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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退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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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瘦了,她满眼都是心疼。◎

    这次乌族在十天的攻城战里损失了五千精兵, 四台投石车,云梯六十七架,弓箭刀枪损失不计其数。城墙下战场还没有打扫干净, 城墙之上受伤的兵士已经被军医搀扶下去,各自包扎。

    这十天守城战由许安归亲自督守, 他的开山弓在战场上箭无虚发, 逼得乌族必须举着盾才能向前推进。那些兵到了城下,城上与悬崖两边又有巨石等着他们。

    这些天, 乌族想尽一切办法,没有一人成功爬上岩州城城墙,只有夜晚突袭的时候,架起过云梯,可攻势很快就在火油的浇灌下被打退。

    乌族精力旺盛,无论是白天黑夜饭点都有可能发起突袭, 攻城这十天, 将士们轮流守城, 只有许安归几乎是住在了城墙上。

    “殿下!”

    山顶瞭望台的士兵穿着绛蓝色军服从城墙上飞快跑过,直到许安归面前跪下:“乌族后撤, 一直向着百里外乌族大营奔袭!”

    百晓在一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是久攻不下,回营整顿。殿下可以暂且回营歇一歇了。”

    许安归点点头,解下甲衣往镇东手里一递,便下了城楼。

    这十日他都是靠在城头小憩, 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吃饭也是啃一两个馒头就着清水,嘴里实在没有味道的时候, 他便拿出季凉包给他的糖块, 含一颗在嘴里。

    在城头, 成日里鼻子都闻着血腥与尸体腐败之味,夏季炎热,味道比北境战场甚大。下了城墙策马奔袭一段路程,许安归才闻见自己身上的酸臭味。

    储备军营里建起伤员区,搭建的帐篷下面放一张张床,一群白衣大夫在帐篷里忙着包扎、换药、喂药。

    就连月卿也在病区里忙活。

    许安归下了马,镇东立即跑来牵住马,低声回禀:“十日守城,伤员有八百七十二人,只有一人重伤,其他都是轻伤,暂时还没有人员伤亡。这些大夫都曾经受过薛家指点,这次响应神医谷的号召,来得人多,都是圣手。”

    没走两步,遇见枭雨,枭雨看见许安归欠身道:“殿下,宁远商号送来了五百石绿豆。宁公子说夏季炎热,绿豆清热,送来给将士们解暑热。”

    许安归点头问道:“宁弘走了吗?”

    “还没有,在公子帐内小坐。”枭雨回答。

    许安归道:“你且先去告诉宁弘等等我。我去洗一洗,再去见他。”

    “是。”枭雨退下,去了季凉的营帐。

    镇东追上许安归:“殿下十日都没睡一个好觉,宁公子一直都在岩州,要见他何必赶在这一时?”

    许安归道:“战场瞬息万变,乌族回营不知道何时又会攻过来,我既得了空,就应该今早把手上的事情处理了。你既然想主帅,就不应该在这种私事上有诸多顾虑。应该事事以大局为重。”

    “属下懂了。”镇东连忙吩咐边上的人去给许安归打水。

    打的是凉水,从头浇到尾,解了许安归的困乏。他用皂角擦拭身子,没空洗头发了,他便不管,只把身上洗了干净,褪下一层血水。

    这十日煎熬,许安归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精瘦,前些时候狂吃也抵不住他这么熬。许安归穿上干净的军服,衣服都大了一圈。

    他洗了个大概,便匆匆去季凉帐篷,撩开帘子,宁弘站起身向许安归行礼。

    这十日,季凉是第一次看见许安归,他衣服大了一圈,脸也跟着瘦了不少,眼睛下面乌黑。

    季凉看得直蹙眉,满眼都是心疼。

    许安归知道自己没洗干净,便不坐在季凉的锦团软塌上,盘坐在了边上席子。

    “多谢宁公子送来的绿豆。”许安归松了松衣襟。

    宁弘道:“殿下客气了。”

    许安归有些口渴,四处看了看。季凉把自己手边一碗凉茶递了过去,许安归会心一笑,接过来一口喝下,道:“宁公子这次来,只送来绿豆吗?”

