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耽美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空城计 > 第五章 夺城 (1)

第五章 夺城 (1)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既到此就该把城进,为什么犹疑不定进退两难,为的是何情?

    我只有琴童人两个,我是又无有埋伏又无有兵。

    周芸离开六层备用病房以后,田颖和大楠一时无话。田颖照顾了孩子们一个月,清楚此时此刻该做些什么,便摸着黑一个一个地检查床两侧的护板是否立起,孩子们有没有盖好被子;大楠知道自己的作用只是“以防万一”,所以搬了张凳子坐在窗前,又不能掀开窗帘,只好想象着外面雪落的样子,脸上浮现出寂寞的神情。

    好久,她觉得有些口渴,就站起身来到护士站,拿起台面上的暖壶,摇了两摇,暖壶里发出空空如也的“沙沙”声。她往门口走,田颖低声问她去哪儿,大楠说打算去楼道里的饮水机那里打些水来喝,田颖让她站住,走到她面前,两道冰冷的目光扎得她浑身上下不自在。

    很久,田颖才说你忍一忍吧,今晚最好不要出备用病房的大门。

    大楠没办法,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那么呆坐着,一会儿就不免有些困倦,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田颖走过来问她需要不需要到护士站那儿趴一会儿,大楠赶紧摇摇手说不用。田颖正要走,永远把自己放在从属地位、最怕被人冷落的大楠,觉得这是今晚能和这个“领导”搭搭话的唯一机会,就问了一句“这些孩子都得了什么病啊?”田颖看了看她,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问她知道不知道扫鼠岭的案子,大楠说知道,田颖说这些都是相关的小证人。

    大楠起初还不太懂,等她明白过来时,一下子呆住了,惊诧得瞪圆了眼睛:“难道她们都被——”

    田颖赶紧竖起右手食指,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大楠望着睡在病床上的六个小姑娘,特别是畏缩在韩霜降怀里的苗小芹,本来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被突然泛起的泪花重新模糊,以至于她不再看得清她们熟睡的身形和姿势,只觉得那是一只只已经被剥去了羊皮的小羊……

    田颖的手轻轻地压在了她的肩膀上,又用力按了按。

    “她们还这么小,就要一辈子带着伤痛活下去……”大楠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哪个女人不是要一辈子带着伤痛活下去?只是伤害来得早和晚的问题。”田颖说,“不用太难过,她们会好起来的,会忘掉的。”

    “如果忘不掉呢?”

    “那就记住,永远不要忘掉!”

    刹那间,在田颖电光石火般闪烁了一下的坚定目光中,大楠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个跟自己一样有过惨痛过往的女人,只是靠着顽强的意志和不懈的努力,已经摆脱了那些日夜交缠的噩梦,甚至把它们变成了练习劈刺的道具。大楠十分羡慕她,不知不觉间竟对她产生了一丝亲近的感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啊?”

    “我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不能忘掉过去受的伤害,也始终拿不出正视那些伤害的勇气。”

    “别沮丧,也别着急,还没到时机,或者说,还没被逼到那个份儿上。”田颖安慰她说,“有时候,就是那么一刹那,一瞬间,千钧一发、生死关头,必须当机立断,没得选择,然后咬咬牙、跺跺脚,把眼一闭,冲过去了,然后你就会发现,所有纠缠你的、困扰你的都不值一提,从那以后,蝴蝶对蜕掉的皮是什么态度,就是你对往事的态度。”

    她们在黑暗而静谧的备用病房里窃窃私语,像所有同病相怜的女孩子一样,从陌生到熟悉,从小心翼翼到敞开心扉,从互诉愁肠到破涕为笑,正在她们感到心灵贴得越来越近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丝窸窣的声音。

    田颖十分警觉地把目光朝声音的方向投去,只见和韩霜降躺在一张床上睡觉的苗小芹爬了起来。

    田颖马上走了过去:“苗苗,你不好好睡觉,又要干什么啊?”

    苗小芹低着头不说话,旁边的韩霜降说:“苗苗想上厕所,又不好意思跟你讲。”

    这确实是个麻烦事。从安全的角度讲,今晚最好是寸步不离备用病房,但从古到今,样样事都能管得,唯独大小二便是管不得的。所幸洗手间就在出外间门的右手位置,不算太远,田颖故意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对苗小芹说:“没办法,总不能让你尿到床上吧,赶紧下床,我带你去洗手间吧。”

    苗小芹下了床,田颖拉着她往门口走,让大楠也跟着她们一起去。韩霜降跟在后面,田颖回头问她干吗,韩霜降苦着个脸说被苗小芹“传染的”也想上厕所了,田颖不禁笑了起来:“那就一起吧!”

    出了里间门,走过短通道,田颖没有开灯,而是凭着记忆摁动了右侧墙上的门禁,然后示意苗小芹和韩霜降退后,从腰间把手枪拔了出来,检查了一下子弹上膛的情况和保险是否打开,然后双手持枪,枪口与肩平行,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双膝微屈,用肩膀顶开了外间门。

    门是钢质的,十分沉重,所以打开得很慢,生了锈的门轴发出尖酸的吱吱声。但这也有助于她像打开一把黑色的折扇,一寸寸地观察外面的情况,枪口的准星犹如扫描一般随之缓缓移动。

    因为一直处于黑暗之中,双眼不需要暗适应,尽管如此,当外间门彻底打开的时候,当黑黢黢的楼道完全暴露在视野中的时候,一股迥别于备用病房的扑面寒气还是让她心头一凛。她在警队受过严格的特战训练,知道温差会影响一个人对环境的正确判断,便运用偏离中心的注视技巧(受眼睛感光细胞分布特点的影响,在暗环境下眼睛焦点处的敏感程度要比焦点周围部分低,因此在黑暗中观察和搜索可疑目标时,应该将视线焦点适当偏离观察点,用余光注意观察点的情况,会获得比直视时更加清晰的效果),在黑暗中搜寻每一个起伏或凹凸有着什么异状,屏住呼吸从死寂中缕析着每一丝空气颤动的声音,直到确认空荡荡的楼道里不存在任何危险,回头招呼大楠替自己顶住门,自己先走到洗手间里面,仔细检查了一番,将每个隔间的门都推开看了看,也没发现任何问题,才让苗小芹和韩霜降如厕,自己则端着枪,微蜷着身子,保持预备射击的姿势,在门口守候。

    其实从安全的角度讲,门口的位置缺乏掩护,但考虑到这里也能看到备用病房门口的情况,所以她只好冒冒险,因而也就更加提高了警惕,好像一只目不转睛地盯着田野的猫头鹰。她的注意力是那样的警觉和集中,以至于厕所里突然传来“嚓啦啦”的冲水声时,竟把她吓了一大跳。

    从洗手间到备用病房的路很短,短到几秒钟就可以跑过去,田颖端着枪,枪口依然对准阒寂无声的楼道,将苗小芹和韩霜降挡在身后,掩护她们撤回了备用病房,将钢质门重新关上,才放下心来,插好枪,手心里竟湿漉漉的全都是汗水。

    田颖插好里间门的插销,让苗小芹和韩霜降回到床上赶紧睡觉,又逼着哈欠连天的大楠到护士站的桌子上趴一会儿,自己则搬了把椅子到门边守护。

    没多会儿,病房里就响起了苗小芹那小猫爪子挠门似的呼噜声,这声音将四周衬托得更加寂静,尽管黑暗会让各种感知更加敏锐,但很长时间过去了,田颖的五官六感还是没有捕捉到任何令她不安的翕动,于是她放松了许多,把后背靠在墙上,昂起头,望着高高的天花板,想象着窗外飞雪飘零的样子,不知不觉,头脑变得昏昏沉沉……

    “丁零零零!丁零零零!”

