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改命记
从来不解天公性,既赋形骸焉用命。
八字何曾出母胎,铜碑铁板先刊定。
桑田沧海易更翻,贵贱荣枯难改正。
多少英雄哭阮途,呼叫不转天心硬。
“这首诗单说一个‘命’字。修仙求道,超凡入圣的且不说,咱们这些凡人呀,一辈子的穷通贵贱、荣枯寿夭,都是八字注定的。街上算命的,不看面相不看手相,只要知道你的八字,就能将你这辈子算个差不离儿。每个人生下来的年月日时,四柱八字,就像诗里说的,‘铜碑铁板先刊定’,不是人能改的。常言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呢,天底下的事也没个绝对,什么话也不能说死了。我老赵就知道一段改了八字、命运转折的奇事,说来新一新诸位的耳目。
“前朝成化年间,福建汀州府有个后生,姓蒋名成,从他爷爷辈儿起,就是大富人家,家里肥田千亩,房舍万间。蒋成三岁时,父亲病死,上头有俩哥哥,很不成器,吃喝嫖赌,将偌大的家产糟践得七零八落,到他这里,屁也没剩一个响儿。两个兄长还算有点良心,安排他做了刑厅的一个皂隶,让他糊口。
“咱们都知道在衙门里捞钱容易,只要你会钻营,里头的油水成千上万。但蒋成是个老实孩子,阿谀谄媚、欺下瞒上、虚与委蛇的手段一概不会,所以也谋不到什么好差事。等到用刑时,他也舍不得打别人,到底是心太善良,所以一味吃亏。折腾几年,钱没赚到,还贴进去许多,受了无数欺辱,日子过得越发不堪,破衣烂衫的,说是个皂隶,跟乞丐也差不多了。衙门里的人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他”晦气蛋“。
“这日,他在街上遇到一位算命先生,想着半生不顺,得算一算才好。将生辰八字告诉了先生,这先生看了命纸,大喊一声,往纸上吐了口唾沫,扔在地上,用脚使劲地踩:‘我的个娘,这是什么命,太倒霉了!这命,从一岁看起,到一百岁,没一天好运,没一点好星,就是当叫花子,也讨不到剩饭啊!’
“蒋成一听,伤心大哭——知道自己命不好,但竟然这么不好,当叫花子都没出路?这不是一条死命么!算命先生看他实在可怜,就对他说:‘别哭了,我给你想个法子,将这命改一改!’蒋成又惊又喜:‘头一次听说,命是可以改的?’算命先生说:‘一般人改不得,但你的命惨得无以复加,所谓上天好生,可以给你改一改。’说完拿过一张纸,将蒋成原来的八字改了改顺序,批了些吉利话,交给他:‘这就是你的新八字,新命!’
“所谓信者则灵,蒋成如获至宝一般,将命纸藏在袖中,回到刑厅当值。刑厅大人升堂时,他不小心把那张命纸掉了出来,慌慌张张的样子让刑厅大人起了疑,命人将那张纸递上来,展开一看,写着生辰八字和批语,问蒋成,才知道是他的八字。
“刑厅大人当下没说什么,下了堂,回私衙跟自己夫人说:‘今天遇到件奇事,那个叫蒋成的皂隶,生辰八字竟然和我一模一样,年月日时,一点儿不差!可我是个官,他是出了名的晦气蛋,可见命这种事到底不准。’他夫人说:‘怎么说也是和老爷同时生的,这是缘分,以后多照顾他才是。’刑厅大人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之后,刑厅大人对蒋成青目相看,有好差事先派给他,还不时赏赐他。蒋成忠厚,竭诚给大人卖力,扶助他做了一任好官儿,自己也积攒起一份家私,娶了老婆,生了孩子。本来一个晦气蛋,千年不遇的烂命,竟然好转了起来。
“日子好过了,蒋成念着那位算命先生:不是他老人家,我这辈子怎能翻身?要好好谢他才是。于是买了礼物,去拜望算命先生。先生得知了他的经历,极为吃惊:‘世间哪有这样的事?应该还是你原来的命好,当日我看错了也不一定。’便将蒋成原来的八字细细推敲,当真是一条人嫌鬼弃的烂命,又把给蒋成改的新八字推敲:‘你有今日,都是新八字上发来的。可是,当初我给你改八字,其实是看你伤心,写了个好命来安慰你的,谁知竟然应验了……’
“老话说得好,衙门里面好修行。蒋成天性善良,宁可自己吃亏,也不肯仗势欺人,所以开始在衙门里混得凄惨。不过老天有眼,他吃亏,便是积德,终于将他的命掉转了过来,才有了后来的好事。孟夫子有云:‘修身所以立命’,就是这个道理。”
赵敬亭说得口干,喝了口茶,往底下一扫,看见阿难坐在最后头,两人点头致意。赵敬亭继续道:“刚才这段书,是根据笠翁先生的一篇小说改的,只算入话,让大家知道八字之重要。正话,也是关于八字的故事。蒋成行善积德,所以改命转运,但有些人,不仅不积阴骘,竟然在八字上头想法子害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岂能轻饶这等人?
