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
“厉害!”乔先贵给他竖起大拇指。
“我这叫懂得轻重缓急。你看,案子也破了,人也抓到了,局里还说要给我立功呢。”赵定尧撇撇嘴,显然话里有话。
“当然该立功啊!你这可真是为民除害了。”乔先贵却显然没有听懂他的话外音。
“先贵啊,我听说你又跑到停弦渡镇去了?”赵定尧摇摇头,照直说了。
乔先贵嘿嘿一笑。
“我上次去澧县,拿到了那对夫妻小孩的指纹,和农药瓶子上的确实是对上了。我还给他们照了相,今天拿相片去找那边村里的人认。那小孩他们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说‘这个就是周启森呀,现在都搞得这么潇洒阔气啦’,但是那个女人没对上,起夜的老人说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是短发、面容削瘦,但是她现在头发不是短的,脸也不瘦,说看着不蛮像。其他人就更没印象了,当时来村里的那个女人,骑着单车,也没谁那么仔细看她的脸。”
说完,乔先贵也喝了一口茶,被烫了舌。
“但是我觉得这个事情很怪。通过和他们对话,我认为这个小孩和收养他的那个女人,都不简单。”
“你总不会在怀疑是小孩下的毒,毒死了自己的亲爹亲娘吧?”赵定尧问他。
“我是这么想的……”乔先贵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有继续查才能搞得更清楚。继续查的话,那要下大功夫。”
“我说先贵呢,你就不要搞那些天方夜谭了!这种家庭,最后成了这样,我讲句不应该的,这就是命哪!就算是和小孩有关系,那小孩谁养的谁教的?为什么搞成这个样子?他们自己没责任?”
乔先贵知道赵定尧为什么生气了。他顿了顿说,责任归责任,自己也觉得他们挺可怜的,如果那个男人有点本事,家里条件好点,也不至于成这样。
“谁又说他没本事呢?他在他们那行,也还做得挺好,有名气啊!不然哪来那么多做红白喜事的愿意请他?只不过,他的这门本事越来越跟不上时代,养不起他的家庭了。他自己看不到这一点,或者看到得太晚了,这要找谁说道理去呢?”赵定尧一边看报一边说,人再穷再苦,死后入土为安,也就不可怜了。
“我们做的这份工作,主要是安慰还活着的人,让他们少一点可怜。”
“你比我聪明,”乔先贵点点头,放下茶杯,“说得有道理……”
乔先贵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赵定尧倒是来了火气。
他把报纸压到一边。“哎呀,你每次都这样!每次都说我有道理,一转身又还硬着脑袋钻牛角尖,没完没了继续给自己揽这些事情搞!责任心这么重,身体吃得消吗?我看你才最可怜!石膏厂那边的事情马上又要交差了,上面不也让你早点结了?你就不能赶紧把石膏厂的事搞完了去歇两天?”
乔先贵笑了两声,笑得一阵咳嗽。身体确实不怎么好了,自己其实也知道。
咳完了,他捶捶胸口,给赵定尧敬了个礼。
“赵定尧同志,这次我真听你的!”
2004年冬天,临澧县公安局的大厅门口,有人搭着人字梯,开始挂过年的大红灯笼。
赵定尧坐在临澧县公安局的一间办公室内,推开窗户,看细细的雪絮飘在楼下大众桑塔纳警车上,不见了形状。
他想起那个骄阳把一切都晒得发白的夏天,自己从边三轮上下来,把钥匙扣在皮带边,叫一个同事的名字,朝对方小跑过去。
赵定尧凭老资格调换岗位,负责情报和资料的案头工作已经很多年。不用像年轻小伙那样经常外出劳累,有时却也寂寞了点。
他平日里还算清闲,但现在公安系统慢慢进入计算机时代,最近局里根据上头要求,安排了整理旧案宗、将档案电子化联网的任务,就有点忙碌起来。好在他学习能力一直不错,对于电脑设备算上手快的。
桌面上的牛皮纸卷宗袋,负责人一栏的冒号后面,写着那个老同事的名字。
赵定尧点燃一根烟,试图想起他的长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那时候他们都年轻,他长得其实比自己帅,但不注意形象,邋里邋遢的,衬衣的下摆从不塞进裤子里。他挺喜欢钻牛角尖,眼神里总是透着认真和笃定的光亮,仿佛从来没有松懈过。
但唯独那一次,他听了自己的劝说,放下了这个本已结案的案宗,去跟另外一个石膏厂的案子。
也许是天太黑没看仔细路,也许是身体不好犯了晕,早起去往石膏厂的山路上,他和他的自行车都从坡边掉了下去,落在山底清晨白雾间挂满露水的藿香草丛里。
听说被人发现的时候,他的手都还紧握着挎包,里面有一台海鸥牌照相机,那是局里的公家资产,他平时一直小心翼翼地爱护着。
赵定尧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张指纹捺印的卡纸,那是一组小孩的指纹,上面写着“崔远”的名字,是他当年骑着自行车,去往隔壁县城取证回来的。
要是当初没有教训你,劝你放过这个案子,你现在又在哪里呢?
应该还好好活着吧?也讨老婆、生小孩了吧?
