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李长青从那个打牌的房间出来,他见女儿正举着一台投影仪,李长青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些恐慌。
他说:“闺女,有话好好说啊。”
小松把投影仪放在收银台上,说:“爸,我们班投影仪坏了,我记得你会修这个,你能帮我修好吗?”
李长青松了口气,他走到投影仪前面,挨个按了下上面的按键,说:“我先拆开看看,要主板烧了的话,就麻烦了。”
说完他头伸向打牌的房间,“成州平,螺丝刀呢?”
里面传来声音,“你打电话问琪哥啊,我打牌呢没空。”
李长青在女儿面前被后辈顶了回来,面子有点挂不住,他一本正经地教育小松:“小松,你好好念书,以后就不用和这种没档次的人打交道。”
小松说:“他不是你同事吗?”
李长青一边用手机翻手机号,一边说:“都跟爸一样,没出息。”
小松说:“你别废话了,快点修吧,回去太晚我妈该担心了。”
李长青打通电话,找到螺丝刀,拧开了投影仪后盖,发现只是里面几个模块错位了,他给那些模块重新焊好,连上投影仪的电源线,投影仪就亮了。
小松欣喜说:“还是你厉害。”
李长青自吹道:“你老爸还是有点本事的。”
小松看了下时间,八点四十七分了。
她说:“我得回去了,我妈给学生补课,她十点就回家了。”
李长青说:“那我开车送你回去。”
小松问:“可以吗?”
李长青说:“送自己女儿回家,有啥不行。”
他又进去那个打牌的房间里了,李尤松把投影仪小心翼翼装回自己的书包,她看着自己的手表秒针在走,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李长青刚进屋,拎起外套,跟成州平说,“今晚你替我打了,赢了算你的,我送小松回家。”
他刚说完,老彭拉了下他胳膊,小声说:“你送她回去不方便,别忘了刘队怎么出事的,小成安全,让小成送她吧。”
李长青没说话,他叹了口气,扭头,正好看到一条流里流气的花臂,花臂的主人刚赢了一把大的,眼里欲望膨胀。
年轻人,见到点钱就眼放狼光。
他把外套丢成州平胳膊上,“小成,你帮我送一下女儿,兴和嘉园,离咱这四十多分钟,她偷跑出来的,她妈不知道,你赶十点前把她送回去。”
成州平说:“靠,你们欺负新人啊。”
老彭和李长青对视了一眼,笑着说:“你这小子上学的时候就跟我们混了,还新人,我看你现在就是个老油条。”
各行各业都这样,出来混,你嘴上可以不服输,但行动上就得听前辈的话。
成州平不情愿地从牌桌挪开,李长青瞥了眼他的花臂:“你把外套穿上,小松还是学生,让她看到你的纹身,影响不好。”
另一个老周笑着调侃:“别说学生看着影响不好了,我看了都想给你把这条胳膊剁了。”
成州平斜了老周一眼,在背心外套上一件灰色的衬衣。
他走出这间屋子前,李长青给他塞了一把红彤彤的人民币。
“一千五,一千给小松,剩下五百你拿去,把胳膊上这坨东西洗了。”
成州平说:“还是我师父大方。”
老周说:“人老李可没认过你这个徒弟。”
小松在屋外等了很久,她听到里面的声音,知道李长青不能送她回去了。
过了一阵,她看到那个花臂男走出来。
成州平长得不帅不赖,但他眼睛细长,似双非双的眼皮让他看上去邪邪的,是招女孩子喜欢那一类。
他对付女孩子也很有一套,当然,不包括女高中生。
他装着在裤兜里找钥匙,尽可能避开小松的视线,边往外走边说:“你爸有工作,我送你回去。”
她跑这么老远来找李长青,明眼人都看出来是因为想见他,而不是来修投影仪的。
李长青说好送她回去,又临时变卦,搁谁谁受得了,何况是个高中女生。
说实话,这个年纪,真的还是个孩子。
成州平想当然地认为,这个年纪的女孩,都是任性的,自我的。
小松背著书包,跟着成州平往外走。修车行外面停着一辆银灰色轿车,成州平刚刚洗的就是这辆,他看了眼车后座,后座放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松也看到了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抬头,对上成州平的目光,他说:“你坐在副驾吧。”
小松从没跟她这个年纪以外的男性相处过,其它接触过的,都是长辈男性。
她不知道怎么称呼成州平——姑且叫他花臂男吧。
花臂男坐在驾驶座上,熟练的挂档踩油门,还贴心地问:“你们小孩现在都听什么歌?”
要知道,小孩最大的禁忌是被当成小孩。
小松说:“我不听歌。”
成州平觉得自己是自讨没趣了。
友好计划第一步,失败。
成州平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他原本还打算装一会儿好人,装了两个红绿灯以后,见小姑娘不领情,索性也懒得装了。
车里闷热,他把袖子卷起来,露出那只可怕的花臂。
等红灯的时候,他低下头。小松心里想着别的事,没注意到他,直到绿灯了,前面的车已经走掉了,后面的车开始打喇叭,成州平还没有开车。
她提醒:“绿灯了。”
转头时,她看到成州平叼着一根烟,眉头皱得紧紧的。
他的右手扶着方向盘,左手拿着打火机。打火机发出一声声叮当的声音,可就是没有火。
小松专注听着打火机发出来的声音,她甚至忘了他们的车正停在马路中央,只想着这个打火机到底能不能出火。
后面司机催得急了,成州平一踩油门,他左手把烟从嘴里拿出来,骂了句“操他妈的”。
小松不知道他在骂后面的司机,还是在骂打火机。
反正她觉得,整条街上,最该挨骂的人是他。
车开到前面的那条街上,速度慢了下来。成州平突然把车开到路边,小松朝他停车的地方看了眼,那里有个便利店。
他停好车,说:“我下去买个打火机。”
小松坐上他的车,犹如上了贼船,她没有第二个选项。
她说:“好,不过,你能不能快一点?我要赶在十点前回家。”
成州平问她:“现在几点?”