“元朝至正末年,洪武高皇帝朱元璋以布衣出身,南征北战,先后灭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定都南京,创立大明基业,不学南宋偏安,兴兵北伐,一举将元人赶出关外,黄河以北,终于恢复我中华衣冠。这等伟业,可谓震古烁今!”
赵敬亭声音有些哽咽,话锋一转:“可惜啊可惜!创下如此功业,洪武爷却过河拆桥,兔死狗烹,将开国功臣杀戮殆尽。去宰相,杀功臣,都是为了大权独揽,天下唯其一人独尊。洪武爷生性多疑,清理了权臣,依旧睡不安稳,不知什么由头,让他担忧起另一件事。
“原来,洪武爷出身卑微,放过牛,当过和尚,他心里寻思:我这种平头百姓,泥巴烂草一般的出身,如今也做了天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说不尽的风流得意,我的命也太好了!一个人的命,是由八字定的,年月日时,总有一样的,若和我八字相同,岂不是也有做皇帝的命?他们要闹起来,我这簇新新的、热乎乎的江山岂不是坐不稳了?
“他立刻召来心腹大臣刘基——便是刘伯温,跟他商量,要把天下和自己八字相同的人都秘密杀掉。刘伯温一听,觉得这是杞人忧天,堂堂大明天子,何必害怕几个生日相同的百姓呢?但洪武爷心魔已生,根本听不进去。刘伯温好言劝谏:‘陛下,这些人没有罪过,只因和皇上八字相同,就要被杀,传出去,怕民心生变。’洪武爷道:‘所以要秘密地做!先让各州府调查管内百姓的八字,若有和朕相同的,咔嚓砍了!大明的基业刚建立,不能掉以轻心,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敢不谨慎!’
“刘伯温无法,只得按照洪武爷的意思办。忙活大半年,各省府州县陆续递上来普查的结果——洪武爷的生日是万寿节,天下皆知,但具体的出生时辰并未对外透露,地方官搜集了和洪武爷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百姓名录,共三千多人,刘伯温又从中剔选出和洪武爷八字相同的,总共两百七十七人。
“洪武爷很震惊:‘原来天下和朕八字相同的有这么多!这两百多人里头,但凡有一两个见识不凡、野心勃勃的,肯定要做下造反的大事!能不谨慎么!’洪武爷计划,等今年万寿节,邀请同天生日的三千多人来南京参加寿宴,将其中那两百七十七人一举除掉。
“刘伯温随洪武爷征战多年,运筹帷幄,号称神机军师。他生性仁慈,不赞成洪武爷的计划——那两百多人清清白白,只因为和皇上生在同时命就该绝?便是桀纣始皇也没有这么霸道。不过,刘伯温也深知八字命理之重要,细想,洪武爷的担心不能说全无根据,左思右想,他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
“刘伯温私下参见洪武爷,说:‘臣有个法子,可以不杀他们,也能确保他们不会危及大明社稷。’洪武爷听他说完,捻着胡须犹豫:‘听起来倒很神妙,只是……会有用吗?’刘伯温笑道:‘陛下既然相信八字相同者会威胁社稷,为何不信臣的法子会有利于社稷呢?’洪武爷下定了决心:‘好!一客不烦二主,就由你来办这件事,朕要给你封个新官衔。’刘伯温忙道:‘万不可封官,不仅不能封,还不能让文武百官知道,这是绝密之事,涉及陛下安危、大明安危,只能陛下、皇后及臣知道。’洪武爷笑道:‘如卿所言,朕不告诉他人就是了,本也不好跟人说。’
“刘伯温的法子到底是什么呢?
