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休想
手指突然失去力气, 手机自她手上掉落,啪地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
黎初慌忙去捡, 弯下身的那一刻,眼眶酸涩得厉害,眼泪就如同断线的珍珠般划过她的脸颊。
VIP病房的走廊空无一人,黎初将自己的脸埋在双腿之间, 无声地呜咽着。
情绪全部发泄出来, 她才将泪痕擦净, 装作没事人一样回去。
冯玉蓉坐在病床边削苹果,她手艺极好, 苹果皮一圈一圈剥离, 完整地连着。她见黎初进来, 便把手里的苹果递过去, “初初,吃吧。”
黎初轻轻摇头:“给爸吃吧。”
冯玉蓉也没再坚持,把苹果削成小块, 喂给黎耀祥。
“刚才贺家父母给我发消息了。”冯玉蓉的语气似有些踌躇, “说是联系不上你,让你空了回个电话过去。”
黎初手指微怔:“有说是为了什么事吗?”
“那倒没说,听语气应该是挺重要的事。”冯玉蓉转头看向黎初,担忧道:“是不是他们知道家里的事了?”
黎初心里和冯玉蓉猜的一样。
她跟贺明洲感情一向不错,贺家父母对她也满意, 突然越过贺明洲给她打电话,语气还那么着急, 除了知晓她家里的事, 也不会有其他原因来。
黎初不想让母亲担心, 便宽慰道:“您别多想,我再出去打个电话。”
电话声响了四五秒,便被接通,贺母急切的声音便从电话里传来:“初初,你家里是不是出事了,我听人说你爸帮人做担保,欠了好几百万,这事是真的吗?”
消息竟然传得这样快。
她甚至都来不及想好对策,便有人迫不及待地告诉贺家人。
就好像生怕她嫁到洛城过上好日子。
会做这种事的,也只有黎家这边的亲戚。
她办订婚宴的时候原本并不想邀请父亲的兄弟过来,那几个叔叔伯伯打她家那栋房子的注意也不是一两天了,欺负她家只有一个女儿,变着法子要把房子的继承权夺走。
父亲耳根子软,被他们一激,便许他们来参加订婚宴。
订婚宴上没有闹出什么难堪的事,黎初也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他们竟是拿到了贺家父母的联系方式,这个时候给她捅刀子。
贺父贺母既然已经知道,她也没办法隐瞒,黎初回应道:“是,我家里欠了钱。”
电话那边沉默了下去。
黎初抿了抿干涩的唇,艰难地开口:“阿姨,我家里的事不会连累你们,钱我会想办法解决。”
贺母:“初初,几百万不是小数目,你要怎么解决?我和你叔叔存了一些钱,你先拿去用。”
黎初心一紧,忙拒绝:“阿姨,真的不用,您和叔叔好不容易才存下了钱,我怎么能拿? ”
贺母叹了一口气,委婉说道:“初初,我们贺家只是小门小户,这些年来的积蓄也只够自给自足,再没有旁的什么了。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子,对明洲好,对我们也孝顺,可是……可是……”
说到最后,贺母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也不想当棒打鸳鸯的坏人,可现在这种情况由不得放任。
明洲若是和黎初结了婚,就要背上几百万的欠债,这么多的钱,怎么能喘过气。
贺母心疼黎初,可她更心疼自己的儿子。
“初初,我和你叔叔商量了,给你打点钱应急,希望你也能明白我们的苦心。”
黎初不敢确信自己听到的话,她怕自己误解了贺母的意思,她抓着手机,声音颤抖道:“阿姨,您是说…是让我…和明洲分开吗?”
心里崩着的弦突然断了,所有的重物一下子压到了她的心底,那颗心那么小那么脆弱,就快要撑不住了。
电话里没有回应。
她不敢置信地又出声问了一遍:“阿姨,您是让我跟明洲分开吗?”