小松拉开卫衣袖子,看了眼手表,说:“现在九点十分。”
成州平说:“那就对了,还有四十分钟,你急什么。”
小松想说这叫时间观念,但是看到那条花臂,她收回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成州平不知道是花臂的威力,还以为是自己的教导起了作用。
小松等了一阵,她觉得,买打火机不该花费这么长时间。做他这一行的这么没有纪律么?她十分诧异。
她等的有点失去耐心了,如果不是她没有驾照的话,就自己开车回去了。
啊对,她不会开车,可是她可以打车,干嘛非让花臂男送她回去呢。
才有了这个念头,她看到一道灰色的身影突然从便利店里出来,他迫不及待地点燃上烟,手插着口袋,叼着烟朝车的方向走过来。
小松本来就害怕那条花臂,看到他这样,更害怕了。
花臂男和她接触到的正常人形象太不同。
成州平打开车门,递给她一个塑料袋,“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买了些女孩子都喜欢吃的零食。”
小松可不会被一包零食收买。她虽然有些书呆子,但也不至于对社会毫不了解。这种行为就叫献殷勤,她看着那些粉嫩包装的零食,一点食欲都没有。
小松生硬地说:“我胃不好,不喜欢吃零食。”
成州平友好计划第二步,失败。
上司的女儿真难讨好。
他说:“那你扔后座吧。”
剩下的路程上,成州平放了首歌,一路抽着烟,听着歌,快活地过去了。
他和小松,谁也没理谁。
他的车速很快,半小时的路程被他压缩在了二十分钟内,到了兴和嘉园,才九点半。
兴和嘉园是学区房,典型的房价高,设施差,周围拆拆补补,全是工地。
小松说:“路上施工,车进不去,我走进去就行了。”
成州平看了眼前面那条施工的道路上,几个民工正蹲在墙角抽烟。
他说:“我送你去楼下。”
小松这回倒是没有拒绝。于是成州平把车停在路边,他们下了车。
这里通向兴和嘉园只有一条路,成州平不用带路,自己走在前面。
小松有点怕被认识的邻居看到她和成州平走在一起,毕竟对方那条花臂毫无遮掩地露在外面,万一让龚琴知道了,她百口莫辩。
她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一个人走夜路危险。
但是成州平一定不知道,这附近,他看上去最像危险分子。
成州平走着走着,想到什么,他回头说:“书包给我。”
小松愣了一下:“啊?”
成州平说:“你背着个投影仪,不沉么。”
他这么一说,是挺沉的。小松给他书包的时候,倒是没犹豫。
小松走在他后面,看着自己老老实实的书包,被拎在一条花臂上,也变得不太老实了。
成州平意识到小松并没有跟着自己走,他回头看过去,“你怎么不走啊?”
小松找个借口搪塞:“我刚系鞋带呢。”
小孩子的另一个特征——爱说谎。
成州平知道小松盯着他的花臂看了半天,故意舒展开手臂,露出上面的青龙、鲤鱼、太阳...一堆乱七八糟的图案,说实话,他也不太清楚到底纹了什么。
他问:“帅吧。”
小松说:“挺恐怖的。”
成州平失笑地看着她:“你这么胆小啊,跟你爸一点儿都不像。”
小松其实有一米六八的个子,她在同龄人中,也算是亭亭玉立,甚至偶尔可以鹤立鸡群。但在成州平眼里,就是个又瘦又小的小孩。
他不知道,小松只是单纯地觉得,他的纹身挺丑的。
丑这个字,但凡有点情商也不能随便说,所以她用“恐怖”二字代替了。
这段路有点长,光看路灯,数都数不清。
成州平说:“我叫成州平,是你爸同事,不是坏人,你今年高三的话,那我比你大六岁,你喊我成哥就行。”
小松说:“我叫小松。”
成州平只听李长青叫过她小松,不知道她全名。小松,是个挺绕口的名字。
他无聊地问:“怎么写?”
小松说:“李长青的李,犹如的犹,松树的松。”
“这也太绕口了。”
小松说:“名字是我妈起的,她是语文老师,白先勇有本散文集,叫《树犹如此》,她很喜欢,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但我后来查过,‘树犹如此’这四个字,应该是出自辛弃疾的一首诗。”
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
小松妈妈虽然是语文老师,但小松语文一般,仅仅是因为这句词和她的名字有关,她才深深牢记。
“看来你爸说的没错,你真是个书呆子。”
“他这么说我?”
成州平一不小心,成了挑唆父女关系的人了。他说:“这是好话,夸人的,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小松不喜欢成州平。
她觉得,这个人处处都透露着成年人的傲慢。
他们又谁也不理谁地走了一段路,看到“兴和嘉园”四个大字出现在眼前,成州平松了一口气。
他说:“就送你到这了,再见,李犹松小朋友。”
这天晚上,小松第一次正视这个叫成州平的,父亲的同事。
成州平的脸,看上去和好人二字毫不相关。
他的花臂和这张脸简直相得益彰。
成州平还没被一个小屁孩这么盯着看过,他不觉笑了:“小妹妹没见过帅哥么。”
小松看着他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警告他:“你不许对我爸没礼貌。”
成州平说:“我们平时都这么相处,你是没见过你爸发脾气的时候,等你以后就懂了。”
说起李长青,他差点忘了李长青交代给小松的钱。
成州平从裤子口袋里拿出皮夹,数了十张,“你爸给你的零花钱。”
小松并没有要接下钱的意思。
成州平拿着钱的手僵在半空。
成州平:“爸爸给钱,哪有不要的。”
谁也不会跟钱作对。
小松的家境不差,家里有三套房,离学校近的学区房用来自住,其他的房都租出去了。
李长青的工作虽然不景气,但他出生在一个背景很好的家庭里,当初离婚的时候,他几乎把所有财产都给了小松母女。
她妈妈龚琴也非常有理财头脑,平时又在外面给学生补课,家里什么都不愁。
小松从来不用担心物质上的问题。
只是她仍然很需要钱。
龚琴对她的管教严格,零花钱按月领,
她想要这些钱,但更想要是李长青亲手交给她的。
成州平见她不收,他可真的不想和小女孩耗下去了,于是直接把钱塞进小松的上衣口袋里。
他突然过来,小松吓得后退一步。
“你干什么!放开我女儿!”
龚琴的声音从小松身后传来。她举起牛皮包,朝成州平头上砸去。
小松拉住龚琴胳膊,说:“妈,你误会了!”
一个纹着花臂的陌生男人,看上去很不正经的男人,给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塞钱。
脑回路稍稍正常的人,都会想歪,哪个母亲目睹这一幕,不会生气?
第 3 章
成州平挨了龚琴皮包一记砸,他骂了一声粗口,然后抬手握住龚琴的手腕。龚琴身高一米七,成州平一米八多一点,举着龚琴的手,有点累。
他解释说:“嫂子,我是李哥的同事,帮忙送小松回来的。”
龚琴愣了一下,她突然挣开成州平的手,回头一言不发,打了小松一耳光。
成州平也被这举动吓着了。
他有点明白为什么李长青要离婚,这搁谁能受得了?
如果说刚才龚琴误会他和小松的关系,只是生气,那么她在得知小松去见李长青之后的行为,称得上是发疯。
她打完小松,从她口袋里拿出那一千块,塞回成州平手里,骂他:“你有多远滚多远,带话给李长青,问他是不是想让小松出事?”
刚才龚琴打小松的那耳光,实在过分。
成州平都替她委屈。
可当他看到小松的时候,她眼里流露出的目光,是非常冷漠的。
在她眼里看不到丝毫委屈。
成州平知道,自己必须离开。
一来,他不想多管闲事,二来,他觉得,他要是不走,龚琴会继续伤害小松。
他懒得应付这场面,看都不看一眼,扭头就走了。
转身后,成州平听到一些训斥声,自始至终,小松一句话没有说。
没有哭闹,没有辩解。
成州平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他能明白她的沉默,这孩子是被压抑坏了。
而小松在母亲的谩骂声中,抬起头,看着那个在路灯下越走越远的背影。
他竟然就这么走了...
