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空城 (2)
舒服。于是他站起身,又喊了一声,觉得身上沉重而坚硬的鳞甲被卸去了一片,顿时轻松了一点儿,他不禁笑了起来,再喊一声,鳞甲又卸去了一片,又轻松了一点儿,又笑了起来……等到喊碎了身上所有鳞甲的时候,他像脱胎换骨一样乐不可支,乐得满脸都是泪水。
他知道自己不再是大傻杨了。
一个多月前,爱心慈善基金会突然找上门来,让他借工作之便到平州市儿童医院旧院区二层的PICU,与和他发生过关系的那个未成年女孩接头。虽然没有说明意图,但他觉察到他们居心不良,便一口回绝,但当他们拿出他在酒店里和那个女孩赤身裸体抱在一起的视频时,他顿时目瞪口呆,才知道基金会这一招“广结善缘”,现如今收割到了自己的头上。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借采访之名溜到PICU门外,和那个女孩再一次接头时,没有忍住她妖娆的诱惑,在医生休息室里又和她亲热,结果被苗小芹发现了……
所幸——也可能是不幸,他被周芸撮合着,在医院附近的小饭馆里跟袁水茹一起吃饭时,周芸突然接到李河清打来的电话,放下电话后,周芸哭笑不得地说,李河清号称自己发现了一个“白纸黑字的特大奸情”,让她马上去PICU。他本能地预感到跟自己有关,在周芸走后,以接工作电话为名,起身走出小饭馆,回到了医院,溜到二层。本来准备跪在周芸面前祈求她的原谅,谁知周芸被巩绒拉去抢救患者去了,根本没来,只有李河清一个人在PICU门口的值班台前坐着,一见到他就诡异地笑个不停,笑他老牛吃嫩草。他装出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李河清果然被激得发了火,让他去看看医生休息室里的那块写字板上写了什么,他走过去看了一眼,浑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
韩双江和大傻羊亲亲!
后来他才知道,是苗小芹撞破他俩的事情后,缠着韩霜降问那个人是谁,韩霜降没办法,只把他的外号告诉了她,谁知苗小芹居然写在了写字板上,虽然两个人的名字和绰号都有错别字,但谁都能看出说的到底是什么。
与未成年人发生关系,丢掉工作都是轻的,搞不好还要吃牢饭。自己这大半辈子,已经活得如土委地,总不能颓入烂泥啊!想想李河清那张大嘴巴,他咬咬牙,走到药械室,戴了手套和鞋套,挑了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
杀死李河清之后,他想擦掉写字板上的那行字,但字是用油性记号笔写的,干掉之后怎么都擦不干净。为了防止路过玻璃隔断窗的人看见,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将写字板调转,就像老张说的那样,由于写字板太长,在室内转不过来,只能将它拖到楼道里调转后再推进去,铝合金边沿的下角与门板的剐蹭,大约就是那时在慌乱中造成的。
然后他飞快地跑回小饭馆,和袁水茹继续把饭吃完,因为他表现得太镇定了,竟丝毫没有引起袁水茹的怀疑,而警方在后来的调查中也未免粗枝大叶,根本没有将当时“不在医院”的他列为怀疑对象。加上韩霜降听了他的话,严厉警告苗小芹不许把他们俩的事再往外说,所以也没有人将这起凶杀案和PICU里的孩子们联系到一起。
尽管如此,之后那几天,他还是过得有如惊弓之鸟,每天晚上都做被警察戴上手铐的噩梦,家门口来个送快递的敲门,他都想往楼底下跳……直到事情渐渐平息,他才冒险来到急诊科二层,跟留守在PICU门口的那个刑警打了个招呼,溜进医生休息室,用强酸腐蚀了那行害得他双手沾血的字迹。
爱心慈善基金会猜到了李河清遇害的真相,于是加紧了对他的催逼,因为事件发生后,警方在PICU里面派驻了人手,更不方便下手了。爱心慈善基金会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他,扬言如果他不肯帮忙除掉那六个孩子,就把他杀人、与未成年人发生关系等罪行公之于众。
现在想来,人生真是奇怪,往往跃出悬崖才想起勒马,早一步都不肯。当爱心慈善基金会最初找到他,以他跟韩霜降发生关系的视频相威胁时,还可以自首;在写字板上看到苗小芹写的那行字的时候,咬咬牙认了罪,顶多闹个身败名裂;但杀了李河清之后,就已经退无可退了……
既然上了贼船,干脆就划得离岸再远一点吧!
他横下一条心,策划了整个犯罪计划。正如老张说的那样,由于在儿童医院多年采访,他对急诊大厅的医疗资源和工作流程了如指掌,对新区落成庆典期间市政府遇到突发状况时的警力部署和应急方式更是了然于心,所以对自己的方案充满信心。
为了计划能够顺利实施,他还把纲要用特地购置的装了“太空卡”的手机,短信发给韩霜降,让她配合行动,遇到特殊情况即时报告——当然,整个诡计的最后一步,是绝对不能让她知道的……
谁知势如破竹的半路上,竟冒出来了这么一个保洁老头儿!