    猝然响起的铃声好像在耳鼓里打了几记电钻,疼得田颖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楠也被惊醒了,鼠鼬似的把上身挺成直板,茫然的脸上还挂着睡着时流下的口水。

    有些熟睡的孩子,已经在床上翻动起了身子。

    田颖扑到护士站的桌子旁,拿起了值班电话:“喂?”

    大楠望着田颖,看她接电话时一言不发,但神情变得越来越紧张和严肃,等放下电话时,她的两道目光已经阴冷得像用毒药煨过一般。

    “怎么了?”大楠问道。

    “没事,打错了。”田颖嘴上这么说,却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安静,然后指了一下里侧门。

    陡然间,大楠的身上寒毛直竖,她知道田颖的意思——门外有危险!

    这怎么可能呢?想从外面进入备用病房的外间门,必须用通刷卡,况且门轴生了锈,推开时会发出吱呀声,可是从带着孩子们进来到现在,除了苗小芹和韩霜降上厕所那一次,并没有其他人进入过外间门,也没有听到过那种尖酸的吱呀声响起啊!

    也许,自己领会错了田颖手势的意思,危险并不在里间门的外面,而在外间门的外面……

    这么一想,大楠的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但她一看田颖已经把手枪拔了出来,用极轻的动作无声地拔下里间门的插销,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枪口始终平举对外的样子,心里又不由得一沉,因为田颖的这个姿态,分明是在警惕着推开里间门就会扑面袭来的猛兽!

    然而并没有。

    里间门外面,到外间门之间短短的通道里,一望可知,什么都没有。

    这么说,危险还是在外间门的外面。

    可是看田颖的枪口,并没有对着外间门,而是冲着墙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楠越来越糊涂了。

    就在这一刻,田颖突然飞起一脚,“哐”地踹开了通道西边那间综合药房的房门!

    只听呼啦啦一声响,有个黑色的怪影从病房里冲出,扬着两只青光闪闪的爪子,蝙蝠一般扑向了田颖!

    “砰!”

    田颖手中的枪口闪出一道凌厉的火光,枪声震耳欲聋!那只蝙蝠的身体好像被绳索猛地向后勒了一把,仰面坠落在地。

    大楠冲了过去,看见有个人倒在药房的地上,“哎哟哎哟”地惨叫着……药房只有一扇朝西的窗户,虽然垂了一半的拉帘,但漫天的大雪还是投射进了淡淡的银色光芒,借着这光线,大楠摸索着找到墙内侧的开关,打开了灯。

    惨白的灯光下,虽然那个人疼得面孔扭曲,几近狰狞,但大楠还是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

    “卓童?怎么是你?!”

    因为此前周芸向田颖介绍过大楠的情况,所以听到这个名字,田颖不禁一愣,但她旋即装出毫不知情的模样问大楠:“你认识他?”

    大楠慌乱地点了点头。

    从备用病房的方向传来了哭嚷声,这是被枪声吓醒了的孩子因为看不到田颖而惊恐不安。

    田颖一边让大楠打电话给周芸汇报这里发生了情况,并安抚受到惊吓的孩子们,一边查看卓童的枪伤,发现子弹只射穿了他的左臂,并无生命危险。她从后腰摘下警用急救包,取出止血带,给卓童包扎伤口,并讯问他为什么藏在综合药房里。

    卓童用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捂着受伤的肩膀,牙关咬得紧紧的,半个字也不肯说。

    田颖在狭小的药房里细细搜索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其他人,也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危险品。唯一比较古怪的,是窗户下面的暖气片前面摆着几个装有医用乙醚和医用乙醇的塑料桶,旁边有好几个开着盖的大纸箱子,里面放着一盒一盒的药物,但从药品的种类和包装的规格来看,显然不是纸箱子里“原装”的,而是从其他药柜上取下来以后,胡乱堆到里面的。

    这时,药房外面传来“滴”的一声刷卡音,接着是钢质门开启时的“吱呀”声……

    尽管知道这很可能是周芸来了,但田颖还是一个箭步来到药房门口,抬起枪口问:“谁?!”

    “是我,田颖,接到大楠的电话,我跟老张一起上来了。”周芸口吻有些紧张,“到底出了什么事?”

    田颖依然举着枪,用略微颤抖的声音说:“你们进来,把外间门关上。”

    周芸和老张走了进来,关上钢质门,来到药房门口。

    借着应急电筒的光芒,田颖确认了他们的面庞,才慢慢地放下枪,双臂一阵酸痛。

    一看药房的地上坐着一个胳膊包扎着止血带的男子,周芸十分吃惊:“这人是谁啊?”

    “卓童。”

    周芸瞪圆了眼睛。

    田颖说:“刚才我接到住在对面宿舍楼的医院家属打来的电话,说看见这边的综合药房里面隐隐约约有闪亮,怕是混进了小偷……我放下电话冲进来,这个家伙就张着两只青晃晃的爪子朝我扑了过来,我开了一枪,打在胳膊上,放心吧,他死不了。”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进来的?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周芸忍不住问了一串儿问题,田颖摇了摇头:“我问了他半天,他就搁这儿耍死狗,一句话也不说。”

    周芸走到卓童面前,站定。

    卓童抬起那张失血后显得更加苍白的圆脸蛋,望着周芸,眯起的月牙眼放射出妩媚的光芒,一排银牙轻轻咬着红色嘴唇,仿佛在向她倾诉自己很疼。

    周芸厌恶地望着他:“卓童,你把怎么来这里、为什么来这里,一五一十地讲清楚。”

    多年以来,卓童只要做出这副娇羞的神情,几乎能让一切比他年长的女性心生爱怜,但此时此刻,在周芸的眼里,卓童却只看到了极度的蔑视,这令他感到十分气愤,于是起了戏耍一下她的心思:“我啊,我就是想做一期‘废弃医院幽灵大搜索’的直播探险节目,所以来踩踩点儿,怎么,不可以吗?”