乔先贵啊……
赵定尧眼眶里饱含着泪花,没有落下来。窗玻璃上冷凝的露珠饱和了,却成了一道道水痕往下流。
他揉了揉眼皮,把这张来自1992年的卡纸放上扫描仪,收进指纹库。
他仅仅是完成当下应该完成的工作。
“接下来是我们最后的一首歌——《爱玲》。”
同暗红色沙滩公园大门相连的传达室,现在是音乐节安保工作的临时指挥中心。罗门抬腕看手表,等身边安保工作的总指挥、治安管理大队的刘勇打完电话。电话有漏音,那头局里的领导在严厉批评刘勇,遥远的舞台那边,却隐约传来主唱低沉的嗓音。
“来吧亲爱的来到我的身边,我给你讲一个乡村的故事,也许你会说这是个孩子的童话。那个男人捧着采摘的鲜花,牵着一匹黑色的骏马,乘着落日带着你去收割庄稼……”
半小时前,林立莲把调查凶器如何带入现场的任务交给了罗门。
那把沾血的匕首看起来是很专业的刀具,黑色的橡胶手柄配上笔直的刀身,造型简单朴素,却透出瘆人的“实用”气息。现勘人员在拍照的时候量过,刃长20公分,全长33公分多,接近刀柄的冷钢上刻了一串简短的字母,但又不是英文。这样的东西怎么可能带得进来?罗门想了好几种突破安保的办法过来请教,都被刘队一一反驳,正好领导打电话过来,得以中场休息,他可以偷偷听几句歌,转换一下思路。
“无论你有多么无比的宽容和坚定,生活每天上演新的悲剧,这其中也许有我和你。有什么不好,我们就停留在这里?不需要继续,还是要继续?”
罗门挺喜欢这支乐队的,无论是歌词的意境还是音乐的风格,都对口味,但是今天在后台碰了面,却不好意思打招呼。性格内向,没办法。
“罗门,你刚才说凶器是在音乐节之前就藏在现场的这个假设,我不敢打包票,但可能性肯定是很小的。音乐节开始之前,我们已经在区域内进行了几轮地毯式的清场检查,只差没有挖地三尺了。”
刘勇挨完批评挂了电话,中场休息也结束了。
“那有没有可能,是从水上偷偷带进来的?虽然音乐节现场在橘子洲上是完全封闭的,进出你们安保都管得很严,但我看里面也有河滩是临水的。如果凶手带着刀,乘小艇渡湘江过来呢?”
“这个可能性更小,在预案里面也早考虑到了。”刘勇摆手否定,“观众可以通行的江滩,我们都有安排人手值班和巡逻,不仅防止逃票,更是为了预防溺水事件。真有小船小艇过来肯定会发现的。”
“而且这次安保是联合任务,湘江水警也出动了,派了三艘机动艇在水面巡逻,别说小艇小船了,就算他是游过来的也肯定早发现了。”
治安管理大队的另一位同事补充完,灵机一动向刘勇建议,要不让他把那把刀的照片给高哥看一下。
“高哥现在在哪里?”
“应该就外面大门口吧,你不是安排了他负责检票处的工作?”
刘勇让他把高哥叫进来。
罗门好像听说过“高哥”这位同事,但又记不清具体是谁了。刘勇挨了领导批评,不耐烦归不耐烦,还是开口告诉他,高哥在安检一线干了挺久,是个老手,对管制刀具的知识相当丰富。
“这是战术匕首咯!俄罗斯的不死鸟‘凤凰’军刀,上面的俄文就是‘凤凰’的意思。这刀漂亮啊,很厉害的,只有精英特种部队才装备,还被那边当作国礼送给一些政要首脑或者英雄楷模。”高哥进门不废话,看了看手机上的照片就做出了判断,“真货非常罕见,平常人难得摸到,不过这把嘛,肯定是国内厂家仿制的,仿得还不错。”
罗门问他仿制的好不好买到。
高哥说,那就要看有没有门路了,现在网络时代,说很难买也不至于,但肯定是个懂行的,有点门路的人才会买这个。
“那……”罗门瞟了刘勇一眼,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们搞安全的,是不是多多少少都懂点这个?”
“我确实是这行干久了,才成了个刀具迷,但是懂不懂刀最主要还是看感不感兴趣。”高哥想了想告诉他,应该说,对于管制危险物品,他们肯定比一般人更懂,但这种懂和罗门想的那种懂不是同一个意思。
“罗门,你什么意思?”听了高哥的最后一句,刘勇这才反应过来罗门话中有话,把脸一沉。
“刘队,根据高哥的介绍,我刚才冒出一个想法。我们之前讨论了那么多可能性,或许有个最简单的办法被忽略了。”罗门照直说了,“我想问问您,今天参与音乐节安保的所有工作人员本身会被安检吗?”
“我知道你是想说这个,但是你知不知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您误会了,我不是怀疑警队里自己的同事。但是主办方合作的那些保安公司的保安,他们执行任务进场的时候,会被安检吗?”
传达室内安静下来,每个人都面色凝重。
“原则上是要检的。”高哥回答他。
“那实际上呢?”
“实际上检得不严咯,他们很多人都是一个公司的,就随便摸两下。”高哥看了看刘勇脸色,还是照直说了。
传达室内的几人再次陷入沉默,罗门的手机突然亮了,响起一阵铃音,是林立莲打过来的。
“林队。”
“你那边怎么样了?”
“暂时没什么进展,我在想……刘队这边安保做得这么严密,还能把凶器带进来,是不是安保队伍里面,本身有人出了问题。”
“张伟和杜然那边虽然还没找到血衣,但是他们根据包厢环境和死者姿态提出了一个猜想:死者当时没有防备,行凶前两人也没有发生冲突,是趁其不备下手的。凶手很有可能和死者认识,关系还不错。你懂我的意思吗?”