他恶狠狠地瞪着老张,眼前这个活得还不如自己体面的蝼蚁,竟三番五次扰乱他的计划、破坏他的方案,真是可恶至极!比这一切加在一起更令他切齿痛恨的,是老张在刚才的大段论述中,居然准确说中了他的每一重诡计、每一步行动和每一点意念,简直就像是整个晚上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一举一动的鬼魂,而自己竟毫无察觉!
看了看老张的脚下,银白色的雪地上,有脚印,也有虽然清浅但并不模糊的影子。
这么说来,他是人,不是鬼——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把如此纷纭复杂的巨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条分缕析得如此清晰,并洞彻了自己的五脏六腑的?!
老张突然说话了:“杨兵,我已经把今晚你制造连环犯罪的前因后果、前后经过说了个明明白白,希望你说话算话,认罪服输。”
杨兵笑了,因为绝望的缘故,笑得有些阴惨:“说话算话,当然可以……不过,你好像还缺少一点没有做到。”
“什么?”
“证据。”杨兵用铁锤般粗重的声音,把这两个字砸得格外清晰,“一开始我就说了,你还要拿出让我心服口服的证据!”
相距十米,其间只有飞舞如绒的雪花,却没有一点儿声息,整个世界变得异常安静。
老张望着杨兵,目光里闪烁着非常复杂的东西,说不上是无奈还是无从。
杨兵刹那间恍然大悟,自从见到老张以来一直绷得紧紧的宽脸膛,骤然松弛了下来,露出了狞笑:“这么说,你根本没有证据?”
老张依然没有说话。
杨兵的神色顿时变得凶恶:“扯了半天,原来是碗没油没盐的清汤面!我也是吃饱了撑的,居然听你胡咧咧了这么老半天,赶紧滚回医院打扫卫生去吧!”
老张又摇了摇头。
“怎么着?你还跟我较上劲儿了是不是?”
“不是。”
“那你还待在这儿干吗?”
“只要我不走,就是证据。”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入耳竟如惊雷一般,震得杨兵目瞪口呆!
没错,只有他走了,我才能启动那个杀人装置,否则,他就会亲眼见证我的罪行。
而且刚才和此人大费口舌,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再耽搁下去,不知道事情还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他不走,没事,我可拖不起啊!
这么说来,他连我为实现终极目标而布置的杀人方式,也已经猜到了?
纷纷扰扰的雪花,将眼前遮蔽得好像调不出频道的电视机屏幕,只剩下满屏的黑白噪点在跳跃,积了一层薄雪的头顶变得又沉又重,压得他的双膝弯曲得几欲跪下,好不容易撑直了脖颈,却见对面那个保洁员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安详地注视着他,仔细看时,目光的深处约略有一点儿伤感,仿佛在告诉他:等了这么久,你绞尽脑汁后的落子,依然在我的预料之中,丝毫没有带来什么惊喜……所以,你还是认输吧!
于是,随着嘴角浮现出一缕苦笑,杨兵的双肩释去所有力量地一颓,低声说:“这么说来,让我放弃了驾车冲向校门的那一下灯火通明,也是你的主意喽?”
此言一出,即为缴械。
老张点了点头。
杨兵嘿嘿一笑:“其实,我有点儿不明白,既然你已经猜到我是要用十六个受害儿童挤走PICU里面的孩子,那么小天鹅舞蹈学校的孩子送到医院的时候,受害儿童加在一起已经超过十六人,怎么你还能想到我会继续制造事故呢?”
“因为打草惊蛇了。”老张说,“在综合药房里抓到那个窃贼之后,备用病房里的警官提出要把孩子们转移回PICU,而周芸回到急诊大厅,确实考虑过这个建议。所以,当识破了你的计划之后,我马上想到,假如你接到了韩霜降发出的消息,固然通过报警‘清除’了那个隐患,但也会想到警方出于安全,可能会把孩子们调离备用病房,保险起见,必须制造更多、伤情也更严重的受害儿童,不仅使PICU彻底饱和,也使医生们更加手忙脚乱,抽不出精力考虑其他事,只有这样,才能把备用病房里的孩子们‘留下’。”
杨兵用一种小心翼翼的口吻试探道:“那么,当时长宁校区附近——”
“没有伏兵。”
杨兵怔了片刻,叹了口气:“如此说来,后来我手机上收到的那个群发短信……”
老张点点头:“一旦接到那个短信,以你对急诊科的了解,自然会做出如下一番推测:当时已经过了急诊的高峰期,所谓‘超过最大负荷’,不可能是医护力量的不足,而必然是受害儿童加上其他疾病的留观患儿,造成的留观位置的饱和。于是你得出结论:PICU的床位肯定已经被占满,不可能再空出来重新接收备用病房里的孩子,所以你的终极目标只能继续待在原地,这样一来,你就没有必要再在医院外实施更多的犯罪了——当然,还有一点,就是那条短信包含了一条外人都不会懂,但你一定会注意到的讯息。”
杨兵苦笑道:“是‘暂停接诊两小时’吗?”
