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1)
胤禛听完以后, 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问问额娘的看法。
云佩说:“你叫我说的话,我想让宋氏自己养着孩子。”她吃过孩子被抱走的苦, 不想让宋格格和她一样, 福晋未必和从前的佟佳氏一样,但是宋格格受到的委屈是一样的。
胤禛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先问她:“那福晋那边会不会想多?”这个时候一般都是妾室的孩子抱给福晋养,因为福晋才是整个后院里做主的人,孩子怎么样、格格们怎么样都得她们去管,她们才是有权力的那一个。
云秀却说:“你和福晋是一体的, 有什么话都该和她商量着来,你心里的决定、为什么要这么做、做了有什么好处和坏处, 对她的影响,对你的影响都该跟她说出来, 不该让她去猜。”
夫妻之间最怕猜疑, 或者说,所有的感情,都怕互相猜疑。
“不仅是福晋那里,还有宋格格那里, 如果福晋不同意宋格格自己养孩子,宋格格又想自己养着孩子,那你就得和她们两个都各自说清楚, 取一个三个人都能接受的法子。”
当年康熙做决定的时候, 就从来没有想过要问一问姐姐和孝懿皇后的想法,只是一味的按照自己可以获得的利益来, 从来不会去在意嫔妃的看法和心里的想法, 当年他大可以换一个愿意被抱养孩子的嫔妃, 却从来没有问过姐姐的意思,直接强行让姐姐承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和不如意。
她不想让胤禛也变成这样的人。
胤禛在底下站了一会儿,看看额娘,看看姨姨,最后点了点头:“我去找福晋商量一下。”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思考着问题。这些年来他都是在皇宫的教育之下长大,且还一直受着皇阿玛的影响——他心里是敬畏着皇阿玛的,觉得他可以在朝堂上那样呼风唤雨,在几派大臣之中取得微妙的平衡,让这个风雨飘摇的大清可以安稳平定。
他觉得皇阿玛很厉害,情不自禁地想要成为那样的人。
可每次他在前朝群情激昂的时候,回到永和宫里,看着额娘逗弄着小十四的时候,他都会忽然地冷静下来了,皇阿玛的决策于大清来说可能是对的,可这并不代表皇阿玛就没有错,他所有的决策底下都是由不同人的苦难堆积起来的。
那么他还要继续学习皇阿玛吗?还是想办法做出更重要的取舍呢?
他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面临这样两难的局面,就比如此刻,他该怎么选择?
胤禛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阿哥所。
宋格格已经回了自己的屋子,福晋正坐着发呆,连他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胤禛过去坐下,拍了拍她的手:“怎么了这是?”
福晋回神,朝他笑笑,脸上有点疲惫:“没什么。”她只是刚刚也忽然察觉到了孩子的这个问题,尤其是宋格格惴惴不安地不敢离开的时候。
胤禛缓和了语气:“有什么事都得告诉爷。”他观察了一下福晋的表情,“是不是因为宋格格怀孕的事儿?”
福晋没敢说话。她觉得自己如果说了是,那她跟前的四阿哥是不是会怪罪她?觉得她善妒?
可胤禛说:“从前我就和你说起过,咱们不急着要孩子,宋格格是因为年纪大些,孩子生下来好养活,你瞧荣额娘和大嫂,她们都是年纪轻的时候急着要孩子伤了身体,如今这样很难再养好了。”
见福晋听进去,他还说:“额娘和姨妈总叫我要跟你说心里话,我原来还想着你平日里豁达,总不需要安慰,如今看来还是必要的。”
福晋本来还挺感动,这会儿听了他的话顿时哭笑不得。
胤禛说:“宋格格的孩子我本来想养在你名下的,可今儿额娘叫我回来,让我和你们商量一下,你跟我说说,你心里头是怎么想的?”
福晋一怔,没想到他会回来问自己。
她捏了捏手里的帕子,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我不想养。”
“为什么?”
福晋说:“我也是女人,知道女人的苦,母子分离想想有多么痛苦?我额娘也抱养过别人的孩子,我看见过那些姨娘的不安和难过。”
就说府里头最得宠的王姨娘吧,在阿玛跟前再有面子,自己生下来的孩子不还是被抱养?那会儿额娘和她说,这些孩子都得养在她那里,她才能放得下心,尤其是那些庶子,要是被姨娘养大了心,将来还会影响到她哥哥的地位。
樱珠当时并不觉得额娘说的就是对的,孩子抱走的那一天,她偷偷去看过王姨娘,王姨娘哭得差点晕了过去。
到了现在,宋格格怀孕了,四阿哥问起她孩子该怎么办,樱珠想,她不想抱养别人的孩子。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完美的人,也无法控制住自己将来是否会偏心,她想养自己的孩子,而不是别人的。
如果宋格格的孩子养在她这里,出了问题怎么办?将来她自己生下来了孩子,还会用平常心看待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吗?她能够保证自己的孩子和这个孩子起冲突的情况下,自己能够公平公正、一点都不偏心地处理这个冲突吗?
她不是圣人,也无法做到。
胤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我再去问问宋格格。”
福晋把他送出了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宋格格怀着孕,她从来都很沉默,自从福晋进了门以后,她也就更加沉默了,屋里头的事情倒是从来不会出差错,只是也不会像才来的时候那样,会对胤禛的屋里一些小细节做改动了。
胤禛进来,仍旧把之前在福晋那里的话说了,问她怎么想的。
宋氏眼睛忽然就亮起来了,她还以为自己这个孩子没有办法留在自己身边的:“奴才想自己养。”
胤禛点点头,决定也替福晋多说两句话:“福晋也是这样想的,到时候孩子生下来,你就自己养着,有什么不会、不懂的,尽管去问问福晋,或者问额娘她们也可以。”
于是,永和宫里,四福晋和宋格格天天过来请安了。
云秀一边帮姐姐梳头发,一边说:“她们俩也真是的,这么在乎规矩做什么,少来一天也不会怎么样的,天天早早起来也累啊。”
宫里头小佟佳氏管着事情,就这样她也没天天让人去请安,到现在为止,也就三五天去一回,底下的嫔妃们也有样学样,叫宫里头的庶妃们不用过来请安了。
几个当了婆婆的嫔妃也是。
云佩在镜子里看到了她的脸,笑着说:“分明是心疼她们俩要走那么大老远的路过来,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变成麻烦了?”
云秀吐了吐舌头:“之前我好声好气地和冬雨说我每天早上起来就想吃一点儿肉,她拦了我好几回,唉,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可我就是想吃嘛。”
云佩:“前段时间叫你多吃一点素的,你也没答应,是我叫冬雨拦着你的。”
云秀立马闭嘴了:“姐姐说得对!”