    “少来这套!”周芸叱责道,“这间备用病房必须要刷卡才能进入,今晚整个医院里只有我一个人有门禁卡,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猜?”卓童笑嘻嘻地说。

    “我知道!”不知什么时候,大楠突然出现在了药房门口,“他有个表舅,好像是你们医院的什么领导,一定是他把自己的卡给了卓童。”

    刹那间,卓童的神情变得十分凶恶,一只胳膊撑在地上,要跳将起来的样子,瞪着大楠骂道:“你他妈的给我闭嘴,看老子——”脏话还没说完,就被田颖照耳根子狠狠扇了一巴掌,倒下的时候恰好磕到伤口,疼得嗷儿一嗓子,然而接下来他把牙关咬得更紧,一副顽抗到底的样子。

    老张看到窗户下面那几个大纸箱子,走过去蹲下身子,翻检了一通,站起来,走到卓童面前,平静地说:“卓童,我已经明白今晚你带着你那伙儿人在医院里演出这一场场闹剧是为什么了……不过,既然你自己不愿意讲,我也懒得说,不是我不想揭穿你的罪行,而是我不想让你只在监狱里待上十几年就被放出来继续为害社会。”

    卓童蒙了:“你……你啥意思?”

    “啥意思?”老张轻轻俯下身子,注视着他的眼睛,“我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仔细想想,就你犯的这事儿,就算是有人报警,堵你的难道不应该是医院保安——顶了天是拿着警棍的民警吗,怎么会突然跳出个刑警,用一把子弹上膛的手枪,直接向你开枪呢?”

    卓童的身子突然就软塌塌地往下一坠,脸上再无一丝挑衅的神情,颓然得仿佛是中元节街角的一堆纸灰。

    “什么叫往枪口上撞?你已经给出了标准答案。警方在这里守株待兔,结果你这只老鼠自己跑过来撞进网里,没办法,也只能把你列为共犯了。”老张说完,起身对周芸道,“既然他不肯坦白,那就随他好了,咱们把他带下去吧,等着法院判刑的时候给他个大大的惊喜。”

    周芸点了点头,拔步就要往药房外面走,卓童一下子醒悟过来,猛地扑上来,抱住她的腿苦苦哀求道:“姐,亲姐,你不能走,我不让你走,你给我个机会,我坦白,我啥都告诉你,一切都是我表舅出的主意,他说医院搬迁基本完工了,值钱的玩意儿都倒腾走了,就剩下六层的综合病房里还有好多贵重的药,让我今晚来偷药,他还给我开了张单子(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周芸),把他的通刷卡给了我。我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动手,他说自己在医院的名声太臭了,如果今晚频频出现在急诊大厅,一旦丢药,警方调查时肯定会怀疑到他,所以只能让我来,把单子上的药装进纸箱子里丢下楼,他会接应,把药带走,卖的钱跟我对半儿劈。但到六层只能坐电梯,可是电梯位于急诊大厅最显眼的位置,万一哪个医生或护士瞧见有个陌生人坐上去,楼显上的数字一直蹦到六层,那就全都泡汤了,我想来想去,就让我那个直播团队借着挂号看病的名义,在急诊大厅里制造各种乱子,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乱子那儿的时候,我就坐上电梯……”

    周芸打开那张纸一看,立刻认出了上面的字迹:“原来你那个表舅是赵跃利啊,这就难怪了。不过他说得没错,以他在医院的名声,要是发生盗窃案,他又在附近出现,还真的会第一个被怀疑到。我来看看我们这位采购科主任都让你偷些什么药:艾曲泊帕乙醇胺片、克唑替尼胶囊、替莫唑胺胶囊,这都是儿童肿瘤用药,单盒价格都在几千甚至几万,还有注射用伏立康唑、注射用美罗培南,这些都是治疗感染类疾病的特效药,价格也都不便宜……看来赵主任虽然不学无术,但在盗窃国家资产方面还是颇有眼力的。”她想了想又问,“不过,你那个直播团队制造乱子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儿了啊,你怎么还没把药丢下楼然后离开啊?”

    “甭提了!我表舅跟我约好了,等我搞定后给他打手机,他在下面布置妥当了,我再往下扔药。我坐电梯上来以后,摸着黑找了半天才找到这间药房,然后对照着单子找药,这些药品名儿都怪怪的,我又不敢开灯,只能用手机的灯照着亮儿,一层一层药柜地找,眼睛都花了才找齐全,想给我表舅打电话,一看手机就傻了眼,根本没有信号,开了窗户都没用,别说打电话了,连短信、微信都发不出去。我急得不行,正想出去找个座机呢,听见外面呼啦啦来了一大堆人,就没敢再动弹,别偷药不成再把自己崴里面。本来我想躲一阵子,等安静了再溜出去,谁知这位女警突然冲进来就给了我一枪……”

    “都怪我太粗心了。”田颖自责道,“因为没想到备用病房里会有人,所以咱们带着孩子上来之后,我只大致检查了一下病房里面的情况,没有查看药房,否则早就把他给揪出来了。”

    看着卓童一脸沮丧的样子,周芸有些想笑,她抬起那面垂了一半、正好遮住窗户把手的挂帘,打开窗户,看看楼下,积雪已经在地面铺了羊毛毯子似的一片,别说赵跃利了,连个脚印都没有。关好窗户,她一边把大纸箱子里需要冷藏保存的药品重新放回冷藏柜,一边说:“啊,我说晚上在急诊大厅撞上赵跃利感觉不对劲呢,现在想起来了,他说他把X光机放到新院区就回来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当时大凌河大桥早已经被封了,他如果到了新院区,那个时间不可能回得来,他肯定是把X光机放在旧区的什么地方后就把车开回来了,因为看X光机不在后车厢上,我们就都以为他真的去了新区,这样事后警方调查他晚上为什么会连人带车出现在医院,他就可以拿运送X光机后回来当借口,而事实上他今晚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准备用轻卡运偷走的药品的。”

    她想了想又说:“还有,就是后来为了把在海马儿童游泳馆氯气中毒的孩子运回来,找不到急救车,我逼着赵跃利把轻卡的车钥匙交出来,却半天找不到轻卡在哪儿,最后胡来顺发现车停在了西配楼和宿舍楼之间的消防通道里,准是他为了接到药以后方便装进后备厢直接拉走,才趁人不备,偷偷将本来停在停车场上的车开到那里的。”

    “可能也正是因为轻卡被我们‘征用’,失去了运输工具,赵跃利才临时撤销了偷药的计划。”周芸走到卓童面前,对他说,“估计他也想通知你逃走,可是又打不通你的手机,所以就自己溜之大吉了。”

    卓童面无表情地瘫坐在地上,那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突然苍老了许多,像慢慢泄气的气球一般横生了许多褶皱,但是当他被老张从地上拉起往药房外面拽,经过大楠身边的时候,他突然又发起狠来,咬牙切齿地瞪着大楠,吓得大楠直往后缩,老张搡了他一把,将他推出了外间门。

    周芸到备用病房里看了看孩子们,虽然刚才受到惊吓,但在大楠的耐心照护下,她们大多已经重新入眠。周芸这才放下心来,关上药房的灯准备离开,田颖一直把她送到门口,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

    周芸问她怎么了,田颖苦笑了一下说:“本来以为这里非常安全,谁知竟发生了这种事……说真的,直到现在才觉得,跟大楠就两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六层楼上,心里还真有点儿没着没落的,我刚才在想,要不然还是带着孩子们回二层PICU算了,可是又觉得瞎折腾,还给你添麻烦……”