“对,那实际上是给你限定了一个时间段。两个小时内,你必须赶回这里实施最后的犯罪计划,否则两个小时一过,重新开诊的急诊也许会解除那些症状较轻的患儿的留观,空出床位,给备用病房里的孩子回到PICU创造条件。到那时,一切就又不在你的控制之内了。”
望着对面的老张,杨兵蓦地产生了一种幻觉,自己仿佛是一条鱼,嘴唇被鱼钩钩住后,左挣右扎却丝毫不能摆脱,只能从水底望着岸上那个气定神闲的钓鱼人,这种幻觉痛苦而恍惚。
他惨惨一笑,指着楼下空场上那座覆满白雪的城池:“恐怕不止给我限定了时间吧,就连我来到这个楼顶,也是你早已安排好的,对不对?”
“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杨兵一下子被激怒了,他喷了两下鼻子,好像颅腔里着了火一样,从鼻孔冒出两道白烟,用挑衅的口吻道:“你就不怕我真的登上那座城?那样的话,我可就用不着到这楼顶上来了。”
风雪长天,老张仰头一笑:“我料你不敢登城!”
一瞬间,杨兵想起了自己站在那座空城前的恐惧和战栗:城门内空荡荡似伏千军万马,风声里呼啦啦如同大厦将倾,天地间雪纷纷掩了叵测前程……就差一步,即可大功告成,却就是不敢迈出这一步,好一番犹疑不定,进退两难之后,他选择了后撤和逃离……现在他明白了,真正让他望而生畏的,并不是城门、风声和弥漫天地的大雪,而是第六感所觉察到的不祥。这座陡然矗立的空城,就像是在铁一样的现实中插入了一场荒诞不经的梦境,它绝不可能是正常的存在,一定是某个鬼神莫测的心机所设。自己无论怎样绞尽脑汁、机关算尽,都注定是一场入人彀中、任其摆布、枉费心血、毫无胜算的败局!
杨兵抬起头,长叹一声:“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愿赌服输,我可以放弃原来的计划——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
“我得回家一趟,把有些事情安排一下,然后,我会自己去公安局自首的。”
老张笑了笑:“老杨,何苦再添一条人命呢?”
杨兵一愣:“什么意思?”
“你是想把拘禁在家里的张大山杀掉灭口吧!这样一来,你固然是功亏一篑,但也再没有任何能够指证你是今晚连环犯罪真凶的有力证据,就算是韩霜降,她身上只有一个发出过报警短信的手机,接收方还是个太空号。而且为了避免你被抓捕后闹个鱼死网破,爱心慈善基金会也会想办法让她闭嘴的。”
杨兵望着老张的目光竟有些发直,好像被暴晒在阳光下中了暑的一条狗。
“不用这样看着我,是你自己暴露出来的。”老张淡淡地说,“小天鹅舞蹈学校案件中,你为了逃脱追捕,将身上那件快递员的衣服脱了下来扔掉,由于衣服袖子上沾有一块牛奶的污渍,使我们确认那是张大山的衣服。问题在于,我把那件衣服的所有兜袋打开,翻了又翻,找了又找,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你……你在找什么?”