罗门皱着眉头转了转眼珠,告诉他懂了。
“另外,浩南那边关于监控器的事情,发现居然是死者黎万钟自己破坏的。他拿了一个喇叭状的东西对着监控器,监控器就坏了,不像是你说的那种激光。但具体是什么原理,也还不清楚,你这边查凶器的时候,也留意一下这个喇叭,我把浩南的截图发给你了……”
罗门说好,林立莲正准备挂电话,罗门又突然说等一下,让他先别挂。
传达室的门打开了,一位年轻警员扶着一个穿保安制服的消瘦中年人走进来。
“高哥,这个人跑过来,说他要自首。”
“人是你杀的?”
罗门这么问,但大家心里清楚,这人瘦得弱不禁风,面相挂着疲态,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不像是个可以干净利索杀人的。
保安说不是,他没有。
刘勇问那为什么自首。
“听说有死人了,保安们都在传……”他腿打着哆嗦,又惊又怕,“刀是他找我带进来的。”
罗门把手机上的照片给他看,问他是不是这一把。保安看到刀上的血渍有些怕,缩着脖子连连低首点头说是。
“我真的不知道,会搞成这么大的事情!我真的没办法,老婆跑了,爹也去世了,有个娘,还有个儿子要读书,实在是缺钱用……”这男人表现得很是懊悔。
罗门不停打量着他,轻轻问了一句:“你有过前科吧?”
消瘦的保安抿抿嘴,回答说:“有。”
“哪一年?什么事?”
“08年、11年,扒窃和盗窃,关过一年和两年。”保安眼睛一闭,就挤出了眼泪来,说实在是没办法,不然绝对不会答应他的。
罗门不为所动,继续问男人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国武。”
“你吸毒的吧?”
罗门语气很温和,刘国武却吓得浑身一抖,过了快半分钟,才缓缓吐出一个字:“吸。”
刘勇在旁边“啧啧”了两声。
“最近吸了吗?”
“没有。”
“你想清楚再说,”罗门提醒他,“要不要现在验个尿?”
“大前天……吸过。”
“你这个问题很严重啊……做好了思想准备才来的吧?那就比较好办,你应该清楚越早交代,对你越有利,”罗门拍拍他的肩膀,又把手插回自己口袋,“讲讲怎么回事,是谁让你把刀带进来的?”
他说是军哥介绍的。
罗门问哪个军哥。
“张文军。”
“哦,我知道他,高桥那边的吧?喜欢打架,也坐过牢。你们是在里面认识的?”
刘国武点点头。
“这个张文军,为什么让你把刀带进这里来?”刘勇厉声喝问,“他人现在在哪里?!”
刘国武赶忙说,不是张文军让他带的,是张文军介绍的人要他带的。
“那人是谁?”罗门问。
“我不知道他是谁。军哥只是告诉我,听说我们公司接了音乐节的安保业务,有个和这次音乐节相关的外快介绍,有点风险,问我做不做。我问他什么风险,他说只要我答应,会有人给我打电话,风险和报酬直接和那边谈,我就答应了。”刘国武抹掉眼角的眼泪,“他说有个欠他钱的老板平时不好接近,会去那个音乐节。他要在音乐节上找老板催债,让我帮他带个家伙进去。我问他会不会真搞,我说真搞那我不行,他让我放心,说绝对不会,只是起个威慑作用,家伙都不会开刃的,我就答应了。他问我要多少钱,我说起码一千五,他也没讲价,说先给我五百,办完事再给剩下的一千。”
“你觉得这刀要没开刃,能一刀就把别人脖子给抹了?”懂刀的高哥问他。
“他给我的时候真没开刃!我拿进去之前检查过,确实是没开刃的,不然我绝对不会答应他。”
“他就不会先骗你,等你拿进去再自己开刃吗?”罗门摇摇头,“你把经过讲仔细一点,他怎么把刀给你的,你又是怎么带进来的?”
刘国武说那人给他打电话,约了一个地方,就在太平街附近的一条巷子里。给了他五百块钱的现金和那把刀,用黑色塑料袋包着。那人说演出的第二天会来找他,到时候会有很多人在公园西南角的公共厕所排队,让他在3点半左右去那里等,把刀藏在袖子里,然后那人会装作熟人过来,说要去上厕所,让他帮忙拿下包,这时他就把刀放在那人的包里,然后把包里那人准备好的、用信封包好的一千块钱拿出来,交易就算两清了。
“所以你和他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太平街附近的巷子里,什么时候?具体哪条巷子?第二次是在今天下午3点半,他长什么样子,你应该记得吧?”
刘国武说第一次是在四天以前,下午4点多,快到5点,就太平街很多卖宠物的那条巷子的一个十字路口,一家保险公司楼下,对面是王府井百货的地下车库。那人每次都戴个口罩,所以没见过脸,个子不矮,看上去至少有一米七五,不胖,是那种很流行的发型,年纪应该不大。
“什么叫很流行的发型?”
“就是那种两边少、中间厚的。”刘国武指了指传达室门外走过的一个年轻人,说就像他那样。
“你两次见他,他分别穿什么衣服?”
“两次都是黑衣服、牛仔裤,没什么商标。”
“鞋子呢?有注意吗?”