“这法子,叫‘八字驭人术’。刘先生天文地理无所不知,阴阳八卦、紫微斗数这些自然不在话下。他的八字驭人术,顾名思义,就是用八字来控制人。这套法术,根本上算是一种压胜诅咒的邪门左道。
“这套法术怎么施展呢?刘伯温先派人暗中监视和洪武爷八字相同之人,就跟我老赵编书一般,刘伯温要编排他们的生活。比如,洪武爷最近龙体不适,那就立刻传下密令,让几个八字相同者吃些苦头,或者官府随意寻个罪名抓去关两天,或者让他家里失一场火,或者让几个泼皮在街上打他一顿——如此,以惩罚他们,来给洪武爷积福。
“刘伯温认为,两个人的八字相同,天定的命数自然也相同,但人的荣辱贵贱是由命运决定,命相同,运可能不同,而运,是可以变化的。说白了,这运,是可以偷、抢、挪、借的。洪武爷遇到麻烦,便让八字相同者吃苦头,以此将他们的运挪到自己身上,化解灾祸。
“洪武爷虽是天子,但也是凡人,少不了有个病痛,皇帝的家室又大,嫔妃许多,儿女许多,难免有坎坷,那两百多个八字相同的,就好比是散在各地的灵丹妙药,随时取用。他们吃亏,皇帝一家就受用。
“不要以为他们只会吃亏,也有交大运的时候,比如突然发一笔横财,在家里挖出了银子,或者在打的官司突然结了、儿子高中了、女儿嫁了好人家等等。这些好事,也是刘伯温暗中安排的。为何要他们交运?因为皇上交了大运,比如边关打了胜仗,比如新添了皇子皇孙,比如今年国库充盈等等,会奖赏这些八字相同者,这是一种积德,求福报的。
“总之,这些人吃亏还是享福,都是皇上说了算。皇上不好,你就要吃亏;皇上好了,你可能就会享福——也可能还会吃亏。刘伯温操纵的这套法术,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只是极其耗费心神——如何在那些人无知无觉的情况下,精心地、秘密地、准确地控制他们,两百七十七个人,每个人的经历都靠人设计。得亏是刘伯温,脑子风车似的转得极快,要是其他人,根本做不来这件事。多年后,洪武爷创建了锦衣卫,最开始的动机也是处理八字驭人术的事,这是后话了。
“且说这两百七十七人之中,有个南京的书生,姓朗名学圣,本是旧家子弟,在他十来岁时,父亲兄长的船在燕子矶翻了,做了水下冤魂。他做惯了富家公子,不会经营,坐吃山空。等他成年,家业败落,平时给人家抄抄字、选选时文集子过活,很是清贫。大明开国,他高兴得涕泗横流——时隔百年,终于恢复华夏河山,哪一个读书人不为之振奋?
“但国家兴盛,他的日子却越发难过起来。洪武二年春天,他的发妻染了风寒,被庸医耽误了,三天便死了。夫妇俩伉俪情深,朗学圣肝肠寸断,谁知这只是个开头,厄运接二连三地降临。这年夏天,他的儿子吃了几块板鸭,竟腹泻起来,他不敢大意,砸锅卖铁延医买药,拖了半个月,这孩子依旧命归黄泉。
“朗学圣一夜之间白了头,虽然才四十多岁,看着跟六七十的一般,他膝下还有两个幼女,只能强撑着活下去。这年除夕夜,最小的女儿不知怎么掉到了井里,那年的南京极为寒冷,等救上来时,孩子全身已经冻僵了,暖了半日,还是没活过来。
“一年之内,家破人亡,只剩下叫文淑的大女儿,父女俩相依为命。朗学圣怀疑家里风水不好,卖了房,搬去牛首山下的乡村居住,对文淑百般疼爱,轻易不让她出门,站在墙下怕墙倒了,走在河边怕掉进河里,吃饭喝水都要盯着,生怕她再有意外。
“洪武三年夏,皇上下诏将于八月开科取士,朗学圣抖擞精神,日夜温习经典,准备下场。文淑这孩子极孝顺,才十三四岁,揽了家中的大小活计,将父亲照料得无微不至。等到八月,朗学圣一举高中甲等第八名,欣喜若狂,以为否极泰来,前途大有指望。
“隔年会试,朗学圣下笔如有神,文章写得花团锦簇一般,本以为铁定能中,谁知竟名落孙山。文淑劝他:‘爹的才学是不必说的,这次不中,是老天爷的安排,爹下次再战,一定马到功成。’一番话说得朗学圣心里熨帖,越发疼爱这个女儿。
“做了举人,有地方乡宦主动来结交,别的不说,光是求笔墨求文章的就日日不绝,给人家写篇祭文、楹联,润笔少说二十两,家里的日子好转起来。俗话说得好: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日子刚好起来,文淑又出事了。
“和兄妹、母亲一样,文淑的死也非常突然,非常蹊跷。朗学圣中了举人,自然有人家来提亲说媒,开始要给朗学圣续弦,他也想再娶,生个儿子继承香火,又怕新夫人待文淑不好,所以决定先将文淑嫁出去。
“说媒的挺多,朗学圣做主,和一个扈姓人家结了亲。扈家先祖做到元朝的大官,到这一代落魄了,仍有诗书之家的风范,扈家儿子也知书达理,相貌端正,文淑知道了也很高兴。三礼六聘后,择吉日过门,谁知刚拜完堂,站起身,文淑忽然捂着心口说痛,扑通栽倒在地,两口茶的工夫儿,已经断了气。
“文淑莫名而死,朗学圣整个人彻底垮了。亲朋私下嘀咕:朗家到底犯了什么灾星,怎么一两年里倒霉运到这个地步?