走廊里安静地如同空山幽谷般,回荡着她的声音,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嗓音里的颤意。
“初初,阿姨……阿姨也是没有办法,你也体谅一下我们做父母的不易,”贺母声音哽咽,她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说,“明洲那边你不要告诉他原因,我怕他接受不了。”
电话里,贺母说着煽情的话,可黎初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医院里随眼可见的便是白,白色的墙面,白色的地砖,还有白色的大褂,然而这些也比不过黎初惨白的脸色。
浑身开始发冷,仿佛置身于大雪漫天之中,冻得她嘴唇也泛紫。
她从未想过要拖累贺家,也没有想过让贺明洲为她还债,她咬着牙独自撑着一切,没有过一句抱怨。
贺家父母对她那样疼爱,她以为他们会理解她,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知道或许贺家人会介意,会担忧。
可他们竟然一点机会都不给她,直接将她判了死刑。
她还能怎么办……
“初初,阿姨希望你尽快和明洲说清,等你们分开了,阿姨会把钱打给你。”
黎初突然轻笑了一声,喉咙里酸涩得说不出话来,就连笑声也哑了。
良久,她开口道:“阿姨,我会和他分开,钱就不必了。”
“阿姨,您和叔叔保重身体,以后…以后大概也见不上面了,订婚的首饰和礼金我会打包好还回去,我还有事,先挂了。”
黎初不等电话里贺母的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挂长辈的电话。
她一向知礼懂事,从未做过这样对长辈不敬的事情。
可这次,她没办法继续撑下去了,她怕自己忍不住在电话里哭出声。
她不想让自己那么狼狈,那么不堪。
在贺家人眼里,她已经如同瘟神一般,叫人敬而远之了,若是再情绪失控,只会更加让人笑话。
她总得给自己留一点尊严。
黎初扶着墙,手止不住地颤抖,脚也僵住了,一步也迈不开,喉咙像是被东西堵住了一般,疼得厉害,眼里无法控制地涌出来,就像是浪潮一般无穷无尽,抹去一遍又会涌出新的。
她已经记不清这些天哭了多少次了。
心里埋怨自己怎么会这样没用,明明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她还记得那天订婚宴,贺父贺母对她满意的眼神,也记得他们在她耳边交待要和和美美过日子的话,短短几周的时间,就全不作数了。
她好希望时间能够倒流,这一切都不要发生。
父亲没有欠债,贺明洲没有撤职,她也可以参加画展……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所有的事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叫她喘不过气。
黎初踉跄着走到洗手间,她看着镜子里悲伤绝望的女人,恍惚间,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怎么会是这幅模样。
打开手龙头,慌忙掬了一捧水泼洒到自己脸上,冰凉刺骨的感觉一下子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强行将眼泪忍了回去,整理好自己的面容,眼眶因为哭过还泛红,鼻尖也像是打了腮红一般,冷水清洗了好几遍,落过泪的模样也没有好转。
黎初慢慢平复心情,眼神也渐渐恢复平静。
父母还在病房里,她不能倒下。
回到病房,黎初一言不发,冯玉蓉和黎耀祥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没有询问。
他们彼此都知道贺家父母打这通电话是为了什么,也知道女儿必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可他们也无能为力,能做的就是装作不知道,给女儿留空间。
黎初这个孩子从小性子温婉,但骨子里却是倔强的,遇事也不会说出来,只肯自己消化,她若是不肯说,别人再怎么问都没用。
冯玉蓉无奈叹息一声。
与刍科技,总裁办公室。
傅屿迟自回来后,心情便一直极差,对待工作也更为苛刻。
底下人叫苦不迭。
送上去的方案被否了一版又一版,也不敢在这档口去问总裁哪里不好,只能瞎子摸象继续修改。
这其中,最煎熬的当属总裁助理宋孟。
宋孟在总裁办待命,不敢离开一步。傅屿迟每叫他一次,就让他心惊一下。
总裁心情不好,对任何事都会吹毛求疵,小到咖啡的温度低了几度都会让他重新换一杯。
宋孟拿着一沓文件站在总裁办公室门口,给自己做了半天思想工作,才敲响了门。
“进来。”办公室内传来男人冰冷的声音。
宋孟硬着头皮进去,走到傅屿迟对面,将文件递过去,“傅总,这份文件需要您签字。”
傅屿迟头也未抬,接过文件,翻了几页后,脸色沉了下去。
文件啪地一声被合上。