云佩忍不住笑起来。
如今宫里头的日子比从前好过多了,或许是因为站得高了,也没有太多危险了,她现在每天早上起来和云秀斗嘴都能开开心心的。
可惜也没多久了。
云秀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就在八月里,皇上赐的婚,特许她能够从宫里出嫁,六礼顺顺利利走了大半,嫁妆和聘礼也都准备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迟来的恐慌,临近要出嫁的时候了,云秀突然开始紧张起来了。
她开始睡不着觉了,一到了夜里就睁大着眼睛看着床帐,第二天起来又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云佩看着急坏了,拉着她问怎么了。
云秀也懵:“我不知道啊?我明明很想睡觉,但是就是睡不着,脑袋里头一直在想成亲这件事情。”明明答应下来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完全能够接受,但是日子越靠近的时候,她心里的害怕就会反反复复地涌上来。
她盯着床发呆的时候,脑袋里头一直在想着,她真的已经完全做好准备了吗?在这个大清拥有牵绊,让自己拥有子孙后代,让他们长长久久地在这里生活下去?
她将来还能回到现代吗?如果能够回去,姐姐怎么办?阿玛和额娘怎么办?庆复又怎么办?
她实在没有办法想出来。脑袋里头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没有必要去思索的,可是在另一个小角落里,有人会悄悄地问她:你真的已经完全做好准备了吗?
云秀掐头去尾,把自己心里的想法抠掉了不该说的那一部分,和云佩说了。其实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心里头有一点害怕,怕姐姐会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会觉得自己和别人格格不入。
云佩静静地看着她,觉得她现在的状态和很多年以前很像,让她觉得眼熟。
很小很小的时候,云秀就是这样的,用那种惶惑的表情看着她和额娘,明明才三四岁,却已经有了好像很成熟的思想,拒绝别人的靠近,把自己封闭起来,对遇见的所有事情都会感到疑惑,也只是疑惑,她像是把自己装起来了,偷偷地看着外面的世界,明明脸上是害怕的表情,她自己却意识不到。
她察觉不到自己心里在害怕,或许说,她知道自己害怕的原因,但是她没有办法缓解,没有办法解决。
云佩抱住了她,轻轻安慰她:“别害怕,姐姐、阿玛和额娘一直在,庆复也会陪着你,等出了宫,你和阿玛额娘离得就近了,每天都能见到面,要是想姐姐了,就拿着腰牌进宫来。”
云秀皱着眉头:“哪能说进就进呀?”那个康熙给她的那个腰牌,是出宫经常能用的,出宫容易进宫难,太麻烦了。
云佩说:“到时候你就往宫里头递牌子,我接你进来。”
不过这样也麻烦就是了。
她又想了想,说:“如今宫里头是有一个内廷女官的职位的,是协助皇后和当值的内眷帮忙管理宫女等事物。”一般这种职位都是由亲近的人担任,皇上那边也有一个代诏女官的职位,和梁九功相对,本来应该是由最亲近的大臣的妻子担任,但是皇上信不过任何人,所以一直在搁置状态。
往年皇上那边这个位置是苏麻喇姑管着的。
嫔妃们这边就是管着后宫公务的小佟妃那里可以设立一个,但是正儿八经来说,云佩这里也能设置一个——她以前也是管过宫务的,四妃身边都能设立,但是一来,宫妃们那边儿都没有特别亲近的人,总不能叫自个儿额娘进宫来管着这些事情吧?二来皇上那边没叫人管着,她们也不好画蛇添足了。
如果真的想,是可以设置的。
可云秀说:“还是算了,宁可麻烦些,我天天给姐姐递牌子,你可得叫司香在宫门口接我。”别人都没设的女官,姐姐要是设了,知道的说是她们姐妹两个想多多亲近,不知道的会觉得姐姐猖狂。
所以她还是麻烦一点好,或者隔上三五天再进宫一趟。
云佩眨眼看了看云秀。其实云秀自个儿从来没有发现过,每一次她情绪不对的时候,云佩都会悄悄转移她的注意力,不用一炷香的功夫,云秀自己就把前面的那一点儿情绪给忘记了。
只要不去过度关注那一点情绪,再给她找另一件事情做,云秀就会自己开开心心的,然后再回头看这一件事情的时候,她就能够恢复平常心了。
这是独属于她的“心大”,是她在宫里能够生存下来的关键。
云佩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了,其实我觉得你也应该去找庆复聊一聊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对不对?哪怕之前你已经答应下来了,事情没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依然也是可以和他分享你的心情的,你的犹豫、害怕,还有不安。”
即使是云佩自己,有时候做下了决定,临到事情要来的时候,她也是会害怕的,这是人之常情。
云秀点了点头。
她去找了庆复,结果发现庆复比自己还要紧张。
之前两个人决定成亲的时候庆复就在外面购置了一套两个人住的三进院子,京城脚跟底下,他把原来当值时候买的小院子给卖掉了,换了一个更大的,里头所有的摆设都问过了云秀的意见。
云秀也进来看过摆设,是很正常的,和他给她看的图一模一样。
结果今天才一进门,就发现摆设不一样了。不是那种特别大的改动,就是左边的东西挪到右边了,或者院子里的东西调换了位置,没有影响布局,就只是不一样了而已。
她找到庆复,发现庆复正蹲在院子里抬头看一颗种着的葡萄藤,那棵葡萄藤还没有长特别高,只能勉强缠在架子上,庆复正拿着一把小铲子,旁边还有挖土的工具。
云秀好奇地问了一句:“你做什么呢?”
庆复回头,一脸惊喜:“你怎么出来了?我在看葡萄藤,它长得有点慢了,在思考要不要给它松一下土,或者换到更肥沃一点的土上面。”
云秀问:“管家呢?”
庆复说:“你之前不是说不喜欢人特别多么,我就叫他隔天过来一趟,今天不在。”
云秀问院子里的东西怎么都挪位置了:“之前不是已经调整过了?我觉得挺好的。”
问完话以后,她就看见庆复蹲在地上忍不住搓了搓耳朵尖,脸已经红透了:“我……我紧张。”
云秀愣住,他在紧张什么?