    宁弘回道:“这次把殿下与公子托我办的事情一并交付了回来。随着绿豆一起送进了军营,殿下一会只管去看便是。”

    许安归一向放心宁弘办事,转而道:“十日攻城,乌族已经撤退,这十日为了保人,守城物资已经去了一半。已经向朝廷申请调令,可我担心有个什么好歹,希望宁公子也帮着备点。”

    宁弘立即道:“殿下需要什么可以拟个单子给我,我尽力去筹措便是。我会比照官道上户部物资,帮殿下补齐。”

    许安归点头:“宁远商号筹备的东西,从我的私账里走。若用得上最好,用不上……”

    “无妨,”宁弘道,“若用不上,我便从宁远商号分销出去,也不耽搁事。这事公子早有交代,让我提前预备着,我早公子殿下一步出来,就是来保证公子与殿下这仗无忧。”

    “你自己把身份藏好,”许安归若有所思,“若是许都知道这次仗由宁远商号全力支持,便会生出许多变故,说我勾结富商屯兵谋反都是有可能的。”

    宁弘点头:“是,殿下之忧,也是公子之忧,我手上还有许多不署名宁远商号的铺子,不在我名下,殿下与公子放心便是,这件事我会小心处理。”

    说话间,凌乐撩起帐帘,季凉帐外的厨房生火做了饭菜端了进来。

    片刻桌上便摆了十几道肉食,十日没尝到味道的许安归哪里抵得住这种诱惑。宁弘知道许安归要他等等,多半也是询问这些事,他在岩州城,能看到藏息阁搜集的战报,知道许安归守城辛苦,便起身道别。

    宁弘刚走,许安归便用手捏了一块肉放进嘴里。

    季凉忙道:“你慢点!没人跟你抢,就是做给你吃的。”

    凌乐用军营的大碗送进来三碗米饭,许安归倒不是饿,只是他这些时日嘴里没见味,馋得很。

    季凉给他倒了一碗凉茶,放在他手边,心疼地爬到许安归的席子上,与他坐在一处,捏着他的胳膊,轻声道:“你瘦了这么多。”

    “难怪说男人要娶妻,我这一回来就有肉吃,还有人心疼,当真是好。”许安归在军营这些时日已经把在许都教养全然抛在脑后,嘴里塞着块肉,还没咽下去,就着急说话。

    “都啃了十日馒头了,都没把你油嘴滑舌给啃掉?”季凉本来担心他,见他回来在她面前不改流氓本质,又放心不少。

    “当然是啃掉了,”许安归把嘴里的东西囫囵吞下,一口印在季凉唇角,“这不是你又给补得油嘴滑舌了吗?”

    “你!”季凉又气又羞地把脸上油渍擦掉,要去抢他的碗,“你不吃还我!”

    “别啊!”许安归双手把碗筷举高,“我吃,你看我都瘦了一圈了!”

    季凉顺势扑到他怀里,把头埋在他胸口,闷声道:“我想你。每天每天都在想你。”

    许安归一直都忍着,他知道自己没洗干净,只是过了一遍水,不想让她闻见他身上的味道。可她不管不顾地抱着他,让他心中一软。许安归放下碗筷,把季凉从怀里捞起来:“我还没仔细洗过呢,身上有味。”

    “我喜欢。”季凉红着眼睛。

    “你让人给我烧点热水,我好好洗洗。”许安归指了指桌子上饭菜,“我吃完才有劲不是?”

    季凉道:“早就给你准备好了,月卿调的药浴,说是缓解疲劳的。”

    “那我一定要去泡一泡!”许安归说着便努力把桌上的菜与饭往嘴里送。

    他不跟她说战场上的事,怕她担心,可藏息阁早就事无巨细地把他守城经过写在了信里。士兵尚且还能轮换,有休息的时候。他却只能靠在墙头小憩,身体再好,这么熬下去,也会熬坏。

    许安归吃饭的时候,季凉就抱着他的腰身,头靠在他的背上,不肯离开。

    难得见她这么粘人,许安归不管她,让她就那么靠着。

    他一边用膳一边道:“乌族这第一波攻城气势逼人,我站在城头看见茫茫人潮,都吓得腿软。你说得对,当真不能出去迎战,卡着天险,还有拖着的资本。”

    “他们着急夺城,是因为他们战线拉得太长,后方补给有问题。”季凉头靠在许安归宽厚的脊背上,说话都有震鸣,震得他后背痒痒的,“前方还没探查清楚乌族布局,再给我们一些时间摸清楚他们的底细,仗就不是这么打的了。他们自己心里清楚,我们也清楚。宁弘早在明州城被攻的时候就已经把明州、凉州的粮仓搬空了。他们抢不到粮食,耗不起多久。这仗,我们死扛着不出兵,他们也迟早会退。”