真的是见死不救啊。
果然,成年人都是自私冷漠的。
这晚龚琴发完疯,也意识到自己不对了。她是高中老师,比学生还要清楚高三的压力有多大,所以周末的时候,她带小松去了一家新开张的火锅连锁店吃饭,让她放松一下。
不过对小松来说,还不如不来呢,热热闹闹的火锅店在龚琴的说教下,比教室还要可怕。
龚琴一大段讲话的中心思想,大概就是都是高三这年多重要,作为高三学子不该为任何事分心。
这一点,不用龚琴说,小松也知道。
她比龚琴更迫切地希望自己高考可以有一个好结果,所以除了去见李长青那一回,剩下的时间,她都在努力学习。
她帮王加解决了投影仪的事,作为约定,王加帮她学习。
王加有时候都受不了:“大周末的,你不休息啊。”
小松把书包放到市图书馆的安检仪里,过了安检,跟王加说:“我最近做了一套数学卷子,有些地方怎么都想不通,你给我讲讲。”
王加觉得她可能听不懂人话。
跟她说休息的事呢,她也能扯到学习上。
小松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把书包抱在膝上,从里面拿出一个iPAD。
王加记得,这款iPAD是去年刚出的,那段时间,学校门口公交站都挂着它的广告。
小松手指戳戳,iPAD屏幕上,亮起她的错题,这是一道几何题目。
王加看了眼错题,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刷刷画了起来。
王加说:“你辅助线画错了,答案怎么可能对呢。”
“这样啊...”小松照着王加教的办法,重新画了辅助线,然后一步步解题。
果然,是辅助线的问题。
“谢谢你哦,我之前都没想过可以这么画辅助线。”
王加说:“嗨,有啥谢的。”
下午从图书馆出来,小松请王加吃了自助火锅。
王加是个直爽的人,她见小松出手大方,就直接问了:“你们家条件是不是挺好的?”
小松说:“我爸妈离婚了,我妈是高中老师,家里就我跟她两个,没什么经济问题。”
“那你爸呢?给你们赡养费?”王加来城里上学以后,一直处于被孤立状态,她不知道这些问题带有冒犯性,只是凭着直觉询问。
小松说:“我也不知道他干什么。”
“我还以为你爸开厂的。”
“为什么?”
“上次投影仪,不就你爸修好的吗?”
小松没想到是投影仪带来的误会,她舀了一勺虾滑放进沸腾的锅里,笑着说:“误会大了,他要是开厂就好了。”
小松五官都有些钝,没有任何攻击力,平时对王加出手大方,王加虽然嫉妒她,但总体来说,她还是很喜欢小松的。
两个女高中生的饭量可不一般,两个人吃了三个人的量,不但吃回了本,还赚了。
从商场出来,王加突然说:“我看你有iPAD,我能借来玩几天吗?”
小松爽朗地说:“当然可以啊。”
不过,她刚答应完就发出了这样的疑问:“你不怕耽误学习吗?我觉得还挺容易上瘾的。”
王加说:“耽误不了的。”
王加的自信,像一种讽刺。
小松说:“那你拿去玩吧,这是今年过年我姑送的,但我平时也不太能用得上。”
拿人手短,高三剩下的日子,王加几乎像是一对一家教一样,把她的学习方法倾囊相授,不但如此,平时还会主动关心小松的学习。
平时在班里,小松属于事不关己的老好人,但当她和王加这个“边缘人”走近以后,她发现自己也悄无声息地被边缘了。
高考结束那天,班里去聚餐,只有两个人没有收到邀请。
她光荣地成了二分之一。
王加是住校生,家住县城,明天就回家了。小松预感自己的成绩不会差,王加走之前,她问王加想去哪儿吃,她请客。
王加觉得她可能是个冤大头。
高考结束的那一刻,这些孩子的人生才真正开启。王加的第一反应是想要去放纵一下,体验体验成人世界的灯红酒绿,她怂恿小松:“咱去酒吧呗。”
小松说,没问题。
现在说的多有种,待会儿就多怂。
她们所在的城市有一条著名的酒吧街,整条街堆满了大大小小酒吧,那条街被家长和学校是为“禁地”。
王加本来是打算长见识的,但到了酒吧街,还没走两步,小松看到几个胳膊纹着青龙白虎的青年,就退缩了。
小松打了退堂鼓:“咱们走吧,换个地方,这里是不是不太安全。”
王加说:“来都来了,咱们就进去看看。”
小松说:“不行,我妈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小松是请客的人,她不愿意去,王加也没办法。两人最后找了一家清吧,小松请她喝了饮料,当做践行。
“你想学什么专业?”王加问。
小松说:“我妈说计算机这几年是大热,让我学计算机方面的。”
王加说:“这么大的事,你听你妈的?”
小松说:“我也不知道什么专业好,我妈带过很多届高三,听她的应该没错。你呢?”