“从你答应我以后,我就很紧张。”庆复已经从地上站起来了,铲子丢在旁边,手紧紧地贴着袍子边儿,手指不停地搓动着,“我之前想过无数次能够娶到你,可是等真的到了这一天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特别特别紧张。”
在知道自己喜欢上云秀的时候,在和云秀确定关系的时候,他都没有像是现在这样紧张过,他这几天反反复复地折腾着整个院子,明明云秀之前来看过,说已经很好了,可他总要忍不住去看一看细节,怕云秀不喜欢这里。
他知道他担心的不是云秀不喜欢院子,而是担心云秀不喜欢自己,不喜欢成亲后的氛围。
他有一点点没有安全感。他的亲额娘其实喜欢过阿玛的,在很久很久以前。额娘出身低微,是很多个这个时候的普通家庭里女孩儿的缩影,家里的阿玛和额娘拼了命地想生儿子,结果生了一个又一个的女儿,养不起女儿了,又还想接着生,就一个一个地把前头养大的女儿给卖出去,先是大姐,再是二姐,最后轮到了庆复的额娘。
大姐被卖给了鳏居的男人,比她大十多岁,家里也穷,但比庆复额娘家里好一些,膝下养着两个儿子,儿子没了娘照顾,就花钱买一个回来。
二姐被卖给了路过的行商,那会儿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小儿子病了,需要二两银子看病,他们就把二姐卖了二两银子,给小儿子看了病。
庆复至今还记得,额娘跟他说起自己的出身的时候脸上的害怕,她怕自己也被胡乱卖给别人,所以拼了命地干活,家里穷,她想办法给家里赚钱,卖豆腐,一文钱一块。就这样了,她的阿玛还想着卖了她,因为觉得豆腐谁都能做,而他们现在想给小儿子做一件新衣裳,钱不够。
她那天很绝望,结果碰到了坐在马车里的佟国维,他掀着帘子看到了她,问她为什么哭。她说家里太穷了,阿玛和额娘要把自己卖给别人。佟国维就哦一声,叫人给了她二两银子。
他那会儿大概也是动了恻隐之心,分明天底下那么多的穷人,个个都走到了卖儿鬻女的地步,他没看见,却偏偏给了他额娘二两银子。
后来大约是额娘的阿玛看准了佟家心善,佟国维又对小丫头感兴趣的样子,就想着法子把她送进了佟家的后院,说是卖进来当丫头的,管事儿的人看见了,心里头一动,就把她送去伺候阿玛了,所以后来又成了姨娘。
额娘说她曾经喜欢过阿玛,或许是因为曾经那一点儿他心善的感动吧,虽然后来两个人并不喜欢了,她也没有说过阿玛半句不是。
庆复现在想的是,万一云秀并没有那么喜欢自己呢?她之前说过,在她的心里,阿玛额娘还有姐姐,这些人都是比他重要的,他可以理解,但也怕云秀分给他的那一点爱太少,少到他感知不到。
两个人都默然。
云秀站在院子里,看着庆复忐忑的表情,忽然有点想笑。他们两个整天都在担心点什么啊!两个彼此在意对方会不会喜欢自己的人,觉得对方不喜欢自己吗?会因为对方辗转反侧吗?
换到现代,发到微博上,都会被评论一句你俩踹到路边的我了。
庆复怕自己不喜欢他,其实她真的挺喜欢他的,有时候睡醒了,或者发呆的时候,她也会想到庆复,看不见他了也会觉得难过,会因为他悄悄准备的小礼物感到惊喜,会因为他记得她随口说的一句话而感动——她之前说了一句,宫里头的芦荟长高了,盆里塞不下,种到永和宫的花圃里了,可惜不能挪到院子里。
隔天她再来看院子的时候,门口屋檐下头就种了一溜的芦荟了,一颗比一颗身姿妖娆,一看就知道是特意挑出来的。
而她呢?她怕在庆复这里汲取不到足够的安全感。
出宫的时候她已经想清楚为什么自己会睡不着了,因为她在姐姐身边的时候,是拥有着足够的安全感的,她和姐姐永远不会相互背叛,永远会是最好的亲姐妹,有苦一起吃,有难一起扛,但是到了宫外呢?
她在庆复身边能够汲取到的安全感是比不上在姐姐那里汲取到的那一份的,无法抵消,所以她会生出不安,会觉得自己可能会受到伤害,会去质疑自己的选择正确与否,会忍不住地想去找后路,想自己能不能够回到现代,会不会因为已经在这里拥有了羁绊而无法彻底放下,遵循自己的内心。
她的瞻前顾后,通通都只是因为她在离开姐姐之前,意识到了自己对姐姐的依赖那么深,而她害怕庆复可以给她的安全感不够。
可是这会儿,她看着站在葡萄架旁边无所适从的,甚至是带着一点儿委屈的、害怕自己不够喜欢他的庆复,心里诡异地想着,原来他这么喜欢我啊。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迅速抚平了她的不安,像是在冬天闷头给她浇了一桶温热的水,然后有人拉着她跑到太阳底下,拉着她躺在椅子上晒干头发一样。
那种蓬松的、温暖的爱意,能让人心口发烫。
她眼眶发着酸,脸上却扬起笑,叫道:“庆复啊。”
庆复抬起头看向她:“怎么了?”
云秀说:“你是不是傻啊,有什么好紧张的?难道我还会半路骑着驴子逃婚不成?”她也傻,都已经答应过的事情,分明深思熟虑过了,临到头还怕什么呢?
庆复的心忽然也平定下来了,云秀已经答应了他,他们即将成亲,云秀会成为他的妻子,他会爱护她,一起过完下半辈子,也不会走到阿玛和额娘那样相看两厌的地步。
他看着云秀,依旧是这么多年从未变过的眼神,坦然而又坚定,好像随时都会听她的话,随着她手指的方向大步向前走一样。
从不回头。
作者有话说:
第 98 章
康熙三十二年元旦里, 好日子还没露头,宫里头先传来了噩耗,小赫舍里氏生的胤禨没了。
胤禨这孩子从生下来的时候身体就不好, 小赫舍里氏养得精心, 从生下这个孩子以后就再也没出过门,每天都陪着他,可他是娘胎里带来的病,就算精心养着也病蔫蔫的。
小赫舍里氏和钮祜禄贵妃住在一道儿,云佩因为之前康熙不许她和钮祜禄贵妃走得太近,所以很少到储秀宫去, 自然也不知道小赫舍里氏是怎么养孩子的,赫舍里氏又拼了命地保持低调, 上一次听胤禨的消息还是他出生的时候了。
一个才不过一岁的孩子,宫里头都觉得这样的孩子没福气, 连玉碟也上不了, 更别说葬入陵寝了。那样一个小小的孩子,看着都可怜。
在小佟佳氏那里请安的时候,她们没瞧见赫舍里氏,听说病了。
钮祜禄贵妃就像是一个独狼似的, 也不跟别人说话了,从头到尾都闭着眼,手撑着炕桌发呆。
云秀云佩姐妹两个默然。小赫舍里氏进宫的时候才九岁, 在她们跟前儿就像孩子似的, 是她们看着长大的,这回就算是平日里最刻薄的僖嫔都说不出话了。
谁也受不了。
从承干宫里头出来, 好几个宫妃都踉踉跄跄的。从前孝昭皇后和孝懿皇后走的时候她们还没感觉这么鲜明过, 毕竟那会儿各自都年轻着, 想着争奇斗艳,心里头贪恋权势,总是感觉不到什么难过的,没了的孩子就没了,都争着生下一个,如今年纪大了,反倒开始悲春伤秋了。
说是悲春伤秋也不对,可能是怜及己身吧。
没多久,就听人说康熙破例叫胤禨入了皇陵,这回没人有意见了,或许有人有过不平,可后来都闭了嘴。
四月里,太子胤礽的侧福晋生下来了太子的头一个女儿。
本来小赫舍里氏和太子是亲姑侄,按理来说,他们该很亲近的,可不管是李佳氏生了长女还是之前生了长子,小赫舍里氏从来没有过问一次,像是刻意和太子避开了。
而且小赫舍里氏的孩子过世以后,太子也从来没有去看过这个兄弟。
云秀听胤禛说起太子好像对胤禨很不满,原因是他觉得胤禨是赫舍里一族的备胎——只要太子倒台,他就可以上位的那一个。
胤禛悄悄说:“之前赫舍里额娘才刚生孩子的那会儿,太子在上书房里就发了火,后来我看见太子和索额图吵了一架。”
云秀瞅瞅他:“你在上书房还能听这么多的八卦?”
