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疯魔 ◇
◎如你所愿,许安泽。◎
许安泽转向赵皇后, 握住赵皇后的手,道:“母亲,这事交给我吧。赵家那几个不长眼的, 要收拾。但是,不是在现在这种风口浪尖。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让赵家渡过这次难关。七舅那话说的不中听, 可也是事实。眼下我们不能在这件事情翻了船。”
赵皇后连忙把眼泪擦了, 撑起笑容:“我不应该在这个事情上让你操心。说来说去都是你那几个舅舅贪得无厌。你二舅早就在变卖家产填补他的那五十万两银子了。”
许安泽点点头:“这些年二舅为我们鞍前马后,我看在眼里, 即便是别人不保,二舅我也是要保下来的。这次事情非同小可,发展到这个地步,行差踏错一步都是死无葬身之地。有两件事,难为母亲亲自去做。”
赵皇后忙道:“只要能不牵扯到你,别说是两件, 就是一百件我也去做!”
“第一, ”许安泽深吸了一口气道, “需要以与贤妃商量祭地典礼为由,母亲去一趟长嬉殿。贤妃是母亲放出来的, 贤妃是临太傅的女儿,不会薄情寡恩,这事只要母亲去求她,她便一定会帮我们。”
“好!”赵皇后连连点头。
“第二, ”许安泽有些不忍, 盯着赵皇后,“需要母亲去了妆容, 发簪, 锦服……去御书房给父亲请罪。”
赵皇后长叹一声:“只能如此了吗?”
许安泽蹙眉:“只能如此。之前我跟郭若雪说过, 若是她得空去长嬉殿看看贤妃,她直接回我,如果是因为赵家的事情要她去接触贤妃,她不愿意……第一件事本可以不靠母亲去做的。”
赵皇后拍拍许安泽的手:“她到底是外人。”
许安泽整了整情绪,站起身:“母亲,钱的事情,我回去操心。请母亲做好那两件事。”
赵皇后点头:“我下午就去找贤妃,不管她应不应,总要试一试。”
许安泽欠了欠身,转身回了东宫,直奔郭若雪居住的雪霞宫。
莲枝在门口看见许安泽气势汹汹而来,当即跪在许安泽身前,大声道:“奴拜见太子殿下。”
许安泽只是睨了她一眼,直直地去推雪霞宫的门,“碰”的一声,红漆木门被推开。郭若雪坐在妆台前正准备卸妆午休。
被忽如其来得声音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只见许安泽沉着脸从外面进来。
郭若雪不起身行礼,也不说话。
整个雪霞宫的人,跪了一片,许安泽不让她们起来,她们就要一直跪着。
正午的阳光已经缩到了窗外,屋内窗棂边只有一小片白光从窗角漏了下来。郭如雪站起身,走到窗前,伸手好像想要接住什么东西一般。
许安泽受不了他与郭若雪这样无声的对峙,先说了话:“你生病了?”
郭若雪回身,靠在窗棂上:“没有。”
“在我面前,你倒是诚实,”许安泽脸上依然是一片阴郁,“既然没生病,为什么母妃招你去说话,你没去?”
“我不想掺和赵家的事情。”郭若雪回答。
“你怎么就知道母妃找你去,是说赵家的事情?”许安泽追问。
郭若雪抬眸看向他:“难不成是我猜错了?”
许安泽道:“母妃不过就是缺钱,想问问我们东宫还有多少现钱而已。”
郭若雪笑了:“真是奇怪,太子难道不知道,这东宫的账目不归我管,由东宫的内府管理的?皇后娘娘想要知道东宫还有多少银子,何须招我去回话?找内服账房管事去回,不是更清楚些?怎的非要找我去?”
许安泽从未见过这么尖锐的郭若雪,她已经从冬日里一片片洁白的雪花变成了一根冰刺,让人摸上去,冷得扎手。
经郭若雪这么一提心,许安泽才后知后觉——今日赵皇后是在宫里演了一出戏,她千方百计地嘴上把罪责都揽过去,其实是想让许安泽生出同情怜悯的心思,保下赵家。
可赵皇后到底是他的母亲,赵兴到底是他的亲舅,他们之间有斩不断的血缘关系,郭若雪除了凭借自己出身郭家,有什么资格跟他这样说话?!
“你怎么同我说话的!”
许安泽心中动怒,说话提了声调,言语之间也透露着严厉。
郭若雪也不怕,踱了几步,走向许安泽,笑着说道:“以前,我总想着息事宁人。现在,我觉得没必要。在这宫里,就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忍了你母亲很多年了,不过就是忤逆了她这一次,还是因为她有事求我帮忙。我自问我嫁给你这些年,做到了一个太子妃应该做到的任何事情。除了没给你生一个嫡子!可,生不生孩子这事,也不是我能操控的!我不跟皇后起正面冲突,已经很给你面子了!这些年,只要你与我圆房,她第二天总会找些借口来给我送的汤水、茶果、点心,那些东西,哪一样没下了避孕的药?她是真当我不知道,还是觉得我傻好糊弄?!”