“在刑侦工作中,寻找证据固然重要,但有些时候,寻找那些本该存在却没有存在的证据,更加重要——我清楚地记得,今天下午陈光烈要赶走‘蓝房子’里面的小患者时,陈少玲差点儿把她闺女住院期间的收费单扔了。后来巩绒说争取给她报销了,她才把单据交给张大山保存,张大山将它们塞进外套上面带拉锁的兜里,还特意把拉锁拉好。而我在你丢弃的那件快递员衣服里没有找到。照理说,那些单据只要多报销一张,就可以多给女儿争取一份救命钱,张大山不可能把它们扔掉,而凶手为了伪造张大山的身份,恐怕有那些单据在兜里才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更不会把它们掏出来丢弃,所以,把单据拿出来的人,一定是张大山自己。既然他是主动将兜里的重要物品掏出另行保存,所以我怀疑他和真凶是达成了某种协议,交换了衣物,扮成对方。后来推测出你的整个计划后,我更倾向于你是编了个理由,比如要扮成送餐员暗访之类的,请张大山配合工作,并以给小玲筹钱治病为条件,哄骗他交出自己的手机,扮成你的模样,拿着你的工作卡去新区参加庆典。你属于媒体人员,走专用的媒体通道,安检只管刷卡上的二维码,不会仔细核验照片,这样一来在刷卡记录里就有了你到场的信息,事实上成了你在旧区连环犯罪发生时的不在场证明,加上庆典期间,市里对旧区连环犯罪的消息会实施管控,你也不担心张大山会看到。而你在旧区作案时则刻意留下指向他的线索和痕迹,等到事情结束后,你再想办法让他‘彻底消失’,这样整个案件就有了替你背黑锅且永远不能洗白的人。
“但人算不如天算。从时间上推算,你一定是跟急诊科的医护人员坐上车,刚出了医院不久,就以把装有SD卡的小手包丢在医院为借口下了车,步行回到不远处的住所,和已经取好餐并等候在那里的张大山交换了衣服……就在这时,车子坠落在大凌河大桥下的消息传来,你立刻蒙了。桥被封锁,张大山不能再去新区参加庆典,而你也不能马上露面,否则一车人都死了,就你一个人独存,会立刻引起警方的怀疑,把你控制起来,整个计划就会泡汤。最好的办法是拘禁张大山,而你继续冒充他作案,事后照样杀掉他灭口。等到明天早晨,你再回到电视台,随便找个借口解释你的‘起死回生’,比如半路下车想回医院拿小手包,半路遇到车祸,被好心人送回了家——反正就是雇人拿电动车在腿上怼一下,再找交通队开个验伤证明的事儿。”
杨兵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发出一问:“那你又怎么知道我还没有杀死张大山呢?”
“因为我在那件快递员衣服上,没有检测到暴力撕扯的痕迹和血迹。”老张说,“我想,你在住所内一定提前准备了事后杀死张大山的工具,考虑到你和他体型相仿,直接动手,胜负难料,所以你应该是计划先让他喝下掺有麻醉药的饮料,等他不省人事后再行杀害。但车子坠落大凌河大桥下的消息突然传来,这时已经快到给学校送餐的时间,必须当机立断,放倒张大山——而只要你采用暴力手段,不论用哪种工具,不管那件快递员服当时穿在谁的身上,结果都不会那么干净,所以你多半是先哄张大山喝下麻药。这之后的时间更加紧迫,对于张大山那样健壮的体格,无论勒杀、溺杀或闷杀,都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彻底夺去他的生命,稍有闪失,就存在你走后他醒转过来的可能,而‘效率’最高的刺杀,跟前面同理,不管快递员服当时穿在谁的身上,都很难不沾上一点儿血迹,所以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性是:你给他下的药性比较强,麻翻后用手铐铐上,嘴巴一堵,往洗手间里一扔,等回头再做处理……”
楼顶上一片死寂。
风,忽然又大了起来,呼啸着将天空上的落雪撕扯成白色的裂帛,又将楼顶上的积雪翻卷成白色的席子。就在这帛席交织、混同一体的茫茫间,突然响起了一阵无限悲苦的大笑。
杨兵用一只手撑着砖砌烟道,笑得巨大的身躯像触了电一样不停地颤抖。
老张依旧站在十米开外,静静地望着他。
久久地,笑声方歇。杨兵弓着身子,从深深的肩窝里探出硕大的脑壳,用嘶哑的声音问老张:“你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刑警。”老张说,“退休之前。”
“刑警我认识的多了,市里的,省里的,可是他们……算了,以你的本事,怎么会沦落到在儿童医院当保洁员。”
“命运使然。”
“命运……”杨兵听到这两个字,目光和身子都僵住了,许久,他慢慢地说,“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假如画直线的人生走得弯曲坎坷,而画曲线的人生又笔直坠落,那么我的命运到底算个什么?!”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异常凄恻的一笑,笑容收敛的一瞬,神情变得决绝!
一直放在后腰上的右手,猛地拔出了插在皮带上的武器!
说时迟那时快!老张脚下一蹬,弯曲的身体如短道速滑运动员一般,做了个压地转弯的动作,在雪地上画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腾起一团银色的雪雾!
看得杨兵一愣。
视线滑动间,流转如箭矢,老张看清了杨兵手里的武器——
不是手枪,而是一把D80军刀!
手在雪地上只一拂,疾驰的身体绕过砖砌烟道,从侧面袭向杨兵!
然而太迟了。
在杨兵的脸上,绽开得逞的狞笑。
老张的闪避为他争取了两秒钟的时间!
两秒!
足够了!
他的左手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装置,对准住院楼六层综合药房的窗户,拇指使劲压下了按钮。
轰!
巨大而沉闷的声响,震醒了趴在护士站桌子上睡觉的大楠,她抬起头,揉了揉眼睛,望着已经站在门口的田颖问:“怎么了?”
田颖歪着脑袋,仔细听了听门外的动静,只听得一阵呼呼的声响,还夹杂着噼里啪啦的爆炸声,仿佛是有人在暴风雪里放鞭炮似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
田颖掏出手枪,慢慢地拉开了里间门。
先是看到楼道的墙上蠕动着一团巨大的、红色蛞蝓似的影子,然后就听见“啪啦啦”的爆裂声,随着声音,一道长长的火舌从综合药房门上的破窗里猛地蹿出,在一秒甚至半秒的时间里,膨胀成硕大无朋的红色魔鬼,一边舔舐着墙体,一边在楼道的地板上岩浆似的蔓延开来!