胤禛立刻肃着脸:“我认真学习了。”他分明只是偶尔听听八卦。
话音刚落,胤祯从门口蹦进来:“四哥说谎,他明明一直在听八卦。”
小胤祯今年也进了上书房,不过他如今正是人厌狗嫌的年纪,比起前头的几个哥哥们,他实在不成熟,又是额娘和姨姨还有哥哥们宠着长大的,打小儿就娇气。
不过在上书房里,前头几个进去好多年了,老四往前的都已经开始参与政事了,剩下的几个也即将参与,就连小十一、小十二这两个小的都已经开始练大字、读四书五经了,小十四这样的进去以后也跟不上前面的进度——当年胤禟和胤俄也是这样,但是那会儿他们两个年纪差距不大,所以可以抱团,但是到了小十四这里,他就只有一个人了。
偶尔胤禛和胤祚会带着他一块儿玩,但是他们自己也有事情要做,所以大部分时间胤祯都是在书房里逗留,听师傅讲课,再看看书,然后就无所事事了。
到了后头,他自己也无聊了。
还是胤祀看见了,想着他是胤禛的亲弟弟,所以常常领着他一块儿玩,他又和小九小十熟悉,小九喜欢玩西洋玩意儿,小十是钮祜禄贵妃养着的,身份尊贵,对于吃喝玩乐这种事也精通得很——所以最后就变成了胤祀看着他们,另外三个横行霸道。
只要是上书房里的事情,就没有他们三个不知道的,所以胤禛偷偷听八卦的事情他们自然也一清二楚。
这会儿在额娘和姨姨跟前儿掀了他的老底,胤禛立马恼羞成怒:“十四!”
胤祯略略略地躲到柱子后头去了。
云秀看着就想笑:“明明小时候还黏你四哥黏的不得了,怎么这会儿又成了这样了?总不能是小时候黏的时间太多了吧?”
嘴上这样说着,其实她也知道,胤禛兄弟两个现在关系还是很不错的,就是平常拌拌嘴罢了。
还没等说上两句话,胤祚回来了,身后照旧跟着他的小尾巴胤禟:“姨姨,你的青霉素做出来没有呀?”
他还惦记着那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呢。没有办法,西学对他的影响力太大了,毕竟是把他从鬼门关上拉回来的东西。
云秀说已经弄出来了,之前她按照那个金鸡纳霜的碱性中和反应成功过滤了青霉素,虽然不像现在用的那样含量特别纯,但也是能用的,后来她特意找了受伤的人,提取了他们受伤过后所沾染的那些杂菌,试过它的效果,也是很不错的。
头一次只是在培养皿里做实验,后来经过检验有用以后,她就选择了治疗人的伤口,效果也还是不错的。
目前来说已经算得上是成功了。
而知道她成功的还有白晋他们那些传教士,他们怎么都没想到那些黏糊糊的让人恶心的东西竟然真的能够做出药。
白晋今年就会回去法国,而他所带来的药品对于现在的大清来说是很成熟的,比如金鸡纳霜等等,不过这些药都被他藏得很严实,轻易不会拿出来。
云秀想做的就是用青霉素来换,让他们“拿出来”。
反正不管有没有她,未来欧洲都会发明出来青霉素,那么她为什么不拿这个东西换取别的利益呢?
她带着青霉素的制作方法和白晋进行了一场谈判,先让他看青霉素的效果和应用范围。
白晋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它可以防止伤口感染?”
云秀点头。
“可是你只拿这个东西,就想和我们兑换那么多的药品吗?”白晋觉得好像太亏了,青霉素虽然效用很大,可他们的药物也很重要。
云秀说:“你们的那些药在我们大清也是有替代品的,你们的药没有出现之前,我们的中药就已经可以治愈疾病了。”所以她要那些药,一是为了了解西方的医药学已经到哪个地步了,二就是想看看能不能从这些药里找到灵感。
白晋想了想,说:“可以,但是还要加上你们的牛痘预防,我可以找人把那些药的制作过程写给你。”
如今的欧洲深受天花之苦,每年因为天花死去的人不计其数。
所以在白晋知道大清有牛痘预防的情况下,很难不心动。
云秀说这个得问过皇上的意见。
之前沙俄深受牛痘的侵害,所以派人来过大清寻求过治愈和预防天花的办法,当时的使者团就是理藩院和康熙亲自接待的,和沙俄交换了利益,现在白晋要换这个,她还是不能做主的。
白晋自己去和康熙谈了条件。
最后也不知道两个人怎么交谈的,反正云秀想拿的东西已经拿到了。
那些药还有药的制作办法,全都转移到了大清。
云秀又快住进实验室了。
结果没多久,就出了两件事——头一个是宋格格生了,她是第一胎,虽然年纪大一些,可到底没生过孩子,福晋也是头一回应对这样的场景,是有一些慌乱的。
虽然慌乱,但是她提前问过了云佩他们,所以心里也有准备,又有如意帮着坐镇,好歹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了。
是个女孩儿,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宋氏养胎的时候就常常到永和宫里来取经,最开始的时候她还不敢,是福晋带着她过来的,日子长了,加上怀孕期间也无聊,她就常常到永和宫坐一坐,就这样,她发现永和宫的气氛比她在任何一个地方看到的都要好,小宫女们活泼一些,也没有那么多的摆在明面上的规矩。
看着没什么拘束,却也不是散漫无章的,哪里该松、哪里该紧,都被管理的明明白白。
宋氏悄悄学了好多,回去就用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头,然后她惊奇地发现,原来福晋那里也是这样的。
宋格格屋里头的人差事变动了,这些都是要报给福晋知道的,福晋一看就心知肚明了,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两个女人竟然生出来一种诡异的默契感。
第二个是大事,康熙又病了。
几年前亲征噶尔丹以后他就大病了一场,养了好几个月才算是痊愈了,只是从那以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这会儿又病了,听说和之前寒热病的症状差不多,最开始的时候康熙觉得身上一阵阵地发冷,无论怎么处理都不舒服。
这会儿还是七八月里,白日里头热的能把人都给晒化了,永和宫里头那几个阿哥们不摆上两三个冰盆根本没法儿过日子,结果康熙还需要裹上好几层的被子闷着睡觉,就这样,还觉得冷。
最开始的时候御医以为是寒热症复发了,因为通常这样发冷过后就是高热。
康熙窝在床上,面色通红,说自己心慌得难受。
云秀和云佩一块儿过来侍疾的,康熙见了她们两个就问:“前几年你们弄的那个果茶还有没有?”