“运动鞋,白色的,好像是耐克。”
“还是有点特征,得找找这个人了,”罗门把脸转向刘勇,“门口的监控……”
“我那里有,我去安排。”高哥说完,刘勇点头默许。
“我再打个电话,让市局那边视频侦查大队的帮忙跟一跟。”罗门一边拨号一边默念自己脑海中的时间和范围,从8月20号下午4点半开始,人民保险门口、王府井百货车库出口的对面。那应该就是春天百货后面,药王街,都靠近黄兴中路了。天心区坡子街派出所的辖区。
“不过……今天下午和他见面,我从他包里摸装钱的信封,摸到里面有一件衣服,感觉还汗湿了,好像是穿过的。”等罗门打完电话,刘国武说。
“你的意思是,他很可能换过衣服?”
“我是这么猜的……”刘国武两手相握,缩着脖子说,总感觉那人非常谨慎。
“你今天下午拿了他的钱,钱呢?”
“等一下。”刘国武掏出钱包,正要展开拿钱,却被罗门喊住,“你把钱包放桌上,别碰那些钱了。等下我同事来了,要测指纹的。”
刘国武赶紧放下钱包举起双手,像在投降似的。
“对了,你说他之前打电话给你,通话记录里电话号码还有吧?”
“有,是个座机。”
刘国武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出号码给罗门看,刘勇也凑了过去。
罗门盯着那串号码,脸上慢慢显出古怪而困惑的表情,像是丢了魂似的。
那不过是个普通的0731开头的号码,刘勇问他怎么了。
他眨了眨眼,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说不可能啊。
刘勇问什么不可能。
罗门倒吸一口气,胸口的紫色机械怪兽印花,随着他胸腔的起伏愈加显得狰狞。
“怎么会是我的号码?”
小胖在前面用身体抵开虚掩的门,林立莲往传达室里走。
罗门说那句“怎么会是我的号码”时,正好对着林立莲的脸,好像是在问他似的。
大家都看向林立莲,林立莲则看着罗门。
“什么你的号码?”
刘勇和治安管理大队的同事,还有那个名叫刘国武的保安,所有人都有点蒙,好像也没太懂罗门这句话的意思。
“林队,嫌疑人之前给帮他带凶器进来的这位保安打过电话,但是现在,通话记录上显示的是我的号码……”罗门有些慌,把手机拿给林立莲看。
“是你家的号码?”林立莲看着那个号码,“还是局里办公室的号码?”
“那倒不是。”罗门回答,那是他乐队排练室的号码。
“排练室?”这个词林立莲有点陌生。
罗门向他解释,就是乐队用来练歌和彩排的地方。乐队音响的噪声比较大,弄得不好就扰民,所以一般都要找个固定的地方,做好专门的隔音处理,来排练自己的音乐。
“你排练室在哪里?还专门装了个座机?”林立莲问。
“五一新干线的七楼。”罗门继续向他解释,他们乐队这个排练室的租金加上隔音和改造的费用,还挺贵的,但又不是每天都有时间去搞排练。不用的时候,也就出借给别的玩乐队的朋友搞排练,收点使用费回点血。朋友介绍朋友那种,大家不一定很熟。去年就有乐队成员建议装个座机,方便在里面排练的乐队,和想去排练的乐队沟通安排时间,不至于撞期。
林立莲问有多少乐队在那里搞过排练。
罗门告诉他还不少,五六个吧。
“电话是什么时候打的?这个时间点谁在你的排练室,你知不知道?”
“四天前的下午。”罗门昂着头回想,但好像记不起来了,又去摸自己的手机,说不太清楚了,得问一问乐队的朋友。
林立莲按下他的手,让他先等一下。
“你乐队里都是些什么人?”
“就一个打鼓的,赵公子,网络公司程序员;一个弹贝斯的,多多,湖南师大读大四的学生;还有一个弹吉他的,老崔,做烟酒生意的;再就是我。”
罗门让林立莲放心,说都是些好人,他可以担保。林立莲考虑了一下,把手收了回去。
“帅!哥!快!接!电!话!啦!”
正当罗门要拨打电话的时候,小胖的手机突然发出巨大的搞笑铃声,吓了在场的人一跳。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胖赶紧关掉响铃,再去看来电显示,“是局里情报组的电话,开免提?”
林立莲点点头,那头传来声音说,凶器上的指纹匹配上了。
“这么快?”林立莲有点吃惊,有指纹就意味着很可能有案底,证实了惯犯的猜测。
“林队,你们发过来的图,刀身金属部分有一组指纹的纹形和特征区都很清晰,一面有三枚指纹分别是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另一面有一枚指纹是拇指,感觉可能是用力摁住刀背的时候留下的。”
“这听起来像是在磨刀开刃?”旁边的刘勇很快反应过来,“对上了!刚才不是说刀带进来之前没有开刃吗?”
电话那头继续说,技术部门通过计算机对比在数据库里检索到一组相似的小孩指纹,通过比例放大,再对比之后发现是同一人。
“小孩?”
在场所有人都一脸惊诧、不敢相信的表情。
“对,当时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不过到现在已经30多岁了。是1992年常德市临澧县停弦渡覆船村一对夫妻喝农药自杀的案子,这个案宗记得挺详细,很有那种老公安的作风。本来已经结案了,说是夫妻矛盾导致的自寻短见,根本没提孩子有什么问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快半年后,又补录了一组非常清晰的小孩指纹进来,也没交代原因。”
“临澧县?这不林队的老家吗?”小胖突然想到。
“对哦,老林是常德临澧人。”刘勇也记得这回事。
“当年我是从临澧的修梅镇派出所考到长沙来的,停弦渡就是我们隔壁镇。这个案子我记得啊……”林立莲拿手掌揉了揉脑门,“那时候我有个朋友在停弦渡派出所,出警的时候太懒散还挨了县公安局刑警的批评,晚上特地过来找我喝酒说这个事。这家人姓周是吧?小孩子应该也姓周?”