“你放肆!”许安泽上前一步,扬起手,郭若雪根本不让,仰起脸来,“你打!”
许安泽到底是没敢下手,但是手也没收回去。
郭若雪眼睛里已经有了泪:“早些年你说你想提拔自己的人,让我父亲去找宋谏说,我父亲去了。后来因为我多年未孕,皇后日日在我面前以泪洗面,说国祚无望,我允了你抬良娣进门。现在,你在朝堂之上有了自己培植的羽翼,在后院有了自己的庶长子。前朝你斗不过许安归,便又希望我与父亲替你出力,想办法保赵家度过这一难关。让我去说服贤妃,让我妹妹去说服安王……许安泽,郭家与我,从开始到现在自认为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你与皇后,你们何至于欺我至此?!只欺负我一人?!”
郭若雪每一个字都如同巨石,重重地砸在许安泽的身上,把他那仅剩的一点点自尊砸得荡然无存。
许安泽的胳膊再也扛不住那一字一句的侮辱,终是落了下来,一巴掌扇在了郭若雪的脸上。
郭若雪当即就被掌风带着向一边倒去,撞到了窗棂边上放花瓶的架子。她带着花瓶与架子一起摔在地上。
架子先倒地,她的身子重重地砸在架子上。
许安泽怒不择言:“即便你说的是事实那又如何?你若不是郭府二小姐,谁愿意把你娶回来一直供着!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还要哄你开心?!我是太子!我是储君!我为什么要在你面前过得那么憋屈?!我每天在前朝疲于应对许安归,回来还要听你数落!你亏得没有生下嫡子,不然这东宫日后还不跟你姓了郭?!”
郭若雪听他说这句话,顿时心如死灰。她坐在地上转过身去,望着许安泽,脸上已经显出了掌印。
原本明艳的眸子里如皑皑冬雪一般,只剩下冰冷。
她一字一顿地问许安泽:“你当真是这么想的?亏得……我们……没有嫡子?”
望着郭若雪满脸苍茫绝望的神情,许安泽心中狠狠地疼了一下。
他动了动嘴,想要解释什么,最终是没解释出口。
郭若雪长泪直下,轻声道:“如你所愿……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随后郭若雪便晕倒在花架之上,许安泽还没明白郭若雪这句话,就看见她裙摆下面竟然流出了一大滩血。
跪在殿外的莲枝看见郭若雪见了红,也顾不得别的,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哭着跑向郭若雪,把她从地上扶起来,疯狂地喊道:“御医!御医!快去找御医啊!我家小姐流血了!孩子!孩子!”
整个雪霞宫的人都被这一幕给惊住了,因为雪霞宫里面没有一个人知道郭若雪怀孕了!
许安泽不敢相信地转头看向自己的手。
元宝却已经动了起来,连忙回身找内官去御医院宣御医。
许多细节上涌,许安泽这才后知后觉,郭若雪是真的怀孕了!他反手就给自己一个耳光,然后跑了两步跪下,想要去摸郭若雪。
但是莲枝死死地抱着郭若雪,向后挪动,不让许安泽碰她。
鲜血在郭若雪裙摆下如同一朵杜丹绽放。
御医院里的所有的妇科圣手接到东宫的传唤立即带着药箱,一路小跑赶到的东宫。
众人来的时候,莲枝还抱着郭若雪坐在地上。郭若雪身下的血不再向外扩散,郭若雪靠在莲枝的怀里已经昏了过去。
御医院的御医们见到郭若雪这样,皆是吓得脸色惨白。刘太医立即上前一步放下药箱,给郭若雪诊脉,然后从药箱里拿针包,在郭若雪手上扎了几针,然后道:“要把太子妃抱到床上去……”
许安泽二话不说就上前把郭若雪从莲枝的怀里横抱了起来,他太子黑金龙服上的那条金龙被郭若雪身上的鲜血染得金红。
所有人跟着许安泽一起到了雪霞宫,许安泽小心翼翼地把郭若雪放在床上。
御医们汇聚过来,许安泽被元宝拉了出来:“殿下!殿下!您去换身衣裳罢!”
