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一查到底
端本宫, 太子找了春生、迟生姐妹来,自从之前宫中有木家姐妹将配太子的流言之后,两姐妹已经许久没来端本宫了。平日里只在坤德殿碰面, 相互问候。
此时,书房里不止太子殿下,还有他的一干属官。
太子简单阐明请她们来的意图:“城外流民必须安置, 这些日子孤也做了些准备, 钱财物资医药都以准备妥当, 也在城外荒山开辟了一处地方,可供他们居住。待开春之后, 提供一些钱财, 供他们返回故乡。”
太子的策略很正确, 人离乡贱, 以此时的水平, 只能保证灾民不饿死、冻死,京城也没有那么多土地可以分给他们, 灾民回乡是现实需求, 也是他们内心思乡的渴望。
春生、迟生点头,不明白太子找她俩做什么,太子执掌府库, 不至于化缘到她们头上。
少詹事看太子为难, 开口道:“殿下听闻木姑娘在城外开有织坊,想请木姑娘收容部分流民。”
春生很干脆,点头同意:“可以。我只收女子, 入了工坊遵守我的规矩, 不要闹事。知道她们是流民, 知道朝廷关注着, 但工坊自有制度,不是按闹分配。”
“为何只用女子?”少詹事不解,“织坊有很多重体力活,用男子岂不更省事。”
“因为女子天生更听话,更守规矩。我家织坊,多用器械,若是桀骜不服管教,不仅自己安全的不到保障,还会祸害一片。”春生语气很冷淡,“而且,我的织坊最多只能容三百人,多了,养不起。”
这是什么口气,太子请她们来商量,这就是礼贤下士,木家姐妹的口气,却体现出她们不感激太子的垂青。少詹事气得不行,脸色直接拉下来。
长史笑着提醒:“也不白养着,要给姑娘们干活儿的。”
迟生也笑道:“殿下,不知先前准备让我们安置多少人?”
“五百人,可行否?”太子试探着问。
“据我所知流民一共两千多人,怎么要把四分之一塞进来?”迟生语气温柔,语速很慢,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咄咄逼人;“赈灾理应官府出面,我们姐妹客居于此,倒不好如此喧宾夺主。”
这是你们当官的事情,不要总往不相干的人身上推!
少詹事道:“这么多流民,朝廷安置起来也困难,木氏豪富,京中皆知。之前木氏织坊在城外招募贫民为织娘,三个月就能令贫寒之家起一栋草房,安置五百流民,定不费力。”
“我看少詹事你骨骼清奇,该是六元及第的天才。”春生斜他一眼,“什么?你居然不是!你怎么如此无能,辜负我的青眼!”
“殿下!”少詹事被怼了一脸,立刻告状:“臣身为东宫属官……”
“都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拌嘴。”长史调侃着打圆场,不让自家殿下为难,“说正事,说正事。”
长史是温厚长辈,他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春生坐到一边不说话,迟生揉着眉心道:“殿下,我之前说过,织坊自有织坊的规矩,不是按闹分配,不是谁声音大、豁得出去面子、肯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就能多分些好处。”
太子府属官脸色都不好看,毫不怀疑,这就是内涵他们。
“孤也知道,为难你们了,这本不该是你们的责任。只是有很大一批老弱妇孺,无处可安置,若是混入流民中,又要多生风波。”
“所以,殿下想让我们安置的,是没有劳动力的老弱妇孺吗?”迟生苦笑:“慈幼院呢?云南的慈幼院还是抄京城的,京城该有抚恤孤寡老幼的地方啊。”
“城中四个慈幼院都住满了,实在无法再加。”太子很诚恳:“孤并非不知你们为难,也绝没有强迫的意思,这些人早晚都会送回乡,只是男女杂居,会生出许多问题。若是期间有新丁口诞生,回乡之后,他们也安置不下。若是当地风俗保守,这些女人,可能就会没命。”
虽然听着让人不高兴,但太子说的是事实。“那就让有意的人成亲,重新组建家庭。好多人流亡途中,户籍已经丢失,那就重新编户齐民。”
太子为难,“并不能肯定其夫、其妻已经遇难,若回乡后人健在,又如何?”
