,我在。”

    终于,他回应她了。

    十八岁到二十八岁,是一个女孩成为女人的必经之路。小松的这十年,和其他人相比,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非说有什么不一样,无非就是她比别人更偏执一点。

    相见无期时,她也有过“放弃吧”这样的念头,可每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她想到在这个世界少有人知的一角,阳光正在照亮某座雪山,那些跋山涉水为它而来的人们若是错过了它,该有多么遗憾。

    小松亲吻成州平的眉心、鼻梁、嘴唇。

    “成州平,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没有下次了。”

    第 83 章

    小松洗完澡回来, 发现成州平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把他们两个丢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一起扔进洗衣机。

    她坐在单人沙发上,托腮心想, 早知道就不换衣服了。

    想着想着,她也困了。

    她蜷在沙发上睡了一觉, 醒来时,人在卧室。

    窗帘没有拉开, 天昏地暗,分不清是什么时候。

    小松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她茫然地下床,走到客厅里, 家里并没有另一个人的身影。

    她坐下在沙发上, 沙发也是冷的。

    她心想,不应该是这样的, 自己从来没有出现过精神方面的问题。难道是工作压力太大,导致出现了幻觉?

    口干舌燥的她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喝了口水, 放回水杯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手腕上多了一副银色手镯。

    光照过来的时候,它闪烁着冰冷而孤傲的光泽。

    小松拿起手机, 窝在沙发上, 正打算发微信问成州平在哪里, 他发来两张照片。

    czp:“哪个?”

    是两款戒指的样式。

    □□:“你猜啊”

    czp:“不买了”

    不识情趣。

    小松出国的时候, 成州平把所有的存款都给了她。她不用问也知道成州平现在兜里肯定没钱。

    于是她发送:“左边的,朴素一点, 和手镯更搭。”

    半个小时后成州平回来, 把戒指戴到了她手上。

    那两只戒指, 他都没有选,而是选了更贵的一款。

    他对这些东西了解少之又少,唯一的概念就是贵的一定好。

    他可以委屈自己,但不能委屈这个要继承他抚恤金的女人。

    虽然这个戒指价位超出了小松的心理预期,她还是心满意足地说:“这些都不重要。”

    成州平觉得她是心口不一。

    他搂住小松的腰,手掌贴在她紧俏的臀部,把她往上抬了抬,“那什么重要?”

    每次她叫他名字的时候,他都能回应,这个最重要。

    她贴近他的脸,用目光扫描他脸上每一道细纹,看多少次都不厌烦。

    成州平低头,额头抵着她的,凝望着她眼中幽静的笑容,他眼底清光晃动。

    对视良久后,成州平低下头,舔吻着小松的颈窝,哑声问她:“想我了吗。”

    “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么?”

    成州平一边压着她吻,一边说:“看不出来。”

    小松说:“成州平,我不敢想你。但凡我多想你一次,可能就忍不住给你打电话了。”

    “两年前,你给我打过一次电话,为什么?”

    是在非洲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感染,活不了的那次。

    小松被他吻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她去推成州平的头,手里摸到一截凸起的伤疤。

    “因为那天我格外想你,所以没能忍住,给你打了电话。成州平,那天你为什么没有接我电话?”

    “你怪我吗?”

    小松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成州平从她胸前抬起脸,声音是一贯的吊儿郎当,目光似乎要将她的心洞穿,“怪还是没怪。”

    小松:“你就没有点自知之明吗?”