    周芸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的,换成我遇到刚刚发生的事,没准儿还不如你坚强呢,待会儿我到楼下看看有没有可能挤一挤,把二层的PICU空出来,重新接你们下去。”

    押着卓童回到急诊大厅后,因为涉及被秘密保护的孩子们,周芸不愿让雷磊知道,就将丰奇单独叫出了急诊科办公室,把备用病房里刚刚发生的事情跟他详细讲了一遍。丰奇听完大吃一惊,得知田颖和孩子们一切平安,才稍稍安心。为了防止卓童和吕威串供,就没有将他关到警务室,而是扔进了急诊大厅的储物室里面,并安排保安王喜在门口守着,回头再把他交给警方。

    不过,对于重新把田颖她们调回二层PICU的想法,丰奇并不同意:“发生了事故以后,田颖一定对备用病房进行过更加细致的搜索,以排除一切潜在的险情,而且也提高了警惕性,所以备用病房现在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老张你说呢?”

    老张正在思索着什么,被他突然一问,愣了一下,才点点头说:“我也觉得眼下一动不如一静。”

    “两个大女孩,带着六个小女孩,孤悬在六层楼上,那个提心吊胆不是你们这些老爷们儿能体会的。”周芸感慨了一句,又问丰奇,“刚才我们一直在楼上,案情有什么新的进展或动向吗?”

    丰奇摇了摇头:“也许是雷磊那个全面布防的计划奏了效,旧区所有的中小学校和儿童机构都派了综治办的人驻守,投毒者知道自己‘出手必被捉’,所以就销声匿迹了。”

    说完这句话,丰奇望着老张,想看出他对自己这番话是赞同还是否定,然而老张的神情十分平静,没有任何表示。

    周芸望着虽然依旧人来人往,但已经不再拥挤不堪的急诊大厅,喘了口气说:“已经很晚了,就诊高峰已过,这样吧,我去留观二病房看看还有几个留观和做雾化的孩子,如果剩得不多或者已经没有患儿了,就把小天鹅舞蹈学校受伤的孩子们转移进去,毕竟她们都没有呼吸道受损,就算那里的病毒空气浓度比较大,戴上口罩也不至于被传染,这样PICU就能重新空出来了。”

    说完,她径自往留观二病房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丰奇叹息道:“周主任对前景太乐观了,万一那个投毒者再犯案,又有新的受害儿童运过来可怎么办?”

    “雷磊那边一直在忙些什么?”老张突然问。

    “他?安排完了派驻人马的事情以后,就打了几个电话,但每次打电话的时候都走出办公室,好像是故意躲着我似的。”丰奇望着老张说。

    老张回望了他一眼,笑了笑。

    就在这时,周芸从留观二病房出来了,老张迎了上去,丰奇拄着拐跟在他后面。就在分诊台那里,他们碰到一起。周芸特地又往前走了几步,低声对他们俩说:“年底真的是呼吸道疾病高发期,都这个点儿了,做雾化的孩子还是特别多。不过他们大多集中在里间,外间的留观病区空出来了,可以容纳一部分患儿,虽然都是座椅,没有病床,但小天鹅舞蹈学校的那些孩子,除了突发心脏病的那个,其他并不需要卧床,所以转移过来没有问题。这样PICU就能重新空出,把田颖她们接回来——我想征求一下你们俩的意见,是否有必要这样做?”

    丰奇不假思索地说:“我还是坚持刚才的意见:没必要!”

    老张点点头,表示赞同。

    周芸拿出手机,拨打了备用病房的座机,把大家的意见告诉了田颖,田颖说自己冷静下来一琢磨,也觉得“按兵不动”确实是最理性和最妥当的方案。

    挂上电话以后,周芸长出了一口气,一边嘀咕着“这样好,这样好,其实我也不愿意再折腾了”,一边打开微信看了看,眉头又皱了起来。丰奇问她怎么了,她苦笑着说,可能是新区落成庆典那边的事情太多太忙,自己此前把今晚急诊所发生的种种情况做了个简报,用微信给高副院长和蔡衡发了过去,可是到现在为止,他们一个回信也没有……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后退几步,问正在分诊台后面给小票打印机换纸的孙菲儿:“菲儿,从我叮嘱你注意接听高副院长和蔡副局长的电话到现在,你有没有接到过他们打来的电话?”

    “没有啊。”孙菲儿说,“别说他们打过来了,从那时到现在,除了你打过一个电话,这值班座机就没响过一声。”

    一瞬间!

    就在一瞬间,丰奇的余光注意到了一件事,这件事发生得也许比一瞬间本身还要短暂,但丰奇还是捕捉到了它,而且永生难忘!

    多年以后,丰奇依然记忆清晰,那是在这个跌宕起伏且惊心动魄的夜,唯一的一次——

    老张那双永远沉静如古潭般的眼睛里,起了风波!

    旋即,他神色恢复如常,往分诊台前跨了一步,声调温和地问:“菲儿,主任是什么时候叮嘱你注意接听两位领导的电话的?”

    孙菲儿一向看不起这个保洁员,就像她一向看不起医院里其他杂工杂役一样。不过,今晚周芸对此人的倚重就是个傻瓜都能看得出来,已经失去陈光烈那座靠山的她,此时绝不能再得罪周芸,于是认真地想了一想回答道:“就是主任让我叫你去她办公室的时候。”

    “那之后到现在,真的一个电话也没有打进来过?”

    孙菲儿指着座机说:“值班座机有录音功能,打进来的电话都会录音,你自己查查看不就知道了。”

    她只是这么一说,没想到老张居然真的摁动了座机上的回放功能键。果然,座机上播出的最新一条来电,正是周芸叮嘱孙菲儿接听并做好领导的来电记录,以及叫老张来自己的办公室一趟的……

    老张想了想,问周芸:“这个座机的录音是存储在电话内置SD卡里的,还是存储在总机硬盘里的?”

    “我记得是存储在总机硬盘里的。”

    老张拿起电话就打到总控室:“老包,我是保洁老张,我想问一下,刚刚总控室删掉的那条急诊大厅值班座机的电话录音,还能恢复吗?”

    “什么电话录音?今晚总控室没有删过电话录音啊!”

    老张放下电话,大步向急诊科办公室走去,留下另外三个人站在分诊台前,面面相觑。

    周芸和丰奇走进急诊科办公室的时候,只见老张正拿着三张刚刚打印出来的A4纸,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上面是此前雷磊和丰奇检索出的旧区所有存在风险的儿童教育机构和活动场所的名称、地址和联系电话。

    “这上面的所有单位,你们都联系过了?”老张问雷磊,虽然他的声音平静,但依然能从其中觉察出一丝焦虑。

    雷磊点了点头:“都联系过,有联系不上的也派人过去了,总之现在这名单上只要还营业的,现在全都派驻了两个以上综治办的工作人员。”

    老张在他的话里找到了漏洞:“没有营业的呢?”

