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不要平庸
迟生虽然在宴会上说, 欢迎大家请她们赴宴,希望趁机拜访京城诸高门。但是,迟生也没料到邀请来得这样快。
卫国公府的二房姑娘, 发帖请她们赴宴,就是那个在宴会上说要和迟生换簪子的卫国公府姑娘。
卫国公战功赫赫,是仅次于英国公的勋贵中流砥柱, 春生、迟生多次上门探望, 送了许多西南特有药材补品。他家人来邀, 定是要去的。
小宴在城中最著名的酒楼,定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包间, 春生、迟生到的时候, 卫国公府二房姑娘非常热络, 拉着诸人给她们介绍。
春生、迟生也很疑惑, 卫国公府二姑娘为何这样热情, 若不是来之前做了功课,春生、迟生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最后, 只能归结于人家天生热情好客。
“这是小张帅, 这次就是她做东。”卫国公府二姑娘指着其中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女介绍道。
“有礼,有礼。”打过招呼,春生给迟生一个疑惑眼神, 小张帅是谁家的, 京中哪家公府姓张?
迟生微不可察摇头,八家公府之中,只有卫国公府姓张, 但看张萍的样子, 如此亲近, 地位应该不低。卫国公府长房嫡支只有张蓉一个女儿, 在宫中给芷阳公主做伴读。难道是她们想漏了,哪家侯府、伯府?或者现任将帅中,有哪位姓张。
抱着这样的疑惑,春生、迟生不敢托大,都很客气。赴宴诸人穿得也很气派,点菜、吩咐店家的派头十足。
“安国公府两位妹妹是贵客,还请上座。”
春生、迟生连忙推辞,连人是谁都不清楚,怎么敢贸然上座。
众人相互推拒,后来推不过了,春生告罪一声,坐了上首。
张萍很活跃,“你俩没来过这酒楼吧,这是蜀中大商人秦家的产业,秦家与承恩公府联络有亲,这酒楼比一般人家的别院都要富丽堂皇。”
“是啊,是啊。”春生点头附和,等着张萍继续介绍在场诸人。
她却没有这个意向,众人开始谈笑,说京中风物、说时兴样式,然后把话题引到了春生、迟生那天穿的衣料上。
“那等长绒、短绒的衣料,也不知两位姐姐是怎么想出来的。”张萍笑着恭维。
“织坊做的,我们也不知。”迟生自觉明白了,大约是她们的衣着引起了时尚风潮,大家都想来问问衣裳是怎么做的。
“这几日,长兴侯府的小侯爷,越国公府的几位公子、姑娘都穿了和你那天一样的衣裳,羡煞旁人,可惜谁都不如两位姐姐的风采。”
“过誉了,衣裳不过保暖用的,舒适就好。”
小张帅赞道:“那金丝绒听着就令人向往,不知两位妹妹,可否能匀我一些个。”
嗯?头回见面,话还没说两句,就当面讨要东西吗?
小张帅见她们愣住,笑道:“两位妹妹别误会,我可不是白要,我出市价两倍。”
这比白要还离谱啊,春生刚要发火,迟生就拉着她的袖子问道:“小张帅要多少,东西该送到何处?”
“有多少要多少,我本钱厚,都吃得下。”小张帅豪气干云,“就送到东街张氏商行。”
难道小张帅居然是一介商贾?迟生诧异得看了张萍一眼,张萍不自在的转开视线。得,破案了,真是商贾。
迟生不接她的话茬儿,只道:“这小张帅可就为难我了,我们姐妹向来不关心这些,下头人备什么,我们用什么。听闻这楼中狮子头最是正宗,我们还没尝过,不如大家一起尝尝?”
迟生怕小张帅咬死不放,故意说起别的话题。她却仿佛找到了突破口,夸耀道“不是我吹嘘,这狮子头还是要在杭州吃才最正宗。上回我在杭州楼外楼点了三桌百两银子的席面,宴请朋友,人人都夸狮子头味道好,肥而不腻、入口即化。长沙府何家的少家主一连吃了三个,说在长沙再没有这样的好东西。”
“小张帅果然大手笔,那姓何的还吹嘘自家是楚王后裔,真是笑话。一个姓何、一个姓楚,居然也敢攀附。”小张帅自有人附和捧哏。
“就是,说他家祖上是为躲避秦皇暴虐的楚王后裔,吹啥千年王室之后,瞧瞧,也不过如此。”
“哎呀,这种事情常见的很,也常有许多小商家来和我家连宗。”小张帅五根旧独手指上都是金戒指,把富贵都演出了俗艳的气质。
春生从进门就没展开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咚得一声放下茶盏:“楚王姓芈,熊氏。”
说完,春生不悦得看了一眼张萍,起身就走。迟生也完全没有打圆场的意思,跟着走了出去。
“这是什么意思?”小张帅怒道:“张家妹妹,我可是出了大价钱,请你帮忙说和的。”
“闭嘴吧!”张萍也吓一跳,赶紧追了出去。
春生、迟生已经上马,张萍追出来,拦在马前,“是我对不住两位妹妹,求两位妹妹给我一个面子,不说匀多少布料给她,只求不要告诉我家里就是。”
春生高坐马上,面无表情问道:“那个小张帅什么来历?”