    她冷冽的目光洞察成州平的内心。他抿了抿唇,脸上出现一抹愧疚。

    他静静看着小松的眼睛,很久很久,终于说了一句话,却是答非所问,“那天晚上,我梦到你了。”

    小松看着他,忽然灿然一笑:“这么巧啊,那天我也梦到你了。”

    关于那个生离死别的夜晚,就被他们简单带过了。

    他们没有向彼此诉说那些以为此生永别的艰难时刻,于他们而言,那丝毫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生命的夹缝里,他们紧紧抓住一闪而过的机会,向彼此走来。

    这就足够。

    “小松,我不能骗你,我染过两次毒瘾,戒过两次,一次两个月,一次半年,我向你保证,我以后绝不会再碰。”成州平的情绪忽然剧烈起伏,“小松,你看着我,我真的能向你保证。”

    “成州平,你不用向谁保证,你要永远相信自己。”

    小松也说不清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可她知道,不论成州平跌到多深的地方,他都会自己爬上来。

    因为本质上,成州平和她,是同样的人。

    那么痴,却那么勇。

    她相信自己,所以,也相信他。

    小松抱住成州平,他们紧紧相拥,而在她温柔的拥抱中,成州平的目光,终于再次坚定。

    临睡前,小松问成州平:“成州平,你定几点的闹钟?”

    “六点,早么?”

    “有一点。”

    “那我定七点半的。”

    “成州平,明天我们是不是得早点去民政局?”

    成州平说:“你后天上班么?”

    小松说:“我请了四天假,后天是最后一天。”

    “那后天,后天人少。”

    “为什么不能明天?”

    “我问民政局的人了,他们说这两天人最多,后天没人,连预约都不用。”

    “成州平,你吓死我了。”

    “你吓什么呀。”

    “成州平,我以为你为了工作和别人结婚了。”

    成州平把她头往怀里一按,“睡觉吧。”

    过了半小时,两人都没睡着。

    小松靠在成州平肩膀上,问他:“成州平,那我们明天干什么?”

    “你想去爬山么?”

    “是不是得早起啊,成州平”

    “嗯。”

    “成州平,那我们是不是得早睡?”

    “嗯。”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已经算晚睡了?你说是不是啊,成州平。”

    “你是不是不想去?”

    “成州平,你不会后悔了吧?”

    “后悔什么?”

    “后悔和我在一起啊。”

    “你是不是没事找事?”

    “成州平,你是不是想和我吵架?”

    这夜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说了一夜废话。

    直到天光透进屋子的那一刻,依然没能填补完这些年的空白。

    两个人各自都很自律,但是只要他们在一起,自律这两个词就和他们彻底无关。

    在家里宅了一天后,终于到了领证的日子了。

    前往民政局的路上,是成州平开车。

    小松问他:“车开的顺手么?”

    成州平看她这豪爽的气势,便调笑她:“你要把车送我么?”

    小松说:“当然不可能,不过,车是用你的钱买的。”

    成州平怔了怔,“你知道那些钱是我给的?”

    小松得意地瞥了他一眼。

    他有什么心思,是她看不透的。

    路上成州平一直心不在焉,到了民政局,今天没有人来排队,他们是唯一在今早来办理的新人,因为这天没有任何纪念意义。

    到了门口,小松的手指把成州平的嘴角往上推了推,“待会儿拍照,记得要笑。”

    成州平若有所思地点头。

    小松大步走入业务厅,成州平忽然拉住她。

    “你再想想吧。”

    不但小松回头了,工作人员听到这话,也都抬起头,向他们投来目光。

    “我下个月就去云南了,之后会长期在那里工作。”

    民政局业务员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了,好多新人都是到领证前一步,才发现对方有很多秘密,然后闹得不欢而散。

    小松说:“我知道啊,你去哪个地方?”

    成州平说了自己即将工作的县城名字。

    他话音才落,小松接到一通电话。

    成州平听出来是有人要去她家看房。

    他问小松:“你要卖房?”

    小松点头说:“嗯,中介下午来看房。我今年下半年要去我爸走的地方支援,没打算回来,就想卖了这里的房,在昆明买个大一点的房子。”

    “什么时候决定的?”