    “没有营业的?”雷磊一愣,“没有营业的管它干吗?”

    “我是说,那些表面上按照教育部门规定的正常时间授课,但其实一直在延时加开各种小班、一对一辅导之类的中小学培训机构。”

    “也都查过了,没有遗漏。”

    周芸走到他面前:“老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张低声说:“案子还没有结束,投毒者一定还会继续犯案的。”

    雷磊忍不住嚷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呢?大凌河大桥被封了,他到不了新区,而旧区所有有风险的机构和活动场所,我都派了人,带了武器驻守,并且下了死命令:陌生人不许靠近,快递员不许进入,排查附近一切环境危险因素,连无人机都要用干扰器打下来,他还能怎么犯案?!”看到丰奇诧异的目光,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稍微平复了一些情绪后,摊开手说,“好吧,就算他想动手,我们也可以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实施抓捕和救援,我就不信他还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来!”

    “我觉得雷主任说得对。”丰奇望着老张说,“我们的预防策略是完备的,应该能及时遏止住任何手段发起的袭击。另外,你怎么知道投毒者一定还会继续犯案的呢?”

    老张没有回答。

    本来以为——或者说本来抱着侥幸心理,以为投毒者在老年活动中心差一点儿被生擒活捉,没准儿胆战心惊之下,就此匆匆结束这场连环犯罪。不管他的真名是张大山还是李大山,哪怕他从此销声匿迹,至少今晚,能够让为了应对他的挑战而疲于奔命的人们稍获喘息。谁知惊魂甫定,又听到了发令枪的响声……错以为自己站在终点的周芸,真的有泰山压顶却肩颈如泥的感觉。她用此前从未有过的沙哑声音说:“今晚大家都已经太累太累了,无论从医生、护士、急诊科还是我们每一个人的角度讲,都承担不了更大的负荷,都不能面对再有新的孩子遇害……”

    她望向老张的目光充满悲苦,仿佛在祈求他告诉自己:其实,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投毒者不会继续犯案……

    但老张没有理会她,走到挂着平州市警用地图的磁性玻璃白板前,压低了眉宇,对照着A4纸上开列出的名称和地址,一个一个地在地图上寻找着它们的准确位置,两道专注的目光像两根骨穿针一般,仿佛要将那些位置穿透,寻找隐藏在最深处的那个狡猾的“病魔”……

    突然,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了《四小天鹅》的乐曲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周芸循声望去,原来是赫赫老师放在办公桌上充电的手机在响,她赶紧出门把赫赫老师叫了进来。赫赫老师一边跟屋子里的几个人说着对不起,一边接通了手机,但还没有走出门,就站住了:“你说什么?没有啊,他大约几点过来的?可是我完全没有看到他,他也没有和我联系啊,而且小天鹅舞蹈学校失火,现在我和所有参加演出的孩子都在医院,还好,没出人命,但演出肯定是参加不成了……这样,你把他的手机号发我,我试着跟他联系一下。”

    挂断手机,赫赫老师看了一眼微信,然后点开一串电话号码,拨打了几遍,似乎一直无人接听。

    “怎么了?”周芸忍不住问道。

    “电视台综艺演出中心的冯主任打来的,他说此前得到消息,大凌河大桥十一点整会放行参加今晚庆典演出的车辆,所以派了一个姓赵的司机开着一辆中巴车到小天鹅舞蹈中心接我们,准备带我们提前到大凌河大桥的桥头等着,一解封就赶紧开到新区参加庆典演出。从时间上推算,他应该是我们受袭之后不久到达敬老路的,可是他一直没有跟我联系,冯主任和我打他的电话都无人接听。而且,刚才少玲跟我闲聊的时候还提到,她跟大楠勘查完现场,在敬老路上一辆车也没有看到,后来还是搭综治办的车才回来的……”

    丰奇和雷磊不约而同地瞪圆了眼睛,周芸也明白了过来:“一定是投毒者劫走了那辆车!”

    “那辆中巴车的车牌号是多少?”老张问赫赫老师。

    赫赫老师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你马上打电话问那个冯主任。”老张走到雷磊的笔记本电脑前,打开全国警务网络系统中的平州市即时交通状况的城区图,“我输入车牌号,看看智能交管系统能不能用监控器搜索到那辆车现在在哪里。”

    赫赫老师打了几遍冯主任的手机:“估计他在忙庆典的事儿,没空接我的手机。”

    “那就找综艺演出中心其他领导,再不行直接找电视台车队,一定要尽快问出那辆车的车牌号!”老张发现赫赫老师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不禁有些生气,“赶紧去啊,还等什么呢?”

    “可是我跟综艺演出中心的其他领导和部门都不熟啊……这样,我再想想其他办法。”赫赫老师攥着手机,哭丧着脸退出了办公室。

    不知怎么了,周芸现在不但自己的承受力严重下降,甚至连看到别人遭受压力也感到痛苦难耐,于是劝老张道:“别逼赫赫老师太紧——”

    “不是我逼她紧,而是情况发生了新的变化。”老张打断了她的话,“少玲和大楠搜索现场附近时,并没有发现投毒者骑的那辆电动车,也就是说,他在到达敬老路之前就把电动车藏起来了。假如他把电动车丢弃在现场附近,还可以理解为劫持中巴车只是临时更换交通工具,便于逃跑;但是将电动车提前藏起,说明这一行为早就在他的规划之中……鉴于他此前一直是骑电动车穿行三个城区前往作案地点的,并无因距离的远近更换交通工具的必要,因此,我担心他劫持中巴车不是为了用作交通工具,而是用作犯罪工具!”

    周芸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眼前闪现出了中巴车像发了疯的犀牛一样撞向一群孩子,顿时肢碎骨裂、血肉横飞的惨烈场景……

    “还有,此前我说过,‘有组织力罪犯’在连环犯罪过程中,具体实施的手段和凶器更倾向于遵循某个固定的模式,除非受到严重刺激,否则不会更改。问题在于,在小天鹅舞蹈学校的纵火和恐吓过程中,他遭受了明显有别于此前两起犯罪的‘意外’。”

    “你是说,媛媛用那个奖杯砸了他一下?”周芸问。

    “还有,他差一点儿就被胡来顺他们抓住。”老张说,“犯罪行为被强行中断,比犯罪行为失败,对罪犯形成的刺激还要强烈——如果没有这些因素,也许他还不那么危险,但现在,只要他实施新的犯罪,一定会在手段上变得更加残忍、疯狂和无节制。”

    老张把手里的A4纸塞给丰奇和雷磊一人一张:“咱们仨现在把上面的电话重新打一遍,提醒所有单位,核查附近有没有可疑的中巴车,在确保安全之前,不要放孩子们外出!”