田颖一把关上里间门,冲着大楠喊:“起火了!警铃在哪儿?”
大楠吓蒙了:“我不知道啊,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儿……”
凭着记忆,田颖找到墙上的电灯开关,想打开灯再找火警警铃,谁知怎么按动开关,天花板上的灯也不亮!
气得她把手攥成拳头,在墙上狠狠一锤!
这时,所有的孩子都已经醒了过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她们,一张张小脸上神色惊惶,却又不敢说话,紧紧地闭着嘴巴。
直到苗小芹的一声咳嗽,像打响了发令枪一般,所有的孩子都此起彼伏地咳嗽起来。
田颖这才注意到,汩汩的浓烟已经从里间门的门缝无声地渗了进来,她知道在火灾中,绝大部分伤亡并不是火焰烧灼造成的,而是被烟尘熏呛导致的窒息。
就在这时:丁零零零零零!刺耳的铃声突然响彻了整座医院。
原来是装在备用病房内的烟雾报警器感应到浓烟,自动报警了!
可是有用吗?
从里间门宛如镶了一层黑金色的边沿来看,这道装有阻燃材料的门也撑不了太久,火舌很快就会突破它的防线,侵入到病房里面。
孩子们的呛咳声不绝于耳,就连大楠和自己也咳嗽起来。
怎么办?
就在这时,护士站桌子上的电话响了。
刚刚拿起话筒,就传来了周芸嘶哑的吼声:“田颖,总控室说备用病房的烟雾报警器响了,怎么回事?!”
“综合药房着火了,不知道起火原因,但往备用病房这边烧过来了,火势很大。”
“你们坚持住,我马上报警,我马上上去救你们,你们一定要坚持住啊!”周芸显然已经乱了方寸。
放下电话,田颖知道,最严峻的时刻到来了。
指望消防队赶到,恐怕那时病房里的所有人都烧成灰了。
周芸他们,能把急诊大厅里的患者成功疏散就不错了,再说了,医生可以救生,岂能救火?
只能自救。
怎么自救?
病房只有一道门,已经被火封住。
跳窗逃生,这里是六层,落地即成肉泥。
不知哪个孩子先哭了起来,其他的孩子很快也哭成一片,大楠一边哄她们一边也忍不住哭泣。
不知是焦急,还是门外不断升腾的火焰将整座病房变成了烤箱,田颖觉得闷热异常,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一粒粒汗珠,嘴巴里也干渴得不行……
冷静,我必须冷静下来,我的职责是保护这群孩子,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葬身火海……
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寻找着逃生的办法。
视线一瞥,突然注意到了一张移动病床的床头侧面,挂着一枚正方形的卡片。
她蹲下身,打开手机灯,照了过去,原来是一枚写有“抬高床头,防止误吸反流”字样的提示卡。
旁边还有一个用尼龙搭扣绑在护栏上的遥控器,上面有八个按键两竖列排开,分别标示着可以将床头和床尾放平、抬起或变成不同形态。
看看整张床的长度。
再看一下两扇对开的里间门的宽度。
田颖把遥控器摘了下来,试着按下同时抬起床头和床尾的按键。
床头和床尾像做提膝卷腹的仰卧起坐一般,缓缓抬起,最终变成了一个“凹”字形。
再目测一下床体的长度,比较一下里间门的宽度……
“大楠,我有办法了!”田颖激动得声音发颤,她一边拆掉床中段的两侧护栏,一边对大楠说,“你再拖两张床过来,拆掉中段护栏,按动遥控器,抬高床头和床尾,让它们也都变成这样的‘凹’字形,然后跟这张床侧面并排在一起,快!”
大楠赶紧按照她说的办了。
抬高了床头和床尾之后,床体的宽度比里间门的宽度稍微窄一点儿,三张床的侧面紧紧贴在一起,中间那个凹槽,变成了一条没有顶的甬道。
田颖对大楠喊道:“等会儿我把里间门拉开,火肯定会一下子涌进来,我会跳进那个凹槽里躺下,你要用力把三张床一起往通道的那一头推!”
“啊?”大楠没太懂。
“通道有一定长度,如果运气好,火还没有蔓延到外间门那里的话,我就有机会打开外间门,再把这三张床推回来,你就照这样,让所有的孩子一个一个地躺在凹槽里,往外面推,我在那一头接应她们,如果床起火了就换一张床,最后我一定会让孩子们把我推回来,我再推你出去的……”
大楠一下子哭了出来:“不行啊,如果火已经蔓延到通道那头,那我不是把你给推进火海里了吗?而且最后你回来推我出去,你自己可怎么办啊?”