王加说:“我没什么选择余地,哪个学校给的奖学金多,我就去哪。”
王加说这话,有足够的底气。
高考放榜那天,王加的成绩赫然在榜首。省状元,每个学校都抢。
小松的成绩也很好,全省理科前六十名,这个成绩,足够让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了。
只不过那天晚上之后,小松再也没有见过王加,她没有提出让王加把当初借她玩的ipad还给自己,而王加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一出分,家里的电话被打爆了。
龚琴面子一下明亮起来,平时这些亲戚的电话她避之不及,今天统统都接了,每个都能唠个十来分钟。
龚琴在外面接电话的时候,小松正在自己的卧室里查资料,过了一会儿龚琴聊电话的声音消失了,听到她走过来的脚步声,小松关了电脑上的网页。
龚琴说:“小松啊,你晚上跟妈妈出去一趟。我们学校朱老师你记得吧,他儿子是去年高考的,分和你差不多,这个报志愿啊,你要多听听人家的建议。”
小松说:“好,妈,那你替我谢谢朱伯伯。”
晚上母女两去了朱家,朱老师先奉承了龚琴一通,然后又说:“小松这孩子就是跟你了,态度认真,干什么都能成事。”
这位朱老师是龚琴学校有名的“教导主任”,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不谈重点。
小松梳理了他的意思,还是说要报考有竞争性的热门专业。
龚琴和他兴高采烈地讨论到晚上十一点半,最后觉得,金融、计算机这些专业,怎么学都错不了。
填志愿前一天,龚琴已经从四面八方收集好了情报,她甚至帮小松做好了模板,到时候,小松只要照着填就好了。
龚琴是班主任,今年她带的学生升高三,小松解放的时候,是她最忙的时候。她去学校给自己学生开动员会了,
所以,这天小松是自己在家的。
上午她看完小说,有点饿,家里没水果了,就去楼下超市买水果。买水果的大妈知道她金榜题名,给她多送了一个火龙果。
小松提着装水果的红色塑料袋,走回家属院,在她家单元楼门口,站着两个穿蓝色T恤的男人。
小松认得他们其中一个。
那是老周,上次去修投影仪,在那个汽修行的棋牌室里,老周和李长青一起打过牌。
老周看到小松,他试着让自己和善一点,但这些天他也没怎么睡,眼圈青黑,胡子拉碴,怎么都笑不出来。
“小松,今天我们来,是想向你传递一个噩耗的,你爸他...昨天晚上出任务的时候牺牲了,遗体正在往回运,他是因公殉职的,队里会给他办追悼会,你去送他一程吧。”
小松呆在这里,一时间,她脑子完全空了。
慢慢的,她想到自己昨天晚上在看电影放松,还吃了薯片,她本来想等李长青找她的时候,亲自跟他分享喜讯。
小松不是一个脆弱的孩子,但十八岁,在这些大人眼里,仍是个孩子。
她突然撂下这李长青的同事,跑回了家,大哭了起来。
老周跟一起来的队长刘文昌解释:“老李出任务以来,半年多没跟家里联系了。孩子刚高考完,还考的很好,现在出这种事...哎,我就说,不要让我开口,这孩子以后估计看着我都有心理阴影了。”
第 4 章
李长青是中枪死的,防弹衣都给打穿了,来不及抢救。
他的的遗体从边境运回来,局里给李长青准备后事的同时,还要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操他妈的。”
从小松家里回来,刘文昌一脚踹向警车门上,老周在旁点了根烟,“我说啊,你拿车撒气干啥,这你自己的车,踹坏了又不能报销,我说,你要踹,就踹那些毒贩子去。”
刘文昌又连着通通通踹了几下车门。
老周眼尖,看到马路对面龚琴骑着电动车回来,拍了刘文昌一下,“龚琴回来了,咱赶紧走吧。”
龚琴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当年和李长青闹离婚闹得沸沸扬扬,队里的人轮番给她去做思想工作,都没行得通。
后来他们就不劝了,说实话,其实他们心里也都能理解龚琴的做法。
刘文昌进了车里,老周拿打火机给他点上烟。
抽了会儿烟,刘文昌冷静下来。他问老周,“成州平那里思想工作做好了吗?”
老周说:“年轻人,敢往前冲,尤其成州平这种要强的,根本不用我说太多。”
刘文昌问:“他跟家里关系怎么样?”
老周说:“他跟李长青混得多,听李长青说,他家不是本地的,跟家里基本不联系。”
刘文昌说:“我倒不担意愿的问题。他教导员是我老战友,我打听过,说各项能力都很突出,是他带过学生里,胆量排前三的,但缺点也很明显,争强好胜,性格太张扬,你也知道,干这个,一得机灵,二得稳重。”
老周说:“先等做了压力测试再说吧,不过说实话,我看好这小子。”
到了队里,刘文昌回了办公室,老周去了宿舍找成州平。
老爷们的宿舍就一个特点:难闻。
成州平宿舍门没锁,老周推开,看到成州平一瞬间,火就上来了。
“我他妈给你放假让你休息,你在这给我打游戏?”
成州平笔记本里传来一个娇嗲的女声,“警察哥哥快掩护我啊。”
老周气不打一处来,他举起成州平笔记本,砸在地上:“我操你大爷的,亏我在刘队面前给你说好话。”
李长青牺牲以后,老周成了他直接领导。
成州平看着自己新电脑被摔得四分五裂,也不心疼。他手插兜从床上站起来,就算他驼着背,也比老周高半个头,他低头看着老周,慢慢悠悠说:“我打游戏就是休息。”
老周和李长青是同年调来的,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他心里比谁都难受,但在上面要面对领导,下面要面对李长青的家人,老周不能崩溃,压抑坏了,气全撒成州平身上了。
他朝成州平头上拍了一巴掌,成州平被打偏了头。
“你给我穿上衣服,下午刘队开会,你跟我一起去。”
...
李长青的葬礼在小松填完志愿的第二天举办。
这次任务,缴获二百公斤毒品,李长青光荣牺牲。市里很重视李长青的葬礼,来了很多人。
本来,是老周要去接小松的。小松知道龚琴不会让自己去,她拒绝了老周的建议。
龚琴早晨出门前,特地叮嘱她:“你不能露面,那些贩毒的多疯狂,你根本不知道。小松,不是妈妈不让你去送你爸,妈妈就你一个女儿,你要是出事了,让妈妈怎么活?”
小松说:“妈,你赶紧去上课,我比你学生懂事多了。”
小松本来没有打算要去的。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面对那样的场面,她甚至可以预想到那些同情的眼神。
失去父亲,她比任何人都难过,可是,天也没有因此塌下来。
她给自己热了饭,看了会儿杂志,又睡了一觉,醒来,也才十点。她打开手机,发现有许多未接来电,都是老周打来的。
小松没有打回去,她去洗手间,洗了个澡,吹干头发,扎上马尾。
她没有黑色的裙子,就穿了白T恤,外面套着一件朴素的黑色外套。
小松打车去了灵堂,场面比她想象的要更大一些,不过,因为她来的晚,人已经不多了。
老周穿着成套警服,手里拿着帽子煽来煽去,一看就是在等人。
小松下了出租车,老周看到了她,惊喜地跑过来:“还来得及看你爸最后一眼。”
老周喊来一个年轻的女警,让她带小松进去。
女警刚带着小松往前走了几步,身后传来老周暴躁的骂声。
“我操你大爷的成州平,今天什么日子?局里的领导都来了,你他妈给我迟到?”
老周的嗓门都变调了,小松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到了半年前替李长青送她回家的那个男人。
他和老周站在逆光的地方,虽然老周是骂人的那个,可看上去,他更像是弱势的一方。
老周个矮,一米七不到,人又佝偻驼背。
成州平和他正好相反。
老周骂他的时候,他就歪着头,站在那。身高上的绝对优势,让他看起来丝毫不像是在受训。
因为李长青工作性质的缘故,小松对警察这个职业会有一种不自觉的关注。
文艺作品很喜欢刻画这个群体,虽然,现实生活中的警察不像艺术加工之后的那么充满光彩,他们大多数是和李长青一样的普通人。可这份职业本身赋予了这些普通人不同寻常的色彩。
那个叫成州平的男人,打破了小松对警察的固有认知。
今天大多数前来吊唁的人,都穿着警服。
可成州平只穿了件黑色T恤,领口的地方有几道明显的压褶。他的头发比老周他们的长一点,也是乱糟糟的。
他给人的印象和那天一样,吊儿郎当的,说直白点,他不像个警察。
“听老周说,你是今年高考生,成绩很好,填了什么专业?”小松身旁的女警突然问她。
小松说:“临床医学。”
女警说:“那真是太好了,当医生好啊,受人尊重。”
女警带着小松进了灵堂里面,局里的领导都在。见到小松进来,一个看上去很稳重的男人走了上来:“你爸是人民的英雄,你要以他为荣,知道吗?”