    办公室里响起了错落交叠、间不容发的电话声,一个个提醒,一句句叮嘱,一番番布置,一声声追问,好像炮火连天的前线作战室一样此起彼伏。

    周芸觉得胸口异常憋闷,重重地喘了好几口气,依然觉得仿佛大团大团的棉絮堵塞似的不畅。她抬起头,望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飞雪,那些雪花不再像最初那样缓缓飘落,而是降落得越来越急促,在呼啸的寒风中斜剌剌扑簌簌,片片相缀、片片相追,终于在天地间织起了一面密不见缝的白色巨帐。望着这掩杀了一切的暴雪,周芸只觉得无力极了,也绝望极了,好像在数小时急救的最后一刻终于明白:患儿的生命已经到达终点,一切注定,回天无术……

    她垂下沉重的头颅,额头上包着纱布的伤口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她,整整一夜和投毒者反复无停的苦斗,即将迎来真正的终点,而站在终点线上,自己收获的只有患儿家长赐予的一道创伤。害人的人逍遥法外,救人的人遍体鳞伤,他们总是不断胜利,我们总是不断失败,一切都是如此的荒诞和没有意义,这就是宿命,一切注定,回天无术……

    望着布满划痕的地面上依稀反射出的自己的影子,只能看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轮廓,这个身影在以往二十多年的时间里都是立体的、清晰的、坚定不移的、傲然挺拔的,但现在却恍恍惚惚,仿佛被硝镪水一遍遍地洗刷过,连最后的棱角都漠不可视。也许医院里流行的传说是真的:当一个人孱弱和衰颓时,她的影子也会变得黯淡和模糊……

    痛苦而茫然的目光慢慢前移,她看到了地面上的另一个影子:那是一个穿着灰色保洁服的影子,正在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用笔在纸上记录着什么。她嗡嗡鸣叫的耳朵听不清他的声音,但看得清他干裂出血的嘴唇、鬓角的白发、洗脱色的劳动鞋,还有缀在上衣胸口处的那个开了线的保洁工编码“070327”……也许他本来应该戴着帅气的警帽、穿着笔挺的警服、胸前挂满奖章、肩膀上缀着闪闪发亮的星花……但现在,他是如此的普通、平凡。她不知道,也想不出,他是经历了怎样的磨难,才将自己本来应该远比雷磊光芒四射的影子打磨成现在这样朴素无华,但她知道,就在今晚,就在现在,就在她已经准备彻底放弃的此时此刻,这个临危不惧、挺身而出的身影还在鏖战不休!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命……

    急诊医生,干的不就是跟命争的工作吗?!

    不到最后一刻——

    就算最后一刻——

    去他的最后一刻!

    她咬紧牙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准备到外面去调配人力,做好出发去新的案发现场的准备。她甚至想到,现在急诊人流量有所减缓,而车祸现场往往极其复杂,实施急救的难度非常大,所以这一回,自己要亲自前往……

    就在这时,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老张、雷磊和丰奇三个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打完了电话。

    “妥了。”雷磊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放松的微笑,“全面布控完毕,这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老张的神情却依旧严峻:“只要是网,不管再密,也有无数个可以透风的网口。所以咱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再仔细想想,看看还有什么可能疏漏的地方。这么长的时间没有他的消息,多半是因为他在前往事先拟定好的几个犯罪目标时,都发现有人防守,所以他如果再犯案,一定是某个我们都无意中忽视了的软肋……”说着他走到磁性玻璃白板前,继续凝视着平州市警用地图。

    这时,门开了,露出了赫赫老师的半个身子,她的脸上写满了歉意:“对不起,我还是没有找到那辆中巴车的车牌号,所有的电话都没人接听……”

    周芸走上前安慰她说:“没事的,赫赫老师——”话说了一半,从赫赫老师的旁边突然钻出了一个圆圆的小脑瓜,吓了周芸一跳。她定睛一看,原来是思乐培训长宁校区的那个小胖子,他和其他中毒的同学一起被送来时,自己拿了压舌板刺激他的咽弓和咽后壁催吐来着,之后他的症状迅速缓解,一直吵吵着要回学校,把剩下的课上完。

    周芸板起面孔问他:“你不好好卧床休息,乱跑什么?”

    “还要休息啊?”小胖子拖着长腔,扶着门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都休息累了……阿姨,您放我走吧,我还有事儿呢!”

    “你还能有啥事儿?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儿就是好好休息。”

    “不是,我的书包还在教室里呢,我得去拿回来啊。”

    “学校?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周芸指了指墙上的挂钟,“你们小学早就放学了。”

    “不是,我说的不是我们小学,而是培训学校。”

    “这个点儿,培训学校也应该——”周芸突然明白过来,其实思乐培训也在教育部门规定的正常授课时间之外开了延时课。

    站在磁性玻璃白板前的老张,突然问小胖子:“你们长宁校区最晚的放学时间是几点?”

    小胖子看了一眼挂钟,有些沮丧:“哎呀,应该就是现在。”

    老张的眉宇一蹙:“主任,长宁校区那个李校长呢?”

    “她说要处理中毒事件的后续事宜,早就回学校——”

    还没等她说完,老张已经冲到了周芸的身边:“打她的手机,快!”

    周芸、丰奇和雷磊猛醒过来!他们自以为织就起的那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存在着一个重大的疏漏:在检索、排查旧区所有存在风险的儿童教育机构和活动场所,并布置人力进行驻守的过程中,他们锁定的都是“还没有出过事的地方”,而对已经出过事的地方则是完全忽视了,海马儿童游泳馆和小天鹅舞蹈学校早已空无一人,可思乐培训长宁校区还有大量补习的学生——现在,那里就像是准备做腹腔手术的小腹,平坦坦地完全亮开,没有任何防护!

    周芸从兜里掏出手机,因为过于紧张,汗湿的手指没有抓住,一下子滑落在地上,她蹲下身子捡起,手指在屏幕上一通滑动,终于找到了李校长的手机号。电话刚刚接通,老张就一把抢过来:“李校长,我是平州市公安局的!你在哪里?在学校?现在已经放学了吗?”

    “啊?我们早就放学了啊,我们是按照规定时间晚上八点前放学的!”

    “不要跟我扯这些没用的!”老张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你不说实话,马上会有比中毒事件更加严重的事情发生!”

    “啊?”李校长显然被吓到了,“我们……刚刚才放学。”

    “把所有孩子都叫回来,马上!”

    “可是,他们正在走出校门……”李校长几乎要哭出来。

    “也就是说,你现在站立的位置能看见校门口的情况对吗?那么你看一眼,附近有没有一辆中巴车?”

    “没有……啊!我看到了,确实有一辆,就在正对校门口的一条街上,车灯还亮着呢。”

    喷涌而出的学生,磨牙吮血的中巴车,接下来,也许半分钟,也许十五秒,甚至更短的时间,那辆中巴车就会像发了狂的怪兽一般猛冲过来……

    来不及了,一切都为时已晚。

    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拿着话筒的手杵在了桌面上,任凭里面传来李校长带着哭腔的“喂喂”声,却再不能举起。整个晚上,老张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这种挫败感让他一向冷静的头脑变得混沌,像溃散一空的兵营一般凌乱和空虚……

    不知道是不是窗外箭镞似的雪花射入余光的缘故,他突然想起了呼延云,想起了多年以前他们走出长安大戏院,看到漫天风雪将京城织进一片雪白的苍茫之中的那个夜晚。

    “说到底我还是不懂,你说你又不是戏迷,为什么这么喜欢这出戏啊?”