“蜀中布商,不过家业颇大,交往也不低面子。”
春生冷哼一声,打马就走,丝毫体面都没给她留。
走远了,春生才吐槽,“简直离谱,我以为是哪家勋爵我没背下来人家的郡望来历,后来想,即便寒门出身,也该是军中将帅之女,居然是个商人!”
不是春生瞧不起商人,她当初连盘四妹那等几乎一无所有的孤女都肯照顾,怎么会看不起如今明显富豪的小张帅。只是主次颠倒啊,那样明显当家做主的姿态,在公府继承人面前摆,她自己倒是乐在其中。
这说明张萍往日惯坏了她,一介无权无势的商贾,居然敢指挥公府千金。
迟生也是满脑袋问号,她们称呼长兴侯嫡孙为“小侯爷”,那是因为他是长兴侯府嫡长孙;别人称呼春生“小公爷”,那是春生板上钉钉会继承安国公府的爵位。这个“小张帅”是什么鬼?军中能称“帅”的并没有几人。难道“小张帅”,姓张名帅?
春生拧着眉头:“还是要和卫国公府说一声。”
“老国公病重,万一听到这个消息受刺激,岂不是我们的罪过。”迟生有些犹豫。
“那张萍不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我们刚来,不清楚情况,要是给她开了一次方便之门,日后不知道有多少麻烦,平白拉低交际场次。”
“行。”迟生应下,春生的决定她一向是不反对的,“也不用说给老国公听,告诉他家大老爷就是。”
迟生叫了荔枝过来,吩咐她去办。
荔枝如今在宫里伺候,身上也有了九品衔,算是把身份从民提升到官。
张萍应付了小张帅一行,刚回到家,就被揪到正堂。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一家都在堂上,个个满脸怒容。
“孽畜,又出去鬼混,还不跪下!”二老爷砸了茶盏,还有些醉意的张萍立刻麻溜跪下,猜测是哪件事情败露了。
不需她多想,二老爷喝问道:“说吧,你什么时候和商贾之流混在一起了,老实交代!”
“女儿不知爹爹在说什么……”
二老爷过去,一巴掌扇在她脸上,“还敢犟嘴,安国公府来人说了,你居然给一个商人牵线搭桥,要不要脸。哭,现在有脸哭,人家问到我跟前,我还想捂着脸不见人呢!”
“老爷,女孩子面皮娇嫩,不要动手,我来问,我来问问。”二太太扑过去挡在幼女面前,心疼得抚摸着她瞬间红肿起来的脸颊:“孩子,老实和家里说,那商人是不是拿住了你什么把柄?”
张萍摇头,瓮声瓮气道:“没有。”
“你说实话,若是没有,你为何对一个商人言听计从。不要怕,说了实话,家里才能帮你想办法。”
“真没有。”
“那你是见过她的兄弟?”二太太试探着问,莫不是倾心于姓张的那家小子。
张萍莫名其妙的看着母亲,不明白她说什么,“没见过啊。”
二太太狠狠拍了她两下,“说实话,还有别的事情瞒着家里?被他们拿住了什么把柄。”
“没有。”
二老爷一拍桌子,“犟嘴!再不说实话!我也没有你这样不孝的女儿!老家、庵堂,总有地方能容你一条性命!也是现在世风日下,不然你这样的孽畜,未出阁就敢与人饮酒作乐,一根绳子勒死才干净。”
张萍吓得缩在母亲怀里,“其他兄弟姐妹和我一样,怎么不说他们,单说我啊。”
“谁?谁和你一样,都说出来,我倒要看看,你们这群孽畜,都背着我们干了什么勾当!”
张萍又是一哆嗦,辩解道“真的没干什么,和闺中密友一起吃饭而已,这都不行吗?”
“我怎么不知道,一介商贾,居然够资格做我卫国公府女娘的闺中密友。”
“那三哥还娶了一介商女呢!”