身后的刘文昌拉了一下那人:“让小姑娘先去看他爸吧。”
看完他爸的遗体,小松没有哭。
没过多久,成州平进来了,他也看了李长青最后一眼。
整个氛围很奇怪,一大堆老爷们哭得稀里哗啦的,唯一没哭的,是一个小姑娘。
成州平已经忘了上次见面的场景。
小松和成州平都来晚了,悼词在他们来之前,已经发表过了。
段局,也就是刚才主动和小松说话的那个男人,在合棺的时候,对在场的所有公安说:“缉毒口的同志,是咱们金色盾牌上最硬的一块。李长青是咱们所有同志的表率,我们要向他舍小为大的精神学习,尤其是年轻的同志们。”
发表完感言,段局走到小松身边:“小姑娘,请你替我们向你的爷爷奶奶转达我们的歉意。”
成州平正在老周身后,佝着背身,快速给前几天认识的一个女孩发短信。
听到这句话,他心想这帮人精,自己不敢得罪人家里的老人,就让小姑娘挡在前面。
如果不出意料,这小姑娘大概也就老老实实地答应了。
成州平一阵没回短信,对方在半分钟内连发来三条。
【你又去招惹谁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是不是心虚了?】
成州平单手快速打字:没谁,你也别招惹我了。
然后任手机嗡嗡震动,他也没回。
听到他手机的震动,老周回头瞪了他一眼。成州平把手机装进裤兜了,和其他人一样,老实地站在警队里。
他听到李长青的女儿说:“我爸是英雄,是烈士,对我们一家来说,这都是种荣耀。我想,我家里爷爷奶奶,肯定希望这份荣耀是由他的战友交到他手上的。”
不得不说,这一局小松绝对反杀。
后来李长青下葬,刘文昌跟老周说,让小松别跟着去了,孩子看了心里肯定难过。
老周找到成州平,扔给他一把车钥匙:“你送老李女儿回去。”
成州平皱眉:“怎么又我去?”
老周说:“不你去谁去?老李生前对你咋样?你他妈再给我推脱一下试试?”
成州平没办法。排资论辈,他不送,谁送呢。
老周特地叮嘱:“你多说说好话,安慰一下小姑娘。”
成州平讽刺地说:“我哪有这能耐。”
老周说:“你给我装,队里谁不知道你对付女的有一套。”
那能是一回事吗,成州平在心里吐槽。
他从老周手里接过车钥匙,等所有人都走了,他出门买了两瓶冰红茶,回来时候,小松已经不在了。
得,现在他也不用送了。
成州平把其中一瓶冰红茶拿出来,拧开盖,喝了一口。
小松从洗手间出来,就看到这个场面。喝饮料是个很平常的动作,她之所以会为之一怔,因为她看到了成州平的胳膊。
成州平刚从警校出来没多久,正是身材最好的时候。因为常年训练,他裸露在外的胳膊色泽暗沉,在短袖的袖口地方,有一道明暗分界线。
当然,这些都不足以让小松感到特别。
让她感到特别的是,成州平的胳膊很干净,已经没有任何纹身的痕迹了。
成州平拧住瓶盖,把塑料袋朝小松递过去:“拿着,今天外面挺热。”
小松接过装着冰红茶的塑料袋,对他微微一笑,说:“谢谢你。”
谢谢是大家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但后面加一个“你”字,给人的心理感受有极大不同。成州平觉得,小松其实挺像李长青的,脾气都好。
他说:“走,我送你回去。”
成州平送小松回去的情形和上回一样,没什么话可说。
他对小松家的路,比对小松本人熟悉。他还记得上次在小松家楼底下碰到她妈的情形,所以没把车开进去,而是停在路边。
成州平停车的时候,小松看了眼手表。
中午十二点了。
她爸李长青因为工作的缘故,吃饭很不规律,忙的时候,每天泡方便面。
这种遗憾,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成州平的身上。
小松说:“中午在我家吃吧。”
成州平哪敢。
“不用麻烦了,我回单位凑合吃一口就行。”
小松说:“你送我回来,我也不知道怎么谢谢你。我妈不在家,我炒饭,很快的。”
成州平感受到了她的友善,可说实话,她不该这样。
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就算她胡搅蛮缠,也情有可原。
人孩子都这么请他了,他也没有必须拒绝的理由。
成州平说:“行,那谢谢你,小松。”
作者有话说:
昨天阳了在发烧,没有更,今天双更补上~
第 5 章
小松家在五楼,没有电梯,一口气爬五楼,她开门的时候有点喘气。
成州平跟在她身后,作为客人,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表现得更加自然。
开了门,小松在玄关的地方蹲下来,拉开鞋柜抽屉,找出一双灰色的男士拖鞋。
她自己换了拖鞋,把外套挂在门后的衣架上,然后对成州平说:“你的衣服挂门口就行。”
成州平看着她,说:“好。”
小松家装修不算复杂,但很干净,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香气的来源是餐桌上的插画。
电视墙上后面贴满明黄色的奖状,非常醒目。
小松带他走到餐厅,“你坐着等我,十分钟就好。”
成州平虽然不做饭,但什么饭是十分钟能做好的,他还真不知道。
小松套上围裙,转身就进厨房忙活了。厨房和餐厅由一道透明的推拉门隔开,她关了推拉门,打开油烟机,成州平只能看到她忙来忙去的身影。
很快他就低下头去看手机了。
蛋炒饭,是小松的强项。她从冰箱拿出昨天的剩米饭,拿出四个鸡蛋,熟练地打开蛋壳,搅拌。
米饭和鸡蛋液和和,锅里倒油翻炒几下,放盐、酱油。
出锅,关油烟机。
油烟机的噪音戛然而止,她听到了成州平的声音。
“就今早短信说的那意思。”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是在打电话,就回头去做手头上的事了。
她把两碗米饭放在托盘里,端着托盘出来。
成州平这时已经挂了电话。
小松把大碗给他:“你吃多的。”
她自己就吃一小碗,成州平问:“你就吃这么点?”
小松说:“我早上吃了水果,不太饿,对了,你吃水果吗?”