“本来是姓周,叫周启森。不过后来被隔壁澧县的一个女人收养了,改了姓名,叫崔远。”
刘勇问他有没有过前科。
“这边暂时没有记录。”情报组的同事否定道。
“他的身份信息呢?全不全?身份证号、近期照片、手机号码这些。”
“正在跟进,应该问题不大。”
“好,辛苦了!你先把他的照片和身份信息全部调出来,赶紧发到现场。我们马上开始在现场组织警力找这个人。”刘勇弯下身子,双手撑在桌子上,急急朝电话那边吩咐。
他转过头,好像听见有谁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
“我说……”刘勇抬起头,才知道林立莲问的不是他,而是罗门。
这个刚才还很有干劲的小伙子忽然变得目光呆滞,脸色很难看,身体也有些摇晃,像要站不稳,嘴唇在轻轻抖动着说话。要安静下来,看着他的嘴,才猜得出来他是在念着什么。
“老崔?”
林立莲歪着头感到困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念对了。在场的人都看向罗门,他的目光反而只能四处游离,不知道该和谁相对,尤其是紧盯着自己的林立莲。最后他只能埋下头,撬开自己不由自主紧闭着的、干燥的嘴唇,小心翼翼又有所躲闪地告诉林立莲,崔远就是老崔,他乐队的吉他手。
“什么意思?你说这个人是你熟人?”刘勇第一个反应过来,瞬间点燃了火暴脾气,大声质问他,“你干什么吃的?一个警察,身边有人谋划作案,一点察觉都没有?”
罗门一个踉跄,往墙边躲避,无法回答他。
“你干什么吃的?开什么玩笑!惹出这么大的事!现在不只你们刑侦,还有我们治安管理大队!我们分局所有人,都在补你这口锅!”
刘勇开始焦急地在传达室小小的屋子里来回踱步:“这个老崔人现在在哪里?!你知不知道?”
“罗门,你先冷静下来,不要慌,不管怎样,我们得先把人找到。”林立莲倒是比较镇定,问罗门今天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就我收到你们消息,去现场之前……”罗门仍然一脸蒙相,说他当时和乐队的几个人一起看演出,老崔也在。本来商量着晚上一起去吃夜宵的,后来给他们说这边发生了案子,去不了了,让他们别等。
“天啦……如果真的是他干的,那胆子也太大了!还和你一起看演出!”小胖在一旁感叹。
“你们本来约的去哪里吃?”
“四方坪的劲松烧烤。”罗门回答林立莲。
“那你直接给你队友打电话,问下他们还有没有在一起。”林立莲吩咐。
“这……会不会太直接了点,弄不好要打草惊蛇呢!”
刘勇不太赞成这个提议,小胖在一旁也点头认同。
“你们想想,罗门当时告诉他们这边发生了案子,这个崔远绝对知道他说的是哪个。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个警察,胆子这么大,要么根本就不怕被抓,在等着我们找上门;要么现在早溜了,怎么可能还和罗门的朋友们一起吃饭?”林立莲说,如果真在一起,那就一边直接和他谈稳住他,一边安排人赶过去,当然这概率很低。如果已经分开了,问清楚他们怎么分开的、时间和地点,是在音乐节现场还是在外面分开的,这对当下的情况最关键,有利于调整警力资源的分配,弄清楚是该集中在演出现场还是外围找人。
“可万一罗门的其他队友也是同伙呢?”刘勇还是有所担心。
“这应该不可能的。”罗门的反驳很小声,也很无力。
“你刚才不也说你乐队的人很可信?还打包票呢!”
“老刘你别吵,我知道你今天受了气,有情绪,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确定有效信息,把人给抓到。从现场的情况看,团伙作案的可能性确实很低。再说乐队一共就四个人,同伙作了案,还一起约警察吃夜宵,我认为不可能。”
林立莲说完,让罗门赶紧打电话:“你放轻松点,按我们平时的规矩来,只问该问的,不要透露不必要的信息引起恐慌和麻烦,出了事我负责。”
罗门深吸一口气,翻了翻通讯录,犹豫了一下该打给谁,然后拇指按向“赵公子”的名字。
“喂,罗门?”
小胖快速拿出纸笔,在一旁等着记录关键信息。
“那个,你们去吃烧烤了吗?我干完活了。”
“没去,老崔出了橘洲才想起来有点生意上的事情说吃不了了,多多又觉得两个人吃也没意思,要回学校,我们就散了。”乐队成员在电话那边回答。
“你和老崔在哪里散的?”
“我们坐地铁出去的,就五一广场啊。我帮你把琴和合成器放排练室了。”
“哦,你们什么时候散的啊?”
“8点钟的样子吧,怎么了?”
“没事,我就问问,老崔有说他去哪里吗?”
“没有,你找他?给他打电话问啊。”
“一点小事,想问问他上次河西买琴的地方,反正我也不急,下次排练再说。我先挂了……”
“哦,拜拜!”
罗门挂掉电话,打开手机相册,翻出一张照片来。照片中的人戴着白色鸭舌帽,背着吉他站在舞台的灯光下,微微偏头,看向按在琴弦上的左手手指,右手则拿着黑色的拨片,在划拨琴弦。
“你感觉像这个人吗?”
罗门最先拿给那个前来自首的保安看。
“应该是他!”保安指着他的鞋子让在场的人看,白色的耐克鞋!
