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人生戏
回鲜鱼口胡同的住处,一路上,关于今晚畅春园外官兵血战反贼的传言已经炸了锅。有的说官兵只有三百人,反贼足有两万,最后动用了红衣大炮,将反贼炸成了粉末儿。有的不信:“要放炮,咱们在里头能听不见?可见没有放炮,是一个西藏的喇嘛念咒,咒得反贼不能动弹,官兵割庄稼一样收拾完了。”
押车的孙太监忍不住骂道:“少闲言碎语!喝了几杯猫尿,上了天了!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是你们传闲话的地方么!”陶铭心一路无话,听着他们议论,五脏六腑都冻在了冰块里,又提着心吊着胆,不知那杯酒毒性发作没有。
一夜未睡,后半夜下了一场雨,如墨一样,刷得这黑夜彻底地黑了。屋子里闷热无比,一丝风没有。陶铭心全身冒汗,大口喘着气,想起多年前在地下棺材中的时刻。
隔天吃了早饭,孙太监拿了一沓公文,念着姓名发给众人:“昨晚也赏了你们了,盘缠足够了,这公文别丢了,拿回去给当地的官府,证明你们参加了寿宴,地方官儿多少还得赏你们几两银子。想在京城玩一玩的,随意,只是这宅子不能住了;想走的,也随意——我劝你们还是赶紧走,实话说吧,昨晚出了点事,这阵子城里会有很多兵,诸事不便。各位爷,这一趟也值了,回去多多保重,以后万岁爷七十大寿、八十大寿,保不准儿还请你们哩。”
陶铭心领了公文,也不和众人打招呼,抱着行李就走,在胡同口租了辆驴车,连催车夫出了城,黄昏时赶到了通州。车夫抱怨把驴累伤了,要了双倍租钱。陶铭心依然在来时的客栈住下,心口还扑通扑通跳,实在疲累,洗了脚,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睡得深沉,直到有人摇了摇他,才缓缓睁开眼。眼前一片火把,一屋子拿刀的官兵,陶铭心以为刺杀皇帝的事破了,吓得够呛。官兵问他是否叫陶铭心,他也说不出话。官兵将他用绳子捆了,带出客栈,火急火燎地来到一处衙门,带进正堂。
正堂里一个人也没有,官兵让他不要走动,给他松了绑,便出去了。陶铭心忐忑地等了好一会儿,终于从屏风后面转过一个人来,穿着簇新的官服,戴着暖帽,走到灯下,看清楚了,忍不住“啊”了一声——是薛神医。
薛神医在高处坐下了,指着一张圆凳:“陶先生请坐。”陶铭心瞬间明白了,昨晚事败,是薛神医在中间捣鬼,看他这打扮,明显是投靠了清廷,出卖了月清等人,而他给的毒药,不用说,也是假的,怪不得乾隆喝了毒酒并无反应。事已至此,自己必死无疑,也不再惊慌,反涌起一股正气,冷笑道:“薛先生,是不是该称你薛大人了?”
薛神医微笑道:“陶兄聪明人,想必不用我解释了。”陶铭心怒道:“不,我想听你解释。到底为了什么?为了做官?为了荣华富贵?”薛神医摇摇头:“凭我的医术,不做官,我也活得衣食无忧。我这么干,不为别的,是为天下苍生——也是为我自己,陶兄大概也知道,刘稻子和我有冤仇,因为兰仙妹子,他一直忍着,这次起事,他本来要趁乱杀死我的,只不过差了我一手。”陶铭心怒喝道:“薛师佗!你这个卑鄙小人!狗!”
“陶先生骂得好,我确实是卑鄙小人。”薛神医平静地看着他,“月清、刘稻子这种邪教狂徒,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做的却是伤天害理的事。反了大清,夺回汉人江山,又能怎样?如今天下太平,正逢盛世,皇上更是千古罕见的明君,他们一味兴兵起事,祸国殃民,都是为了一己私利,为了自己做皇帝。这种人,不值得效忠。”
“好一个颠倒黑白!”陶铭心气得浑身发抖,“中了你的奸计,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任你处置!”薛神医摆摆手:“我不杀你,不光不杀你,我还会放了你——陶先生,你是我的亲家,想必你早知道了,雨禾,是我的亲骨肉。你的女儿青凤,是我的儿媳,我怎么会杀你呢?”听了这话,陶铭心更加生气,走上前,朝他喷了口唾沫:“天打雷劈的叛徒!谁是你亲家!我昨晚下定决心要杀狗皇帝,是我自己要杀,你想单单放了我,是故意羞辱我!”