宋孟惊地一抖。
傅屿迟十指交叉,双肘置于桌面,他看着宋孟,唇角撩出屡屡笑意。
宋孟以为老板是满意这份文件,刚要放下心,就听见老板开了口。
“以后要是再拿这种文件糊弄我,你也不必做了。”
声音淡淡,却无比凉薄。
宋孟吓得屏住呼吸,连忙将文件拿了回来:“傅总对不起,我这就拿回去让他们重新做。”
宋孟暗暗吐槽自己倒霉。
他们都不敢拿文件过来给傅总批阅,就硬是把这种苦差事交给了他。
天地良心,他只不过是个传递工具人而已。
宋孟忙不迭出了门,不敢多停留一秒。
傅屿迟靠着椅背,揉了揉眉心。
修长的手机落在桌面的手机上,他没做多想,将手机拿在手上。
页面还停留在他与黎初的微信聊天框上。
至今还未有回复。
他知道黎初一定看到了他发的消息,也并不着急对方回复。
傅屿迟有绝对的自信,能赢下这一局。
只是黎初对他的态度实在让他不满意,温顺的猫可不该有利爪。
……
更深夜阑,黎初躺在医院的陪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医院只许一位家属陪同,黎初便在附近的酒店给母亲开了房间,让她好好休息,而她则留下来照顾父亲。
母亲这两日又憔悴了不少,黎初看了心急,却也毫无办法。
父亲做担保的人要是找不到,那笔钱就只能由父亲来还。
他们家的情况根本无力偿还这么大一笔钱。
白天她也联系了许多人,可都没能借到。
比起这些,贺父贺母的逼迫更是叫她喘不上气。
大约是太过劳累,没多久便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冯玉蓉拎着早餐过来,让黎初安心吃早饭,她则扶着黎耀祥去洗手间洗漱。
黎初吃了两口便吃不下去,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她点开手机,翻了翻消息。
昨天贺明洲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但她都没有接,只是回复了一句:【在忙。】
一大早,贺明洲又发了消息:【小初,你在老家一切都好吗?什么时候回来?】
黎初眼神里闪过一丝痛楚,她抿了抿唇,回复道:【一切都好,明天就回去了。】
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拖下去了。
傅屿迟的威胁,贺家父母的请求,一重重压力如同大山压在她脆弱的肩膀上。
而她,不得不咬着牙,死死撑住。
贺明洲:【我明天去接你。】
黎初:【不用了,明天晚上一起吃饭吧,就去我们常去的那家店,我们店里见。】
贺明洲总觉得黎初的发来的消息冷静又克制,完全不像是她平常和他说话的语气。
心里忽然有些慌乱,【怎么了?是不是遇上棘手的事情了?】
黎初故作轻松回道:【没有,不用担心我,你好好工作,很快就能恢复职位了。我妈在叫我了,先不聊了。】
关上手机,黎初抬眼看向天花板,眼眶里的泪珠也被她强行抑制了下去。
她不想没用地哭下去了。
问题只能一件件去解决,哭不会有任何作用。
眼泪廉价得就像海里的水,一捧一把,可不会有任何人为此买单。
她的安稳生活已经被彻底打碎了。
她根本没得选择。
午饭后不久,黎初收到了傅屿迟的消息。
yc:【2】
倒计时两天。
黎初捏紧了手机,若不是她力气太小,恐怕手机就要被她捏碎。
她不明白为何他要苦苦相逼。
傅屿迟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与刍科技的总裁,身价何止亿万,他长相英俊,随便招手便有大把的女人前赴后继,何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现在,她已经是走投无路。
就算明知前面是坑,她也得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
第三天下午,黎初坐上了回洛城的大巴车。
大巴车上人不多,黎初选了中间的位置,身边的位置无人坐空置了下来。
黎初戴着耳机听音乐,将自己与车上嘲杂的环境隔绝开。
若是以往,她会在车上小睡一会,但现在,她脑子里不停地想事情,根本睡不着。
回到洛城,她就不得不去面对那些她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她就像是牵线木偶一般,被人控制,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几个小时后,黎初回到了洛城的那间出租屋里。
一进门,黎初下意识地喊了徐子衿的名字,“子衿,我回来了。”
屋子里并没有人回应她。
黎初拍了拍自己的脸,暗骂自己糊涂了。这个时间徐子衿应该还在学校里。
黎初回房间换下了身上的衣服。
从衣柜里挑了一件酒红色缎面连衣裙,这件裙子原本打算在订婚宴上穿的,但那天却没有穿上。
她想,最后一次以未婚妻的身份和贺明洲见面,总要穿得隆重一点,也要漂亮一点。
黎初一向是素面朝天,即便是重要场合也只着淡妆,但今天,她想让自己明艳一点。