“肯定是他,你想想,你们的排练室在五一新干线,不也离他们给刀的地方挺近的?”刘勇凑过去看照片上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也就是说,现在他已经离开音乐节现场了。”
他和治安管理大队的同事脸上都稍微松了一口气,这意味着凶手至少不会在安保责任区内再次造成威胁了。虽然事情已经发生,责任不可避免,万一消息传开造成恐慌,后果也难以预料,现场的安保仍然不能松懈,但今晚主要的压力,已经从他这里转移到了林立莲带领的刑侦大队这边。
“他家住哪里你知道吗?”林立莲问罗门。
“他没买房子,但是在雨花亭新建西路那边开了一家烟酒店。店里有个阁楼,平时就住阁楼上。”罗门回答。
“多大年纪了,家人呢?”
“今年36,父母早不在了,他也离过婚,现在就一个人。”
“你自己有心理准备了吧?看现场你也知道,虽然没查到前科,但这肯定不是第一次作案啊……”
罗门闭紧嘴唇,没有回答。
“罗门有他的电话号码,不知道还在不在网,要不要找技术做SIM卡的基站定位?”小胖向林立莲建议。
“可以,你去联系。不过估计对方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SIM卡可能已经换了。尽量找到手机的IMEI码[16],再通过手机来定位。”林立莲吩咐,“我把这边现场交给浩南,然后分头行动。你给杜然、张伟打电话,让他们开车过来接我和罗门去地铁五一广场站找监控,然后就去联系技术弄手机。”
“我要不要……试着打个电话给他?”罗门在一边很小声地说。
“你不要抱有幻想了,这种劝自首是劝不来的。他能在你眼皮底下做这些事,你还指望他把你当朋友吗?”
林立莲语气很平静,却不容置疑。
“我还是觉得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要多想,把你手机先交给我保管。电话打不打、什么时机打,等小胖查SIM卡之后再看情况,我们现在先去五一广场。”林立莲拿着罗门的手机看了看时间,低着头说,“今晚抓不到人,谁也别想回家。”
“就是他!”
地铁站值班室内,仪器亮着红色绿色的指示灯,显示器左上角的计时数码在不停跳动。
在“20:03:16”的时候,罗门叫了暂停,用手指着一个头戴渔夫帽、背着吉他箱包的背影。
刚才张伟开车通过橘子洲大桥,驶向五一广场的路上,林立莲给后来的两位同事大概讲了一下嫌疑人崔远的身份,以及他和罗门的关系,两人听后纷纷表示惊讶。
张伟一边开车一边问罗门,是不是上次来警局找他,和杜然一起见过的那位。
罗门说是,杜然也就想起来了。那次顺路,四人一起走过一段,那家伙还在路边商铺买了康师傅冰红茶请客。
如今画面暂停,张伟和杜然反倒齐声表示认不出这个背影来了。
“这个人就是崔远?”
林立莲让画面继续,屏幕中的人影转身露出了正面,但是戴着口罩,看不清脸。
“有点反侦查意识啊。”在一旁叉腰的杜然评论。
“往地铁站四号口的方向走了。”
大家把视线转向另一台显示器,快进了时间。
“从四号口出去了,平和堂商场大门的方向。”
林立莲的手指顺着背吉他箱包的人影移动,直到监控画面之外。
“到这里就没有了是吧?”林立莲转头问地铁站的执勤人员。
“没有了,外面道路上的那些监控得到派出所才能看到。”对方回答。
“太慢了,上钩的鱼不能让它跑了……”林立莲停顿了一下,吩咐道,“张伟留在这里,把画面截图,拣清晰的截,然后发回局里的情报组,让他们来跟街道上的安防监控。罗门和杜然跟我一起去外面找附近社会面的监控。”
“没问题。”张伟答应。
“社会面的监控去哪里找?”杜然问。
“地铁四号口外面就是平和堂,先去那边问问吧。”
平和堂是一家日资经营的老牌商场,因2012年钓鱼岛事件,曾遭到极端示威者的打砸抢,但事后很快修缮并重启营业。商场不断折转的电扶梯,周围是玻璃包裹的设计,仿佛置身一个镜中世界,可以让人很清晰地从各个角度看到自己的样貌和身前身后的仪表。
罗门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想到那年出事,自己是参与了执勤的。
当时他满脑子都是困惑。表达诉求当然没什么不好,但是那些往日里看起来温和平常的市民,为什么忽然就变成了激动和暴力的面孔?他不理解。而如今,他更不能理解,那个平日里斯斯文文、颇有书生气的老崔,为什么做出了这种事。
每天都能见到的脸到底有几分真?生活的碎片如何构成了一个人?
恍惚中,他意识到现实情况是——老崔做了这种事,至少乐队已经垮掉了。拜他所赐,自己心中很重要的东西,刹那间崩塌了。
“出现了!”杜然指着商场监控的屏幕,画面中戴渔夫帽的人从五一广场地铁四号口出来。没走几步,在一个自弹自唱的街头歌手面前伫立了片刻,听他一曲演完,走上前去和他说了几句话。
林立莲问:“他好像把自己的吉他给了这个人。他是谁?”
罗门缓缓摇头,表示不认识,只说那把琴还挺贵的,好几千块。
“我们刚才进来的时候,商场门口好像已经没人在搞表演了。应该就是个卖唱的大学生吧,五一广场经常有这种。”杜然从肢体动作判断,这人好像对崔远把吉他给他挺意外的。也许本来是不认识的人?崔远是不是为了处理吉他,就送给他了?