    “我回国之前就这么打算了。后来我听刘文昌说,你也要调去云南,我就想,一个人确实有点寂寞,还是得找个人一起过。”

    成州平觉得,好像他们不论怎么做选择,最后还是会相遇。

    也许,这就叫做命中注定。

    小松说:“没想到我们又碰一起了,成州平,我们真有缘。”

    成州平轻轻笑了,“是啊,邪门了。”

    工作人员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两人到底熟不熟?

    上一次见这么不靠谱的新人,还是两个刚到法定婚姻年龄的学生,这两人看起来可不像是学生了。

    小松走到工作人员面前:“我们要结婚。”

    “材料带齐了吗?”

    为了方便,他们两个的证件材料都装在小松的包里。

    小松说:“带齐了。”

    工作人员说:“你们先去旁边先填写声明书吧。”

    工作人员把《申请结婚登记声明书》给他们各自分发一份,两个人坐在椅子上,先填写完了自己的部分。

    小松拿出两人的身份证,她把自己身份证放到成州平面前,然后拿起成州平的身份证。

    本来整个过程双方是没有交流的,看到成州平身份证,小松音调都变高了:“你是少数民族?”

    成州平说:“我是白族人。”

    “啊?”

    “你不能跟少数民族结婚么?”

    “能,当然能。”

    工作人员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越发觉得不靠谱。

    哪有结婚当天女方才知道男方是少数民族的?

    小松龙飞凤舞填完声明表,交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年庡?龄比她还小,她说:“李小姐,婚姻是庄严神圣的,请你们务必认真严肃地对待它,而且,离婚手续很麻烦的,你考虑清楚了没有?”

    小松扭头把问题抛给了成州平:“你考虑清楚了吗?”

    成州平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早结婚,或者说,没想过自己能结婚。

    小松和他一样。

    他们如此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他总在退缩,她总在进攻。

    他也想为她勇敢一次。

    成州平说:“李犹松,我想跟你过一辈子。”

    办理业务的小姑娘看到小松眼中天真的笑意,真想告诉她,很多男人到这个地方,都会说这句话。

    这句话出自男人之口,真的很廉价。

    小松对小姑娘说:“我们都考虑清楚了,我们要结婚,我和成州平,想要和对方共度余生。”

    “你们俩带照片了吗?”

    小松说:“我们现场拍。”

    小姑娘说:“我先审核材料,我同事会带你们去拍结婚照。”

    一个拿着单反的男孩走过来,说:“你们跟我来吧。”

    他们站起来,跟着男孩走向拍照的背景布。

    一张简陋的红布上,挂着庄严的国徽。

    小松提醒成州平,“这可是咱们第一张正式合照,你记得笑哦。”

    成州平点头,“我尽力。”

    虽然这么说,可当镜头对准他的那一刻,他还是下意识地沉下嘴角。

    摄影小哥说:“新郎笑一笑。”

    成州平僵硬地勾了勾嘴角,摄影小哥说:“新郎笑得再开心一点。”

    如果不是结婚,成州平已经甩脸走人了。

    在登记台挡着的部分,小松悄悄用手指戳了一下成州平的腰窝,成州平的笑容渐深,唇边的纹路深陷,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清亮,有点邪气。

    摄影小哥说:“哎对了...一二三...诶?新娘你怎么哭了?要是不愿意,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小松也被这些工作人员整烦了,她催促:“你快点拍吧,后面还有人排队呢。”

    在镜头对准他们的那一瞬间,在快门被摁下的那一瞬间,在时间定格的那一瞬间,小松在心中默默说道:

    我有我心之所向,成州平有他的命之所至。

    他忠于他的金色盾牌,我忠于我的白色铠甲。

    生活是野蛮荒地,每个人都在茫茫无际中前行。

    无人听说我们的名字,无人见证我们的故事。

    我们无法像别人那样牵手、散步、约会。

    可是,如果非要我说些什么——

    我想,我愿意。

    因为我和成州平,我们会永远忠于自我,也忠于彼此。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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