成州平说:“你别折腾了,有口饭吃就行了。”
他们充其量,只是有交集的陌生人。本来就没有什么话可说,吃饭的时候,更无话可说。
小松低头吃饭,她不知不觉想到刚才成州平讲电话的口吻,说实话,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差,显得很不耐烦。
小松不自觉地抬起眼,扫了眼他。
成州平正大口扒着饭。
他吃得快,可以说是狼吞虎咽,一方面,他本来吃饭就快,另一方面,他想赶紧走。
就这样吞着吞着,吞到一个硬质的物体——鸡蛋壳。
本来成州平对这顿饭,还有点惭愧。他一大人,吃人孩子做的饭,也是脸皮厚,直到吃到鸡蛋壳,这愧疚瞬间消失了。
他笑着说:“厨艺可以啊。”
站在小松的视角下,他的笑没有根据,莫名其妙。
成州平面相就很邪,笑起来的时候尤其。
人的样貌是天生的,但气质是后天养成的。成州平这类男人,底子不赖,不论和同性还是异性相处,都有人愿意捧着他,时间一长就养成了这种目中无人的邪气来。
对小松来说,样貌倒是其次,比起外貌,更重要的是人面相透出来的好坏善恶。
成州平的面相,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因此她对他的友善,也只是出于对父亲同事的礼貌。
她躲开成州平邪门的视线,谦虚的说:“还凑合,我妈有时候不在家,我自己倒腾着做饭。”
这段对话虽然简单,但极大程度上缓和了他们之间僵硬的气氛。小松扒了勺米饭,正想事情的时候,家里门锁被打开了。
小松慌了。
她看着走进来的龚琴,想解释,又闭嘴了。
龚琴本来就是个低气压的女人,看到自己家餐厅坐了个陌生男人,火山爆发一样冲过来:“李犹松,你真的出息了,考上大学就不把你妈放眼里了?”
半年前成州平送小松回来的那个夜里,龚琴和成州平一面之缘,没记住他长相,但成州平对龚琴的印象很深,想起龚琴打小松的那巴掌,他仍然后背发凉。
他站起来,解释说:“嫂子,我送小松回来,顺便来蹭口饭。”
龚琴没有听进去他的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她直接冲向小松,拉起小松的胳膊:“我让你填志愿,你填什么了?你知道当医生多危险吗?你姨夫单位里天天医闹,你要是碰上医闹怎么办?我为你好,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
小松被龚琴拉起来,她的身体晃了一下。
她习惯了龚琴时不时的发疯,也有她的对策。
耐心点,等她发完疯就好了。
“你说,你是不是因为你爸?我都让你少跟他来往了!”龚琴先是打了几下小松的胳膊,还没泄愤够,又抄起餐桌的花瓶,朝小松身边摔去。
花瓶摔得粉碎,鲜艳的葵花躺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
龚琴又抄起桌上放着的杂志,去砸小松。
“行了。”成州平,这个事不关己的男人突然开口。
成州平一把握住龚琴的手腕,他真用力了,龚琴压根拧不过他,只能对他大喊:“我教育我女儿,关你什么事?”
谁也不想多管别人的闲事。
但就算是成州平一个外人,也知道今天那个叫小松的女孩承受了很多。
“我看见了就关我的事。”成州平说,“有你这么当妈的么。”
听到这句话,小松暗自叹了口气。
这个男人,说了些有的没的。
他还不如直接告诉龚琴,这是家暴,如果构成故意伤害,是可以拘留的。
不过成州平的举动,很合适地将焦点转到了他自己身上。
龚琴开始把对李长青的怨恨都转移到成州平身上。
在龚琴训斥成州平的时候,小松转身去厨房里,拿来笤帚,将地上的花瓶碎片打扫干净,倒进垃圾袋里。
她给垃圾袋系了个死结,然后走到被龚琴喷的无从还口的成州平身后,对龚琴说:“妈,今天我爸出殡,他们领导让小成哥送我回来的,我不好意思让人家白跑一趟,就请家里来吃午饭,没别的。我爸没了,你也不用再去担心我看他了。”
龚琴知道李长青的事,她这些天,一直都无动于衷,但当从女儿的嘴里说出“我爸没了”这四个字,她突然崩溃哭了起来。
见龚琴松开了成州平,小松拉了下他的手腕:“我送你下楼。”
出了门,成州平感觉世界无比安静且安全。
他没忍住骂了句脏话,小松走在他前边,边下楼边说:“我妈平时不这样。以前也不这样,是之前有一回,我爸抓了几个人,后来有人在我们家门口扔了几只死猫,她吓到了,才成了这样。”
成州平问:“你没吓着?”
小松开朗地说:“我像我爸,从小就胆子大。”
成州平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老周叫他来安慰人家,结果人小姑娘根本不需要他安慰。
出了单元楼,小松把垃圾袋扔进黑色的垃圾桶里,她跟成州平说:“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请你帮我跟周叔说一声,我没事,让他别担心。”
成州平手插兜里,朝她扬了扬下巴,“那我就不管你了,再见。”
小松朝他摆手:“再见。”
六月这个城市已经进入到了酷暑阶段,成州平离开,小松去超市买了几根雪糕。回到家,她见龚琴蜷缩在沙发上,还在哭着。
龚琴对李长青还有感情,她一直知道,所以她也没真正记恨过龚琴。
小松把雪糕放在茶几上,说:“妈,我买了雪糕,你吃哪个?”
龚琴抱住她:“小松,妈不能没有你,你一定不能出事。”
小松拍了拍龚琴的背,安慰她说:“我是去上学,怎么可能出事,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啦。”
龚琴再想把小松留在身边,但志愿已经填完了,撤不回来。
得知小松被北方一所知名高校医学院录取,家里各路亲戚都过来祝贺,祝贺的人多了,龚琴心情开明了起来,对小松没听自己的话报志愿这件事逐渐释怀。
小松本来打算等开学前一天再出发的,但她姑姑李永青,也就是李长青妹妹打来了电话。
李长青家在北方,后来认识了龚琴,就申请调到了这座城市,为此和家里关系闹得很僵。
小松是李长青唯一的女儿,要去北方念书,李家都很看重。李永青作为代表,邀请小松在假期前往那座城市,先进性一段时间的适应。
小松没有在电话里答应李永青。
晚上,龚琴从学校回来,小松给她热了饭。龚琴放下包,把她叫来:“你姑今天给我打电话,让你提前过去,适应几天。听她说,她问过你但你没答应。妈是想你早点过去也是对的,顺便看看你爷爷奶奶他们。”
小松在默默变化,龚琴也在变化。
小松发现,李长青去世后,龚琴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神经紧绷。
她说:“我还想多陪你几天。”
龚琴说:“我又不是没事干,高三老师和学生一样辛苦。你呢,就趁着假期还有点时间,多出去走走。”
小松的心里肯定是想出去玩的,龚琴都这样说了,她装模作样推辞了两下,装作拗不过的样子,半推半就答应了。
第二天,她开始收拾上大学的行李。
李永青在电话里叮嘱她,少带些行李,到了以后再带她去买。
原本李永青打算叫人来接她过去的,但小松意外得知王加要提前去学校。
于是两人搭伴一起坐火车,没有让大人来接送。
比起小松暗暗的憧憬,王加对未来的向往是非常外放的。
一上火车,她就高兴地说:“终于要离开了。”
小松问她:“你不想家吗?”