云佩说有。
她们喜欢喝那个,每年夏天都要准备许多,连带着几个阿哥还有住在永和宫的布贵人她们也喜欢,也就康熙,觉得太甜了,加上喝冷饮对身体不好,所以不爱喝这个,或者说喜欢,但克制着。
如今病得这样厉害,却反倒想喝果茶了。
云佩问过了太医他能不能喝这个,才知道原来康熙病了以后一直口干舌燥是正常的,想要不停地喝水,但是也不能给他喝太多,不然排尿排便都很麻烦。
云佩想了想,他都这样了,冰的也不能喝太多了,所以给他的是不冷的果茶,做好以后没放冰鉴,做的时候也没放冰。
但就这一杯正常温度的果茶,都让康熙忍不住地长长叹了口气。
喝完了果茶,他出了一声的汗,困倦着入眠了。
云秀和云佩出了屋子,悄悄说着话:“看着不像是寒热症。”
太医也没说是寒热症,只是含糊其辞,说暂时诊断不出来,只是试探着用药。这会儿给皇上看病的太医是孙斯百等人,几个人聚在一块儿商量了许久,没商量出个头绪,现在只能按照不同的发病时候吃不同的药。
就这么过了七八天,一直不见好,康熙偶尔精神一次,也不休息,起来就把奏折给批了,重要的先批了,剩下的看情况。
皇太后都亲自来劝过几次,他嘴上答应得好好的,扭头就继续往案桌上扑了,还明令禁止不许向外头透露消息。
到了五月十九,他实在撑不住了,叫太子胤礽批复奏折——说是叫他批复奏折,也只是在病床前摆一张桌子,然后让胤礽读奏折给他听,听完,他再说怎么批,胤礽就把批复的内容写上去。
云秀云佩偶尔碰见过一回,那天的奏折太多,太子没来得及批复完,云秀她们到的时候,太子坐在桌案上,康熙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边说话一边咳嗽,底下坐着的太子却满脸的不耐烦和愤怒。
云秀他们都看懂了是因为什么愤怒。
太子想自己参与政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处处受限,都得靠着康熙批奏折,而他只能看着。
他不知道康熙是想让他看着自己怎么批阅奏折的,想让他知道如今的朝政格局,他觉得这是对自己的折辱——一个已经二十岁的太子了,在皇阿玛生病的情况下还不能够亲自监国,皇阿玛强撑着病体也要握着权力不肯下放,是对他并不放心吗?
太子不理解,在外头的人家里,他已经二十岁及冠了,这个年纪的人别说娶亲生子了,连自己的事业都要做出来了,而他呢?他面儿上说得好听,是太子,是一国的储君,可实际上,他觉得自己不过是个提线傀儡,全身所有的线都捏在皇阿玛手里,该怎么做、能做什么都由他掌控着,不许犯错,也不能自己断了线不干了。
还得警惕着另一个木偶抢占自己的位置。
这个叫人不得自由,爱恨难言储君之位。
他心里头的不甘愿都要溢出来了,脸上自然也带出来了。
云秀和云佩没说话,悄悄又退出来,去倒茶水,故意发出了一点儿声音,等再进去的时候,太子已经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了。
康熙也睁开眼:“什么时辰了?”
太子说:“快用午膳了。”
康熙噢一声:“你去吧。”
太子低着头,看不清神色,默默退了出去。
等出了干清宫的门,正好碰见了风.尘仆仆回来的大阿哥胤禔,他四月里的时候代皇上去祭天,到如今正好回来,身上的衣服还没换,本来是匆匆忙忙的,可见到了太子胤礽,他的步伐就慢下来了,昂着头:“太子殿下。”
胤礽皮笑肉不笑的:“大哥回来的正好,皇阿玛病了。”
胤禔能不知道吗?不然他也不会匆匆忙忙地赶回来了:“唉!都怪我,之前代替皇阿玛去祭天了,不然能够悉心照顾皇阿玛,也不会让他生病了。”言下之意你一个天天闲在宫里的太子连皇阿玛都照顾不好,也难怪皇阿玛哪里也不让你去了。
胤礽:“……”
他目光沉沉:“大哥还是好好去侍疾吧,不过你可能也见不着皇阿玛,如今四弟的额娘还在内殿里头。”
大阿哥一脸无所谓:“那我就等会再来好了。”
太子不就是想看自己跳脚吗,可叫他说,底下的那些个阿哥都小了他好几岁,能威胁到他什么?他如今在兵部,老四在户部,他脑子撞坏了想不开去和老四作对,谁家要领兵出征的人会得罪后方运送粮草的人?
激将法屁用没有。
大阿哥翻着白眼去找了梁九功。
内殿里,云佩给康熙揉着太阳穴:“万岁爷,太医说什么了?”皇上年纪大了,也就不爱听人喊皇上了,爱听万岁爷,好像这样就能长命百岁。
康熙说:“给朕开了药,朕吃了这些天也不见好。”其实他会医术,大约知道这是什么病,只是那些太医不敢说,就死死地瞒着。
干清宫里头最近连窗户带门都被轻纱罩起来了,就怕有什么东西飞进来——比如蚊子,一不小心叮几个人,恐怕这一宫的人都得慢慢被传染了。
没错,他知道自己得的是疟疾。
这两天也翻了不少的医书,慢慢的也就知道到底是什么病了,只是这病不好治。
《素问》里有专门提到过疟疾这种病,太医们也熬了白虎加桂枝汤、制了鳖甲煎丸给他吃,可是都不顶什么用,一直不大见好,时而清醒、时而昏沉的很,这样不确定的状态叫他忍不住地心情暴躁,看谁都觉得不顺眼。
云秀在旁边听着康熙给姐姐说自己的病,忽然想起什么:“万岁爷,前些日子,奴才从白晋那里拿来的药您还记得么?”
康熙说记得:“不是说要拿去研究么,怎么了?”
云秀说:“白晋把药给我的时候,每一种药都写好了是治哪些病的,我好像看到过疟疾。”
“什么药?”
云秀想了想:“是金鸡纳霜。”欧洲是疟疾和天花的肆虐地,他们对天花束手无策,却在疟疾上颇有研究。
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匆匆赶来的胤禔打断了:“皇阿玛!什么金鸡纳霜,我们都没听说过,可不能胡乱用药啊,那些个传教士谁知道有没有怀心思,如何能够信任呢?您忘了尼布楚的时候了?”
索额图他们去签订《尼布楚条约》以后回来也说起过传教士的事情,那几个传教士虚假翻译,差点误了大事,如果按照他们的翻译,那么尼布楚肯定会被割去。
康熙窝在床上,沉默地思考着,到底是用药还是不用药呢?
云秀没说话,她只负责提出这个建议,能不能治、要不要治都要看康熙自己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康熙抬头:“去叫太医们来。”
太医们要来,云秀和云佩就不合适在这里了,宫女们在屋里加了一道屏风,让云秀和云佩坐在后头,听着前头几个大臣和太医们争吵着。
大部分的大臣和太医都不同意康熙服用金鸡纳霜。
他们的想法也很好理解,毕竟之前从来没有人试过服用这个药,这个药的作用也只是传教士们空口说的,没有信任基础,而且之前还有被传教士骗过的前科在,要不是他们自己带了翻译人员,恐怕就会造成巨大的损失。
更何况这会儿他们要试药的话,去哪里找一个同样得了疟疾的人呢?再者说,按照中医的药方来治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只是见效稍微慢了一点点而已。
云秀坐在屏风后头听了半天,他们的意思都是这种药不该给康熙吃。后头的一连串的保重龙体等等,都是让康熙不要以身试险。
康熙半天没吭声。
索额图站出来说:“万岁爷,咱们要是真的想知道这药有没有用,多找几个传教士问一问,不要那些住在宫廷里的,最好是才刚下了船的,他们也不知道皇上您生了病,如果问过他们,他们说能用,能治疟疾,咱们就用,不能治,谁提出的这件事,那就砍了他的脑袋!”