    “乌族敢走东线,就是因为城里有细作,”许安归塞了一口饭,“储备军营里肯定不止严林一个细作。很快他们就会有动作了。”

    “城门那里有黑市跟藏息阁的人看着,他们不可能再在城门上做文章了。”季凉道,“只要我在这里,他们就没机会兵不血刃的夺下岩州城。”

    许安归吃不动了,他瘦的这些,一日也养不起来。

    他放下碗筷,回头:“吃饱了。”

    “吃饱了去沐浴,我给你拿东西,把头发帮你洗一洗。”季凉立即坐起来,从身后小柜子里拿出几个瓶子。

    许安归跟着站起身,到了净房,里面准备的有木桶,木桶里面盛着热水,一进来就能闻见药香。许安归解开衣衫,季凉从外面进来,羞得不敢看他。

    许安归把衣服挂在屏风上,笑问:“害羞什么?”

    季凉走过来,道:“那不都是在晚上,看不清楚吗……”

    “我这么好的身材,你不在白天看,真是委屈我了。”许安归面不红心不跳,一把揽过季凉,“好好看看我,天下只此一家。”

    季凉手扶在他结实的臂膀上,正色道:“你快洗,一会水凉了。”

    “我们一起洗。嗯?”许安归颔首,亲着她的额头。

    “我洗不了。”季凉道,“月事来了。”

    “肚子疼吗?”许安归伸手去摸季凉的肚子,“让他们给你拿点温热的东西,捂着。”

    “操心你自己就好,还操心我。”季凉连忙把他推开,“快进去。”

    许安归无奈地把裤子也褪了下来,季凉下意识地背过身去,听着他进了木桶,这才转过身,去帮他解头发。

    许安归头发很长,没怎么剪过。洗得时候很麻烦,季凉把他头按在水里,把头发全部打湿,才往上倒了些洗发皂角水。

    许安归泡在热水里,浑身松弛,季凉的洗发水里掺杂了一些凝神的精油,她给许安归按着头,许安归闭着眼,舒服得昏昏欲睡。

    “你……没剪过头发吗?”以前没注意看过许安归的头发,现在帮他洗才发觉,他头发比她还长。

    “宫里的皇子不需要剪头发……不对,应该是外祖父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再加上皇子都是养尊处优,没有一个跟我一样在战场上。他们打理这些,不需要自己动手。”许安归喃喃地回答。

    “不觉得很不方便吗?我记得以前父亲就给哥哥剪过头发,南方炎热,厚厚的头发盘在头上,容易出汗。”季凉道,“我帮你剪了吧?你戴着头盔,天气炎热,容易中暑。”

    “那就剪短点。”许安归倒是不反对。

    “回许都,陛下问起来……”季凉没想到许安归答应的这么痛快。

    “若是陛下问起来,就说是敌军削断了,干脆剪短了。”许安归自己也觉得头发太长很麻烦。

    “那我真的剪了啊?”季凉再次确认,许安归嗯了一声。

    其实许安归头发很多,发丝粗硬,并不难梳,季凉把他头发用红绳捆在一起,一剪刀下去,头发就变短了。

    “你转过来,我给你修一修前面。”季凉把手上的长发放在一边,许安归听话的转过来,季凉把他齐肩的长发,又修成了碎发。

    许安归的头发很硬,短的头发一根一根地立了起来,摸起来有点扎手,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季凉看着短发的许安归只觉得帅气逼人,留着长发的他一颦一笑都掺杂着女子的阴柔,头发剪短了,这才把他刀削一般的脸完全露出来,他天生就适合留短发,碎发在他耳畔轻荡,蓬松的头发把他的脸衬得更加精致。

    季凉帮他把身上的碎发擦下来:“好了。”

    许安归沉下水去,揉了揉头发,又从水里钻出来,感觉头轻了几斤:“轻快!”

    季凉道:“南方炎热,那里的男子喜欢剪头发。起来吧,水都凉了。”

    季凉拿着许安归那捆长发有些发愁,扔了她舍不得,不扔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许安归已经从木桶里出来,擦干了身子、头发,只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前面的头发剪得短,只留了几缕稍微长一些,但也没有过额头。

    许安归见她拿着自己的头发发愁,笑道:“舍不得丢?”

