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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请君入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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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糟了!◎

    天鉴院的那场大雨, 仿佛冲刷掉了许安桐的原本靓丽的颜色,让他变成一张非黑即白的水墨画。

    许安归知道,若是他在这么继续犹豫下去。不仅仅是他自己, 那些从一开始就站在他身边支持他的人,以及季凉身后的那些人都会遭殃。

    另一边一样是数万人的生命。

    他犹豫不决, 望向季凉, 见她在给藏息阁写信,信是给方平的, 她让方平尽可能多的准备银子,随时准备支援宁远商号。

    许安归心中暗自盘算,师兄十日前就已经过了许都了,怎么还没有来岩州城?若是他来,他们一起帅兵攻城,这成功率将会大大增加。

    秋薄以为自己过了许都, 就里岩州城很近了。没想到, 连月大雨, 河水暴涨,官道上的桥被冲垮。

    秋薄已经被困在御神河岸边七日, 河水才逐渐退去。

    河水冲刷桥梁,桥梁有些损坏。桥夫们上桥维修又花了三日的功夫才把桥修好。秋薄迫不及待地带着物资继续向岩州城进发。

    他心里着急,在路上,他无法得知岩州城的战况, 但是他知道这批物资已经严重超时。

    岩州城经历了两个月的攻城战, 原本白灰色的城墙被染成了血红色,几场大雨过后又洗成了暗红。

    墙上斑驳, 城墙前面的土地已经被鲜血浇透, 变成了红土。

    大雨终于停在傍晚, 大雨之后,天地之间万物都被洗得明澈。

    红的更艳,绿的更翠,黑的更黑。

    当然热的,更热。

    踩着夕阳,将士们花了两个时辰才打扫完战场。

    这五日,乌族所有的掩护将士都在这里战死,没有一个人逃跑,他们的尸体铺满城外。

    陈平吊着受伤的胳膊,站在城下,看着这些为国家、为自己族人而战的战士,心生敬畏。

    所有的尸首都被熊熊烈火烧成粉末,一阵风刮来,骨灰乱飞。

    他们天生就是草原上狼崽子,天空中的雄鹰。即便是死后化作成灰烬,也会随着风向北回到他们的故土。

    战争从来都是生灵涂炭,结果从来都是令人感慨而唏嘘。

    若是有生存下去的本事,谁会喜欢杀戮?

    被先帝许渊赶到北境最北边的那边片区域的乌族如今已经生活得不能再辛苦了,而今他们没有退路,只能以战养战。

    难道两族人,要一直这样相互憎恨下去吗?

    陈平望着落入地平线的夕阳,陷入了沉思。

    岩州城储备军留下一万人守城,剩下四万人跟着许安归一起拔营北上。许安归带着三千骑兵前方开道,后面步兵跑步前进。

    季凉坐上马车,跟着许安归一起继续向北前行。马车不如骑兵跑得快,潜风带着两千骑兵跟着季凉马车一起,形成第二方阵向北追击。

    一日之后,许安归已经先行到了乌族之前在城外百里处驻扎的大营。

    许安归摆手,马队停歇。

    他从马上下来,漫步在乌族遗弃的军营里。

    不知道这次乌族来带了多少辎重,他们撤退的时候,太重的东西都没有带走。比如说用来撞城门的巨大圆木,瞭望搭建的瞭望台,养马临时搭建的马厩。

    继续往前走,许安归看见了三架破损的投石车。

    这投石车是凉州城内的投石车,东陵兵部制造,机括破损,乌族人本身不会造投石车,更谈不上修缮,把用不了的投石车丢弃在这里,也是情理之中。

    “殿下!”陈平已经骑马在乌族大营里面逛了一圈,他从马上下来道,“一个人都没有,都撤走了。”

    “看样子走得很匆忙,许多东西都没带走。”许安归环顾四周,“在这里等会季凉他们,让季凉百晓来看看这里。”

    “是!”陈平立即招呼随行将士原地休息。

    傍晚的时候,潜风跟着季凉第二骑兵方阵也到了乌族遗弃的大营。季凉从马车上下来,枭雨推着。

    许安归已经升起了一个篝火,等着季凉与百晓。

    他们默契度极高,许安归没说在这里要干什么,季凉与百晓下马车就自顾自地在营地里逛开了。

    凌乐与月卿一前一后在乌族军营里看着。

    忽然月卿停下脚步,仔细地嗅了嗅。

    “怎么?”凌乐看向她。

    月卿道:“好重的药味。”

    说罢她便蹲下,顺手捡起一块石头,在地里刨着。没一会就刨出来一堆药材,她捡起几个闻了闻,立即从怀里掏出一张油纸,把这些药材都包了起来。起身来到季凉与许安归的身边。

    许安归见月卿拿着什么东西回来,忙问:“可是发现了什么?”