“殿下为何一直想要人回乡呢?”迟生不解,那些从寨主、土司手里逃出来的土人,到了昆明之后,都是在当地定居,他们安国公府很欢迎新的丁口。
“孤没有土地安置。”太子苦笑,作为天下中心,洛阳周边,没有那么多土地安置流民。若要编户齐民,就要给他们授田,哪里去找田。京郊的田被勋爵官员们占了一大批,剩下的本地人全分完了。
“孤看你们的织坊很有新意,能容纳许多人。孤也想趁机试试,是否会成为农民失地的另一条路子。入织坊的人,孤一人给你们十两银子,可否安置得下?”太子也不是光让马儿跑,不给马吃草的人。
工坊的确是容纳人口的好办法,没有人会放弃影响一国太子,遇到这样的好机会,迟生不愿意错过。
迟生正要答应,少詹事又道:“流民在城外食不果腹,木家却把牛乳倒入河中,影响甚大。入能收容一二流民,也能洗清名声。”
春生怒而拍案,指着大门,“滚出去!”
太子看此情景,温和道:“叔圭,替孤把批好的折子送去垂拱殿。”
原本倔强站着、等太子主持公道的少詹事一下子红了脸,难堪的。他以为在他和木家姐妹之间,太子应该更看重他这个贤才啊!
等人走了,长史才解围道:“叔圭少年进士,难免脾气大些,想要事情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铆足劲儿想要改变世道。热血激昂,少年人嘛!”
长史一把山羊胡,说这样的话很合适,可不论太子,还是春生、迟生,每个人年纪都比少詹事小,行事却比他稳重,对这话无法引起共鸣。
“碍眼的人走了,安置的事情倒是可以谈一谈。”春生道:“一个人十两银子的安置费,我们能保证至少安置她们到朝廷下令返乡。不过,我想回乡与否,还是听凭自愿。若是他们能不要土地,找到养活自己的办法,朝廷也不必一刀切。”
“这是自然。”太子颔首。
“还是只要女子吗?”
“只要女子,若是有五十岁以上的老翁,也一并收留,女子带的孩子在十二岁以下也可以。这些人,不论年纪大小,都是一人十两银子。工坊会教给他们一技之长,教导他旧独们记住朝廷的恩德。”
春生做下决定,迟生当然不会反对,问道:“老弱妇孺一共五百人,确切吗?”
“五百二十一人。”长史给了一个准确的数字,“明日通知人去织坊。”
“可以,我会让我的织坊大管事木栀子随你去。”栀子就是之前迟生的大丫鬟,他们云南人的若是没有姓,多从木姓。
长史笑着夸赞,“两位姑娘慈悲,给这些人一条活路,老夫替他们多谢姑娘了。”
迟生扶住长史,笑道:“客气了,我们也愿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善事嘛,尽力而为、量力而行,逼着做有什么意思?”
长史苦笑,这说的是谁还用指名道姓吗?
“也许是我在云南偏僻之地待久了,总觉得京城与云南不同。要人做事,不是有商有量,而是颐指气使、威胁逼迫,若不按照他说的办,就是罪大恶极。给你出钱出力的机会,你就该感激涕零,以前听说东宫属官都是陛下精挑细选的人才,怎么混进来这么个人?”
太子轻笑,“你呀,得理不饶人。叔圭少年意气,文采斐然,只是祖母强势,他父早亡,跟着寡母受了多年委屈。”
春生、迟生一头问号,所以呢?不幸的童年导致他脾气大,不信他对着皇帝、太子也这么任性。
太子说得太含蓄,长史补充道:“他不喜女子出面理事。”
嘁——老生常谈,不值得多浪费一个眼神。
迟生不说他了,只道:“随他去吧。”
春生紧跟着提出:“京郊荒山上不生树木,全是怪石砂砾,这才一直无人居住。这次之后,是要把荒山留做日常容纳灾民的地方吗?”
长史大惊,“可不好这么说,待这批灾民回去,不会有下次了。”肯定是大规模灾害才会有人流浪到京城,这代表着地方吏治败坏,无力挽回局面。这乌鸦嘴不要再说了啊!
“我也是这么想,既然荒山无用,不如拨给我们吧。”春生直接开口要了一座山,“算我们向衙门买的,此次赈灾费用全由我们来出,不必朝廷出面。殿下以为如何?”
“赈灾是朝廷分内事,知道你们富豪且心善,但还是只能谢绝你的好意。”太子道:“若你想要庄园,孤手中有好几个庄子,送你一个也可。”
太遗憾了,京城周边的地是多么金贵,荒山也不是没人打过主意。虽然贫瘠,但好歹在京郊,富贵人家能用钱堆出一个景观,只是朝廷对周边的地一直卡得很紧。在皇家眼皮子地下,还没人能成功得到这片地。
这次赈灾好好做,到时才好找皇帝求情。暗自定下主意,春生摆手,“无功不受禄,那等灾民走了,我再用市价向衙门买就是了。”
“这孤就不管了。”太子笑得宠溺,道:“春生妹妹、迟生妹妹难得来端本宫一趟,今日留下用午膳,孤也好久未与你们畅谈了。”
“敢不从命。”两姐妹笑着应下,和一国太子打好关系太重要了,谁不想在他身边多晃悠几圈,让他记住自己、接纳自己的思想、实现自己的抱负。
迟生更是雄心勃勃,希望能借织坊一事,让太子看到工业在创造就业岗位、养活人口上的卓越能力。云南到底偏远,对中原的影响有限,若是太子认可她的想法,以国家力量来推动,这将是多大的进步啊!