“咱们老百姓呀,逢着什么横祸,无法解释的意外,总禁不住感叹一句话:这就是命!亲朋也是这么劝朗学圣的:这就是命,也许是家里风水不好,让阴阳先生看看,请道士驱驱邪,去庙里烧烧香。来回无非这些话。朗学圣不吃不喝好几天,瘦得皮包骨,不成个人样儿,等家里没人了,解下腰带,想上吊自杀——死了,也就不难过了。等他脖子套进圈儿里,街上的狗叫了一声,吓了他一跳,狠狠打了个激灵。他突然想:如果,万一,这不是命呢?妻子、儿子、两个女儿接连死去,万一是别人陷害的呢?可自己向来没有仇家,一个穷书生而已,谁会平白无故害自己呢?朗学圣想不通,但他铁了心要调查一番——家中这一连串的事故,到底是不是所谓的命。他细细回忆文淑出嫁那天,早上起来梳妆,是邻家的芳姐儿帮忙的,俩人一起吃了早饭。
“朗学圣找到芳姐儿,问她那天早上的事。芳姐儿咬着指头回忆了一番,也没什么异常。朗学圣问她那天早饭和文淑吃了什么,芳姐儿说:‘我俩合着吃了一碗牛肉面。后来我娘来串门儿,带了一块点心,单给姐姐吃,不让我吃。’朗学圣忙问:‘什么点心?’芳姐儿说:‘就一个荷花样儿的面馃子,油炸的,香喷喷的。’
“朗学圣认定是这块点心害了文淑的性命,立刻写了状子告芳姐儿母亲。县里一看是人命大事,立刻提审。芳姐儿母亲吓坏了,说那块点心是朗学圣的堂兄给的,让她送到屋里给文淑吃。朗学圣大惊,说自己并没有堂兄,一问相貌——跛了只脚,下巴有颗大痣,猛然想起来,是那天一个挑担子卖胭脂鲜花的,邻村的一个老鳏夫。
“抓来老鳏夫,刚一审,他就慌了,磕头求饶命,说是县衙里的书办,给了他一两银子,让他将点心送给文淑吃。他见钱眼开,也不多想,就谎称是朗家的亲戚,让芳姐儿母亲把点心送了进去。知县立刻从后堂召来书办对质,书办开始还不承认,打了一顿板子才松了口,说是应天府通判的指示。知县和朗学圣极为惊讶:此事竟然牵扯到应天府,已经不是知县所能管的了。
“知县一方面同情朗学圣,一方面也想弹劾上级,办一件大案扬名,便允诺继续调查。之后数月,朗学圣常去催问,知县只是避而不见,不得已,朗学圣便以举人的身份,召集许多同学,在衙门前喊冤。
“知县被逼无法,只好将朗学圣请入内堂:‘朗先生,我跟你直说罢,这件事非同小可,靠着家尊在朝廷的关系,我使了多少手段,才慢慢查明这件事——给令爱吃那块点心的命令,是一层一层传下来的,最上头下令的人,咱们谁也惹不起。朗先生,我劝你收手罢,搞不好,咱们都得掉脑袋。’
知县说,最上头下令的,是当朝诚意伯刘伯温大人。刘大人为何要下令给朗家女儿送点心,知县并不明白,问朗学圣可与刘大人有冤仇,朗学圣一万个糊涂:‘他是朝廷重臣,我怎么会与他认识?更谈不上冤仇。’此事大为蹊跷,知县也无能为力,他说刘大人下了密令,底下人也不知道缘由,只是遵令行事。
“朗学圣自然认定,妻子、儿子、幼女也是被刘伯温害死的,内中原因,光想想不明白,必须要当面锣对面鼓地质问他。事到如今,朗学圣可谓无家无亲,也没了顾虑,一心要为家小报仇,学起古代刺客的法子,吞炭变声,毁了容貌,改名换姓,混入刘府做了个杂役。
“摸清了刘府的底细,一个深夜,朗学圣怀揣利刃,来到刘伯温的书房外。刘伯温有夜读的习惯,每天在书房忙碌到深夜。朗学圣轻轻推开门,冲入房内,用利刃将刘伯温制服。朗学圣报出了自己的身份,刘伯温愣了片刻,摇头自叹:‘报应。’他将所谓的八字驭人术全部告诉了朗学圣。果然,朗先生的妻子、儿子、幼女,都是刘伯温派人害死的,表面上是暴病、堕井的意外,其实都是暗中安排的。
“‘没想到,你竟能一步步查到我这里。’刘伯温心里内疚,拜在地上谢罪,‘不是每个和皇上八字相同的都要死,但对你家,确实严厉了些。因为皇上说,你姓朗,寓意狼,对朱家大不利。’
“听完刘伯温的解释,朗学圣震惊得难以言表,又是哭,又是笑,简直发了狂。最后,他问刘伯温:‘我中举人,便是你们给的甜头?’刘伯温点点头:‘那个月,皇上新添了皇子,便让你们同八字者都享些福。’
“朗学圣暴怒起来,朝着刘伯温的胸口便是一刀,然后刎颈而死。刘伯温命大,这一刀并未丧命,后来虽然伤愈,但元气大损,过了两年,回到故乡调养,很快就去世了。
“正所谓:
生事事生何日了?害人人害几时休?