    月卿点点头,把手里的油纸展开,里面露出一些药材,道:“乌族军营里有一位重要的人物患有重病。这些药材都是名贵的续命药材,即便是以宁远商号现在的势力,想要全部搜集齐也很困难,而且这些药都很贵。”

    许安归看向季凉,季凉扫了一眼周围,问道:“在哪里发现的?”

    月卿指了指身后。

    季凉顺着月卿值的地方望了过去,所有所思,说道:“那帐篷在整个军营的正中间……应该是乌族领袖大狼主的帐篷。这药多半也是他的。”

    许安归眼眸微眯,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事,喃喃自语:“难怪这次乌族着急的南下,原来是大狼主命不久矣。”

    季凉眉宇微蹙,似乎不赞同许安归的说法。

    “殿下,”陈平从远处跑过来,向着季凉微微欠身,“今晚是在这里扎营休息一夜还是继续夜行?”

    许安归想了想:“大狼主病重,走得急,应该不会停马休息。我们若是现在不赶路,恐怕就更追不上了。”

    百晓有些担忧道:“可对方到底还有四万大军,殿下先行,步兵离我们还是有一段距离。殿下即便是追上了也不可轻举妄动。”

    “嗯,我知道。”许安归点头,他看了季凉一眼,道,“要不然……你跟潜风他们在后面歇一晚再走罢?”

    季凉摇头:“我在马车上不累。”

    许安归也不再说什么,有月卿照顾她,若是有问题,月卿一定会第一跳出来要求休息。如此紧张的路程确实没有休息的时间。

    若是岩州新兵可以追上乌族军队,抢在他们进城之前进行会战,俘虏大狼主,或许北境明州、凉州收复就可以兵不血刃。

    大狼主有恶疾,不可能跟他们一样一直赶路,追上是迟早的事情。

    整个岩州的新兵求战心切,被人堵在门口打了两个多月,终于可以出一口恶气,自然是兴奋无比。

    许安归没再说什么,摸了摸季凉的头,伸手牵马,带着先锋骑兵继续向前进军。

    马车上,季凉与百晓坐在一处,点着灯,看着地图与前方线报。

    季凉指着北境大地图,手越过一片熙熙攘攘的树林,最后停在一处大平原说道:“看乌族的行军速度,殿下很可能在这里与乌族会战。”

    百晓点头:“是,这片区域地势平坦,是殿下与乌族最擅长的地形。若是在这里会战,我倒不是很担心殿下。这几个月,那些新兵成长迅速,应变能力虽然不如正规军,但殿下带兵自成一派,诡诈至极。乌族在这上面吃了不少亏,跟殿下开战,他们会小心谨慎。”

    虽然百晓这么说,但是季凉还是有些担心。她盯着方才指的地方,若有所思。

    自从许安归决定出城追击开始,季凉就有些心神不宁,甚至变得有些沉默寡言。

    百晓坐在季凉的马车里与她商量后面即将要打的仗,多数时间也是百晓说,季凉听着。

    甚至百晓说完了之后经常看见季凉在愣神,眼睛望着窗外挂着一轮满月的天空。

    百晓放下手中的茶盏,轻声道:“公子最近做事有些心不在焉,精神看起来不太好。”

    季凉回过神,笑了笑:“一直在马车里颠簸,食不下咽罢了。”

    百晓道:“殿下方才让公子在后方休息一夜,公子为什么不同意?”

    季凉回道:“我怕他出事。跟在身边,放心一些。”

    百晓微笑着颔首:“公子待殿下是真心的,真好。”

    “百军师成亲了吗?”季凉看向百晓,他年纪不小了,今年二十有七。

    百晓微微一愣,苦笑摇头:“曾经有过婚约,只是因为一些原因……就错过了。”

    季凉见百晓不想说,便也没有追问下去,只道:“其实有百军师坐镇兵部,是东陵之福。东陵有的是好姑娘。”