王加沉默了会儿,冷笑说:“你家里条件好,什么都不缺,才会想家。”
小松也笑笑不语。火车上的乘务员推着卖零食的小推车过来,王加买了两瓶可乐,请小松喝:“李犹松,祝咱们都前程似锦。”
成州平也是在这天离开这座城市的。
他不是本地人,高考考到了这里的公安学校,毕业后就留这里了。
昨天晚上,刘文昌把他叫去了自己家里。刘文昌的老婆给他们做了一桌子菜,成州平到了一阵后,老周提着一瓶白酒来了。
出任务前,刘文昌和老周两个轮流嘱咐了很多。
这次李长青在边境缴获了二百斤毒品,但遗憾没能逮着头目。
刘文昌问成州平:韩金尧资料都记住了吗?”
成州平抬起下巴说:“你考我呗。”
刘文昌看了眼老周,老周赔着笑说:“现在出来的年轻人,就跟咱那时候不一样,自信,自信啊,好事儿。”
刘文昌点根烟:“你就护犊子。”
这次是长线卧底侦查任务,除了成州平,还有几个候选人。经过了半个月的测评,最后,还是决定让成州平去。
直到现在,刘文昌还是没办法完全放心。
成州平性子太邪了。
如果是短线任务,他完全可以信任他去。但让这样一个人,长时间浸润在毒贩子里面,他能挺多久?
那玩意儿,一克高达上千元,巨大的利润面前,他又能挺多久?
别说成州平,就他们这些老警察,私下里聚的时候,喝多酒,也开玩笑说,要是倒卖那玩意儿,他们早住上大别野了。
刘文昌倒了杯白酒,他对着成州平举起杯子,问:“我最后问你一句,怕死吗?”
李长青出任务的时候,身上套了好几件防弹衣,还那结果,能不怕吗。
成州平端起杯子,跟刘文昌碰了一下。他看着刘文昌,眼神没闪躲,“按照出事概率,轮不到我。”
刘文昌一口喝完酒,说:“好好完成任务,生活方面有需要帮助的,跟老周说。别害怕,咱们干着的,就两个结局,一个叫平安,另一个叫光荣,都是好结局。”
九点多,成州平和老周从刘文昌家里离开。
老周说:“明天我送你去火车站。”
成州平坐的这趟火车是开往西南边境的,每天只有一趟,发车时间是早晨7:20。
老周和成州平提前一个小时到了火车站,离检票时间还有一阵,老周下车买了两份早餐,他们在车上吃了早餐,成州平拎起后座的黑色双肩包,打开车门。
老周问他:“你就这点行李?”
成州平低头瞥了他一眼:“我去旅游么?带那么多东西。”
老周想,旅游才不用带那么多东西。
他把成州平送到检票口,说:“这段时间该给你说的也都说了,知道你们年轻人不爱听唠叨,但我说的这句话是保命的,你必须记牢了!”
成州平缓慢开口:“赶紧说吧。”
老周说:“如果听到有人喊你名字,千万别回应。”
执行任务中,有人喊他名字,那就意味着暴露了身份。
他一个人暴露身份,横竖就那样,但整个系统会因为这一个人的一念之差,功亏一篑。
后悔吗?后悔的话,当初就不干这个了。公安系统那么庞大,多的是选择,又不是别人逼他来缉毒口的。
别人可以质疑他,但他自己从不会质疑。
成州平低头从皮夹里拿出车票,说道:“我知道了。”
成州平站到检票口的队列里,这时,身后传来老周的声音:“成州平!”
成州平真的有点鄙夷老周了,他刚说过,谁叫他的名字都别应,他回头的话,傻么。
他抬手,摆了摆胳膊,老周看到,欣慰地笑了。
第 6 章
小松和王加是上午十一点到这座城市的。
下了火车,她们第一反应是这里空气好干。
小松带着一个二十四寸的超大行李箱,背着一个书包。王加和她不一样,她只带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
换了个地方,连空气都是不一样的。耳边夹杂着天南地北的口音,小松环顾了一下周围环境。
“出站口在这边!”王加对小松说。
“哦!”小松拉着拉杆箱,跟上王加的脚步。
从站台到出站口,要下楼梯。
小松呆了:“没电梯啊。”
王加轻松地拎起箱子:“谁让你带这么多东西。”
小松正要提箱子,一个中年男人给他拎起箱子:“小姑娘箱子够沉的。”
因为陌生人的帮助,小松对这个城市的第一印象很好。
在路人的帮助下,她成功带着箱子来到了出站口。
出站口的人是火车上的百倍,王加哇塞了一声,说:“我感觉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人。”
“李犹松!”
在灰沉沉的人群里,一个鲜亮的身影拼命招手。
小松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她拉住正往旁边走的王加:“我姑在这呢!”
说话间,李永青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王加第一眼看到的,是李永青胳膊上挎着的那个包。她认得那个LOGO,也只认得那个LOGO。再看李永青全身,她穿着一件桃粉色的套裙,在王加之前的人生里,从没见过这样的款式。
李永青生活滋润,有点富态,王加觉得小松除了更年轻,更瘦以外,还是挺像李永青的,不是长得像,而是那种优渥的气质像。
小松介绍说:“姑,这是王加,我同班同学,我们省状元,厉害吧。”
李永青说:“哟,那今天我得请你们吃饭啊。”
王加摇摇头说:“不用麻烦你们,那个,我学校有同学接我,我和他们一起走。”
小松还没开口,李永青问:“人多吗?要不然我送你们回学校。”
小松说:“你都不问人家哪个学校。”
李永青说:“省状元的话,上哪个学校都顺路。”
王加说:“听说好几个学长学姐呢,肯定坐不下,您不用管我了,小松,之后联系。”
李永青掏出钱包,拿出两百块,给王加:“上大学就算步入社会了,有些人情世故,早懂比晚懂好。这钱你拿着,给来接你的学长学姐买水。别跟我客气,这点钱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对你来说,能让你的大学生活比别人更顺利。”
李永青给了王加一个非得接受这二百块钱的理由,王加无从拒绝。
小松和王加道了再见,便跟着李永青去停车场。
行李放后备箱,小松坐在副驾上。
李永青戴上墨镜,边倒车边说:“你同学不好意思坐我的车,才说有学校人来接她。”
小松刚才就发现了,她并没有在出站口看到有穿学校文化衫的人。
李永青给王加的钱,其实是让她打车去学校。
小松微笑说:“小姑,有你真好。”
李永青说:“咱们先去吃饭,你爷爷奶奶都等你呢。这次吃饭,主要给你接风洗尘,庆祝你上大学,别提你爸的事。”
小松说:“嗯,我明白。”
李永青又说:“明天带你去学校,看看能不能先把宿舍收拾好,开学那天就不用太辛苦。”
小松说:“谢谢小姑。”
李永青说:“谢什么?你是别人家的孩子我用得着忙前忙后?”
