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野心 ◇
◎这一仗,她既然有本事挑起来,就有本事去迎。◎
许安归似乎很不想提到这件事, 他把碗放下:“既然想上战场,就应该好好看看这些兵书古籍。戍南戍北从小跟着我,早就通读了兵书古籍, 他们慢人一步,还不自知, 这叫我如何放心的把将士们交给他们?”
“这次正是摔打他们的好机会。让他们去当马前卒、先锋队。让他们身临其境的感受一次, 或许会让他们看清楚现实呢?”季凉揽住许安归的胳膊,“你这样不告诉他们缘由, 一直拒绝他们,他们会心存怨怼的。”
“看来他们来许都,是长本事了。”许安归道,“都学会告黑状了。”
“身边人主动请战,高兴还来不及吧?”季凉望着他。
许安归不接茬,端起碗:“多吃点。”
“不吃了……”季凉本来刚睡起来就没什么胃口, 许安归也不勉强, 想着一会去了季府让季府膳房多给她准备点糕点带上。
两人用饭的时候, 送季凉出去养伤的马车已经备好,那一条浩浩荡荡地车队, 生怕别人不知道安王妃在大理寺受了刑,要搬出去养伤。
月卿带着凌乐在侧门等着季凉,季凉坐着小轿从里面出来,许安归不让她走路, 说是怕她出汗, 让身后伤口有变故。
季凉看见凌乐一脸歉意,凌乐侧目不看她, 看来他是被月卿劝动了, 可还没消气。
月卿扶着季凉上了马车, 向着温泉馆行进。
想着许安归会时不时住在温泉馆,季凉便早早让人把两个院子打通了。院墙上打了一个门洞,季府的温泉池与许安归的温泉馆连在了一起。
季凉从温泉馆里绕回季府,平伯已经带着寒期起、方平、潜风在院门口迎接。
众人看见许安归,先是向许安归行了一礼,许安归让他们起来,月卿便推着季凉先去了寝殿换男装。
众人跟着许安归一起坐在大厅等季凉换衣服。
椅子还没坐热,门房就来人通知平伯说宁王府的马车已经在外面停着了。许安归让他们先坐着,自己跟平伯一起出去迎许景挚。
许景挚从马车上下来,看见许安归在,略微有些不快。
许安归却是笑盈盈地望着许景挚:“什么风把宁王殿下吹来了?”
“这里姓季不姓许,”许景挚蹙眉,“怎么是你出来迎客?”
许安归回道:“我来她来有区别吗?”
许景挚不想跟许安归废话,直直地走进府里。许安归在身后看着许景挚的腿,感慨道:“当真是养好了?一点毛病没有?”
许景挚不悦回头:“你希望我残一辈子是不是?”
许安归郑重地摇头:“不,我希望你好好的。”
许景挚没那么小气,既然决定放下,他便会克制自己的情绪,他问道:“她要随你一起出征?”
“是。”许安归回答。
“她……”许景挚踌躇了片刻问道,“她身上不是还有伤吗?”
“她借伤势从安王府搬了出来,但是执意要去岩州。”许安归道,“我想着此行是去打仗,少则半年,多则几年,把她一个人留在许都,我不放心。”
许景挚知道季凉没那么较弱,即便是身子不好,身边也有神医谷的人照顾,多半出不了什么大岔子。
他今日来,就是想问问她的伤,看她还要随军出征,就知道她没事,便也不再往里走了,只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纯黑色牌子,递给许安归:“帮我交给她。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许安归接过来,看见那是黑市调令,调令上面镌刻着一个“挚”字。
许景挚解释:“岩州有黑市分部,这仗,关乎东陵命脉,相持起来,一定有什么东西短缺。宁弘虽然有钱,可他做的是正经生意,在这种战时,手下的人都以自保为上,许多时候他也没太多路子。黑市的路子多,多是亡命之徒,跟乌族也一直有边贸。有些正常商贸走不通的东西,你们可以从黑市走。这牌子,你不能用。你用,许都那些人就有可能知道黑市与我的关系。只能她以江湖人的身份调用,才是最稳妥的。”
“好,我一会给她。”许安归把黑市的调令收好,他知道,许景挚是在担心这一仗,他们打得辛苦。
许景挚站着与许安归一般高,他伸手抓住许安归的胳膊,加重了力道。
这一仗,他虽然知道是季凉怂恿的,可东陵与乌族这些年的边境的争夺一直没有消停过,两边终有一战。这一战双方都清楚是哨前战,谁赢下一局,就很有可能左右以后北境战局。
所以这一仗不会太容易。
“你多保重。若有什么需要,可以给我来信。我会调用黑市一切资源支援你们。”许景挚望着许安归,一只手捏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腿。
他痛恨自己在这种时候只能在后方给与他们支持,而不是亲自上场杀敌。
许安归明白许景挚的心思,在这种大事上许景挚从来都不拖泥带水。
他也抬起一只手,拍了拍许景挚的肩膀:“放心罢,我心里有数。乌族这一战,我等了很久了。”
许景挚狠狠地捏了捏许安归的肩膀,转身往外走。
“不见见她再走吗?”许安归望着许景挚背影。
许景挚摆摆手,潇洒而去。
他这性子,还真是一直都没有变过。
在她身边的,都是好男子,不负韶华。
许安归带着许景挚给的黑市调令,去季凉寝殿门口等她。她换了一身男装,换了妆容,把眉毛描粗,下颚打了阴影,让她的脸看起来刚硬了许多。
月卿推着她出来,许安归自然而然地把轮椅接过来,顺手把黑市的调令递到她面前。
季凉狐疑地接过来,问道:“这是什么?”