几人想的挺好,但刚去垂拱殿送奏折的少詹事快步进来禀告:“殿下,陛下召您垂拱殿议事,京兆府尹和宣德侯吵起来了,正找陛下评理呢。”
京兆府尹?是不是那个女刺客引出的案件?春生和迟生对视一眼,跟上太子脚步。
垂拱殿内,宣德侯扯着嗓子大喊:“陛下,老臣冤枉啊。什么威胁,什么逼迫,都是没有的事儿。臣就是喝酒耍酒疯,看见他们京兆府的差役欺负我家孩儿,酒意上头,说话才大声了些。臣真的不是有意的啊!”
宣德侯府世子则彬彬有礼道:“陛下,都是误会。年节里,宴请颇多,父亲喝醉了。我家庶弟脚有残疾,乃是当年为救父亲留下的,父亲一向喜爱他孝顺。这大过年的,听他哭得凄惨,还以为他出事了,这才激动了些。臣代家父给房京兆赔礼了,实在是对不住。”
话说房大人奉命调查湖南参议遇刺一案,今日查到宣德侯福庶出三公子与湖南前布政使家公子交情莫逆,有银钱往来,因此上门询问。结果这三公子脾气太大,根本不愿出府。房大人就命都头带着衙役在宣德侯府门前喊话,这大过年的,太扫面子。
三公子听说后,带着府里下人手持棍棒来撵人。下人不是府兵,他们和京兆府的衙役打起来,那就是冲击官府。三公子虽然冲动,但也不敢真动手,房大人也有所顾忌,两方在门前对峙起来。
此时宣德侯赴宴归来,见此情形,立即大怒,三公子再一番哭诉,更是雪上加霜。宣德侯身边是有府兵护卫的,立即下令赶人,房大人赶忙亮明身份。
“一个小小京兆府尹,也敢来我门前撒野,真当我宣德侯府无人吗?别说今日把你打了,就是把你栓在马上拖死,难道陛下还要为了你一个外人,处罚我家这从龙功臣吗?”
不怪三公子脾气大,都是跟父亲学的。宣德侯府的府兵和京兆府衙役打成一团,接到消息的宣德侯世子飞马赶来,飞快叫停了械斗。也不知他是怎么劝慰老父的,反正宣德侯到了御前,已经是这套说辞,误会,一切都是误会。
房大人不说话了,看宣德侯在御前之谦卑,难以想象他当时是何等嚣张,根本不把京兆府放在眼里。宣德侯身上也根本没有酒气,何来醉酒一说。
不过,房大人也不争辩,只道:“陛下,臣奉命查湖南参议遇刺一案,此案案情简单,凶手业已缉拿归案。只是背后还有湖南水患官员渎职、侵吞赈灾银两、残杀灾民、前布政使李如松、原知府石明远是否冤枉等等内情,实在不是京兆府可以查清的。”
宣德侯府世子立刻跟进:“陛下,臣主持彻查侵吞赈灾银两一案,证据确凿,不能因有一个心怀怨愤之人报复就全盘推翻啊,若是人人效仿,案子岂不是永远没有查清的时候。”
“陛下,从石明远庄子地窖中找出的金银确实是官银,可是只有一小部分,那被侵吞的大部分赃银呢?卷宗说被李如松和石明远用来收买人了,可被收买的人在哪儿?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个自称民女的人为他们复仇。若说被挥霍了,石明远清廉是有目共睹,即便他是为了邀名,也的确没有花用这么多钱的机会。李如松世代官宦,五代单传,家资丰厚不能成为贪污的证据。”
“房卿的意思是,赃银还没被花出去,能找到?”皇帝惊喜。
“若能彻底厘清旧案,当能找到。”
世子讥讽道:“从李如松处抄没的银两,刚好补足赃银,如今房大人又说那些不是赃银。若是再查一遍,查不出赃银,又当如何?”
世子还给姓房的大开方便之门,允他看卷宗呢,没想到他就是这样回报自己的。
房大人不卑不亢,只道:“理越辩越明,既然有疑问自然要查。”
皇帝听了这半响,其实两边的焦点都在是否重查旧案上。皇帝问后头赶来的太子,“你怎么看?”