    “嗯……很漂亮的头发。”季凉回到锦团软榻上,把头发放到了一个木盒里,“先收着吧。”

    许安归已经十天没沾过床了,洗了药浴之后,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你……”

    季凉回头,看见他侧卧着,呼吸沉重,一脸疲惫,竟然沾着枕头人就睡着了。这十日,他辛苦极了,季凉心疼他,悄无声息地从边上拿起一条薄薄的锦被给他盖上。见他额头有汗,她便拿起手边的折扇,帮他轻轻地扇着。

    这样一个好看的男子睡着的时候像一个孩子,睫毛下垂,唇齿微张,侧卧着,左手手半曲着手心朝上,放在脸侧。右手摸着锦被,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因为频繁地拉弓已经磨出了一个浅浅的凹槽。身体随着呼吸地节奏一张一合,睡得毫无戒备。

    “公子……”

    枭雨从外面进来,季凉惊得把手放在唇边示意枭雨轻声些。

    枭雨看了一眼睡在后面的许安归,会意点头,放轻了动作,压低了声音,在季凉耳边道:“值房那边传来消息,严林……跑了。”

    季凉还未有反应,许安归似乎醒了一下,他闭着眼睛,呢喃了一声:“谁跑了?”

    季凉回身,拿起扇子,轻轻地给他扇着,低声道:“没事,你睡你的。”给了枭雨一个让她先下去的眼神。

    枭雨颔首,退了出去。

    季凉扇着扇子,好似没事发生。

    许安归这一觉睡得长,枭雨出去的时候交代了凌乐许安归在里面休息,凌乐把来找许安归与季凉的人都拦在了外面。

    陈平来了三次,都被挡了回去。他知道许安归前些时日没有好好休息,被挡回去也没怨言。

    一直到第二日傍晚,许安归才徐徐转醒。

    季凉坐在矮桌前,看着藏息阁与黑市一起给她送来的消息,一只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许安归醒了转过身,躺平了身子,把一只胳膊压在额头上,发呆了片刻。

    季凉见他醒了,立即传了饭。又是十多个肉菜摆了一桌。许安归确实饿了,他这些时日体力消耗极大,只是睡觉都觉得饥肠辘辘。

    他双手撑在后面,坐起身来,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季凉从旁边一个冰盆里拿出一个冰凉的帕子,递给他:“洗把脸。”

    帐篷不避光,夏日里格外炎热。许安归上城墙之后,宁弘来过一趟,见季凉这帐篷热得很,便着人来帮季凉把着帐篷给改造了一番。不仅在帐篷外面盖上了厚重的棉被用来遮光,甚至在帐篷周围做了地窖,运来了好些冰,放在地窖里。

    现下帐篷里,季凉的书桌旁放着一盆冰,季凉的帐篷里比外面凉爽不少。那方帕子,就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透心凉。

    许安归接过来,用冰凉的帕子擦了擦脸,这才完全回过神来,问道:“我睡了多久?”

    “马上到戌时了。”季凉递给他一碗温水,“还困吗?”

    许安归点点头,接过碗来一口喝下:“没睡醒。前方有军情吗?”

    “乌族第一波攻势已经打退了,他们退回百里之外的大营整修。前方应该有几日的喘息时间。”季凉道,“乌族气势在这里被斩断,后面就容易多了。”

    许安归也松了一口气,守城这些时日,他时刻都没有放松,生怕一个不留神出了纰漏,让乌族抓住机会破城。

    他动了两下,手脚都酸得厉害。

    季凉道:“月卿给你调了一副药,你先吃饭,一会吃完饭药就送来了。你体力消耗的厉害,能补的时候就多吃点。”

    许安归坐在桌前,吃着饭,似乎想起什么问道:“我昨天好像听见谁跟你说,什么跑了?”

    季凉想了想,没瞒他:“昨天你刚睡着,枭雨来传消息说是严林跑了。”

    “跑了?”许安归一愣,“去哪了?”