冤家宜解不宜结,各人回头看后头。
“刘伯温临死前上书洪武爷,恳求停用此邪术。但咱们前头说了,一个人心魔已生,信仰愈深,根本不能翻转头的。洪武爷信这套邪术,渐至走火入魔,乃至于有了好事,就以为是这套法术起了作用;有了坏事,就立刻命令刘伯温施展这套法术。如此,怎么会听进刘伯温的劝谏呢?
“八字驭人术到底是损阴德的勾当,人的命是天定的,人的运是自己造的,怎能按照你的意愿随意给人更改呢?哪怕你是皇上,头上也还有个天比你大。做这种事,自然要遭到上天报应,哪怕刘伯温天天念佛吃斋,也抵消不了他的罪过。
“为了朱家皇帝,活活坑了几百个家庭。要知道,不管惩罚还是奖励,都不是一个人的事儿。只要和皇帝八字相同,不光你自己被控制,你妻子、儿女乃至朋友,都可能被控制,毕竟,弄死你的儿女,也是让你吃苦。只要能伤害你,什么事都可以做。你受苦,洪武万岁就享福。咱们所有人的脑子加一块儿,也比不上一个刘伯温,他若动了邪心,弄出一套邪法,说实话,那肯定也是精妙无比的。
“是不是很玄乎?是不是很荒唐?
“各位肯定要问,刘伯温的这套八字驭人术到底有用吗?那是几百年前的事,咱们也无法确证,不过老赵觉得,重点不是有用没用,是你信还是不信。你若不信,当然是荒唐不羁的;但你若信了,就好比拜佛求神一样——你就觉得有用。信者则灵,就是这个意思。洪武爷信,刘伯温也信,所以这事才能做成。
“有些人不服气,说刘公是万人景仰的神仙,怎么会做这样的缺德事?其实,这里头还有说道儿。大明开国后,洪武爷滥杀功臣,危机四伏,刘伯温私下算卦,发现大明挺不过头三年,之后将陷入天下混战,民不聊生。若施展八字驭人术,就能给洪武爷转运,让大明国祚长久——和朱元璋八字相同的两百七十七人,便寓意着大明国祚两百七十七年。”
底下一片“哇啊”的低呼,沉沉如一片乌云飞过。赵敬亭微笑道:“有些人还要问了,刘公既然精通命理,难道算不到自己的下场?难道算不到那晚上会有人来刺杀自己?其实刘公算到了,但他不想避祸,他想以死赎罪。”
赵敬亭一拍醒木,唤醒痴呆如木的听众,他们似乎还在品味这段神奇而恐怖的故事,没有几个人鼓掌,大家眼神空洞地望着台上。茶馆里一片沉默,没有人挪动。
听众里一个须发皤然的老者开口了:“赵先生,你以往讲的书都有个劝善惩恶的意思,今天这段《改命记》,也是劝善惩恶,做坏事的人没好下场。但八字驭人术,太荒唐不羁了,你这么说,耸人听闻了。”
赵敬亭用手帕擦擦嘴角的唾沫,笑道:“您老包涵,我说书的过个嘴瘾,大家过个耳瘾,不必较真。再说了,这种事到底真不真,只有遇上了才知道。”有个坐在最前头的年轻人,低声问赵敬亭:“赵先生平时说起明朝的书,都是夸赞的,怎么今天说起洪武爷的坏话了?”赵敬亭苦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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