孩子们一听,也都大哭起来,抓着田颖的衣角,不让她走。
田颖抓着大楠的肩膀,使劲摇了两摇,直视着她的泪眼,用坚定而温柔的口吻说:“大楠,你不要哭,时间紧迫,火马上就要烧进来了,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你不要替我担心,我是人民警察,我必须得把你们救出去,我就是干这个的!”
说完,她掰开那一双双牵着她衣角的小手,从护士台上拿了三块毛巾,打开洗手池的水龙头,用水将它们湿透,然后走到门边,望着大楠。
大楠擦了一下泪水,推着那三张拼在一起的病床,来到门口。
门外,火焰的声音像饿鬼用尖利的牙齿啃着门板,嘶啦啦,嘶啦啦……
“我数一二三!”田颖说着,盯住大楠的眼睛。
大楠又擦了一下眼睛,点了点头,两条胳膊撑住病床的边沿。
一——
二——
三!
“三”字出口的一瞬间,田颖用两条湿毛巾抓住里间门两个滚烫的金属把手,“呼”的一下子拉开!火焰像溃了坝的怒潮一样扑面而来的刹那,她把第三块湿毛巾往头上一裹,身子一个侧翻,准准地落在了三张病床组成的凹槽里。
大楠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将三张病床使劲往火海的最深处推去!
病床组成的“列车”冲进火海的一刻,躺在凹槽里的田颖感觉全身犹如投进了沸水之中,从头到脚滚烫得几乎要熔化,耳朵里一片嗡鸣……
强撑起眼皮,透过湿毛巾的间隙,只看到一片血水样淋漓的赤红。
三张病床冲过火海,其实只有几秒,但漫长得像穿越了整条川藏线……
终于停了下来。
她睁眼一看——
万幸!
头顶的天花板上怪影幢幢、纷乱一片,但那只是火影,并没有火。
通道的另一头果然还没被火吞没,但同样弥漫着浓烟。
她跳出凹槽,一边拍打着落在身上的火星,一边对着备用病房的方向大喊:“大楠,我没事,我马上开门!”
然后将手朝门禁压去。
她呆住了。
怎么回事,门禁怎么露出个大窟窿,里面一堆绞断的电线?
混沌的头脑想明白的一刻,她双腿一软,后腰靠在病床上,才没有坐倒在地。
是周芸打电话,让她破坏了门禁系统。
现在,外间门的锁舌与锁扣已经卡死,除非专业维修人员,否则绝无打开的可能……
难道——她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场纵火是周芸的诡计,她让自己弄坏门禁系统,就是扼断了备用病房里的人逃生的可能……
正在这时,从备用病房传来了大楠的呼唤:“田颖,外间门打开了吗?你把病床推回来,我把孩子们推过去啊!”
田颖跳回凹槽,双手抓紧最里面那张床的头尾,双腿在外间门上使劲一蹬,三张病床呼啦啦地穿越火海,又回到了备用病房里,她从凹槽里跳出来的时候,大楠吃了一惊:“你怎么回来了?”
田颖扑打着几根燃烧起来的头发,等它们熄灭了,才咳嗽着喊道:“门禁系统坏了,大门打不开了……”
肆虐的烈火发了狂一样奔涌着,引燃了一切它能引燃的东西,张牙舞爪地向备用病房的深处侵蚀:护士站、病床、多参数监护仪,都被席卷着的火舌吞没,发出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夹着海绵的壁纸成了火焰的帮凶,助它们攻城略地,烧得墙上像活剥人皮一般血肉模糊。黑色的浓烟滚滚升腾,溢满了整座病房,随着喀啦啦一声巨响,天花板上的三通管道轰然坠落,逼得所有人跌跌撞撞地掩着口鼻,往窗边闪避。
只有韩霜降,坐在地上,望着汹涌而来的红色巨浪,脸上浮现出诡异而绝望的笑容。
杨兵趴在地上。
几乎被折断的四肢动弹不得,五脏六腑像碎了一样剧痛,本以为凭借高大健壮的身躯,能和老张搏斗一番,谁知……
但是,我终究还是赢了。
他用尽力气,昂起了脑壳,望着对面住院楼里烈火熊熊的备用病房,依稀听到那些女孩子的鬼哭狼嚎,然后偏过头,看着蹲在他身边的老张,咧嘴一笑,仿佛在邀请他欣赏自己亲手绘制的艺术品。
他多么希望能在老张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丝失魂落魄啊。
然而……
老张的神色平静,望向他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甚至连轻蔑都没有。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救那些孩子!
杨兵想。
老张站起身,走到楼的边沿,提起一开始上来时放在那里的一个东西,摁下了上面的红色按键。
“大楠,你看,那是什么?!”