    “还能去哪,”季凉道,“亡国之心不死,必是投诚乌族去了。他是细作的事情军营里没有声张,只要他能跑出去,凭他在岩州城这么多年的人脉,怎么也能出城,投奔乌族。”

    “可惜了。”许安归不想杀他,但也不想与他为敌。

    “我倒觉得是件好事,”季凉颔首,眼眸犀利,“最少严林的用兵习惯,我们了如指掌,若他逃回乌族军营,他带兵来犯,这正面战场,未必就没有胜算。”

    许安归吃着饭,一脸忧郁。

    季凉盯着他,她太喜欢看他短发时候的样子了,本就是二十三岁的年纪,剪了头发之后,少了之前老成,多了活泼飒爽。

    月卿是踩着许安归吃饭的点把药送了进来。

    看见许安归剪了头发,也是一愣,但是她长居南方,南方男子多半也是留着短发,见怪不怪。

    “多谢。”许安归望着月卿,“外面那些受伤的将士有劳了。”

    月卿淡淡地看了许安归一眼:“你们若是赢了,那便是拯救万民。比我们这些当大夫的,强太多了。我们只是医人,而你们,是医国。”月卿说完这话,便出去了。

    许安归呆在原地,总觉得刚才跟自己说话的不是月卿。

    他没想到月卿一本正经的说话,居然这样语出惊人。月卿不生气不发脾气的时候,还真像个小神医。

    季凉见他一脸惊讶,道:“在人命这件事上,她是认真的。”

    用了晚膳,困意袭来。

    许安归不想动,又躺下,窝在季凉的床上。

    季凉手中一直拿着一封信,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愣神。

    许安归见她坐在那里发呆,又爬起来,过去搂住她,把她搂在怀里,问道:“想什么呢?肚子疼吗?我给你揉揉。”

    没等季凉回答,许安归就把自己宽大的手放在她的小肚子上。男子体热,许安归的手宛若一个小火炉,隔着衣服,也能暖得季凉疼痛缓解许多。

    “第一波攻势挡下来了,可储备的物资却去了一半,我知道你不想这些新兵受苦,可用得也太多了些。”季凉回眸看着许安归,“补给也不是从许都走货,都是从南方粮仓抽调,到岩州城还有些时日。严林跑了,乌族很快就会得到我们储备物资情况,若是他们卷土重来继续猛攻,再守半个月,恐怕局势危已。”

    许安归点头:“我知道,但这些东西也不是白白损耗出去的。这些新兵是第一次守城,火油弓箭刀枪战甲损耗比正规军多,也是正常。总要给他们一个成长的机会,我们不能要求他们一上来就跟那些正规军的老油子一样。”

    季凉从南方过来,知道南方这八年休养生息,粮仓富庶,物资充盈。他们用计巧夺南泽,几乎没费什么功夫。此时岩州城攸关整个东陵命运,想来许都那些人也不敢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

    她身为军师,只有指导战事的权力,整个战场的决策权还是在许安归手上。她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东陵几千万民众生命,许安归在这件事上慎重,准备打持久战,确实是最稳妥的想法。

    现在是战事刚起,乌族势头强劲,可这战事拖着一两年,把乌族拖得疲惫……这后方的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她有速战速决的心思,但看许安归,他似乎有打持久战的准备。

    战事拖久了,必定会与许都有摩擦。

    这么看来,从现在开始她还是要让藏息阁把许都的消息从到岩州来,提早做准备才是。

    战场上的事情都是有迹可循,可许都里的那些谋权者放冷箭从来都是防不胜防。

    季凉越想脸色越差,有些头疼,她不在许都,太多事情不在掌控之中。

    许安归亲了亲她的耳朵:“怎么了?难受?脸色这么差?”

    季凉摇头,只是转身抱住许安归。

    “这是怎么了?”

    许安归低头看着她,这才离开十天,怎么季凉从之前高冷的小猫变成了一只粘人的小猫?

    这种感觉无从说起,他在战场上本就生死一线,她坐在这里提心吊胆。

    藏息阁每一个时辰的一封战报递进来,她的心就跟着一起往下坠了坠,她不敢打开,却又想知道。拆信的时候不断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努力地深呼吸。看到他平安的消息,心倏地回了原位。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又慢慢地向下坠着,如此循环往复,让她终日不宁。

    他在城墙上十日未眠,她坐在军帐内,亦是十日未眠。

    她的害怕,她的无助,她的恐惧没人能够体会。他在城墙上的这些日子,她已经把这些情绪轮番体验了无数遍,依然无法变得麻木。

    严林跑了,乌族很快就知道岩州城内物资不足,过两日,必定卷土重来。

    她从来都不知道,哪怕离他不过千米的距离,依然远得让她无能为力。

    “后悔跟来了?”