“嗯嗯,有可能。”罗门认同他的看法。
“喔唷?你们找的这人转身进了商场啊。”平和堂商场的安保主管指着屏幕中的崔远,然后在键盘上敲击了几次,说要调到三号监控看一下。
“他进商场干什么?”
平和堂一层多是餐饮美食商铺,还有一家超市,但崔远没有光顾它们,他似乎有着很明确的目的地。
“在往电梯的方向走,估计是上楼了。”
安保主管切换画面,这次是电扶梯的监控。崔远踏上阶梯,在那个电梯的镜子空间里,不同玻璃反射出他的许多身影。
“你看!你看!是他,他这是在盯着监控!”杜然反应过来,有些激动。
他抬起头,渔夫帽下,那张戴着口罩的脸望向这边,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
“看看他去了哪里。”林立莲说。
“四楼,这层是运动服装区。”安保主管再次切换画面,老崔的身影进了一家耐克的店子。
“能看到店里的监控吗?”
“我这里看不到,不过店家自己肯定装了监控的。”
“我下去四楼看看?”杜然向林立莲请命。
“等一下,”林立莲转而对商场的安保主管说,“你把画面快进看看。”
监控中,商场这一层的客流量并不大,接着走进耐克店的顾客也只有一对男女。继续快进,一个穿着黑色运动短裤和薄款连帽外套的人,提着专卖店的纸袋走了出来。
“这个穿连帽衫的人,是不是就是崔远?”林立莲指着屏幕上人影的手腕,“他换了衣服,但是手表和刚才是同一款。”
“应该——”罗门凑过去,仔细分辨,“是的!这表我认识,看身材也是他。”
“他好像把口罩摘了,换个监控试试,看能不能看到他正脸。”
“那我就继续快进了啊。”
显示屏上的画面切换了几次,随着崔远的人影经过电梯、超市、餐饮区,直到大门口,终于出现那张淡漠、没有表情的脸。
林立莲的手机开始振动,是小胖打过来的电话。
“林队,技术那边来消息了。崔远手机的SIM卡和IMEI,最后和基站的握手信号都是在五一广场平和堂商场附近。”小胖在电话那头说,“他可能在那附近,把电话卡丢弃了,手机是暂时关机还是也一起丢了不清楚,技术那边说就算换上新的SIM卡开机,IMEI应该也可以找到他的位置和新号码。”
“好,我知道了,你的消息来得太迟了。”
“太迟了?”
小胖的声音还在疑惑,监控显示,崔远把手机从运动短裤里掏出来,放进耐克的手提纸袋里,用纸袋里面换下的旧衣服盖了盖,又快走两步,追上正在打扫街道的环卫工人,把纸袋丢进他身后的绿色垃圾推车。
“手机你暂时不用跟了,我们从监控看到他已经丢弃了。你继续去跟死者的社会关系,最好弄清楚他和崔远是怎么结仇的。”林立莲吩咐完,挂了小胖,又拨通另外一个人的电话。
“林队,张伟发来截图上的人我在找,但是周围的安防监控暂时没看到。”小萌正在局里做情报。
“找不到很正常,他变装了,反侦查意识还挺强的。你跟一下8点20分从平和堂门口出来的,一个穿黑色连帽夹克和运动短裤的人。”
“好,等下。”那边传来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
“还真有!过了马路,往中山亭的方向走了。然后……”小萌提高了音量,“我快进一下,稍等。”
“找到了!在乐和城附近打了的士!”
“车牌号能看清楚吗?”
“能,湘AX786E……今日女报出租车公司的,我马上打电话给那边问一下,看能不能联系上司机。”
“好,我先挂了,有结果了马上告诉我,浩南给我来电话了。”
林立莲的手机不停响起,仿佛成了热线。
“浩南,什么事?”
“死者黎万钟破坏监控的那个喇叭样子的东西,我刚刚找我一个长沙理工教电气工程的朋友问了,说没看到内部结构不能确定,但感觉上有可能是一种自制的什么电磁原理工具。”
“什么工具?”
“电磁干扰,就是瞬间通过一种强烈的电磁波把……”
“好好好,现在别说这些了,我没空。你有时间去弄清楚这个东西是怎么带进来的好不好?这边线索已经跟上了,可能马上要抓人了。”
“明白,没问题……”林立莲正准备挂电话,那边却欲言又止地问了一句,“那个,林队……罗门没事吧?”
林立莲撇过头看着罗门那张木讷的脸,回了一句“他没事,你忙你的”,然后挂掉了电话。
“林队,司机联系上了!他说目标是在阳光100国际新城下的车。”
小萌再次打来,林立莲应接不暇。
“阳光100?他去那边干什么?”林立莲看向罗门,罗门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监控呢?有跟上吗?”林立莲只好继续问小萌。
“在跟,看到他从麻园路往北走,暂时就没在其他的地方出现过。”
“麻园路往北,那不就是丰顺路吗?中南大学新校区南门外边的监控呢?”
“看过了,目标没到丰顺路上去。”
“他去阳光100干什么?”林立莲皱起眉头,又问了一遍。
“罗门,他老家是临澧的对吧?后来被一个澧县的女人收养了。”
“我没听他说过,刚才技术那边说指纹的时候好像是这么说的。”罗门回答。
“阳光100?澧县?”林立莲喃喃道,“我倒是想到一种可能,他是不是想逃回老家去?”
杜然不解,以往确实会有很多作案人员逃回老家,但是这和阳光100有什么关系?