    “我喜欢《空城计》的主题。”

    “主题?什么主题?”

    “大军压境,敌众我寡,在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凭着超卓的勇气和非凡的智慧,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逆转全局,反败为胜!”

    他把头轻轻甩了两甩,甩掉脑海中的杂念,重新把话筒拿起来放在耳边:“李校长,你们学校各个教室的灯光是人工开关的还是自动开关的?”

    “校区为了节能,设置了灯光自动控制系统,通过对教室光线强度、声音强弱和人数识别来决定室内灯光的开关——当然,也可以切换成手动控制模式。”

    “主控室现在有值班人员没有?”

    “有。”

    “你打电话给主控室,让值班人员将灯光自动控制切换成手动控制,然后——把整个校区的所有灯都打开!”

    “啊?”

    “快!”

    李校长赶紧拿起座机,打电话给主控室,把老张的命令一字不改地传达给值班人员。打电话的时候,她的视线透过窗口,一直紧紧盯着正对着校门口那条街上的中巴车,虽然她不清楚那辆中巴车意欲何为,但她知道,这辆车一定跟即将发生的“比中毒事件更加严重的事情”密切相关。她看到上百个上完补习课的孩子背着沉重的书包、迈着疲惫的步履涌出了校门,同样对应的,是早就守候着的上百个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涌了上来,接他们回家,两股河流交汇在一起,仿佛凝滞在校门口一般,缓缓地蠕动着。在此之前,李校长早已看惯了这幕场景,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稀奇,但现在,看到这些留守在旧区里苦苦挣扎着、渴望用学习改变命运的大人和孩子,她的鼻子居然一阵发酸。

    她盯着那辆中巴车,心里默默祈祷着它千万不要开动,千万不要……

    然而,天不遂人愿——

    中巴车还是开动了,虽然没有看到发动机的旋转,也没有听到车轮在水泥地面剧烈摩擦的声音,但她还是感受到了它的一触即发,仿佛双眼血红、用蹄子在地面磕打出火星的公牛——

    一头哪怕竖起刀林火海也阻挡不住的公牛!

    李校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不忍看到即将生生爆发在眼前的惨剧……

    刹那间!

    耳畔传来“砰”的一声,闭紧的眼皮像被突然揭掉了一层,变得异常透薄,甚至看得清眼皮上丝丝缕缕的红色血管!

    她睁开了眼睛。

    长宁校区的灯全都打开了,将整个街区映照得恍如白昼。明晃晃的灯光透过教学楼的一扇扇长窗,在地面上铺起了一排排白色集装箱似的影子。正要散开的学生和家长们齐刷刷地回过头,望着宛如巨大宫灯一般通体透彻、无比耀眼的教学楼,目瞪口呆。

    不知过了多久。

    李校长举起一直保持通话状态的手机,放在耳边,说话时嘴唇都在哆嗦:“那个……您还在吗?”

    “我在。”

    “那辆中巴车……熄了火,司机跳下车,跑了,他跑了,终于跑了!”李校长激动得喊了起来,连眼角淌下的泪水都顾不得擦拭。

    老张的嘴角绽开了微笑。

    他擦了一把前额沁出的汗珠,轻轻吁了一口气,嘱咐李校长赶紧布置学校的老师和保安,尽快疏散逗留在校门口的家长和孩子,然后把手机还给周芸,对丰奇和雷磊说:“没事了,危险已经解除。”

    丰奇高兴得狠狠将双拳一攥!

    周芸双手合十,不停地喃喃着“谢天谢地”。

    雷磊一边不自然地笑着,一边问老张:“你怎么知道一开灯他就会跑?”

    “因为他此前差点儿被我们抓住,加上他一定发现其他几个事先拟定的作案目标都加大了警卫的力度,所以必然会认为警方已经追查到了他的行踪,正在步步紧逼,稍有不慎自己就会落入法网。这种心态下,面对长宁校区这样一个无人值守的场所,我们固然知道是疏于防范,但从他的角度,又何尝不能理解为警方故布陷阱,等他自投罗网?从这个人缜密的作案风格来看,他是那种谨慎型人格的犯罪分子,犯罪现场出现任何反常的风吹草动,他都会受到惊吓,溜之大吉。”老张苦笑道,“我也实在是没办法,既然知道他不敢冒险,我就冒险用了一次‘空城计’。”

    “老张,你真的太厉害了!”丰奇发自内心地佩服道,“那么,接下来那个投毒者会怎么做?他还会继续犯案吗?”

    一听这个问题,周芸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望着老张,目光里充满希冀,虽然明知道他的回答依旧会令人失望。

    谁知老张的回答竟是:“我有个办法,让他可以不再犯案。”

    周芸和丰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先是对视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问:“什么办法?”

    “很简单。群发一条给平州市全体市民的短信,就说位于旧区的平州市儿童医院急诊科因接诊超过最大负荷,暂停接诊两小时,新增患儿请家长和救护车辆一律送往其他医院就诊。”

    周芸一听就急了:‘这不行!万一有孩子患危重症,不及时送过来会出人命的!’

    “而且,就这一条短信,能让投毒者不再作案?”丰奇有点儿不信。

    “天平的一头是几乎可以肯定还会出现的新的受害儿童,另一头则是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患危重症的孩子,看你怎么选择了。”老张没有理会丰奇,对周芸说,“何况,这条短信的有效期只有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以后,再群发一条急诊科恢复接诊的短信就是了。”

    看周芸还在犹豫不决,老张加重了口吻道:“要快下决心!投毒者的犯罪又一次被挫败,我猜他可能比之前更加怒可不遏。”

    周芸咬了咬嘴唇,终于下定了决心,可是仔细一想又摇了摇头:“这种群发给全体市民的短信,必须通过市政府管理的信息平台发布,既然是涉及卫生系统的内容,得提交主管的卫生局副局长审核签字才行,换句话说,蔡衡不点头,谁也发布不了。可是你想想,这条短信一发,不光全体市民,而且全市各大媒体、各级领导都会看到,上级势必会了解详情,假如调查发现并无此事,必将掀起一场大风暴,以蔡衡的胆量和担当,他怎么可能负起这个责任?”

    “所以,不能通过你们卫生系统提交。”

    “那通过哪个系统提交?”

    老张转过身,望着坐在办公桌前的雷磊说:“雷主任,如果我没记错,按照国家网信办去年出台的《关于重大公共卫生事件信息发布管理的相关规定》,当发现地级市以下行政区域出现重大公共卫生事件时,一定级别的警官可以通过全国警务网络系统紧急告知地级市市政府管理的信息发布和管理平台,请他们协助发布警示讯息,我说得对吗?”

    雷磊点了点头。

    “而你,虽然从警队离职,到平州市挂职,但人事关系和组织档案应该还暂时挂靠在公安系统,至少用你的警员编号还能登陆全国警务网络系统,而且你的级别,也具备请平州市政府管理的信息发布平台协助工作的资质,对吗?”