    百晓没有继续接话,许多被遗忘的往事涌上心头。

    他不是一个矫情的人,错过了虽然觉得可惜,却不会后悔。少年时候的爱慕,放在现在也不过就是夜晚望着月色,偶尔想起的白月光。

    他会感慨,却再也不会追逐。

    夜色渐深,今夜又是十五月圆之夜,月华如水,宛如银瀑一般倾泻而下,把前方的路照得明亮。

    军队进入了夜间行军,无论是人还是马匹都变得疲惫。

    季凉躺在马车里左右翻滚,睡不着,只能闭着眼睛养精蓄锐,脑子里一直在转,想着许多事情。她听见马蹄声音小了许多,忍不住坐起身来,向车窗外看去。

    原来已经进入一片稀疏的树林,马队无法继续保持庞大的队伍体积,只能变换阵型,变成了马队在树林里穿梭。

    季凉记得这一片稀疏的树林前方就是大平原。是她方才跟百晓指出来,许安归有可能与乌族会战的地方。

    忽然季凉看见前方有火把的暖光快速向她奔来,是第二方阵的斥候出去打探军情回来了。

    斥候直奔季凉的马车,没有下马,看见季凉正好探出头来,立即勒马,抱拳朗声道:“公子!殿下前方发现乌族军队似乎是最后动身拔营的队伍,只有一两千多人的样子,领头的将军是步和。敌方不恋战,看见殿下就跑。殿下已经下令追击。”

    “下令追击!?”季凉跪直了身子,看向斥候,“在这种夜晚?!”

    “是。”斥候抱拳。

    听到这个消息,季凉浑身发冷,她只知道许安归骁勇善战,却不知道许安归如此胆大,在夜晚看见乌族军队,居然也敢追!

    “立即去追殿下!告诉他,我不许他追击,让他立即停军等我!”季凉着急大吼,身子已经探出马车一半。

    斥候不知道季凉为何如此着急,看见她大怒,有些愣神。

    季凉吼道:“还不快去?!”

    那斥候这才反应过来,立即调转马头,扬鞭奔去。

    季凉喊道:“潜风!”

    潜风立即骑马奔来,朗声问道:“怎么了,公子?!”

    “你去前后通传,告诉全军急速前进,给我牵一匹马来!”季凉说罢便放下车窗。

    潜风不知道季凉为什么如此着急,只是她吩咐的事情,他便会做。

    季凉缩回身子,看向坐在身边的月卿,坚定地说道:“月卿,我要用那个药。”

    月卿睁大了眼睛:“不行!”

    “月卿,”季凉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保证自己声音不发抖,“我要用从许都出发前,师叔给我的药!”

    月卿眼睛瞪得溜圆,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望着季凉。

    季凉见她不动,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必须去找许安归,马车太慢了,我要骑马……这种多云的月夜,光线很不稳定,他在这种夜晚追击,太危险了,我必须去!具体的情况我没办法跟你解释太多,时间紧迫!”

    月卿不管季凉说什么,都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她,不肯动手拿出季凉说的药。

    潜风在马车外,道:“公子,我都交代好了。马牵来了,公子要骑吗?”

    季凉看向月卿,对外面潜风道:“你等我下。”

    她又继续对月卿道:“月卿!”

    在外驾车的凌乐撩开车帘,回身进了车厢,拉住月卿的手,低声道:“给她。”

    月卿不可思议地看向凌乐,喃喃道:“你知不知道,她用了这药,后果是什么!?”

    凌乐点头:“这是她自己决定的事情。”

    月卿一串眼泪很快就流了下来,她抬手擦掉眼泪,从随身携带的药包里拿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绿色的药丸,不看季凉,把手递了过去。

    季凉毫不犹豫地就把药丸拿起来塞进嘴里。

    月卿蹙眉,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从身上取出针包,撩起季凉的长袍,照着她的腿扎了下去。

    片刻之后,季凉从马车里出来,她站在马车上想了想,转身又进入马车,从马车里拿出许安归给她的那一把琴背在身上,直接一步跨到马匹身上,从潜风的手上接过马鞭,甩鞭狂奔,两千精骑跟着季凉一起,在稀疏的树林里一起奔袭。

    坐在马车里的月卿,抱着腿,把头埋在膝盖上,轻声抽泣。

    凌乐见不得她这样难过,把她搂过来,抱在怀里,低声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劝不住的。”

    月卿哭得声音更大了:“那药太猛了,本就是非常之法强行让她腿部经脉愈合……这段时间她的腿在师叔的照顾下,明明好了很多,再养几年,很有希望痊愈!她这颗药吃下去,右腿就会彻底站不起来了,你知不知道!”

    凌乐轻叹一声:“我知道。可是,若安王殿下真的遇难,她即便是腿痊愈也没了活下去的信念。随她去吧。她从许都出来之前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不然她也不会缠着师叔给她这颗药了不是吗?”