    许安归似乎能感受到季凉的心思,抱着她,轻轻地抚着她的背。

    “没有……”季凉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我说了,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我就怕我战死了,你也不肯苟活,”许安归拍着她,“放心罢,对于战事我心里有数。乌族想杀我不是一日两日了。北境什么没见过,他们还不是拿我无可奈何?凭我的本事,想要一人脱困,易如反掌。”

    “你若是肯一人脱困,那我也省了这份心。”季凉坐起身来,“北境去灵山大营,你损失三千精骑也要救其老四、戍南、戍北出来。看似冷酷,实则大义。你知道,若是没有其老四,收复南泽必定生灵涂炭。你用三千精骑的性命换了南泽万万百姓福泽,在你眼里是值得的。若是哪日,要用你自己的性命换这东陵江山万年昌盛,你必定毫不犹豫地送上自己的性命。就跟那日在万灵冢你要以死谢罪一样!”

    许安归轻笑,他的心上人居然如此了解他。

    季凉见他笑而不语,气得当即打了他一下:“在你眼里,你身为皇族,你的命理应属于天下黎民百姓……而在我眼里,你就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只能为我生为我死。我说话,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许安归抓住她的手,“我们还没有孩子,还没有看着军门平反,我们还有许多事没做。我不会死,我也不能死。你若是放心不下,下次跟我一起上城墙可好?”

    季凉垂眸,没有回他:“睡罢。”

    许安归知道她这些时日的煎熬,便也不在说话,吹了灯,带着她一起卧床休息。

    寅时许安归去上早操,起来亲了亲季凉的额头,出了营帐。

    许安归撩起帘子,就看见陈平拖着陈松来认错。

    “殿下,”陈平把陈松往前一丢,“您看着处置。”

    陈松低着头不敢看许安归,他知道自己贪睡让严林跑了,罪无可恕,战前还跟许安归保证他在人在。现下连话都不敢说,眼睛都不看许安归。

    许安归睨着陈松,不说话。

    陈松只觉得浑身上下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不知道严林跑了以后会有什么后果,但是他知道,事关重大。

    安王殿下看重陈家,把陈平点为副帅,把他带上来岩州城观战。把人交给他本就是信任,他第一次替殿下办差就出了纰漏,内心自责得很,又不敢自己来找许安归,只能拖着陈平带他一起来。

    严林是许安归带着亲卫与季公子在城外以性命相博才挖出来的乌族细作,这事若是追究起来,恐怕不是打几十军棍就可以解决的。

    陈松颤声道:“殿下,我……我请罚。这事……这事是我的错……殿下怎么罚我,都认!”

    许安归走向陈松,陈松见许安归动了,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见过许安归的拳头,一拳下去,五脏六腑可能受伤,可若是一拳能抵了他的罪,让许安归解气,受就受了。

    陈松闭上眼睛,浑身用力,等着挨揍。

    许安归掠过陈松,淡淡道:“去上操吧。”

    “啊?啊?”陈松没反应过来,许安归已经往校场去了。

    他立即追上,道:“殿下……殿下别不惩罚我啊!你罚我点什么,让我心里好过些。”

    许安归侧目,问陈平:“陈平,严林的事情,可对外宣扬了?”

    陈平跟上抱拳道:“没有,殿下交代过不可让军营里的人知道这件事,免得动摇军心。”

    “即是没人知道严林的事,那我就没理由罚你。”许安归先向陈松,“你没看守过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丢。记住这句话,就去上操罢。对外就说,严教头在家养伤,即可。”

    后面那句话是对陈平说的,陈平抓住严林的时候对外就是这么宣称的。

    这事许安归不想张扬,自然也就不能因为这件事罚陈松。那里本来就是密审,严林的事情牵扯朝东门,审起来难度太大,再加上他在岩州城盘踞这么多年,人脉甚广。有人来救他走不足为奇。

    他不想杀他,却不害怕在战场上与他一较高下。

    严林,我放你一条命,你若是反叛,那便反叛到底,拿出你军门之后的骨气战死沙场,我许安归照样敬你是一条汉子!