    雷磊又点了点头。

    “那么,麻烦你了。”老张说。

    雷磊蹭了两下鼠标,唤醒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银色的光芒照亮了他那张狭长的白色脸孔,他微微眯缝着眼睛,用鼠标点击了几下,然后慢慢地盖上电脑屏幕,嘴角浮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雷主任,你这是干什么?”丰奇惊讶地问。

    “不干什么。”雷磊望着老张说,“正如你所言,我已经从警队离职,只想在平州市踏踏实实做我的综治办主任,不想惹是生非。如果用我的警员编号登录全国警务网络系统发布虚假信息,事后我也没有好果子吃,很抱歉,帮不上你的忙。”

    丰奇突然明白了什么,拄着拐走到他身边,掀起电脑盖,屏幕上的全国网络系统已经处于“未登录”状态——原来雷磊刚才点击鼠标,是退出了登录。

    “你怎么能这样?!”丰奇一下子火了,“身为公安人员,这个时候,你怎么能考虑个人得失?!”

    雷磊笑道:“唱高调也请看清楚对象,我现在又不是公安人员。”

    “可你还是公职人员,还拿着国家给你的俸禄!”

    “这样啊……那你就当我玩忽职守好了。”

    望着雷磊那张无耻的嘴脸,丰奇气得想要给他两拳:“拉倒!我用我的警员编号登录也一样,出了事我负责!”

    “负责——就凭你?先数数自己肩章上有几颗星几道杠,再考虑能扛多大分量吧!”雷磊吊着眼梢瞟着他,轻蔑地说。

    丰奇醒悟过来,以自己的级别,恐怕根本没有“负责”的资格,一时间不知所措。

    周芸走上前,对雷磊说:“雷主任,这个晚上,不管咱们之间闹过多少矛盾,生过多少争执,总算是坐在一条船上风雨同舟过。为了挽救遇害的孩子,大家并肩战斗,一次又一次挫败了那个投毒者的阴谋。现在危机还没有解除,每耽误一秒钟,投毒者的下一次犯罪就又迫近了一秒,这个时候,能不能请你顾全大局,联系市政府信息发布平台,把老张说的那条短信尽快发布出去?”

    她的口吻是那样的诚恳,甚至有几分谦卑。

    “风雨同舟,并肩战斗……”雷磊闭着眼睛咂摸了一会儿,重新睁开眼睛时,望着周芸说,“周主任,就冲你说的这两个词,我无论如何也要卖一个面子。当然,用我的警员编号登录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过如果我没猜错,在咱们这间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曾经当过警察,我相信以他的能力,应该也升到过相当的级别。不过,因为某些非常特殊的原因,他离开了警队,隐姓埋名,蛰伏在咱们这小小的平州市。如果他还记得自己的警员编号,可以尝试登录全国警务网络系统——假如他发现自己的账号被锁定,没关系,我在挂职前做过人事信息管理中心的领导,说起来职权还不小嘞,可以帮助他解锁,协助他联系市政府信息发布平台,群发那条短信。”

    说完,他站起身,让出座位,微笑着冲老张做了个“请”的手势。

    丰奇恍然大悟,原来雷磊整晚一直在等待着这样一个时机,逼着老张不得不用自己的警员编号登录全国警务网络系统,这样就可以查到他讳莫如深的真实身份。

    简直卑鄙!

    这一刻,周芸望向雷磊的目光充满了憎恶。她当然也很想知道老张的真实身份,但她绝不能接受一个人被迫揭发自己的过往。

    老张站在原地没有动,好像一棵只要稍微挪动就会连根拔起的大树。很明显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但又艰于抉择。

    “就像丰警官刚才讲的——”雷磊一边继续保持着“请”的姿势,一边奸笑着说,“身为公安人员,这个时候,你怎么能考虑个人得失?”

    老张往前走了一步。

    “等一下!”周芸上前伸出手,挡住了他,“我给蔡副局长打电话,好好跟他说说……”

    老张轻轻地摇了摇头,那意思分明是在说:来不及了,而且,蔡衡不会同意,甚至可能根本不会接你的电话。

    周芸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老张从她的身边走过,一直走到办公桌前,在椅子上坐下,凝神想了一想,在全国警务网络系统的登录页面上输入了警员编号和密码。雷磊就站在他身后,笑眯眯地看着。意料之中的,账号显示已经被锁定,雷磊俯下身,点击右上角的解锁键,在跳出的指示框内输入自己的警员编号和密码,解锁成功。接着,老张联系了平州市市政府信息发布平台的人工客服,将需要群发的信息写好传送给对方审核,然后静静地等待着。

    很快,周芸、雷磊和丰奇的手机几乎同时响起了短信提示音,他们拿出手机一看,是市政府信息发布平台发来的“特别提示”——

    “平州市儿童医院(旧区)急诊科因超过最大负荷,暂停接诊两小时,请家长和救护车辆携患儿前往其他医院就诊。”

    就这样一条短信,能让投毒者中止他今晚的暴行?

    周芸一头雾水,正想向老张问个明白,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同样是一脸懵懂的李德洋走了进来问道:“主任,我接到短信,说咱们医院超过最大负荷,停止接诊,这是怎么回事?现在急诊高峰期已经过了,我和胡来顺都觉得压力小多了啊,完全不影响继续工作。”

    这句话提醒了老张,他对周芸说了一句“我得去布置一下,别穿了帮”,就拉着李德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跟他小声解释了几句。

    他们一直走到分诊台前,老张叮嘱孙菲儿,任何打给值班座机的电话,一律按照短信内容回复,拒绝一切应诊的请求,“要坚定,绝不能流露出一丝犹豫”。

    “要是有直接带着孩子来看病的家长怎么办?”孙菲儿问。

    “你做好分诊,没有危重症的一律让他们回家,看病也不急在这一时。”

    “万一真的有危重症患儿怎么办?”孙菲儿说,“而且,我也怕分诊时看不准,要是本来孩子有急症,我让人家回家,耽误了孩子的病,我可负不起责任。”

    李德洋自告奋勇道:“诊室那边现在有老胡一个人盯着就行,我干脆到分诊台来,跟你一起分诊,提高对危重症的辨别率,如果发现真的有需要收治的患儿,我就直接带他去治疗。”

    孙菲儿绷紧的脸庞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那可太好了!”

    老张也放下心来,拿起台子上的值班座机打给传达室,让王酒糟在医院大门口支起“暂停接诊”的牌子,“如果有家长和孩子硬往里面闯,你也别拦着”。

    李德洋打算把自己到分诊台值守的事情跟胡来顺打个招呼,正往诊室走,突然被从柱子后面钻出来的黎炎拦住了。

    “李大夫,我收到短信,说咱们医院急诊超负荷运转,停止接诊。”他一脸坏笑地指着空出大半的候诊椅说,“这也叫超过最大负荷?”

    “关你什么事?”李德洋说。

    “关我什么事?我可是良好市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这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