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肖想
春雨连绵不绝, 直至日薄西山,也没有停下。
院墙内篱笆上的金银花细叶落了一层薄薄的雨露,夕阳的光洒在雨珠上, 折射出晶莹剔透的色彩。
黎初的目光从电脑屏幕前的表格移开,手指按上肩膀,不轻不重地揉捏了几下。
自从两年前盘下这间民宿,每到月末就成了黎初最忙的时候, 对账结账, 让本来就对数字不敏感的她更是头疼。
但既然做了老板娘, 她就得对这间民宿负责,更何况还有员工需要她养活。
文德镇这几年着力发展旅游业, 江南之地的亭台楼阁, 小桥流水, 都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小镇子上保存得极为完好。
除了来旅游的人, 每年夏秋时节来采风写生的艺术生也不少。
黎初经营的鹿鸣雅舍兼具古典与现代,处处透露着简约文艺之美,颇受艺术生的欢迎。
收银台旁的帘子掀开, 年约三十多岁的女人从门内走出来, “初初,晚餐好了,你带铃兰先去吃,我来看着就好。”
黎初凝眸往院子里看去。
两三岁大的小女孩蹲在篱笆边,蓬起来的裙摆落在青石板上, 沾染了污泥,小女孩却浑然不知, 只认真地用小铲子挖泥土。
黎初无奈摇摇头, 起身走过去, “铃兰,吃晚餐了。”
小铃兰听到晚餐两个字,双眼一亮,肉嘟嘟的小手一甩,把铲子仍在一旁,转身飞扑到黎初怀里,“妈妈,晚上有没有我最喜欢的肉丸子呀。”
黎初蹲下身,双眼和女儿平视,表情温柔,“铃兰,用完的东西应该怎么办?”
小铃兰飞快地瞥了一眼扔在地上的铲子,奶声奶气道:“要放回框框里。”
铃兰不会说竹篓,一直用框框代替。
说完,铃兰就捡起铲子,乖巧地放进竹篓里。竹篓里都是铃兰的玩具,也是她的百宝箱,平时特别宝贝。
“妈妈,我放好啦,我们快点去吃肉丸子。”铃兰抓着黎初的衣角撒娇,巴掌大的小脸上露出急不可耐地表情,既可爱又有趣。
铃兰最爱吃小肉丸子,三岁大的小人一顿能吃七八个。黎初试图制止过,担心女儿吃撑,最终达成协议,一顿最多不能超过八个。
黎初俯下身子,把女儿抱了起来,对收银台前的女人说道:“芸姐,麻烦你看店,我带铃兰去洗手。”
赵芸点头,“快去吧,洗完手就吃饭,不用等小蔓。”
赵芸和黎初的缘分始于四年前,那时候黎初得知家里欠债,连夜从洛城赶回来,拼车时遇见赵芸和女儿小蔓,一起从意图不轨的司机手里逃离。回到文德镇一年后,黎初开了这间民宿,因为忙不过来就打算请人帮忙,没想到来应聘的人却是赵芸。
赵芸的丈夫早亡,独自抚养女儿,这些年过得很辛苦,黎初于心不忍,就将她留了下来。赵芸手脚麻利,做事勤快,不仅帮着打理民宿,还主动揽下了做饭的活儿。
小镇暮烟袅袅,晚霞漫天,门外时不时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初春天黑得早,文德小学五点就放学,算算时间,小蔓应该快到家了。
黎初抱着铃兰去后院洗手,回到餐厅时,拿了瓷碟给赵芸留好饭菜。
这时节常有旅客入住,前台离不开人,她们也就只能分开来用餐。
铃兰坐在儿童椅上,两只小手撑着脑袋,圆溜溜的大眼睛好似葡萄一般,直勾勾盯着盘子里的小肉丸。
黎初揉了揉女儿的脸,说道:“小蔓姐姐马上就回来了,我们等她一起吃饭。”
铃兰馋得快要流口水了,却还是用力点点头。
在她心里,丸子再好吃也比不上小蔓姐姐重要。
赵芸在前台坐了不久,就见女儿小蔓从门口进来。
赵芸放下手里织了一半的毛衣,刚要开口,视线就越过女儿,看到了她身后跟着的男人。
初春时节,天气透着冬日遗留的凉意,夹杂着北风的萧瑟,可不远处的这个男人却只穿着一件单薄地黑色风衣。他戴着黑色的口罩,额前碎发凌乱,身形虽然笔挺修长,周身却透着一丝颓靡之感。
小蔓跑进屋子,把书包脱下来放到收银台下,她指了指门口的男人,说道:“妈,这位叔叔要住店。”
赵芸眼里闪过一丝疑虑。
要住店,怎么连一件行李都没有?