薛神医苦笑道:“陶兄,你一直被蒙在鼓里,外面怎么敲,你就怎么听。你不知道,你只是个傀儡而已,是我们绑着线摆弄玩的。你想杀皇上,真的是你想杀吗?”陶铭心被弄糊涂了:“你这话什么意思?”薛神医用力拍了拍手,外面的官兵齐齐“喳”了一声,很快押上来一对满身血污的男女,蓬头垢面,身上的衣裳破成一条条的,麻袋一般被官兵提着,瑟瑟发抖。
薛神医问:“陶兄,认得这对夫妻吗?”陶铭心还以为是刘稻子夫妇,恨他明知故问,细细一看,并不是刘稻子和孙兰仙,而是两个陌生人,才二十出头:“他俩是谁?我并不认识。”薛神医笑了笑,又拍拍手,外面的官兵押上来一个年轻的汉子,同样衣衫褴褛,却还有意识,看了陶铭心一眼,立刻垂下头,发出令人心酸的哀叹声。薛神医微笑道:“陶兄,认得这个人吗?”官兵将那人的脑袋扳起来,陶铭心看到他脸颊上有一道粗大的伤疤,陡然想起,这是在曲阜孔庙遇到的圣人嫡孙孔昭炼,不由大惊,扑上前扶住他:“孔公子!你怎么在这里?”转头质问薛神医,“姓薛的,你疯了!怎么抓圣人的后人!”薛神医大笑道:“他是哪门子的圣人子孙?这个人本姓王,外号王疤瘌,是八卦教在曲阜的小头目,刘稻子的得力徒弟。”
“什么?”陶铭心瞪大了眼睛,忙问孔昭炼:“孔公子,他说的是真的吗?”孔昭炼羞愧地低下头:“陶先生,唉……”陶铭心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先生耐心些,还有几个人要给你见见。”薛神医招呼道,“将那一家三口也带上来!”只见冯爷、冯爷妻子以及一个十来岁的姑娘被一条绳子穿蚂蚱一般连串儿捆了上来,一看,那姑娘正是在冯家误认的青凤,她瞪着薛神医不住咒骂,言辞不堪入耳。薛神医让官兵用绳子把她的嘴巴勒了一道儿。
陶铭心简直要发了疯,往后退了几步:“薛师佗,这都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抓他们?”薛神医指着他们道:“这个姑娘,是姓冯的女儿,冯家一家是八卦教在京城的眼线,和娄禹民一样,听从月清和刘稻子的号令。昨晚事发,这家人救下许多同党,今早假扮商客出城,被我在通州拿获。”
“陶兄,你此番北上,一路所遇到的事,都是月清暗中安排好的,你每一步,都被算计了。”他指着最先押上来的那对夫妇,“你当然认不得这俩人,你只见过他们一面,在顺河镇渡口。这汉子叫许大眼,他老婆是个哑巴,你和乔阿难住在他们客栈,半夜有官兵将他俩抓走,说他们串通反贼,皇上下令一律斩首。你不知道,那些人根本不是官兵,都是八卦教的人——陶兄,这是演给你的一场大戏!”