    东陵岩州城前瞭望台确认退兵后方后撤了百里回了乌族营地之后,岩州城才打开城门派士兵下去收拾城门前的战场。

    岩州城外,那条天然的甬道里面乌族战死战士尸首遍地铺开。乌族攻城,没有机会带回同族人的尸首,只能任由他们在太阳底下暴晒,腐烂发臭,变成人干。

    一群新兵拖着拖车,从城门出来,把乌族一具具尸体拖上拖车,堆叠在指定的地方,准备焚烧。

    一个新兵拖着拖车,向着甬道更远的地方走去。

    “哎!你!”

    一个声音在那个新兵身后响起,那新兵身子一怔,低着头回身。

    “你跑那么远做什么?这这么多尸体你没看见?”一个长官模样的人一边向前走着,一边问那个新兵。

    新兵有些胆怯地低头后退,小声回答:“我……我去清理战场最远的尸体。那里离城门有些距离,他们都不愿意去,说让我去……头儿,您是想让我清理门口的吗?”

    长官虽然看不清楚这人的模样,却知道这人一定是在军营里被欺负的那个。军营里实操成绩差的新兵,因为技不如人容易被人欺负也是常事。

    离战场远的地方尸首遍地,回来路程远,天气炎热,任谁也不想做这么苦累的活。一般这事,都会被推给在军营里被欺负的那个人。因为实操成绩很差,打架打不过,教头面前不得脸,自然是被欺负也没人管。

    远处的尸首总要有人处理,这人便也不再多说,嫌弃地挥挥手,让他去。

    新兵见长官不再问话,便又转过身去,拉着拖车,不紧不慢地向着甬道最远的战场走去。

    这一去,就没有人再看见这个新兵。

    那个新兵走远了,回身见处理战场的人没人关注他,便放下拖车,脱下军服,只穿了一件麻布做的马甲,快速奔向了岩州城外那片杨树林。

    晨光破晓的时候,那个新兵才穿过杨树林,越过城外山岭,直奔山林之外五十里处乌族大营而去。

    这人还未接近乌族大营,盘旋在空中的猎隼就已经发现了他,猎隼在新兵头顶上方的空中盘旋鸣叫,乌族在大营前十几里处每一里都搭建了两座的临时瞭望台,瞭望台上的人听见猎隼的叫声,发现了不断向乌族大营前进的人。

    号角吹响,沿着瞭望台向乌族大营里传递。

    不多一会,乌族大营里便跑出一队人马,一刻钟的功夫就找到了那个独身前来的新兵。

    乌族马队把这新兵围了一圈,乌族人在马上嬉笑,马蹄下烟尘四起,新兵不知道应该看谁,脚下乱成一团,扇着灰尘,轻咳着。

    领队的是许安归放回去的乌族先遣军主帅步和,他眯着眼睛,盯着这人看了许久,才操着乌族话道:“林严城?”

    新兵抬眸,露出自己的脸,亦是用乌族话回道:“是我。”

    林严城这人身份非同小可,步和不能单独做决定。他给身后族人一个眼神,那族人便牵来一匹马给林严城,林严城翻身上马,跟着乌族军队一起回了乌族大营。

    林严城在明州与凉州埋的线人,让乌族不费一兵一卒就连下两城,让大狼主实在很意外。起初这人投诚乌族,大狼主其实并不信任这个外族人,可这人真的发挥作用的时候,大狼主又放不下这个人这些年在东陵的布局。

    乌族统领大狼主这些年一直觊觎东陵,在北境外徘徊,梦想着自己终有一天能攻入许都,成这片土地的霸主。乌族这些年一直在搜集东陵消息。

    林严城这个人八年前,策马出关投向乌族的时候,大狼主一统中原的野心就愈发不可收拾。林严城带来的是朝东门东陵武将几乎全部死在那场火灾里的消息,那时大狼主心里胜算又多了几分。

    在此之前,东陵军队是由东陵开国皇帝许渊率领,军队骁勇善战,无人能敌。即便是乌族屡次与东陵军队交手也损失惨重。

    他们被东陵开国皇帝许渊率领的军队逼到北境六州之外,被迫龟缩到东陵北境之外那片草原。

    现在东陵新帝继位,为巩固皇权,杀了军权,正是乌族的机会。乌族屡次范境,却发现北境军巩固的城墙催不可坚。虽然东陵开国皇帝徐乾已经薨逝,但是他率领过的军队依然铁骨铮铮。

    东陵的军队经过大小战役的磨练,已经不是乌族这种小部落可以攻破的。

    于是大狼主像狼狩猎一般,沉静了下来,重新谋划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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