“皇叔给你的黑市调令,说是让你坐镇后方的时候用。”许安归推着她向大厅走去。
“他人呢?”季凉又问。
“给了这个,便走了。”许安归道,“应该谢谢他。这次若不是他出面拖着时间,恐怕你早就落在内里监的手里了。他不应该在这个时间点,这么冒尖的。”
季凉知道许安归说的什么意思。
许景挚养腿瞒着所有的人,他的身份甚至比许安归还要敏感。毕竟当初支持许景挚当太子的势力还在,虽然当时冒尖的人已经全部被杀,但朝廷里面一定还留有火种。
东陵帝这些年把许景挚一直养在许都,不把他下放藩地,怕的就是许景挚离他太远,不好掌控。放在眼皮子底下,许景挚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可即便是这样,许景挚也悄无声息地把自己的腿给养好了,这叫东陵帝如何不忌惮?
季凉知道许景挚是个心思深沉的人,他做事很少这么不顾后果,他之所以在这个时间点上冒出来,仅仅是因为她被人算计。
若不是他去找来寒期起,要寒期起帮他查案,恐怕今日她也没那么快洗脱嫌疑。
对许景挚,她光说谢谢是不够的。他的那条腿,也是因为她修养了八年。这些年这条腿拖着她,让她事事都不方便。她深知伤势比她还重的许景挚,那些年坐在轮椅上的痛苦。
她心里清楚,她不能只对他说谢谢,八年前许景挚救了她一条命,相当于让她重生了一次。这些恩情,她都记在心里。
她要还给他的,是所有人趋之若鹜的东西。
季凉回道:“我会还给他,他应得的东西。”
许安归没有说话,望着前方长廊,长廊两旁草木微动。
季府大厅里,寒期起、方平、潜风坐着喝茶。看见许安归推着季凉进来,纷纷站起身来抱拳行礼:“公子。”
季凉道:“坐下说话。”
许安归把她停在大厅正中央,离三人很近,自己则坐在她身侧的椅子上。
季凉看向寒期起与方平:“我在大理寺的那段时间,你们辛苦了。”
寒期起至今都有些懊恼:“没查到凶手,有愧于公子与宁王殿下的重托。”
“这既然是有人设局,能全身而退,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季凉道,“我这次随安王殿下出征,会出去一阵子。藏息阁的日常事情,还是由方平处理。寒掌事你现在的主要任务还是追查盛明州给你的那块绸缎。”
寒期起与方平纷纷抱拳应下。
季凉又道:“这次,我需要调用藏息阁在岩州附近的探子,战事一个时辰一报。”
方平站起身:“已经安排下去了。每一个时辰都会有鹰隼出去查看敌情。”
方平年纪不大,但是办事老道,季凉一向放心。
“潜大哥。”季凉目光又落在潜风身上,“安王殿下的意思是,让你们跟着他,直接由他调配。至于身份……”
季凉看向许安归,许安归沉吟片刻道:“记在你的麾下,以参谋的身份进军营。”
潜风已经很久没有上过战场了,那种隐藏在他血液里的战意,意欲迸发。他们天生就应该驰骋在战场上,而不是缩在校场日日练兵。
潜风站起身,单膝跪下,给许安归行了一个军礼:“多谢安王殿下信任。”
许安归起身,双手把他扶起来:“跟我进军营没有那么多规矩,我有心让你帅兵,可你现在的身份太敏感。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还是要委屈你。等这次打完,若我们能活着回来,我必会向陛下讲明实情,争取特赦。”
潜风知道许安归与季凉一直都在为那些被朝东门牵连的军门之后的特赦努力着,许安归虽然是皇族之子,但他面对这件事的诚恳态度,已经逐渐获得了季府上下的认可与谅解。
季府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乌族入侵,许安归要挂帅出征。这个戍边八年的皇子,用他最大的诚意以及行动,想要军门与皇族化干戈为玉帛。