陶铭心摇摇晃晃地站立不住,歪在刑具架上,撞得咣当咣当响。薛神医一挥手,官兵将三拨人都带下去了,他也从上面下来,站在陶铭心跟前:“陶兄,月清城府极深,掌控八卦教,是山东、江南反清团伙的总头领。此次皇上寿宴,他想利用你来刺杀皇上。知道你受到邀请,又算准了你不屑参加,所以让娄禹民谎称青凤可能在北京,诓你北上。你北上一路,先遇到客栈许夫妇,目睹他们被抓走,而后在曲阜遇到假冒的孔昭炼,听他编了一段皇上侮辱圣人的故事——大家知道你最崇敬圣人,编出这段故事,就是为了激怒你,让你憎恨皇上。等到了京城,得知青凤的事乃是误会,你又难以脱身,那晚在万寿寺,皇上要取你们的肉做甲子羹,刘稻子将你救出,月清施展口才,让你自投罗网——这一系列的事,都是他们的圈套。”
陶铭心急喘了几口气,皱眉想了想,摇头道:“不对!怎么可能所有事都是他们的安排!我从济宁绕路去曲阜,之后遇到孔昭炼,实在是偶然的事,他们怎么可能算得准呢?”薛神医微笑道:“陶兄,当日你为何要绕路去曲阜?”陶铭心道:“船夫说前面河道淤了,走陆路,又遇到逃难的流民,说前方有战事。”
薛神医笑着摊摊手。陶铭心颤声道:“你是说……船夫,连那些逃难的,也是他们的人假扮?不对,就算用计把我骗到北京,就算路上安排人演戏来激怒我,那我到北京后,他们在万寿寺救下我,如何就确定我一定会答应刺杀皇上?就为了这个,兴师动众、费尽心机地安排这么多事?”
薛神医道:“我们没有赌,我们一万个确信你会愿意。因为,我们知道你的过往,别忘了,娄禹民是我们的人——你原名张慕宗,乾隆二十二年,因为一首画上的题诗被定为反诗,惨遭抄家,你假死一场,躲过此劫。有这份旧怨,再加上月清告诉你的八字官秘密,新恨旧怨、一路积怒加在一起,给你杀皇上的机会,你一定不会推辞。陶兄,你不知道月清有多可怕。八卦教有五戒,戒杀、戒盗、戒淫、戒毁、戒欺——你数数他们犯了几戒了?”
陶铭心震愕道:“月清不是说八字官的事都是假的吗?”
“他是看你太过震惊,怕你会发疯,误了大事,所以改口安慰你。陶兄,不仅皇上一直在用八字邪法诅咒你,就是反清的这帮人,也在蚊子吸血一样利用你。”看陶铭心情绪平稳,他继续说,“当朝八字官,本是乔陈如,前阵子遭罗阳那个无赖告了一状,被皇上革了职。那罗阳的来历我也不知,这人极为阴险,以后,他将操控你的生活。陶兄,你是个好人,往后可要小心!”
陶铭心努力想证明薛神医的话是假的:“可是,参加寿宴的十八个和皇上八字相同的,为何都出在江南?怎么可能有这样巧的事?难道其他地方没有这样的人了?”薛神医笑道:“陶兄,你想得太简单了。你们十八个人,自然是全国各地的,只是早年间因各种缘由定居在江南——都是八字官暗中安排的。集中在江南,就是为了好管控你们,设计陷害你们。”
陶铭心还是不信:“既然想管控我们,为什么不圈在北京?在皇帝眼皮底下岂不更好管控?”薛神医耐心地解释:“这门邪术根子上是压胜之法。自从清兵入关,江南一带一直是反清的大本营,皇帝认为,在那边施展此术,可以压住乱党的气运。”陶铭心还想说什么,只感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醒来时,陶铭心正躺在客栈的床上,头昏如灌铅。坐起来,看到地上有两个官兵背靠背地打盹儿,吓了一跳。两个兵听见动静,清醒过来,极是殷勤:“您老醒啦?得嘞!”将一只包袱放在桌上,“您老的行李盘缠,分文不少。薛大人命我们守着,等您老醒了才能走。累死了,回家过中秋喽!”