赵芸把女儿的书包摆放好,说道:“知道了,你快去洗手吃饭。”
小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立马就钻到后院去了。
赵芸个子不高,费力地仰着头看向眼前的男人。
“先生,您是要住宿吗?”赵芸从出生起就在这个小镇子上,学也没上过几年,甚至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
男人怔愣了一瞬,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赵芸觉得他有点奇怪,却也没多想,“麻烦您出示一下证件。”
赵芸普通话里夹杂着乡音,听起来有点别扭,有几个字眼让人听不懂。
“什么?”男人沉着声音道。
赵芸知道自己口音重,脸上带着一丝窘迫,边用手比划,边调整自己的口音:“就是身份证。”
“哦。”
办理好入住手续后,赵芸把房门卡递了过去,“3楼右转第一间,这是您的证件和房卡,请收好。”
男人没听清赵芸在说什么,淡漠地接过证件,骨节分明的手能看到深蓝色的血管。
清婉的嗓音从帘子内透出来,很轻很柔,像是春日里的阳光,温暖得让人惬意。
男人眼眸微抬,看向收银台旁的门帘。
他站在那儿看了许久,直到赵芸出声提醒,他才反应过来,转身往楼梯走去。
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晚餐后,小蔓带着铃兰在院子里玩,黎初收拾好碗筷去收银台换赵芸去吃饭。
赵芸拉着黎初的袖口,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楼梯,脸色凝重起来,压低声音道:“初初,刚才进来个男人办理入住手续,我瞧着他有点问题。”
黎初微愣:“哪里有问题?”
文德镇这几年治安不错,几乎见不到恶劣事件,顶多就是邻里发生些龃龉,或者有点家庭矛盾,安逸得几乎让黎初忘记了四年前家里被逼债时的情景。
赵芸嘴笨,也形容不出来哪里奇怪,想半天也只说出一句:“他穿着有问题。”
黎初侧着脸,眼神里升腾起如白雾一般的茫然。
这几年文德镇大力发展旅游业,来游览的外地人络绎不绝,偶尔有几个穿着奇怪的也很正常。
赵芸没在大城市里生活过,或许不清楚城市里的年轻人穿着比较大胆奔放。
黎初抿了抿唇,眼神恢复一片清澈,“好,我会留意的。芸姐,你快进去吧,菜给你留好了。”
赵芸朝门帘处走了两步,心里还是不放心,又转过头来说:“那个男人穿一身黑,还带着口罩,连行李也没有,总之……就是特别奇怪,你可要多留点心。”
一身黑倒是没什么,可是住店还不带行李,这就太奇怪了。
黎初凝着眉头,往楼梯口看了一眼。
……
一直到晚上九点,楼上的奇怪男人也没有下来过。
小铃兰精神奕奕玩了一天,此刻懒洋洋地窝在黎初怀里,上眼皮不时触碰下眼皮。小蔓趴在桌子上做作业,偶尔有不会的题目就把习题本递到黎初眼前,真诚地请教。
座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平静的氛围。
是前两天入住的一位客人打来的,说是房间里的吹风机坏了,让前台送一个好的过去。
这些日用品并不耐用,每隔十天半月就会坏一两个,黎初早早采购了一批新的,以备不时之需。
黎初哄着被铃声吵醒的女儿,抬眼看向赵芸,轻声说:“芸姐,去储物间拿个新的送上去吧。”
赵芸脸色并不好看,语气抱怨道:“302的客人才住两天,就坏了两个吹风机了。”
开民宿的总能遇上各式各样的客人,像这样不爱惜物品的,赵芸还是第一次见。
黎初心善却不软弱,她垂眸看向怀中熟睡的女儿,淡淡道:“芸姐,你去送的时候把坏掉的吹风机拿回来。”
302的客人黎初见过几次,二十出头的男人,一身痞气,行事作风吊儿郎当,同行的还有个年纪差不多的女生。
黎初总觉得吹风机坏得太奇怪了,连续两天坏了两个,就像是故意的一样。
但愿只是她多想。
赵芸点点头,起身拿了吹风机就往楼上走。
鹿鸣雅舍的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的时候会发出咚咚声,为了更贴合古韵,楼梯也偏窄,勉强可容下两个人并排。
鞋底落在木板上的声音直到赵芸站在三楼才停止。
走廊灯有些昏暗,尽头处的窗户外摇曳着树叶萧萧的影子。
赵芸站在房门前,敲了两下,“您好,我过来送吹风机。”
没等多久,房门就杯人从里面打开,留着一头板寸的年轻男人不耐烦地从赵芸手里夺过吹风机,“你们店里用的什么破吹风机,天天坏,就不能买点好的吗?”