田颖拽着坐在地上的大楠,指着把头一扇窗户的方向大喊。
已经被浓烟和绝望搞得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大楠撑起眼皮,朝着田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为了防止被疾病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孩子寻短见,整个备用病房朝西一排窗户大都是锁死且在外面装了一道护栏的,只有把头一扇能向外推开一半,且没有装护栏,现在,遮挡住了那扇窗户的窗帘上,一道巨大的圆形光斑正在不停闪烁着,仿佛是有人在用攻城锤一下一下撞击着玻璃似的。
大楠把眼睛重新闭上,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她不想再思考什么。
田颖跳了起来,一把拉开了厚厚的窗帘!
圆形光斑像巨蟒一样猛灌了进来,它停止了闪烁,在黑烟、迷雾和火海组成的阿鼻地狱里,戳出了一道宛如铜浇铁铸般的耀眼光柱。
田颖四下探查,看到墙角有一个输液架,她抓起来,倒转个个儿,用它沉重的底座向那扇窗户狠狠砸去!
“啪啦啦!”
玻璃被砸了个粉碎!
田颖又用底座把残存在窗框上的玻璃碴敲干净。
现在,彻底摆脱了一切障碍的光柱,变得更加明亮。田颖顺着它来的方向望去,似乎是从对面的宿舍楼楼顶放射出来的,但由于光线太刺眼了,视线里一片白花花的,什么都看不清。
扒着那扇仅剩窗框的窗户往下望去,也只能见到一片凹凸不平的银色。
“田颖,你要干什么?”这时,被她的一连串动作惊醒的大楠问。
田颖指着打碎的窗户大喊道:“大楠,我先跳,如果我下去没事,你再带着孩子们往下跳!”
“你疯了?!”
“我没疯!我没疯!”田颖声嘶力竭地喊着,“还记得吗?‘Turning face only towards the sun’——朝着唯一有光的方向!这是有人在告诉我们,他开辟了一条逃生的路!”
大楠目瞪口呆。
“听我说!”田颖转身望着孩子们,用前所未有的严峻口吻说道,“火势越来越大,这么下去咱们很快都会没命,我要从这个窗口跳出去,如果我没事,我会在下面喊你们,你们要一个一个地往下跳,绝不能犹豫,绝不能害怕,我会在下面接应你们,记住,是所有人,都跳出去,一个也不能少!”
说完她一把将大楠拽到面前,双手抓住她的双肩,凝视着她的眼睛,想说什么,却没有说,然后登上窗台,朝着唯一有光的方向,纵身一跃——
坠落,坠落,疾速坠落,失重的躯体、飘舞的头发、寒凛的皮肤、空白的大脑,在呼啸的风声里呼啸,等待着最后那一刹那间的粉身碎骨、血肉横飞!
终于——
狠狠地撞在了雪地上!
然而,竟没有丝毫的痛感!
只觉得身体好像砸进了一个刚出炉的大面包里,暄暄乎乎地往下一陷,旋即弹跳起来,无数面粉似的雪屑也一起腾起,又萦绕着她重新落下。
10
“不……这不可能……”
杨兵望着死里逃生的田颖,红红的双眼溢满了绝望的泪水。
老张把滚落在地上的那个杀人装置拿了起来:一支经过改装的大功率激光笔。
“综合药房里的那个盗窃犯被捕后,抓他的警员告诉我,那个家伙曾经‘张着两只青晃晃的爪子’扑向她,而他被捕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打开窗户寻找手机信号。我注意到:如果想开窗,必须先掀起一面遮住窗把手的挂帘,所以他的手上应该是在挂帘朝向室外的那一面沾到了什么,才会在黑暗中发出青光。等我推测出连环犯罪的真相以后,联想到你前几天曾经应高副院长之邀,到住院楼六层拍过视频,加上窗户下面那几个装有医用乙醚和医用乙醇的塑料桶,就知道你把孩子们逼进备用病房后的终极诡计了。到时候,只要用个遥控点火器远距离点燃涂了白磷的挂帘,着火的挂帘掉落在装有助燃剂的塑料桶上,再加上综合药房里那么多易燃的药物,足以烧起一场把备用病房化成灰烬的大火。”
杨兵挣扎着说:“这么说,你搭起淘气堡,并不光是为了阻止我找到适合发射激光的角度?”
“当然。因为搞不清医院里还有没有其他要伤害这些孩子的人,加上我当时也将陷入某个小小的困境,所以不能向任何人求助,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既要在我受困期间,阻止你在空场上纵火,还要在那之后把你逼到这个楼顶上来,更重要的是,万一你丧心病狂不听劝告,真的点起火来,我得给孩子们谋一条生路。于是我想起了一件事情:据窃贼供述,他们的计划是把所偷药品装进纸箱子后扔到楼下,由同伙——即采购科主任赵跃利——接应运走,我查看过那几箱子贵重药品,其中有不少是注射用药,要知道注射用药绝大多数是玻璃瓶装的,从六层扔下,包装得再好也会摔个粉碎吧,所以赵跃利一定是提前在综合药房窗口的正下方垫了什么足以承接高空落物的东西——”
“不对!”杨兵打断他说,“我记得很清楚,下午的时候,赵跃利已经把淘气堡放气卷起,装进卡车里运走了啊?”