太子也是个抓重点的高手,“孤听房大人言之凿凿,想来是已经查到足以重查旧案的证据了?”
房大人拱手,“臣从女刺客口中逼问出她手上有证据,已经派人去取。证据还未到手,本不该先禀殿下,只是臣已验证过她背下的部分,是真的。”
“那就查。”太子很干脆,“有不清楚的,查清楚;有被冤枉的,给他翻案;有没落网的,都揪出来。”
“是!”房大人躬身应下。朝廷的威严,就是这样一次次一查到底中建立起来的,查清真相,还以公道,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总有人觉得自己有特权,以为凭借自家的功劳、地位、身份、血脉……能影响司法。
行不通,太子殿下说行不通!
宣德侯世子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太子否决了他的成果,在没有看到所谓证据之前,他更相信房京兆。这样很不好,这证明他在在太子心中的地位,着实不高。
皇帝端坐上首,把众人的神色都收入眼底。
“陛下,此案复杂,请赐臣便宜行事之权。若涉及品级高过臣的官员,此案该如何查?”
“可。”皇帝吐出一个字,令垂拱殿大总管奉上一枚令牌。房大人惊喜过望,郑重接了。
春生就在一旁看着,也出列道:“臣请为陛下分忧。此事说来,与臣也有些渊源,臣不才,愿为房大人略阵。”
皇帝想了想,春生身份足够旧独、胆子也大,而且与湖南一事没有丝毫利益牵扯,的确适合去当个吉祥物。
“去多学些也好。你们两姐妹一同去吧,平日里多听房卿教诲,不许耍脾气。”
出了垂拱殿,宣德侯世子脸色阴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被算计了。房京兆是有意激怒他那不争气的三弟和父亲,若不这样大闹一场,陛下如何知道他查案艰难,给他便宜行事之权。世子回头看了看溺爱庶子的宣德侯,想着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庶孽,心中已有决定。
迟生对查案兴致勃勃,以前只看过听过,如今要亲身参与进来了。迟生请教:“房大人,继续传唤宣德侯府三公子吗?”
“不,先审女刺客。”房大人火急火燎,有证据还只是他的推测,在御前已经把话放出去了,希望这个推测是真的。
第二天早上,城门刚开,就有几名换了便服的京兆府衙役,骑着快马,向北而去。
难道真找出证据了?背后关注的人惊讶又愤怒,那批和女刺客接触过的人的确是往北方去了。看来之前打探出的消息不准,那个女刺客与石家果然是站在一起的。他们之所以放任石明远的女儿一路进京,不就是想要拿到那份传说中的证据。女刺客不是骨头硬吗?怎么这么快就被姓房的拿下了?
又听说,木氏姐妹第二天兴高采烈得回宫,路上的谈话被人听到。“我们第一回 办案,就如此顺利,陛下、殿下知道了,定然高兴。”顺利!背后之人听到这两字,杀意又重了一重。
半夜,京兆府大牢,狱卒打着哈欠交班。
“唉,大老爷们随口一句,咱们就要如此卖命,快,清点了钥匙,签了交接,我得回去睡了。”交班的狱卒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把钥匙往同僚手里一塞,摇晃着出去了。
来换班的狱卒看着他远去,按照规定,弓着腰打着灯笼,把牢里一圈犯人都看了一遍,确保自己接手的时候是对的。走到女刺客牢房的时候,女人虽侧身背对着牢门,但女性曲线凸显,是本人无疑。灯笼昏黄朦胧的光很快过去,狱卒走到休息的地方吹熄了灯笼,他也准备歇歇。
被交班吵醒的犯人们,很快又朦胧睡去,他们已经习惯了。
等到夜色更深,万籁寂静,一个黑影穿着软底布鞋,悄悄走到女刺客牢房边,取出一个吹筒,用力一吹——
全程他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建在地下的牢房也没有一点儿光源,一切都隐藏在黑暗中。那个黑影等着毒针入体的声音,这声音太微弱,必须屏气凝神才能听到。
叮!针撞在铁器上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很轻,但落在黑影耳中,如同惊雷。
上当了,黑影立刻朝外奔去。
原本躺在牢房里的人翻身坐起,被稻草挡着的手里握着一柄小弩,箭矢飞射,在夜色中依旧精准得射中了黑影的身体。
才跑了没两步,一个高挑身影举刀砍来,刺客摸出匕首,与之对战。
许多脚步声正在靠近,还有越来越亮的灯光。
作者有话说:
有奖竞猜:宣德侯世子是幕后主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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