精心给自己化了妆,又涂了深红色的唇膏,那原本略带憔悴的面容,在粉膏的遮掩之下,也生动了许多。
镜子里的女人朱唇皓齿,双目含情,像是从九十年代的港剧里走出来的美人。
任是谁见了,都会以为她是赴一场约会或是出席重要的场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黎初的心也越来越煎熬。
当手机传来震动声的时候,黎初惊得一怔,眼神闪烁着看向屏幕。
贺明洲:【小初,我下班了,现在就过去。】
黎初手指微颤,落在手机键盘上的时候打错了好几个字,删删减减才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嗯,我也出发了。】
她起身走向玄关,从鞋柜里拿出一双高跟鞋。那是订婚宴那天穿的鞋子,也是她唯一的一双高跟鞋。
鞋子上的水钻亮得刺眼,在客厅暖黄色的灯光下流光溢彩,绚丽无比。
九月中下旬气温已经降了下去,到了晚间更是凉爽,黎初在连衣裙外又穿了一件燕麦色的风衣,即便是这样,她在小区门口等车的时候,依旧冻得发抖。
也不知是身体冷,还是心冷。
黎初打车到店里的时候,贺明洲已经落座等她了。
女人妆容精致,踩着细高跟款款走来,一双眼睛含着柔婉的笑意,却让她巴掌大的小脸更为明艳动人。
贺明洲看向她的时候,眼里是藏不住的惊艳。
他起身为女人拉开椅子,待女人走近后,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包,“店里开了暖气,要是觉得热就把外套脱下来。”
黎初点点头,脱下了身上的燕麦色风衣。
贺明洲接过她的衣服,叠好放在一旁空置的椅子上。
这家店是个私房菜馆,装修算不上多别致,胜在味道不错,价格适中。
黎初这一身精致的打扮反倒是有些格格不入。
贺明洲倒了一杯水递给黎初,语气有些愧疚,“你这样盛装打扮,我们应该去高档一点的餐厅吃饭,在这都觉得委屈了你。”
黎初接过水,说了一声谢谢,又接着道:“不委屈。”
眼皮落下,藏住眸子里的情绪,她淡淡道:“好久没和你来这家店吃饭了,以前你还没毕业的时候,我们经常来这里吃,我记得你最喜欢他家的糖醋排骨。”
贺明洲目光温和,眉眼含笑:“小初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黎初眼眸一抬:“当然记得。”
对上男人的柔情似水的目光,黎初一瞬间慌得闪避过去。
贺明洲的目光太过澄澈,让她心里的污浊无所遁形。
贺明洲:“小初这几天都不怎么和我说话,我以为你都要把我忘在一边了。”
他这番话分明是在指责黎初对他关心不够忽略了他,可是他的语气却叫人听不出一点不好的情绪,只让人听出他话里的委屈。
像极了被独自留在家里看门的狗狗在等着主人回来。
不可控制地,黎初的心乱跳了一下。
胸口处像是被重物压着,闷闷地,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
贺明洲对她从未变过,可她却不能继续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对她的好。
黎初浅笑一声:“怎么会,我只是最近有点累了。”
贺明洲细细打量黎初,温和的脸色凝重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小初,可以告诉我吗?”
女人的眼睛不敢看他,神色也飘忽不定,显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在隐瞒着他。
过去的那几天,他也察觉到了女人情绪的变化,但他没有细究。
现在想来,或许是遇到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他知道黎初是个温婉却坚强的女人,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可他,是她的未婚夫,怎么能如此迟钝地差距不到她的隐忍呢。
“小初,我们已经订婚了,你的事也是我的事,我想替你扛着。”
黎初不敢对上他的眼睛,她垂着眸,喉咙里哽咽得像是堵了东西,“没什么,我们先点餐吧。”
那些话她今天一定会说出来,可至少,要在她和他吃完这顿饭以后。
这段三年的感情,即便是最终要落下帷幕,她也希望彼此之间能划下一个圆满的句号。
黎初点了贺明洲爱吃的菜。
店里人不多,很快菜就上齐了。
黎初不断给对方夹菜,“你工作那么辛苦,要多吃一点,你最近都瘦了。”
“以后就算是再忙也要按时吃饭。”
“工作重要,休息也一样重要。”
“你的父母真的很爱你,以后你空了多回去看看他们。”
“天气越来越冷了,以后上班多穿一点。”
……
她轻声细语地说着,似乎要把以后的话都在今天说完。
她怕,以后没机会说了。
贺明洲放下筷子,温柔的眉骨蹙起,唤着女人的名字:“小初,小初。”
黎初恍然回过神,嘴里未说完的话也咽了下去,嘴角扯出一抹笑容,云淡风轻地问:“怎么了?”