陶铭心问道:“前晚京城里出事,杀死多少反贼?”一个兵道:“听说杀了五六百,拿了二三百。”问有什么大角色,官兵道:“八卦教一个头领刘稻子重伤被俘,当晚就咬舌自尽了,此外还有些小头目也死了。据说带头的反贼,是一个和尚,不知下落。”
陶铭心赏了他们二两银子喝酒,两个官兵欢喜极了。陶铭心道:“我待两天才走,劳烦二位爷在街上打听打听,若遇到一个从苏州来的叫乔阿难的,让他来这里找我;若遇不到,也就算了。”两个官兵答应着去了。
客栈掌柜看陶铭心与官府来往,也巴结着伺候,好酒好菜供应,还送了几块自家烤的月饼。到处一派过节的热闹气氛,陶铭心却没有半分快乐,神思混乱,想着昨晚薛神医的话,脊背上如有几只大蝎子游走,时而痒,时而疼,真是坐立难安。此番北上,被月清算计了,这且罢了,但薛神医说,月清所言的八字邪法是真的——自己此生一直被乾隆吃得死死的,这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黄昏时分默然独坐,窗外秋风萧瑟,身在异乡,陶铭心伤感起来,以酒消愁。他向来不善饮,今夜却千杯不醉,足足喝了一整坛,心情倒放松了些,在窗边看着明晃晃的大月亮,咕哝了几句不知什么话,眼角攒起泪花来。
这时,听见一缕烟儿也似的哭声,悠悠扬扬,是男子的哭声。探出头,往下扫了扫,窗外是马厩,旁边的墙角,有一个汉子跪着,正在烧纸,火光幽幽,口里念念有词:“爹,娘,您二老在地下可好……小蚂蚱他娘,辛苦你,在地下也要照顾好爹娘……”陶铭心听这声音很是耳熟,忙呼唤道:“刘兄弟?”那汉子往上一抬头,一只眼睛闪着光彩:“是陶先生?”
陶铭心大喜,和刘瞎子相处几日,两人颇谈得来,他性子豁达,便是有些市井气,也不妨是个趣人。陶铭心从楼上下来,刘瞎子道:“先生怎么走得那么急?我还说跟你做伴儿回南方呢。”陶铭心扯淡几句,问道:“刘兄在祭奠亡亲?”
“可不是,雍正五年的中秋节,我爹娘同天死了,说是中毒,也不知道什么毒。我小时候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娶了老婆,老婆也死了,活生生淹死的。唉,说不得!单剩下儿子小蚂蚱,我一个人把他拉扯大,此次来京城没带他,怨我得很。我哪里是不想带他,只是少个人就省些盘缠,多出来的给他攒着娶媳妇。幸好皇上赏赐了不少……”刘瞎子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刘瞎子用三根木头当神位,摆了几碗菜作祭品,晚风一吹,纸灰乱飞。陶铭心叹道:“说起来,我爹和兄长的祭日,是明天,刚才我还想着,明天去城西的大佛寺做些功德。说起来很巧,和令尊堂一样,我爹和两个兄长也是雍正五年故去的。”刘瞎子用袖子擦擦泪,苦笑道:“咱兄弟俩也是有缘。”
陶铭心让他将行李搬来自己房中,吩咐店家重整杯盘,二人把酒夜话。不由地,刘瞎子提到那晚在万寿寺的事:“陶兄,咱们和皇上八字相同,照命理来说,不该活得这么悲惨。”陶铭心道:“命同,运不同,这也正常。”刘瞎子低声道:“我爹娘死后,我才学的算命,因为我想弄明白,人这一辈子,是怎么一回事。”不待问,他自答:“可我弄不明白,平时,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谁在盯着我,暗地里盘算着害我。”
陶铭心忽然想起什么:“刘兄弟,你瞎掉的那只眼睛,不是说被校场上的兵误射的吗?那是哪一年?”刘瞎子掐指算了算:“乾隆二十六年。”陶铭心下意识地一拍大腿:“我这腿,被打成残疾,也是二十六年!”刘瞎子皱起了眉头:“陶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不对劲。”陶铭心在房间里踱步,又问,“乾隆二十二年,你家发生过什么事?”刘瞎子挠着头:“小蚂蚱生在二十年,二十二年……三岁,哎!那年他娘死了呀!就五月份,天热起来了,他娘进城买布,回来的路上脚滑了,一头栽进路边的稻田里,弄了个倒栽葱,挣脱不出来,活活淹死了。”
陶铭心呼唤小二哥拿来文房四宝,紧紧关上门,在酒桌上摊开纸,中间画了道竖线,左边写了个“陶”,右边写了个“刘”,顶头写上“二十二年”“二十六年”的字样,刘瞎子看不懂:“陶兄,这是要记什么?”陶铭心道:“咱俩这些年发生的事儿,好像都是差不多的时间。”