小松这次只莞尔一笑。李永青等红灯的时候,朝小松那里看了一眼。
她看到小松的左手手腕上带着一个薄荷色的电子手表,很老的款式。
那是以前她出国的时候,李长青让她帮忙带回来的。
李永青问:“你这表还能走吗?给你换个新的。”
小松说:“能用,我喜欢旧东西,这个好像叫恋物癖。”
李永青笑道:“你年纪不大,知识面真广。”
李永青把车开到饭店,中午,按照安排在饭店吃饭,下午小松陪爷爷奶奶待了会儿,晚上李永青带她回自己的住处。
李永青家在郊区的别墅,她和老公很早离婚,育有一女,也在国外工作。李永青独居,家里全是空卧室,但她晚上还是跟小松挤了一个卧室。
“小时候我们家住平房,我怕鬼,非跟你爸睡一屋。”
住在一个被窝里,小松更清楚感受到了李永青的悲伤。
李永青说:“我根本不敢去送他。听说你去了,小松,你真勇敢。”
小松说:“其实没什么事,我爸爱干这个,有成就感,我觉得这就挺好的。”
过了一阵,李永青呼呼睡了。
第二天早晨,李永青先带小松去学校看了趟,把该放宿舍的东西都放在宿舍里,下午就开始了带小松到处去玩。
三四天走遍了这座城市有名的景点,小松又休息了一天,就是开学的日子。当天李永青临时有点事,小松信誓旦旦地说:“我自己能搞定。”
开学当天,小松才意识到李永青多有先见之明。
开学典礼、报道、办卡交学费、领书、搬宿舍,这些事都集中在了一天进行,要不是李永青提前帮她搬了宿舍,她现在也和其它室友一样兵荒马乱。
国内高校有个定律,南富北穷,越老牌的高校,宿舍条件越差。
小松宿舍是六人间,前两天只有她一个人来的时候还好,今天室友到齐了,东西塞满了一整个宿舍,再看过去,就觉得这里特别像上世纪电影里的女工宿舍。
对床的室友抱怨:“这跟电视剧里大学宿舍差的太远了吧。”
另一个室友说:“那是你没见过人留学生公寓。”
那女孩刚说完,对站在地上无所事事的小松说:“室友,帮忙拿下枕头。”
小松立马把她放在椅子上的枕头递了过去。
室友接过枕头:“我叫吴舒雅,你呢?”
小松说:“李犹松。”
屋里没空调,只有两个嗡嗡转来转去的风扇。
小松没有要收拾的,说:“我去看看在哪儿领书,你们有要帮忙领书的吗?”
“我!”
室友们纷纷举起了手。
还真不客气啊。
小松说:“行,那待会儿可能会用到你们的学生卡,咱们建个群,你们拍照发群里吧。”
一共六个人的书,小松预想到会很沉,所以去超市借了推车。
他们宿舍都是临床的,小松没想到书会那么厚,她咬着牙,把推车拉回宿舍大楼。
电梯里的人进进出出,大家带的都是大件行李,小松和她的手推车根本挤不进去。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走楼梯的时候,一个女生直接推着她的推车,挤进了电梯里。
小松人也挤进了电梯,那女生问:“你几楼?”
小松说:“五层。”
女生按了五层,等到五层的时候,她带着小松的推车出来。
小松感激地说:“谢谢你。”
女生说:“没事,我去年来学校的时候,也跟你一样只会傻愣着。”
小松朝她抿唇一笑:“你是学姐啊?”
女生点点头,然后把她自己的书包放到胸前,打开拉链。
“这个白大褂,你们之后也是要上网买的,我这和网上差不多价格,你从我这买就行。”
小松这才明白,对方是混进新生楼来卖白大褂的。
不过,人家帮了自己的忙,她之后也得买白大褂,不如现在顺手买了。
小松说:“好,多少钱啊?”
“我一般都卖八十,和你挺投缘的,就算你六十吧。”
小松给她转了六十,对方又问:“你办手机卡了吗?我这里办校园卡,在新生优惠上,还有一层优惠。”
小松说:“我办了本地卡,但没有办校园卡,校园卡有什么不同吗?”
女生说:“你看看这个单子,优惠都写在上面。”
她又从书包拿出一张花里胡哨的宣传页。
小松说:“可是我已经有手机卡了。”
女生说:“这样,你留我个联系方式,之后要是有需要,随时找我。军训内办卡,都有优惠。”
小松还没说什么,她已经报起了自己的手机号:“我姓方,叫方芸,你喊我芸姐就好。”
她双眼盯着小松把自己手机号输了进去。
方芸说:“我去别的层了,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联系我。”
小松把白大褂放到推车里一起带回宿舍。
室友们也把宿舍收拾的差不多了,吴舒雅说:“刚有学姐来推销白大褂,我帮你买了,你回头把钱转给我就行。”
小松看着自己桌上的白大褂,她抬起头,问上铺的吴舒雅:“多少钱?”
吴舒雅:“四十。”
她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小松说:“刚一个学姐给我卖白大褂,花了六十。”
室友姚娜说:“啊?六十你也买?”
小松没话说了。
姚娜说:“可能就看你长得好骗。”
吴舒雅说:“两件换着穿呗,二十块买个教训,一点不亏。”
大家都是从各地来的,第一次离家这么远,本来都是很难过的,但小松这个冤大头六十块买了一件白大褂的事,转移了她们的注意力,思乡情反倒没那么重了。
晚上以宿舍为单位,前往教室开班会,开完班会,大家回宿舍,开始打电话给家长报告。
小松听到有人在阳台外哭了,有人则是笑着跟家长插科打诨。
她也拨通了电话。
拨了三次,对方才接听。
“喂。谁呀?”
小松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和善:“方学姐,这么晚打扰你了。我是今天从你那儿买白大褂的学妹,明天想在你那儿办张校园卡,你有时间吗?”
对方一听又推销出一张校园卡,忙说:“当然啊,不过你明天是不是要军训?这样吧,明天中午,咱们在食堂见。”
小松笑笑说:“那我们明天中午见。”
作者有话说:
如无意外,明天应该会有两到三更~
分享个题外话,今天是本人阳的第三天,居然味觉失灵,体验真真真太新奇了。这波疫情很难躲过了,大家最近一定要抓紧时间囤药啊,没药的话发烧还是很难顶的
第 7 章(一更)
新生本来以为军训没那么快,结果上午刚分配完教官,紧接着就开始在了太阳底下的魔鬼训练。
结束军训,女孩们互相帮助着去了食堂。
到了食堂一层,姚娜对小松说:“吴舒雅她们去占座了,咱们直接去打饭。”
小松说:“我约了学姐,不和你们一块儿了。”
姚娜说:“哟,你这还挺受欢迎的,一来就认识学姐了。”
小松太累了,她笑笑不说话。
昨天六十块卖她白大褂的学姐方芸给她打来了电话:“一楼人多,我在二楼,你上二楼吧。”
小松:“好,你稍等。”
她深吸了一口气,朝二楼的方向走去。
方芸瞧见她,热络地招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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