赵芸性子软,听见客人这样的语气,一时间不敢复述黎初的话,只是垂着头,无措地绞着手指。
寸头男人嫌恶地扫了她一眼,撇撇嘴道:“懒得跟你说,滚吧。”
他正要关上门,赵芸忽然伸手挡住,“先生,麻烦您把坏了的吹风机给我。”
寸头男人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他就镇定下来,扯着嗓子道:“坏了的还留着干嘛,早给扔了。”
赵芸瞪大眼睛,语气有些乱,更加重了乡土音色,“这是我们民宿的东西,怎么能随便扔?”
“反正我给扔了,爱信不信。”寸头男懒得再跟赵芸废话,直接打落她的手,要把房门关上。
赵芸死撑着,不让他把门关上。
……
黎初把女儿抱回房间,再出来的时候依旧没有看见赵芸,心里忽然有点不安。
她叮嘱小蔓乖乖写作业,自己则转身去楼上。
到了三楼,就见赵芸半躺在地上,她身前站着的寸头男人抬脚就要踹她,嘴里恶狠狠道:“不知死活的贱人,我踹死你。”
黎初扑过去,用力推开满脸戾气男人。
挽好的头发因为动作过于夸张而松散,凌乱地散落在胸前及后背。
她来不及多想,连忙把倒在地上的赵芸拉起来,护在身后。
她身子纤弱偏瘦,明明没有一点力量,却还是倔强地不肯退缩。
“这位先生,我是这间民宿的老板,您有任何事可以和我说,但请您不要伤害我的员工。”
寸头男人眼神猥琐地将黎初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行啊,那就跟你说。你的员工非要强行闯进我房间,这怎么算?”
赵芸顾不上身体的疼痛,急切道:“初初,我是想把坏掉的吹风机拿回来,但他非说扔掉了,不肯拿出来。”
眼前的这个人很明显心虚,不肯把坏掉的吹风机拿出来,原因要么是他自己弄坏的,要么就是他想拿走故意谎称坏了。
吹风机不值多少钱,黎初也不在意,就算是客人弄坏了,她也不会叫客人赔付。
但这个人殴打她的员工,她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黎初看着他,轻描淡写一句:“报警吧。”
寸头男人眼神忽变,咬着牙骂骂咧咧:“哈?坏了两个吹风机也要报警,你们有病吧。”
说着,他就扬起拳头要冲上来。
黎初下意识闭上眼,身体也蜷缩起来,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脑子里能想到的只有熟睡的女儿,还有回外祖家省亲的母亲,她们是她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数秒后,拳头并没有落在她身上。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没有一丝声音。
黎初慢慢睁开眼,俊美的面容落入她眼中,让她来不及给出任何反应。
她拼了命要远离的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就好像噩梦走进了现实一般。
三年的安逸生活被活生生撕裂了一道口子。
寸头男人的手腕被人死死攥住,他五官纠结,戾气包裹着的脸更是扭曲。
大约是被捏疼了,他哀嚎一声,扯着嗓子道:“放手,快点放手,要不然我——”
他话还未说话,就被眼前男人阴鸷的眼神吓得咽了回去。
仿佛他再多说一句,这人就会杀了他。
巨大的恐惧将他牢牢控制,身体做不出任何反应。
房间里的女生听到动静跑了出来,见男友被人压制,连忙上前去拽,她力气不大,拽了几下没拽动,就抬起头,一双杏眼瞪向抓着男友的人。
那人的样貌英俊到让她几乎想不出任何词语来形容,比她在电视里看到的男明星还要好看。似乎是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发尖的水珠滴落在他白皙的脖颈上。
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T恤,精瘦的肌肉完全显露出来,身形线条在衣服之下若隐若现。
女生张了张口,脸上浮现不自然的红晕,呼之欲出的话被她咽了回去。
黎初垂下眼眸,收起自己的情绪,小声对身后的赵芸道:“芸姐,报警吧。”
女生听到了黎初的话,嗓音立刻尖锐起来,“别报警。”
她不自然地笑笑,又道:“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大家说开了就好,不用报警那么严重。”
寸头男人跟着附和:“是是是,别报警,刚才是我不好,我不该动手,我道歉。”
这两人心虚的表情完全写在了脸上,想让人看不出来都难。
黎初抿着唇,冷漠着看着这对情侣,依旧不肯松口。