云秀差点没跳起来给他一拳头。
康熙的目光也忍不住向着屏风飘了飘。
他这会儿身上难受,听了索额图的话只觉得他聒噪,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传话的人也只是说传教士说起过这药可以治疟疾,顶多是受了蒙蔽,倒也不必喊打喊杀的。”
索额图低着头撇嘴,他是知道这会儿永和宫那两个在干清宫里,太子出去的时候递过消息了,他并不觉得这什么金鸡纳霜可以用来治疟疾,只觉得康熙被蒙蔽得厉害,叫这两个女人哄得团团转。
可他也想帮太子拉拢四阿哥,户部如今的尚书是马奇,算得上是他的自己人,可是他叫马奇试探了好几回,四阿哥都是一副大人说得对,我不懂,您先来的态度,圆滑得像是摸不着一样,捧在手里头都能跑。
马奇怄气,索额图也跟着怄气。
他也知道四阿哥如今为什么这样滑头,自己本身当着差事,宫里头额娘和姨母都是得宠的人,眼睛没长到头顶上就已经是他这两年谦虚了。
可他着急啊,纳兰明珠早早地绑着大阿哥,前两天大阿哥都能代替皇上去祭天了!他都没叫太子去,太子从当上储君开始,一共也就才刚出阁那两年跟着康熙出过门祭过天,还是作为副手,主要还是康熙自个儿祭天的,看着都没什么排面。
可如今大阿哥独自去了,这是不是一个信号?意味着皇上对太子不满了?不然为什么不让太子去?
索额图心里头心思转了又转,心里头觉得,多少得拉拢着四阿哥,别叫他到了大阿哥手里。
可要拉拢四阿哥不是那么简单的,他姨母如今和佟佳氏那个庶子有了婚约,虽然说那个庶子已经脱离了佟佳氏,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佟国维那个老谋深算的东西还能不使劲儿往上凑?
这会儿知道云秀就在屏风后头,他心里头想着,怎么也要想办法把四阿哥和佟佳氏的联系给砍了。
大臣们、太医们争论了得有小半个时辰,还是后来康熙昏昏欲睡了,他们才闭了嘴,金鸡纳霜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等人都出去了,云秀和云佩才从屏风后面出来。
康熙眼睛都快眯起来了,问云秀:“你现在怎么想的?”
云秀还是坚持己见:“万岁爷的病不能拖太久,还是要尽快服药的好。”
康熙自己也清楚,他这些日子愈发嗜睡,有时候太子坐在旁边给他念奏折他都反应不过来,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而平常喝的药一点儿也不见效,不然也不会真的叫大臣们进来讨论到底该不该吃金鸡纳霜。
说到药,这会儿正是喝药的时辰,刚刚退出去的孙太医又回来了,身后跟着梁九功:“皇上,该喝药了。”
云秀下意识地闻了闻空气里的药味,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劲,和从前喝的那个一样。
康熙一股脑灌进肚子里,忍不住皱了皱眉:“先按索额图说的,去找一找别处的传教士,广州一带想来有许多……”
云秀:“万岁爷,广州也太远了,一个最南一个最北的,来回就算快马加鞭也赶不上您的病情。”
康熙不吭声了,又想了想:“算了,先在周围找一找问一问,也不必说是朕病了,对了,你那里的药还有没有?”
云秀前几天刚清点过:“还有两盒,您要是要治病,随时都能用上。”
“好。”康熙重新闭上眼睛,“要是这个金鸡纳霜真的有效果,朕会赏你。”
云秀和姐姐一块儿行礼退下了。
回永和宫的路上,她忽然想到,要是这个时候,康熙没了怎么办?应该会是太子登基吧?也就不会有后头九龙夺嫡、兄弟阋墙的争端了。
可他要是没了,按照太子那个娇惯出来的跋扈脾气,真的能够好好把大清的江山给治理好吗?
云秀并不抱希望,她甚至觉得太子登基还不如康熙内耗。
至少将来小四还是个正常的好皇帝。
第 99 章
一连过了好几日, 派去找传教士的人还没回来,康熙的病情日渐沉重,频繁吃下去的药已经没有办法再维持他的清醒了。
五月底的时候, 他已经只能维持几分钟的清醒了。
而大臣们还在为吃不吃金鸡纳霜争吵不休。
云秀和云佩一边坐着, 一边说不出话,到了这个地步了,他们还在想着利益,叫她们说的话,按那些大臣们的脑回路,这会儿吃不吃都是一个死, 好歹吃了还能抢救一下。
外头的人吵得哐里哐啷的,里头的人听的也脑袋疼, 康熙都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这个时候,孙斯百端着药碗进来了。
他一进来, 云秀就闻到了不对劲的味道, 拦住问:“现在是不是换药方了?”
孙斯百说没有:“只是皇上现在的身体太虚弱了,再不补一下,恐怕撑不下去。”
云秀问加了什么。
孙斯百说:“加了人参,还有附子、肉桂等等。”
“这都是热性的东西, 怎么能随便加?”云佩出声了,她平常没事做的时候也会看一些医书,“虚不受补且不说, 皇上现在是疟疾, 热性的药物本就会叫人心浮气躁,皇上心情本就不好, 吃了这些不是加重了么?”
病床上躺着的康熙背对着她们, 悄悄睁开了眼。
孙斯百:“可皇上现在的情况, 已经不是心情浮躁不浮躁的问题了,皇上的身体撑不住持续地病下去了,如果要撑下去,那就得靠这些补品强撑。”
云佩还是温温柔柔的:“您也不知道这些补品有没有用,虽说您是太医,按理说应该听您的,可现在皇上的身体情况摆在那儿,吃多了补品反倒不好,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您也担当不起是不是?”