“那只是他的瞒天过海之计,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把空场腾空了,事实上他开车在外面兜了一圈,天黑后又回来,把车倒进西侧楼和宿舍楼之间的消防通道里,将车上的东西重新取下……晚上周芸找他借车,准备把海马儿童游泳馆中毒的孩子们运回医院时,发现他后腰上和裤子上有一片新蹭的彩色粉笔灰。我听说后就在想,全院只有西配楼的北墙下面绘满了五颜六色的粉笔画,他大概是撅着屁股在地上铺开什么很宽大的东西,才会蹭成那个样子吧,后来得知他是窃取贵重药品的同谋,我马上想到他是把淘气堡重新铺在空场上了。”
杨兵犹有不甘地抬着脸孔:“照你的说法,抓到那个窃贼的时间应该是小天鹅舞蹈学校那件事以后吧,那时已经大雪纷飞,听说他往楼下扔箱子给同伙,你们竟没有人探出头看看空场?如果看到淘气堡重新竖立起来,不会生疑吗——”
“你是想说,假如我们发现楼下重新竖起了淘气堡,一定会议论纷纷,而为什么一直在偷听我们对话的韩霜降,没有把这个重要的信息告诉你吧?”老张慢慢地说,“因为直到那时,淘气堡还没有充气,只是平摊在地上的一大块,再盖上一层雪,从楼上往下看,跟平地没有什么区别。”
杨兵呆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嗯。”老张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淘气堡是在那之后才充的气。”
杨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往空场上走之前,怕里面有埋伏,特地站在消防通道的入口处看了半天,通道的积雪上一点儿足迹都没有,淘气堡是怎么充气的呢?”
老张没有回答。
杨兵的下巴沉重地落在了地上,磕破了唇舌,满嘴的鲜血把白色的牙齿染得异常狞厉,他对一切都感到不解:风雪、命运、空城,还有眼前这个神鬼莫测的保洁员……他因不解而绝望,又因绝望而喷着粗气,发出一种像哭又像笑的犬吠声,每喷一下,嘴里就往外喷出一口血沫,把嘴角边的一小块积雪染得更红。
11
田颖睁开眼,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白色的充气玩具城堡里,房屋、亭台、小桥、池塘一应俱全,历历在目,只是看上去都有些臃肿和丑陋。
来不及细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她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脚下软绵绵的,一不留神又摔倒了,好不容易才爬起来,重新站稳,对着楼上大喊:“大楠,我没事儿,让孩子们赶紧跳!”
楼上的大楠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来,看着下面的田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快点儿啊,你还等什么呢!”田颖着急地呼唤着。
火势犹如涨潮一般,已经蔓延到了距离身后不到三米远的地方,翻滚的热浪将每个人的衣服烤得嘶嘶作响,空气中散发着头发被燎焦时特有的臭气……
不能再等了。
大楠逼着孩子们接连往下跳,至于死活都不敢跳的苗小芹,她不管她震耳欲聋的哭叫,抱着小家伙扔出了窗户!
轮到自己了。
大楠登上窗台,看了看下面,这么高,手脚都有些发软。
苗小芹在下面不停地喊着什么,似乎是在催促她快跳,这个家伙难道忘了她自己是怎么下去的了?!
仔细一听,不是在喊自己,而是在喊——
“小韩姐姐”?!
大楠回过头,瞪圆了眼睛往火海中望去,才发现韩霜降瘫坐在墙角,披散着头发,闭着眼睛,她的身边已经围起了一道杀气腾腾的火墙。
大楠从窗台上一跃而下,正好跃过了火墙,落在韩霜降的身边!
“快走!”大楠拽着她的衣领把她往起拉。
然而韩霜降软塌塌的身体直往下坠,一边摇头,一边嘴里喃喃着:“别管我……”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大楠一咬牙,一转身,一弯腰,将韩霜降背了起来,大吼一声,硬生生闯出了火墙,顾不得火苗燎着了她的裤腿,一直跑到窗户边,把韩霜降抛了出去!
看韩霜降落下后,田颖冲过去把她拖到远离落点的地方,大楠才跃出了窗口,身后的火海像被激怒的狂龙一般,喷涌而出,在她的后背擦过一抹赤红的烈焰!
12
老张站在楼顶上,把目光投向空场,望着烈焰滔滔的窗口下面,所有的孩子都从淘气堡的拱门里跳出,在田颖和大楠的引导下,沿着消防通道成功撤退,仿佛看到扫鼠岭上的孩子们从熊熊燃烧的隧道风亭底部逃出了生天。
风雪凄迷,消防车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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