那边赵芸已经打了报警电话,电话被接通后,寸头男人试图上去抢下手机,无奈手腕被人禁锢住,身体根本动弹不得。
文德镇小,没几分钟警察就到了楼下。
黎初让赵芸留下来照顾孩子,自己则打算跟着警察去警局调解。
警察看了一眼站在黎初身旁的男人,想着自己就开了一辆警车过来,位子不够,便说道:“来一个人就行了,老板娘跟着去吧。”
话音未落,低沉暗哑的声音就晕在夜色之中,“我自己开车过去。”
警察见他这么配合,满意地点点头,“那行,你自己去吧。”
……
调解完已经是深夜十一点,那两人主动承认故意弄坏的吹风机,警察严厉批评了许久,又让他们赔尝所有损失,才了事。
黎初知道不会让他们付出多大的代价,但震慑力到了也就够了,只有让他们害怕,不敢再闹,日子才能平静下来。
走出警局的时候,寸头男人低声咒骂了一句,恶狠狠瞪了一眼黎初,“明天我就退房,还要给你们店差评。”
黎初并未和他争执,开店两年,这种耍无赖的客人也不是第一次见,动辄就以差评威胁,起先黎初还会为了好评低头,后来发现这样只会使得这些人更加猖狂,就随他们去了。
寸头男人抢在黎初前面拦下一辆车,带着小女友扬长而去。
黎初平静无波地看着车子从她眼前行驶而过,马路对面停着的黑色大众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映入她的眼帘。
纤长挺立的身影靠在车门上,黑夜之中显得有些寂寥。
那人做完笔录就被警察告知可以回去了,但黎初知道,他不会离开。
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她迈步走了过去。
越是靠近,那一双黑如耀石一般的眼睛就越是清晰,里面闪烁着点点灯光的倒影。
距离不到一米时,黎初停住了步伐,她抬眸迎上他的目光,淡淡道:“傅先生,谢谢您出手帮忙。”
她的声音礼貌却疏离,对待他就像对待陌生人一般。
傅屿迟垂眸,极力藏下眼里的波动,“没什么。”
这是他们三年来第一次对话,却如此的冰冷,可他的心却不可控制地疯狂跃动。
他想再和她多说几句话,哪怕再多一句都好。
傅屿迟哑着嗓音,“你……”
嘴里只发出一个字。
他有无数的话想要和她说,可是他说不出口。
三年前她离开的时候说过不希望他来打扰,所以他从未出现在她眼前。
今天如果不是他在鹿鸣雅舍门前站了许久,被那个小女孩拉进去住宿,他也不会有机会出手帮忙。
刚上小学的女孩并没有多大的力气,他很清楚是自己想进去见她一面,所以才会任由女孩拉他进去。
到这一刻,他也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甚至,他庆幸自己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在她身边。
黎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若是可以,她不想再跟傅屿迟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傅先生,文德镇虽然小,却不只我一家民宿,今晚的住宿费我给您免了,明天还请您去别家看看吧。”
傅屿迟身体僵住,四肢渐渐趋于冰冷,“我不是有意来打扰你,我只是……”
只是想见见你。
可这话他说不出来,他不能让自己和黎初之间隔阂更深。
胸腔像是被巨石堵住一般,让他喘不上气,许久后,他沉着声音道:“我只是想看一眼女儿。”
黎初抿着唇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这不是傅屿迟三年来第一次接近她了,在她回文德镇的第二个月,傅屿迟就来过,虽然有意避开出现在她眼前,但黎初还是从星星点点的异样中发现了他的存在。
三年的时间,傅屿迟来过无数次,黎初也发现过很多次他存在的痕迹,只是一直都装作毫不知情。
他既然不露面打扰,她也没必要多说什么。
现在,平衡被彻底打破。
傅屿迟是铃兰的父亲,血缘关系割舍不断,黎初没有理由拒绝他的探视请求。
私心里再不情愿,此刻,她也只能点头答应,“你可以见她,但是,你不能以父亲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
傅屿迟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原本明亮的眼神变得黯淡无光,低沉的嗓音哑到沙砾:“好。”
街道空旷寂寥,只有莹莹月光洒落在路面上,和暖橘色的灯光交织在一起。
初春的气温回升,到了晚上却还是寒冷,从北面刮过来一阵风,冰凉的寒意裹住黎初单薄的身躯,让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我送你回去。”傅屿迟连忙打开后车门,动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黎初站在原地,看了一眼被打开的车门。