    月卿哭得厉害:“若是我医术再厉害一点……若是我能想出别的法子……若是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一定不会让她的右腿就这么废掉。”

    凌乐没有再说话,只是抱着月卿,让她哭个痛快。

    许安归决定追击的时候,月光明亮,他能看见附近没有任何埋伏,前方只有那一两千人在疯狂向北逃窜。

    许安归看见步和在队伍最后,一脸慌乱地甩鞭狂奔,他沉下心来,暗中盘算。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天上的满月就被乌云遮蔽,旷野之下竟没有一点繁星。周围光线骤然变暗,许安归只能隐约看见前方乌族马队点着风灯,继续奔袭。

    许安归甩鞭,驱马狂奔。

    从岩州城出来的东陵军队,迫切地需要一场胜利来鼓舞士气,若是能够活捉敌方大将,攻城的时候就会有谈判的资本。

    哪怕那个人,不是大狼主也可以。

    许安归这样想着,便立即下令追前方的步和。

    不知道追了多久,许安归总觉得周围地形似乎有变,他这才发觉自己似乎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路线。

    步和不是一直向北狂奔,他们故意在乌云蔽日没有光线的时候点了几盏风灯。在这种漆黑的夜里,那几盏风灯就是指路明灯,也是迷惑人眼的障眼法。

    步和故意露出仓皇无措的神色,就是为了引诱许安归上当,让他以为他们这些人是后撤不急,这才落了后——其实不然,步和是故意落在后面等他。

    许安归想明白步和的意图,立即勒马,朗声道:“停!后撤!”

    这一声后撤来得突然,骑兵们前后相传,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把整个队伍停下来。可是这一停已经晚了,乌族低沉的号角声已经笼罩在周围,喊杀声从四面八方袭来。

    听这声音,许安归所率领的三千精骑,好像是被包围了。

    许安归二话不说,提起长.枪,吼道:“迎战!”

    声音被乌族震天的喊杀声淹没。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记得他在去年七月在北境沙漠偷袭去灵山大营的路上,就这样被从天而降的乌族的军队拦住。是三千精骑保护了他,才让他一人逃脱。

    时隔一年,他又一次陷入这的境地。

    只是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逃脱的机会。

    乌族竟然提前洞察了今夜的天象,知道今夜后半夜会有乌云蔽月,让他看不清路,引他入了这个早就埋伏好的杀局。

    斜后方有破空声音,许安归想也没想直接回马枪,从马上扎下一人。

    一声惨叫,人从马匹上落下。

    许安归又横枪一扫,厚重的枪杆,直接砸在身侧乌族人的胸骨上,那人直接一口鲜血吐出,翻身在地。

    许安归手中长.枪占据了长度优势,对乌族手中的大刀绰绰有余。可很快,许安归就发现这并不是一小波人,而是一大波人,他似乎已经过了一百招,招招毙命却仍然有人前仆后继地向他砍来。

    季凉用了薛灿给她的强行愈合腿部经脉的药,腿部可以用力。她骑着一匹黑马在黑夜中窜行,一身白色长袍在风中猎猎飞扬。

    潜风追上季凉,问道:“公子,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着急?”

    季凉头也不回,手上又甩了一鞭:“今晚乌云蔽月,殿下有难!”

    “这话是怎么说的!”潜风不解。

    季凉声音几乎要在风中飘散一般,弱弱道:“你知不知道,林家的祠堂到底为什么可以被供奉在大相国寺?”

    这话问得突然,潜风还没回答,季凉又自己回道:“那是因为林茂林将军在窥天之术上颇有建树!”

    “窥天之术?”潜风愣了一下,道,“是观天术?”

    “林茂跟随先帝打天下的时候,所有的战役啃的都是难攻的城墙,你知道为什么吗?”季凉握紧了手中的缰绳,“那是因为林茂所有攻城战,都是占尽了天时!若是连绵大雨,他便水攻城池。若是干旱暴晒,他便切断水源,围而不战。若是大风,他便利用超大的龙筝,从空中投人!林严城虽然是个私生子,可林家的东西,林茂可是毫不吝啬地全部传授给他。林严城能窥得天机,他们想来也不是真的想撤退,只是一直在等这样一个月夜,好请君入瓮!”

    “这么说……”潜风话还没说完,前方就有斥候回来。

    季凉减速,等着斥候。

    “报——”斥候找到季凉,“前方没有找到殿下与三千精骑!”

    季凉心中一沉,脸色凝重,她只是沉思了几息的时间,便道:“多派几个斥候,向左右前三个方向,再探!他们很有可能因为夜色偏离了原本的路线!”

    “是!”斥候立即打马,奔去前方继续打探军情。

    季凉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许安归带着三千精骑无缘无故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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