其实正如季凉所言,八年前的真相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背负罪臣之子、罪臣之女罪名的人们以后的生活。
这次季公子邀请乌族进犯的锦囊,是宁弘去北境的时候,就带出去的。
锦囊一共有两个,一个是战前打开,一个是战况焦灼的时候打开。
军界流传着一个有关于季公子的习惯,若是她送出去的锦囊有人在她要求之外打开,那那个人,在战场上,就会立即遭到反噬。
轻者兵败而归,重者战死沙场。
宁弘去北境,带着很多任务。季凉要他帮助乌族进攻路线上的百姓撤退,要他协助当地官府,开粥厂。要他尽可能多的筹措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这次乌族进犯,北境连丢明州、凉州两座城池,宁远商号在这两州产业小伤元气,但都在宁弘的预计范围内。宁弘是最早知道乌族进犯的路线,他在破城之前就把明、凉两州产业的损失降到了最低。之前宁弘为了收北境五姓的产业,早早地便把南境的生意卖出去换成银子,就是为了日后北境的战事。这些年宁弘经商,一路有许景挚的黑市保驾护航,他手中积攒了富可敌国的财富,这点损失他还未放在眼里。
他此行停在岩州,也是季凉交代的结果。
季凉早早地就看透了战局,把东陵与乌族的战局定在了陵中地区的岩州。
这一仗,她既然有本事挑起来,就有本事去迎。
许安归的主帅阵容,今日早朝的时候,江狄就已经递了上去。江湖上传闻的鬼策军师公子季凉将以军师身份跟许安归一起出征,在许都之内已经不是秘密了。
在这种乌族起势大盛的战役面前,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去触兵部的霉头。只要许安归能成功把乌族拦在岩州城外,挫了乌族的锐气,那便是大功一件。
许安归挂帅出征的主帅阵容,只是象征性地递到朝堂上来议论,说是议论,其实就是通告。谁也没有权力改变他选定的人。
这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许安归有意提拔陈礼纪一家,他的两个儿子一个为副帅,一个跟着军师季公子随军出征。
东陵帝对这个决定非常满意。
因为陈礼纪是少数几个从一开始就坚定不移支持东陵帝的军门。不然陈礼纪也不能一直统帅左金吾卫有八年之久。
若是这次陈家儿子跟着许安归在战场上学到一星半点,对东陵帝来说,那都是他未来可期的将帅之才。
临太傅贪墨案与太子妃毒杀案,分别交给了御史台与大理寺调查之后,许景挚就再也没有上过朝。
倒是他自从腿好了之后,日日都来宫里给东陵帝请安,勤谨得很。
面对许景挚这种毕恭毕敬的态度,东陵帝也挑不出错,只能照着从前的待遇,格外厚待许景挚。
厚待许景挚这件事,东陵帝是有私心的。
只要他一直对他这个弟弟好,许景挚就没有任何造反的理由。凡是拿不住一个理字,不是为了正义而战,任许景挚身后势力有多么强大,他都没有任何胜算。
许景挚一直跟着临太傅上学,见多识广。对于东陵帝这点小心思,他看得比谁都透彻。其实在他心里,东陵的下一任皇帝,只要不是许安泽,其他谁当太子,他都无所谓。
今日朝堂之上,除了通报许安归挂帅出征一事,最重要的一件事那便是许安桐的南泽事务述职。
站在堂下,身着亲王服饰的许安桐,手中抱着笏板,目不斜视,口齿清楚地向东陵帝与堂官们陈述接收南泽一应事务。
从朝堂六部,到南泽民生。
许安桐一一道来,分析透彻,调理清晰。
各部官员听得直点头,就连东陵帝心中也对许安桐赞不绝口。早些年在外的经历,让他如今变得更加圆滑,处理事情有条不紊。
他一人讲了半个时辰,最后道:“臣明日会去六部,把具体的事务交代给六部尚书,以后南泽的具体事务便由六部接管了。”
东陵帝有心嘉赏许安桐,听到他提到朝廷六部,沉声道:“这次你出使南泽有功,你已身为亲王,爵位无可再升,倒是刑部尚书一职如今空缺,你可愿意暂代刑部尚书一职?”