这条街一向清冷,连车子都很罕见,刚才路过的车被那对情侣拦截,再要等下一辆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她没有拒绝傅屿迟的提议,抬脚走了过去。
落座后,黎初礼貌地致谢。
傅屿迟搭在车门的手一顿,眼里闪着复杂的情绪,没有回应。
车子平稳地行驶,黎初靠着玻璃窗,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深夜的文德镇很安静,整个镇子似乎都沉睡在梦中,唯有河流两岸灯火通明,昭示着这个镇子的烟火气息。
间隙之中,傅屿迟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的人,眼神闪烁了许久,他试探着开口:“铃兰是女儿的小名吗?”
后座的人猫似的回了一声:“嗯。”
“我没有找人调查你们,只是听你提到过这个名字。”大概是担心黎初怀疑,他立刻补充道。
他已经无数次听见黎初喊这个名字了,第一次听的时候,他怔愣了许久没有缓过来。
他想起过去从黎初脖颈上扯下来的那条项链,吊坠就是铃兰的式样,黎初珍视的目光到如今还会浮现在他眼前。
那时候,他嫉妒得发疯,项链被他狠狠碾在脚下,破烂得不成样子,心里才有了一丝畅快。
傅屿迟勾着唇角,自嘲笑笑。
自始至终他都知道黎初心里的人是贺明洲,是他用了手段才把人强行留住,现在他女儿的名字成了黎初怀念贺明洲的寄托,何尝不是他的报应。
气氛又回归沉默。
许久后,黎初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漫不经心道:“女儿的大名叫黎念歆。”
“黎念歆。”傅屿迟跟着重复了一遍,尾调在他口齿之间徘徊,像是要把这几个字刻在心间一般。
“有什么寓意吗?”
“没有。”
黎念歆这个名字是百日宴的时候才取的,那时候黎初精神很不好,整日郁郁寡欢,她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能活得开心自在,就取了歆字,只是黎歆音同离心,老人家比较忌讳,就加了念字进去。
女儿的存在也让黎初一日日好了起来,脸上多了笑容,整个人像是蜕变重生了一般,和三年前被困在“笼子”里的那个人完全不同。
她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
铃兰周岁时,黎初已经可以重新拿起画笔创作了,一年的时间让她找回初心,她的画也不似从前那般阴暗。
黎初靠着窗呼出一口气,薄雾模糊了干净清透的玻璃。
车子停在鹿鸣雅舍前,傅屿迟解开安全带下车。
黎初伸手要去开车门,却被傅屿迟从外打开。
她收回指尖,修剪得圆润的指甲陷入掌心,有点疼,却让她更加清醒。
下车时,黎初没有踩稳地面,差点跌倒,傅屿迟下意识伸手搀扶。
黎初用力打落对方伸过来的手,她几乎是吼着说道:“别碰我。”
清冷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意。
过往的那些回忆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涌入她的脑海,让她根本没有办法思考。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远离眼前的这个人。
黎初拉开自己和傅屿迟的距离,她稳定住情绪,没有将心里的崩溃表露出来,“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打你的。”
三年的时间,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平静,可以忘记过去的一切,忘掉那些被她强行咽下去的苦楚,她以为自己可以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对待傅屿迟,直到刚才傅屿迟的触碰让她的身体条件反射的抗拒,她才发现她做不到。
做不到把他当陌生人,也做不到和他若无其事地相处,他于她而言是毒蛇,是避而远之的存在。
傅屿迟的手僵硬在半空中,白皙的手背殷红了一片,纤长浓密的睫毛垂下掩盖住了他眼底的黯然。
他没有想到黎初会这样排斥他。
三年的时间都不足以洗清他在黎初心里的印象。
过去错得太多太多,幡然醒悟后,竟然连弥补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唯一能做的就是远离她和女儿,可是这也是他最不愿做的。