贺明洲:“小初,是你怎么了?”
“你一直在嘱咐我,一直说以后,可是你说的那些话却丝毫没有提及你自己。”
“小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黎初夹起一块排骨放进贺明洲的碗里,她手指纤细白嫩,如水葱般,皮肤薄而透,隐约可见蓝紫色的血管。
她没有回答贺明洲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你最喜欢吃这家的排骨,多吃一点。”
男人没有动筷。
黎初抬眼看他,温润如玉的面容和记忆里分毫不差,只是眉宇之间多了一丝担忧。
她想起和他刚在一起的那天,大雪纷飞,世间万物都寂静了,学校里的喷泉池早已结了厚厚的冰层,雪花落在冰上,瞬间消失不见。
他们路过池子旁,北风呼啸,迷蒙了视线,下一秒,脖子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原本空荡的地方围上了一条亚麻色围巾。
她记得那天他也是和今天一样的神情。
三年了,他从未变过。
黎初憧憬过和他的未来,他们会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互相理解,互相支持,彼此攥紧对方的手,就这样一辈子不放开。
可是美好的愿望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一点就破碎。
耳畔忽得响起声音。
“初初,阿姨希望你能和明洲分开。”
“黎初,你要怎么偿还恩情。”
“初初,你也体谅一下做父母的不易。”
“黎初,他的前途全在你的选择。”
贺家父母的话,傅屿迟的话,交织在一起,如同磁带般不停地在她脑海中重复。
黎初闭上眼睛,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再睁眼的时候,明艳的面容笑得恬淡,她说:“贺明洲,我们分手吧。”
她声音极轻,像是睡梦之中的喃喃呓语。
天空突然一声惊雷,闪电撕裂黑夜,雨珠骤然砸落在地面上,发出无数碰撞的声音。
贺明洲定定地看着黎初,深褐色的眼眸染上了猩红,“小初,你说什么?”
男人目光闪动,嘴唇微微颤抖,扯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小初,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好吗?”
玻璃窗外雨意更盛,啪啪的雨声搅得人心烦意乱。
贺明洲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试图冲散心里的恐慌。
他从黎初的眼神里看出来了。
她根本不是在开玩笑。
贺明洲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哑着嗓音:“为什么?小初,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你告诉我,我可以改的。”
“不是,不是的明洲,你很好,真的很好。”黎初垂下眼眸。
对她而言,贺明洲是这世上最好的伴侣,谦逊温和,体贴有度,再没有人能比他更好了。
但是,她不能自私的将他困在自己身边。
雄鹰本该翱翔于天际,怎么能为了一只普普通通的兔子一辈子留在荒芜的地面呢。
“是我,不爱你了。”
黎初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这句话的,她只觉得心脏像是被剜了一刀,疼得她每一次呼吸都难受。
黎初侧过头,看向窗外。
暖橘色的路灯灯光被暴雨打散,只余下一个个光晕,叫人看不真切。
她不敢去看贺明洲的眼神。
她怕自己一看就会沦陷,会心软。
覆水难收,说出口的话也是一样,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黎初轻声恳求:“贺明洲,我们好聚好散,不要弄得彼此难堪,好吗?”