康熙心里头也跟着点头。
紧跟着,他就听见云佩说:“前些年皇上还跟我提起过,说不爱吃人参,也不喜欢人参,觉得伤身体,等皇上醒了知道您用了人参,万一再出个什么差错,那肯定是不行的。”
她和声和气地说着话。
康熙却躺在床上发怔地想——他是什么时候和云佩说过自己不爱吃人参了的?反正这两年是没说过,真要再细细地想一想,至少五年里没说过这些了。他愈发沉默,也很少和后宫的嫔妃们谈心了,心里头多多少少对她们是有些不信任的,因为她们已经有了孩子,有些人理所当然地会为了孩子考虑,她们的第一选择永远都不会是他的。
应该是多年以前随口的一句话吧,只是没想到她能记到现在。
孙斯百到底还是怂了,不敢再把手里这碗药给皇上喂,想了想,还是重新去煎了一副。
云秀和云佩回头的时候就看到康熙已经坐起来了,她们过去把人扶起来,康熙摆了摆手:“云秀啊。”
云秀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而康熙已经下定了决心:“之前不是说还有两盒金鸡纳霜么,去给朕拿来吧。”
“您怎么……”云秀有点意外,按照她对康熙的理解,他这人疑心重得很,轻易不会尝试崭新的东西,除非已经被证实了无数次,就像是牛痘,也是因为有大量的数据支撑,而且不是用在他自己身上,他才勉强同意了尝试,直到获得成功的时候,他才真正地开始推广。
可现在的康熙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了:“就算不吃药,现在也不会更好了,还不如吃对不对?那句话怎么说的,死马当作活马医。”
他都自己想好了,云秀就把药拿出来了,她一直贴身带着,怕哪天康熙要用,或者哪天……出个什么意外,她就强行给康熙喂药。
眼瞧着她当场拿出来了药,康熙简直说不出话,半晌,才憋出来一句:“你就不怕朕治你的罪?”能把药一直带着,说明云秀根本没放弃过让他吃金鸡纳霜,她知不知道,要是她自己也被蒙骗了,而她给他吃金鸡纳霜出了事情,他死了她自个儿就得被杀头,就算不死,身体不舒服,也是会被千夫所指的?
这个云秀真是……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她艺高人胆大,还是真的一片纯善的心所以不去想那些负面的可能性。
可他到底还是心软了。
他沉默地吃了药,叹了口气,说:“你的黄马褂还穿在身上没?”
云秀说没穿。大夏天的,就算是复刻的黄马褂那也是多了一层衣裳,穿着不嫌热么?这会儿又没有空调,冰盆的效果太有限了,更何况还要照顾生了病的康熙,实在懒得穿那件黄马褂了。
康熙看了一眼云佩,再看一眼她,说:“去,把你妹妹带回去,把黄马褂穿好了再来。”
云佩抿着嘴,低声应了是。
等她领着云秀出门,云秀也早就反应过来了:“皇上是想让我们一块儿演戏?”
云佩点点头:“药已经吃了,接下来还得继续吃,吃什么药那些大臣们都知道,要是消息透露出去了,难免他们会对你有想法,所以皇上才叫你穿上黄马褂。”
这会儿的黄马褂可厉害得多,至少穿在身上的时候,除非是皇上的旨意,别人轻易不能处理的。
果然,等云秀换完了衣服再回来,内殿里头已经吵翻了天了,康熙眼睛闭着躺在床上。
索额图和纳兰明珠难得战线统一,连底下的保持中立的大臣们都和他们站到了一起,就差和康熙吵起来了:“皇上啊,您怎么能置自己的身体于不顾呢?您代表着大清,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大清该怎么办,百姓该怎么办,臣等该怎么办啊!”
“皇上!您一定是被奸人蒙骗了,怎么能随便吃药呢?太医们都没同意过的事情,怎么能擅自做主呢?”
“皇上,严惩出主意的人!”
……
康熙翻了个白眼:“朕的身体是朕自己的,吃了药能不能好是朕的事,关你们什么事?”
他是真的嫌这群人实在太过聒噪了,药他已经吃了,能不能好就看命了,虽然他还是很信任云秀的,但是就现在,其余人都在说风险,他心里也慌张啊,但是慌张也不代表他就得被这些大臣捏在手里头吧?他们说不吃,他就不吃了?
康熙迎来了自己难得的叛逆。
那些大臣们不敢反驳他,就立刻把矛头对准了刚进来的云秀和云佩,他们都知道今天是谁在里头,自然心中也就有猜想,唯一可能的就是云秀和云佩两个了:“祸国的妖女!整日里进谗言,皇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来担责?”
“女人家家的懂什么医术?莫不是弄出来牛痘,就觉得自己厉害起来了吧?”
“当初皇上偏要封县主,照我说就是错的……”
“损害龙体,合该拉出去。”
头一回被称作祸国妖女的云秀和云佩:“……”她们俩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当妲己的潜质。
听的话越来越嘈杂,在座的都是重臣,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年纪大多数都可以称得上是老头了,云秀不想和老头一块儿吵架,最主要的是觉得自己可能吵不过,所以干脆地把自己的黄马褂露出来了。
索额图他们就跟被掐住了脖子似的,说不出话了。
双方沉默了得有半炷香的时间,一个云秀没见过,说不上名字的老御史忽然嗷一嗓子哭出来了:“皇上啊!您这是故意纵容啊!老臣们分明只是担心您……”
康熙听了半天,脑袋都大了:“朕还没死呢!嚎什么丧?那药真要是有什么问题,朕现在还能坐在这跟你们说话?”
大臣们安静闭嘴了。
说到底他们也怕康熙死这里了。
就连索额图,也是害怕的,虽然太子是正统,可旁边不还是有个大阿哥虎视眈眈吗?现在纳兰明珠确实是被革职了,可皇上还在用他,只要皇上用一天,太子的地位那就不稳一天。
谁也不敢贸然行动。现在皇上药也吃了,人还没事,那就不管了呗?主要是也没法管,黄马褂都祭出来了,他们能怎么办?就算皇上吃了药真有什么不对——那也不关他们的事,史书上头也不会写他们,对不对?想明白以后,索额图他们就完全不说话了。
康熙已经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吃了药本就头脑发昏,再强撑着说了这么多的话,总是累的。
云秀和云佩就又安静坐下了。如今是每隔四天她们就来一趟,屋里头也不会有外人,偶尔小佟佳氏会过来一次,略微问一问皇上怎么样了,还在吃什么药。
几个公主也常常来陪着。阿哥们更加如此,用得上她们的时候还真不多。
她们俩看康熙睡下了,也就去了偏殿,说话的时候难免提到康熙:“皇上这段日子脾气变好了不少。”不会和从前一样动不动就生气暴怒了,也很少折腾后妃了。
或许是已经达到他想要的平衡了吧,现在的后宫井井有条,人人都知道自己想升位分该付出什么,不想付出的人躺平就完事了,长时间升不上去的,自己觉得没希望也就放弃了。
整个后宫都开始佛系了,也就只有几个有阿哥和公主的嫔妃们还会挣扎努力一下想给孩子换个更好的环境。少了后宫的纷争,人的脾气也就变好了。
云佩说:“人病了,也就没别的心思折腾事情了。”瞧这次日子,太子读奏折有怨气,但是他什么话都不好说,时间长了,也就苦中作乐,终于开始体会到读奏折的快乐了,知道该从那些乱七八糟的奏折里头读到如今朝堂上的派系分别了。