两人又合计了一些大大小小的事,都写在纸上,果不其然,凡是灾祸,都在同年同月,偶尔隔开,也差不过一个月。更神奇的是,便是大小好事,二人经历的年月竟也差不离:自己定亲时,刘瞎子认了一个差人当干爹——后来犯事死了——过了段好日子;宋知行帮自己赎回南京的部分藏书,刘瞎子的娘舅传了他三间土房;自己获得地下那五十两藏银,刘瞎子打鱼捞起宋代的古董金盒。
刘瞎子拿着这张纸也看傻了:“还有这么巧的事?”陶铭心自言自语:“原来都是真的……”刘瞎子吸了吸鼻子:“等下,和我一起出城的还有几个。”转身跑出去,没一会儿,拉上来好几个残疾老汉,都在万寿寺见过。陶铭心备下纸,让他们回忆在几个重要的年份、月份上发生过何事,他们口说,陶铭心笔记——大多都记得,因为发生的要么是大惨事,要么是大喜事。念叨至半夜,刘瞎子让他们回去了,问陶铭心:“怎么样?”陶铭心在灯下将许多纸张来回对照,身子缓缓地靠在椅背上,苦笑道:“都一样……都一样啊……”
刘瞎子拿起来看了一番,抓得脑门一道道红印子:“咱们这辈子怎么活的?一直在被算计呢?被谁算计?谁在暗地里使坏呢?”他越说越急,将那几张纸翻来覆去地比对,看着另几人在某年月的遭遇,咂着嘴:“这里头有讲究,陶兄你发现没有:你父亲哥哥死在河里,我老婆死在水田里,常熟那瘸子的儿子死在井里,湖州那个的爹死在粪坑里,另一个的闺女喝茶呛死了——这都死于水;老哥你腿瘸是板子打的,我眼瞎是箭射的,常熟那瘸子是车轮碾的,嘉兴那没耳朵的是竹篾子削的——这又都是木……”
“咱们这些人,每个人发生的事,但凡大事,都是按照五行来排的,金木水火土……暂时看来如此,要把所有人发生的事记下来,对照年月,大概就能看清楚了,可惜大部分人都走了……咱们的八字,辛卯年,丁酉月,庚午日,丙子时……”刘瞎子对种种疑问入了迷,亢奋起来,好像解开了疑团就能发现藏宝的所在。
不知不觉天亮了,刘瞎子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哈喇子流在纸上,上面是他画的许多卦象,也不知参明白没有。陶铭心坐在太师椅里,表情僵硬,间或眨下眼睛,才知道他还活着。他想,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此时此刻,他才信服了素云,那两句遗言好比纶音佛语,一丝不错。京城,万不该来;月清,万不该信。可素云又是如何料到的呢?莫非她临死前遭神仙附了身,所以留下这两句箴言么?
他感到有些头痛,双手扶着椅子勉强站起来,想迈步也迈不出去,手一软,扑通摔倒在地。刘瞎子惊醒过来,见状,忙上前将他揽起,扶到床上。陶铭心口角流出白沫,全身抽搐了起来。刘瞎子见识多,知道这是中风的迹象,忙将手帕塞入他口中,防止他咬到舌头,又让店家去请大夫。
大夫来了,在头上下了十来针,陶铭心悠悠睁开了眼,也有了意识,只是从天灵盖中间一条线,左半边身子都不能动了,眼睛一大一小,嘴巴一高一低——偏瘫了。大夫开了方子,店家买来药煎了,喝了两顿,陶铭心能说话了,但说不利索,左胳膊、左腿也没知觉,眼中流下泪来:“这……龌龊病……”刘瞎子宽慰他:“老兄,知足罢!大夫说,你这是要命的内风,凶险得很,差点蹬腿儿!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休养了两天,陶铭心精神好些,但半张脸已经塌了,像是香案前的一对儿蜡烛,一支静静燃着,另一支呼呼地烧,底座儿上熔了一摊,看上去不对称,令人难受。陶铭心恨得拍打左脸,打得手都疼了,左脸一点知觉也没有,整个人废了一半儿。
刘瞎子和他商量回南方,陶铭心等不来阿难,这样拖延也不是办法,便答应了。刘瞎子雇了辆骡车,铺了厚厚的稻草、棉褥,将陶铭心放在上面,一路陪他谈天说地。秋景萧瑟却也涤荡心胸,陶铭心逐渐接受了患病的现实,或者说,逐渐接受了这些天所知道的整个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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