许安桐面不改色,一礼:“臣全听陛下吩咐。”
许安泽早就知道刑部尚书的位置他留不住,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位置,东陵帝居然会给许安桐,而不是给叶温年。
东陵帝的这一举动,让许安泽深感疑惑。
既然是代理刑部尚书,就是临时的,这种事情不需要走吏部过正规手续。
许安桐没有推辞,直接跪下,谢主隆恩。
许安泽侧目望着许安桐,他身上刻满了“野心”二字。
不知道为什么,许安桐从南泽回来之后,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以前他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窝在不起眼的角落,没有人会看得上他。
而今,他站在朝堂之上,不再收敛锋芒。
许安泽忽然发觉,这人或许有着比许安归更加耀眼的光辉。不,这个人,比许安归更加阴险,许安归做事好歹都是在明面上,而许安桐做事,都是悄无声息。
那日许安归在宁王府外遇刺,他去安王府还剑。那事明明是许安桐做的,可是许安桐面不改色。可见这人城府极深。
而今他在安王府有难的时候回来,回来得恰到好处,许安归才把他刑部折断,他便回来捡了这个便宜。
近日有所耳闻,说是惠妃有意让工部尚书李涵家的四姑娘成为许安桐的继妃。如此一来,许安桐就有工部与刑部两部握在手中,比他眼下只有一个御史台要更加得势。假以时日,许安桐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势头盖过许安归也是有可能的。
许安归现在手中拥有绝对指挥权的,也只有兵部而已。户部与吏部只能算是半个捏在许安归的手里。
而他与郭若雪嫌隙已深,为了大局,他不得不舍弃郭若雪。
本来何宣这局设得天衣无缝,可偏偏,这个时候,乌族进犯,给了许安归与郭府喘息的机会。
安王妃脱困直接导致何宣这一局局势大变。
许安泽不甘心,明明有机会可以直接把这些人一次全部都摁死,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起了战事。
退了早朝,许安泽回了东宫,他一个人走进书房,坐在椅子上,透过窗户,望着雪霞宫的屋檐。郭若雪还没有发丧,灵柩停在雪霞宫内。他不敢去雪霞宫,他一进那里,眼前就有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绕着雪霞宫欢跑。
他能看见那个少女抚摸着雪霞宫那些白色的栀子花,回头望着他的模样。
那笑容纯洁的如同她手中的栀子,没有一丝世俗,不染尘埃。
他喜欢看那个少女的笑容,总觉得那个笑容是浣衣水,可以把他的肮脏的一身洗得干净。
那少女声音,他还记得,清脆的如同屋檐上风铃,只要有风,那便是一阵叮铃的笑语。
他在她耳边低语:“嫁给我吧。”
她害羞的垂眸,睫毛上都跳跃着光芒。
那是他少年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成婚之后,他对她一直相敬如宾,他以为那样对她才是最好的。
他每次出去回来,在街上看见什么新奇的小玩意,总要给她带个回来,他衣袖里揣着东西,心里想着的是她的笑颜。但是她接过他带回来的小玩意,也只是淡淡一笑,便让人收了起来。
她成为太子妃,好像一切都变得那么顺理成章。
郭家的家教极好,她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来。只是,他的母后不喜欢她。
不知道为什么,母后看她的眼神,总有一丝敌意。为了她不在母后那里受苦,他克制了自己一切对于她的欢喜。
他尽他所能的顺从他的母后,纳了许多良娣,只为他的母后顺心,放松对她的警惕。
再往后的记忆里,她就逐渐变得模糊了。
他记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脸上没有了笑容,面对他的时候只有隐忍与不满。
她不说,可他感觉得到。
他每日在朝堂之上与那些老臣周旋,少有行差踏错,便是一顿痛批。他知道自己不是太子的料,可他从来不掩饰自己想当太子的心思。
因为他知道,东宫是最高权力的继承者,只有他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得到这世间最好的东西。而他的妻,也将成为这世间万物的主人。
他甚至天真的以为,哪怕他不够好,但只要她不离开他,他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他从未想过她有一天,会离开他。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