“放肆!你敢非议尊长!”大老爷又是一拍桌子,卫国公府三公子娶了豪商之女,是老国公做主,当年打天下的时候,大雪封路,粮道断绝,十几万大军面临灭顶之灾,白家倾尽家资供应粮草,才解了卫国公的围,对卫国公府有大恩。
“大哥,是我们没教好这孽障,我带她去跪祠堂。等出来了,送回老家,嫁在当地就是。”二老爷出面为事情定下基调,要她命是恐吓,最好的结局是远嫁。
“不行,我不要离开京城,我不要离开京城。”被吓住了,张萍爬过去拉着二老爷的袍角哭求,“爹,我错了,我错了,我改,我乖乖在家,哪儿也不去,我不去老家。”
“迟了,卫国公府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不把你送回老家遮遮丑,还能怎样?”二老爷也是无奈,他都没料到自己老来得女居然是这个下场。
张萍也怒了,“凭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家里和商贾交往的也不止我一个,大哥,大哥房里有个豪商家的良妾,二哥的奶兄借着府里的名头做生意,每年给他上贡多少钱?三哥不用说,直接娶了商女做正妻……”
“那都是男丁,你就不能学学你大姐姐?温婉贤淑,安分守己。”
“我学不了!你们给我学的机会了吗?大姐姐是嫡长女,她入宫过人上人的日子,我却连一件好衣服都穿不了。安国公府开宴已经是十天前的事情了,她们上过身的衣料、样式,如今京城高门子弟都穿,我却没有,为什么?因为贵,因为她家名下织坊货少,我买不起!”
二老爷难以置信:“就为了一件衣裳?你怎么虚荣成这样,家里不缺你吃穿啊。”
“可我也没吃好穿好!都是公府的女儿,英国公家女眷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过的什么日子?行,不往外比,就咱家,大姐姐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过的是什么日子,难道要让我像庶女一样卑微吗?”
张萍扯着嗓子喊自己这些年的不如意,入宫做伴读的不是自己,胭脂水粉不合用,衣裳从小时候的一个月十身,变成现在一个月五身,一个月只有二两例银,能干什么?出去赴宴,人家都不爱带卫国公府的玩儿,因为知道她们穷,拿不出摊派吃喝的银子……
“难道只是我一人?兄弟姐妹谁不是这样过,不然怎么撑得起架子。大伯、三叔难道就没有帮着牵线搭桥了?凭什么只罚我一人?”张萍越说越大声,深深为自己的遭遇感到不平。
“所以,你们把卫国公府的脸面撕下来卖了?”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众人大惊失色,齐齐站了起来。
“父亲……”
“祖父……”
卫国公干干瘦瘦的,被人扶着从外面进来,缓步走过跪在地上的张萍和她母亲,平静在上首落座。
张萍吓得不敢出声,她刚才之所以肆无忌惮,是因为她知道每房都有她这样的,法不责众,大伯父若是不处置了长房的兄姐,处置她就不能服众。可是祖父不一样,他能掀桌子,把她的小算计碾成粉末。
“父亲,都是儿孙不孝,累您担忧了,您身子不好,先回去歇着,这些小事,我来处理就好。”
“小事?事关张家声誉,你若处置的好,我还来做什么?”卫国公语气平淡,“坐吧,今天我就来理一理家事。”
“我这身子骨你们看在眼里,熬不了多久……”
卫国公才说一句,屁股刚落座的众人又惶恐得站起来,口中连连劝慰。
“闭嘴,坐着。”卫国公不悦轻斥:“你们没有才干,我知道,所以才迟迟不敢闭眼,想多庇佑你们一分是一分。我常年在外征战,管教得少了,才纵得你们没学多少本事。子不教,父之过,该我有今日的报应。好在亡羊补牢,总算把你们性子掰回来,没有飞扬跋扈的。当初那么多封公的功臣,如今只剩我们八家,唯安分守己四字保平安。”
“既知你们平庸,就得为你们打算。老大,你如今做了二十年官,还只是一个正四品。我去之后,遗折上不会为你们要官。不过,当今仁慈,看在老父这张橘皮的面上,至少得给你升一级。你以三品之身致仕,身上还有爵位,只要不掺和立储、谋反之类大事,旧独可安稳渡过。”
“孙辈我冷眼瞧着,没一个能担当大任的,那就安分些,培养玄孙辈吧。不要让孩子长于妇人之手,不要对孩子不闻不问,抓紧他们的功课。咱家以武封爵,不要总学文人做派。”
“待我死后,守孝三年,立刻分家单过,家产我已经给你们拟好了。老大占六成,老二、老三各两成,我还有些不值钱的旧物,给老四送去,他在边关历练,是咱家这辈唯一从武的,日后不要断了联系,一家人守望相助。把心都放平了,不要一会儿看不起商女,一会儿看不起庶出,既然入了张家族谱,都是一家人。”
一席话,说得张家三个儿子涕泪连连,老父亲这是在交待后事了啊。
“趁着守孝,断了外头和商人家的勾连。你们能花用多少,一顿饭吃不了一斗米,一个身子睡不了三张卧榻。他们拿着张家的名头在外招摇撞骗,敛财是你们花用的几倍,逼迫百姓、逼死人命,帐却都算在张家人头上。”
“孩子们若无门当户对的有爵人家可联姻,就嫁入低阶将门,娶实权武官之女,我已拟好了名单,照办吧。”
卫国公示意老仆在桌上放下一份名单,然后颤颤巍巍起身,慢慢走了出去。
张家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却听外面老仆悲呼一声:“大帅!”