而大阿哥呢?前些日子刚刚祭天回来,心里头得意了好久,结果扭头发现皇阿玛病了,他也只能在户部坐冷板凳了,自己上的折子还要当着太子的面念给皇阿玛听——这谁也顶不住啊,也就老老实实歇着了。他如今已经出宫建府,听说天天都在家里头祈福,想让皇阿玛早日病愈,别让太子继续在朝堂上折腾了。
所以说啊,康熙这一病,竟然病出好处来了,也是让人觉得讥讽。
到了六月初,吃了好多天金鸡纳霜的康熙终于痊愈了。
孙斯百之前想用人参被阻拦住了,过后一直老老实实,但还是被康熙不喜,觉得他于医理上不通,留了一条命,罢黜回家了。
病一好,他就重新把朝政拿回到了自己手里,太子也不必继续念奏折了,仍旧去文华殿里读书,大阿哥仍旧在兵部。之前几个阿哥们本来是要搬出皇宫的,年前就已经在商量出宫建府的事情了,地址也已经选好了,因为关系亲近,彼此之间选的位置很靠近,胤禛特意挑了离云秀更近的一处府邸,旁边空余的位置也多,因为胤祚和胤祯闹着要和他一块儿住,三个人的府邸最好能门对门排排坐。
闹到后来,八阿哥也掺和进来了,他也想和四哥离得近一点。
所以最后选定的位置布局就是四阿哥府和八阿哥挨着,胤祚的和十四的就在离彼此一条街的地方——八阿哥和胤祚、胤祯的都是抽签抓阄才决定出来的,因为都想着离四哥近一点,可真正离得近的也就那么一处宅子,三选一,谁也不服气谁,那就只能看命了。
之前选好了地方,内务府也紧赶慢赶地去修好了地方,八阿哥现在还不能搬出去,他年纪太小了,今年一块儿出宫建府的就只有三四五这三个阿哥。
不过他们也因为康熙病了的原因没法儿出去,如今康熙病了,他们出宫的日子也就定下来了,都在九月里,一是想在宫里头过中秋,二是想亲眼看着云秀出嫁。
胤禛打小儿就是云秀她们看着长大的,情分不比寻常,如今云秀要成亲,还是从宫里头出去,他们当然也是要跟着看一眼的。
本来云秀以为就这样了,结果还没等她出嫁,康熙的旨意下来了:是说云秀献药有功,封了她做郡主,封号还是乐安。
之前康熙说要是金鸡纳霜有效果,那么等他病好了会赏云秀,云秀那会儿想着多半也就是个什么添妆之类的赏赐了,毕竟康熙上回连黄马褂都给了不是?她实在想不出康熙还有什么赏赐给她。
然后猛不丁地被郡主这个饼砸头上了。
“郡主?”云秀瞪大了眼睛看着圣旨,上头还真是清清楚楚地写着郡主两个字,“姐姐?我看错了?”
还真没看错,云佩说:“就是郡主。”
云秀有点不可思议,康熙怎么突然大发好心?她只说了两句话而已。
云佩陪她想了一会儿,然后:“我觉着,不止是金鸡纳霜的事情吧?应该还有青霉素?”单一个金鸡纳霜是没什么,可金鸡纳霜是用青霉素换来的,而青霉素是云秀发明出来的。
她觉得最重要的应该是青霉素,只是金鸡纳霜的赏赐听起来更名正言顺一些,毕竟那可是救了皇上的命,一个郡主之位绰绰有余。
云秀顺着想了想,忽然间就懂了:“所以估计这两年,皇上还是想继续对准噶尔用兵吧?”
青霉素就是消毒、抑制细菌感染,通常也就是手上、身上有伤口的时候才会用,什么时候伤口最多?当然是打仗的时候!三藩之乱已经平定,如今因为牛痘和水泥的推广,天底下太平许多,和沙俄也签订了彼此和平的条约,能动兵的地方也就只有准噶尔了。
往年因为打仗死的人不计其数,战场上被砍死的已经算是少数了,更多的是下了战场结果伤势加重或者被感染以后直接死亡的,尤其是现在用的大多都是火器,如果弹头不挑干净,嵌在身体里,很容易就引发感染。
青霉素的作用很重要。
康熙是看重了这一点,所以才给云秀封了郡主,对外说是因为金鸡纳霜治了他的病,救回了他,其实更重要的是青霉素,但是青霉素的存在不能对外宣扬太多,他允许白晋把青霉素带回法国,却不意味着他愿意把这种东西公之于众。
这个郡主云秀当之无愧。
想通了以后,云秀也就不纠结了,谁还会纠结自己的身份太高呢?如今宫里头正儿八经的郡主一个也没有——裕亲王福全的女儿们大多都在康熙二十年左右出生,而前头的四个女儿都已经亡故了,最大的年纪才四岁,如今膝下也没有别的女儿。
恭亲王常宁有七个女儿,大女儿就是贺珠,她是公主,后头所有的女儿,如今也只有第二个和第六个女孩儿还活,第二个女孩儿多年前已经出嫁了,第六个女儿倒是还留在家里,可是康熙都没封郡主。
或许是因为康熙并不喜欢这个兄弟吧,所以现在整个宗室里,能拎到前头来的郡主,也就只有云秀一个。在知道自己的“地位”的时候,云秀囧了一下,还真是一种新奇的感受,成为了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大清的郡主如果是居住在京师,那么俸禄是一百六十两,禄米是一百六十五斛,已经快赶上后妃了。
康熙过来永和宫的时候还很戏谑地说了一句:“不能给少了,要是给少了,你成了亲在外头都没银子使,回头还得哭着回来跟你姐姐要银子。”
云秀:“……”那倒是不至于。
不过说的也是,现在的旗人不许经商,她要是出了宫没银子使,总不能偷偷地开店去吧?虽然她已经是县主了,县主也有俸禄,不至于落魄成那个地步,但是比起郡主的一百六十两,那还是少了点的。
姐姐这几年在考虑要把宫里头的几个年纪到了的宫女给放出去,她也要考虑放出去一些,春雨她们年纪慢慢地大了,再留在身边不合适了,而且春雨她们是内务府的人,不合适跟着她一块儿出去,她可能还得出去以后重新挑人。
总之,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很多,而未来的日子还有很长。
八月里,过完中秋,云秀和章佳氏她们一块儿看完了月亮,吃过了月饼,又一一告了别,准备出嫁了。
她是从宫里头出嫁的,康熙封了郡主的身份,出嫁自然也是按照郡主的排场来,宫里头这几年喜事也算多的,云秀这个和阿哥们成亲时候也差不多了。
相熟的宫妃都添了妆,宜妃直接豪气地又搬来了两个箱子,还叫人带话:“别在这儿跟我挑剔了,等你出了宫,看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进宫看你姐姐的时候记得给我捎上一份就成。”
荣妃一向很沉默,这会儿也送来了添妆,最后杂七杂八的东西加起来,算上内务府置办的以及云佩准备的,装了一百抬,压得实实的。
嫁妆要绕城一周再送到庆复准备的院子里,那一处院子后来又扩大了一些,倒是能好好地把东西给塞下。这么多的嫁妆往外头送,头一台进院门的时候,最后一台才出的紫禁城。
也并没有百姓们多说什么奢侈、奢靡,因为他们都知道今儿是乐安郡主出嫁的日子,京城里的房屋早就慢慢地换成了水泥砌的,加上烧得热乎的炕,至少冬天里不用再冻死人了,孩子刚生下来,到了五六岁里就统一送去种痘,牛痘可比人痘好得多,他们也不用担惊受怕,怕不种痘会长天花,怕种人痘风险太大,怕孩子夭折。
现在可好啦,他们不用担心这些了。
虽然日子还是苦,他们还是穷,可至少瞧着也有盼头,听说明年那些造水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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