她叫着他的名字,连名带姓。
她叫过他学长,叫过他明洲,却从未如此生疏地叫他全名。
她彻底斩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从此,他们之间只能是形同陌路。
贺明洲凝视着女人精致的面容,猩红的眸子几欲泣血,他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比秋夜的雨更凉,“小初,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那我……我答应你。”
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站起身,嗓音沙哑得厉害:“我去买单,等下送你回去。”
黎初目光落在桌上的那一碟碟菜品上,有好些连动都没有动过。
到底,他们也没能圆满地吃一顿饭。
黎初也跟着站起来,取了外套将自己紧紧包裹住,她没有提出要和贺明洲分摊这顿饭钱,她知道男人不会接受,而她也不想让他难堪。
出了店门,暴雨夹杂着冷风直往人身上灌。
即便是穿了外套,黎初还是冻得颤抖。
她站在男人身后,瑟缩道:“不麻烦你送我了,我打车回去就好。”
“不麻烦。”男人没有转身,“你在这里等我,我把车开过来。”
说完,贺明洲就冲进了雨幕之中,没给黎初拒绝的机会。
暴雨天,视线受限,就只隔着一条马路,便已经看不清了。
黎初抬头去看,眼睛慢慢模糊。
她没有等他回来,而是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漫无目的,就这样孤独地走在马路边。
雨水打在她身上,她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般,只留下一具空壳。
口袋里的手机不停地震动,她知道是贺明洲打来的电话,但她不想再和他有牵连了,不想让自己糟糕的生活连累到他。
如果她能早一点想明白,贺明洲也不会因为她而被撤职,他会在他所热爱的工作上发光发热,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失意。
高跟鞋踩进水坑,黎初没能站稳脚跟,一下子跌倒在泥水之中。
她匍匐在地上,任由雨水冲刷着她的身体,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她连站都站不起来。
硕大的雨珠砸在她身上,真的很疼很疼。
疼得她想放肆地哭一场,可是眼睛干涩得连眼泪都掉不下来了。
路上看不见行人,她连求助都不知道该向谁开口。
这个世界好像抛弃了她。
掌心剐蹭到水泥地,破了皮,在污浊的雨水冲刷之下泛着细密的刺痛。
黎初强忍着脱下鞋子,赤着脚踩在地面,站稳了身体。
摇摇欲坠间,她看到一辆黑色的车子从雨幕之中行驶而来。
车子停在路边,泥水溅落在黎初光裸的脚面上。
车上走下来一个男人。
雨太大了,黎初看不清他的脸。
她只是朦胧地看到男人撑着一把伞向她走来。
待他走近后,黎初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由心底而生的恐惧席卷了她全身。
她抿了抿唇,生涩地开口:“傅屿迟。”
男人身上黑色的西装几乎与夜幕融为一体,他身材欣长,笔直的长腿包裹在西装裤之下,踩着定制皮鞋,步伐有力,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气息。
他走到黎初面前,淡淡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狼狈的女人,冷毅的眉骨蹙起,眼里闪过一丝狠戾。
“黎初,三天了,你的答案呢?”
黎初艰难的抬眼看他,她脸上满是雨水,眼睛几乎睁不开。
男人站在黑色长柄雨伞之下,矜贵优雅,单手握着伞柄,另一只插在西装裤的口袋里。
他眼神淡漠,好像高高在上的王者君临天下。
黎初双眼发红,她质问道:“为什么?傅屿迟,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夺走我所珍视的一切?”
她几乎是吼出了这段话。
话音落下,干涩的眼眶瞬间湿润,藏在心里的委屈全部爆发出来,苍白的手指死死掐进手心里,尖锐的疼痛让她不得不清醒。
傅屿迟伸手捏住女人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女人实在是狼狈不堪。
头发被雨水打乱,脸上满是水痕,唇上失了血色,就连那一双最为灵动的眼睛也变得麻木空洞。
活像一只被扔进垃圾桶的木偶。
“你没资格质问我。”傅屿迟嘲弄道,声音冷得刺骨,“也别挑战我的耐心。”
他松开了捏着女人下巴的手,指尖微挑,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去手上的泥水。
阴鸷的眼神依旧落在女人脸上。
他在等女人的回答。
黎初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是天太黑了,还是雨太大了,她努力地想看清,却怎么也看不清,只脑海里有一张俊美冷淡的面容。
可她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早已不是她所记得的傅屿迟了。
他和记忆中的人相差甚远。
这一刻,黎初多希望自己从未遇见过傅屿迟,从未和他交往过。
如果是她所希望的那样,或许她的人生会一帆风顺。
而非如今这样,一无所有。
良久,她轻笑了一声,对上男人凛冽的目光,说道:“傅屿迟,你赢了。”
手里拎着的高跟鞋咚地一声掉落在地上,溅起一滩泥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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