众人急忙奔出去,老国公衣襟、嘴角全是鲜血,面色苍白得倒在老仆身上。
*****
一个不甚愉快的休沐日过后,生活又迎来了循环。如今春生、迟生在宫里的日子走上正轨,帝后关怀、同窗和睦、宫人恭敬。
太子时常请春生、迟生到端本宫,指点迟生下棋,辅导春生兵事。两姐妹在东宫一待就是一下午,在书房,都有她俩的专属座位。
春生、迟生上午和诸位皇子公主一起上课,下午在端本宫开小灶,即便太子不得空,太子府属官也是朝中大臣充任,他们的才干能力,教两姐妹绰绰有余。
今日又得了军中将领教诲,知道了兵书上写的粮草调派具体是怎么个调派法,春生很高兴,回到甘祠殿三里和迟生道:“又学了新东西。”
“比我预料的好。”迟生把人都遣退了,笑道:“我也很高兴,太子比我预料得更宽和仁厚,外朝对他的评价,并没有夸大。”
迟生本以为,太子会挑一样她们姐妹都不擅长的事情,亲自出马,压服她们。不能让木氏姐妹凌驾于皇室子弟之上,之前的武课群殴也好、文课遥遥领先也罢,已经证明让其他皇子公主伴读压服春生、迟生的计划行不通,那就只能是太子亲自出马。
迟生已经做好准备,要怎样才能输得漂亮,已经赢了那么多次,输给太子是必须的政治正确。
没想到太子并不这样做,反而毫不藏私得指点她们。春生玩笑:“虽知太子有意拉拢,可我真有被拉拢到。”
“太子这样的怀柔手段,真是让人不得不服,我没有这样的心胸。”迟生喟叹,她也是两世为人,知道上位者不需要样样都精,只需要擅用人才。可还是忍不住好强争先,意气用事。
“祖母之所以送咱们来京城,不就是让咱们学陛下和太子的长处。若我们什么都会、什么都精,来京城做什么?”
“春生~你什么时候这么想得开了,抢了我劝慰你的台词。”迟生玩笑。
“从来都是你爱钻牛角尖,道理说得比谁都溜,做事比谁都黏糊~”
两姐妹笑闹间,樱桃上前禀告:“两位姑娘,卫国公薨逝,讣告刚刚传来。”
春生迟生对视一眼,心中皆有忧虑,是不是她们告状让老国公的病情雪上加霜了?
“具体说说。”
“今晨过世的。据闻,卫国公有感大限将至,回光返照之时,让家人给自己换了衣裳,遗言只留下尽忠二字。遗折已经递到了御前,没有给子孙后代求恩典,只求把自己的尸骨葬在嘉峪关,死后继续镇守边疆。”
“陛下已经驳了,先帝遗命,卫国公的骸骨是要葬入皇陵,配享太庙的。陛下指了张家大老爷袭爵,说出孝之后即下旨意。还遣了太子殿下出宫祭奠,诸家高门都设了路祭。”
春生果决:“收拾一下,我们也去,设路祭,礼加厚。”
樱桃下去准备,迟生也换上一身素服,感叹道:“卫国公何等英雄豪杰,子孙不孝,落得这样的悲凉晚年,京中家家都看出卫国公府门庭落败吧。幸亏陛下没有降等袭爵,可爵位和实权不是一回事儿,张家没有能顶门立户的,外头花架子再好看,也撑不了多久。”
“所以啊,我们要引以为戒,不要做平庸无能之辈。”西南局势比平静安稳的中原更加复杂,在那里,还崇尚拳头和鲜血,若是她们稍微露出疲态,一直臣服的诸部也会瞬间露出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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