“这一点你们不知道很正常,”林立莲摆摆手,“阳光100的公交车站台,正好有从长沙东站开出来的、往返澧县的大巴车,也经过临澧县。我老家亲戚每次来长沙,都是在阳光100坐车。”
“为什么不去车站搭车,要在阳光100搭车呢?”杜然没明白。
“我亲戚是为了省钱。因为大巴要给车站运营分车票钱的,阳光100算在外面上客,钱都是给司机的,所以司机也会少收乘客一点钱,能便宜个十几块。”林立莲思忖,“不过崔远肯定不是图便宜。”
“不去车站,就不用拿身份证买票吧?也不用过安检,没有那么多监控……”
林立莲看向罗门,他说得有点道理。不过这么晚了肯定已经没车了,他就算是想逃回去,起码也得等明天的早班车,得到7点左右。
“那……要不我们直接去阳光100的公交车站布控,等他明天出现?”杜然建议。
林立莲揉了揉睛明穴,摇头否决了他的意见。
“他往麻园路走的,又没有到丰顺路,那条路才500米,好好想想,有些什么地方?阳光100后面就是黄鹤小区,你们也知道这是安置小区吧?传销、诈骗、赌博特别多,闲杂人等多,黑旅馆也特别多,身份证登记不规范……”林立莲认为,反侦查意识强的人,反而不会大半夜在外面游荡,太扎眼了。所以他极有可能找个黑旅馆住下,与其等他上门,不如主动出击,应该组织一些警力,对黄鹤安置小区的旅馆和招待所暗中进行突击排查。
“我同意。”杜然说。
“今天辛苦了,要不先回去?我让浩南过来。”林立莲拍拍他的肩膀,“我也知道,今天是你丈母娘的葬礼,喊你过来挺不讲人情。你也出了不少力了,赶回去守个灵吧。”
杜然说都这个节骨眼上了,走不安心,还是一起去吧。
林立莲把罗门的手机还了回去,看着他。
“我也去。”罗门说。
“那我让张伟把车开过来,我们先回局里组织人手,再马上动身。”林立莲说,“这是非常恶劣的刑事案件,这个崔远威胁性很高,得上家伙,我再申请带几个巡特警。我不管你们之前是不是朋友、喝没喝过他的冰红茶,犯了法,就得服法,不用我多讲吧?明白吗?”
“明白!”
“明白。”
黄鹤安置小区的夜,有蟋蟀躲在楼下的杂草堆里叫,今晚月亮很细。
崔远头枕在手臂上,但是没有睡着,他睁眼看着那细成一枚银钩的残月,透过窗户,把微微的月光洒进来,照得喝完了水的玻璃杯怪好看的。
等下次月再圆的时候,就是中秋了。
他看着月钩,慢慢张开嘴,轻声哼着念了一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他没有把李白这首《静夜思》的下半首也念出口。讲起来,这诗还是小学时学的,几乎都要对那个年代没有记忆了。故乡对他而言也成了一个非常遥远的词语,好像激不起太多情绪。
过得了今晚吗?如果过得了今晚,还能回去看一看的话……
他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卧倒在床铺上。
睡不着,枕头上有一股闷闷的头油味道,这也是老旧的味道。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又渐渐安静下来。
直到“砰”一声,门忽地被踹开。
“警察!不许动!”
“不许动!老实点!”
实际上,他很老实。那些电影和电视剧里拼命反抗的情节没有出现,他的双手瞬间被按在后面,身体被好几个人一拥而上,压得死死的。
“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把身份证拿出来!”他听见有人在吼。
“崔远。”
[1]《请问哪里才能买到晶体管收音机》:声音玩具乐队的歌曲。(本书注释如无特别说明,均为作者注。)
[2]爹爹:长沙方言中读作diādia,指祖父或祖父辈长辈。
[3]CMOS:互补金属氧化物半导体(Complementary Metal Oxide Semiconductor)。在数码摄像产品中常用作图像传感器,将感光面产生的电流经处理芯片记录和解读成影像。
[4]《伟大说谎者》:声音玩具乐队的歌曲。
[5]《小翅膀》:声音玩具乐队的歌曲。
[6]VJ:“影像骑师”的简称。在现代音乐节舞台现场,多指根据演出需要,负责控制舞台屏幕视觉内容和效果呈现的专业人士。
[7]逗霸不咯:湖南方言,此处指故意作对,惹恼他人。
[8]边三轮:侧三轮摩托车的俗称,即一侧装有边车的两轮摩托车。20世纪90年代是较为常见的警用交通工具。
[9]爬爬车:湘北一带对老式拖拉机的方言称呼,又叫“狗儿车”。
[10]生资:“生产资料供销社”的简称。
[11]乐果农药:一种常见的有机磷农药。
[12]打书:一种流行于湘北和鄂南边界地区的汉族民间戏曲剧种,又称湘北大鼓、澧州大鼓。
[13]支客士:在湘北地区,指红白喜事宴席的主持人,负责来宾接待和统筹安排等工作,多由事主近亲担任。
[14]初小:我国部分地区曾将小学一至四年级称为“初小”,五、六年级为“高小”,能同时提供两种小学教育的学校被称为“完小”。
[15]慢慢游:20世纪90年代,湘北部分地区流行的一种廉价载人交通运输工具。前部由摩托驱动,后部是有遮雨棚的载人车斗,两边设有板凳。因动力小、速度慢,故称“慢慢游”。
[16]IMEI码:国际移动设备识别码,用于在移动电话网络中识别每一部独立的手机等移动通信设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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