他情愿黎初骂他打他折磨他,也不想像现在这样,就连和她说一句话都是奢侈。
傅屿迟放下手,哑着声音说道:“外面冷,你进去吧。”
黎初看着傅屿迟,眼里眸光淡漠,好似林间幽潭的水面,惊不起一丝波澜。
傅屿迟站在那儿,修长的身形在朦胧的月光之下犹为寂寥。
比起三年前,他清瘦了许多,眉眼之间也不复从前的肆意张扬。
他变得更加成熟稳重,气质也温和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就算是改头换面,削肉剔骨,也和她没有半分关系。
“傅先生,谢谢您送我回来,”黎初顿了顿,又继续说:“明天见完女儿,就请您离开吧。”
“好。”傅屿迟强忍住心里的痛楚,回应道。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他今晚第几次答应黎初了。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拒绝,可清醒的大脑却只能让他做出同意的回应。
他从未恨自己这样清醒过。
在商业场上,清醒的大脑能让他保持高度警觉,做出正确的决断。现在,他却只想让自己糊涂,如果他足够糊涂,就不会察觉到黎初对他的厌恶,就能拒绝黎初说出的话,继续留在这里。
黎初没再多说什么,她转身进了民宿的门。
傅屿迟默默看着她的背影,贪恋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移开,直到那抹身影消失许久后,傅屿迟松了全身的力气,颓靡地靠着车门。
鹿鸣雅舍并非二十四小时营业,晚上12点前就会锁了院门,不让人进出。
黎初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
赵芸一直守在前台,没有去休息,见黎初回来,怏怏的精神立刻打足,“初初,警察那边怎么说?”
“只让他们赔了点钱。”黎初云淡风轻道。
赵芸皱起眉头,似乎是不满意这个结果,“唉,那两个年轻人刚才回来就一直骂个不停,赔点钱大概也没什么用,他们不会长记性。”
黎初心里赞同赵芸的话,也知道赵芸在担忧什么,嘴上安慰道:“咱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以后不做他们生意就是了。”
赵芸点点头,这种人的生意确实不该做。
“初初,你去休息吧,这里我看着就行。”
黎初没有推辞,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让她身心俱疲,“嗯,那麻烦你了。”
赵芸摆摆手,“不麻烦,这是我该做的。”
黎初往房间走去,推开房门,看见床上睡着的小团子,眉眼瞬间柔和,她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把女儿身上盖着的被子往上扯了扯。
洗漱过后,黎初在女儿身边躺下,正要伸手关灯时,小团子忽然滚到她怀里,软糯糯地开口,“妈妈你去哪儿了,我等了你好久。”
黎初回抱住女儿,“妈妈有事出去了,宝贝是在等妈妈一起睡觉吗?”
“嗯,妈妈不在我害怕。”
自铃兰出生后,没有一日离开过黎初,睡觉也只肯让黎初陪着,睡醒了发现妈妈不在就会哭闹,除了黎初以外谁哄她都不管用。
黎初俯下身子,亲了亲女儿饱满的额头,轻声细语道:“不怕不怕,妈妈会永远陪着铃兰。”
铃兰仰着小脸,开心地笑了起来。
黎初看着女儿,想到了傅屿迟,她揉着女儿的头发说道:“铃兰,明天我们要见一位叔叔。”
“哪个叔叔?”小铃兰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可爱极了。
“是你没见过的叔叔。”
“哦。”小孩子对见什么人不敢兴趣,在她的世界中只有吃和玩才是最重要的。
黎初没再多说什么,但她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怀里的女儿渐渐睡了过去,黎初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宝贝晚安。”
回应她的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作者有话说:
傅狗等了三年,总算等到了近距离接触女儿小铃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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