许安泽横了一眼元宝,元宝哭丧着脸道:“殿下不懂医术,在这等着也是无用啊!太子妃什么时候醒来还不知道,您要先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许安泽不想走,因为他的腿已经没了力气。
在许安泽的心里,他总是认为郭若雪与他就是一个听话的摆设。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听见郭若雪说他们的孩子没有了的时候,他的心一瞬间被一万把刀子一起割裂成了一万块,每一块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怎么会这么粗心,最开始莲枝一直说郭若雪贪睡,他以为她只是因为主持皇后生辰礼累到了。
后来,他与她一起用早膳,她一直低着头不用,不是因为她没胃口,而是因为她怀孕了,看见那些肉食就想反胃。她不想让他知道她怀孕了,所以低着头不看桌上的东西。
今上午,竹禄来,她确实是在反胃。
但是这反胃不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而是因为她肚子里怀了孩子,害喜的严重。
禄去御医院问药,只能问到补气血的药,也是因为她早就怀孕了,御医院早就知道,开了补气养血的方子,让她安胎。
许安泽心里有无限的哀伤奔涌而出,化作长河巨浪,咆哮着:“你们!为什么太子妃怀孕了,御医院没有一个人来报!”
御医们全部都跪了下来,刘御医回道:“是太子妃不让说啊!太子妃怀象不好,怕这一胎留不住,不让我们大肆宣扬。”
“她不让你们说,你们就不说啊?!啊?”许安泽恨不得上去给这些御医一人一脚。
刘御医头低得更狠了,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太子妃自从怀了这个孩子之后,害喜得严重,经常吃不下饭。长此以往下去,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养分汲取,很容易滑胎。太子妃深知嫡子对殿下的重要性,这才让我们万万不可在胎坐稳前就告诉太子殿下,免得让太子殿下空欢喜一场……”
“你们!”许安泽哪里还听得进去解释,只想上去发泄,在一边的元宝立即上前抱住许安泽,道,“殿下啊!您跟奴去换衣服吧,您多问一句,太子妃就多流一刻的血,孩子就多一分危险啊!”
许安泽已经慌得手足无措了,哪里听得进去,元宝只能拼死把许安泽从雪霞宫拉了出去。
御医们立即去会诊,莲枝已经哭成了泪人,跪在郭若雪的床前。
许安归还在兵部官署对账,戍北悄悄地进来,伏在许安归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许安归当即放下账本,反问:“这事属实?”
戍北点点头:“是,千真万确。是禁军弟兄悄悄跟我说的。”
许安归长叹一声,唤道:“江狄。”
江狄立即应了,低头看着账本来到许安归书桌前,问道:“什么事?殿下?”
许安归说:“我今天有点事先回府一趟,你盯着这里。我把镇西留下来……”
“殿下还是我留下来吧。”戍北道,“我自小跟殿下在宫里长大,比他们俩熟人多。有事,我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许安归望了戍北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在这里盯着,我先回去。”
江狄把许安归送到兵部官署门口,许安归骑马回了安王府,直奔清风阁。
季凉在院子里散步,看见许安归这个时候,风尘仆仆地回来,有些惊奇。
“你来。”许安归牵着她的手,进了清风阁。
“怎么了?”季凉瞪大了眼睛,“发生什么事了?”
许安归合上屋门,低声道:“郭若雪的孩子没了,二哥打的。”
季凉听到这个消息,没反应过来,反问道:“孩子?郭若雪跟谁的孩子?”
“还能跟谁的?当然是太子的!”许安归瞪大了眼睛,但他知道季凉不会无缘无故问出这个问题,连忙又追问了一句,“你以为是谁的?”
季凉蹙眉,原地来回踱步,想了许久,表情越来越严肃。
许安归顿时觉得这事可能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上升。
季凉踱步终于停了,转身看向许安归,说道:“完了,郭家有难了。可能连你兄长也不能幸免。”
“兄长?”许安归完全不明白季凉在说什么,他一把稳住她的肩膀,“你在说什么?这件事跟兄长有什么关系?郭若雪的孩子,跟兄长有什么关系?!”
季凉连连摆手:“你先别着急,让我想想这件事,要怎么跟你说。”
许安归怎么可能不着急,那是他亲生的哥哥,郭若雪的事情,居然可以牵扯到现在在南境的许安桐?!
这中间有什么事情,是季凉知道,而他不知道的?!
季凉在屋里转了几个圈,说道:“郭若雪喜欢太子,郭府人尽皆知。但是嫁给太子八年未孕,你以为是为什么?”
许安归想了想道:“大约是皇后从中作梗,不想让郭若雪有嫡子,不想让郭家一直掣肘太子。”
季凉点点头:“那这次郭若雪忽然有了孩子,而且是出事了以后才传出来,说明有孩子这事,郭若雪连赵皇后都瞒了。她为何会瞒赵皇后?”
“怕皇后对她的孩子不利?”许安归只能想到这一个理由。
季凉又点了点头:“是,我们都知道郭若雪为什么要瞒着赵皇后自己怀孕这件事。我们知道郭若雪是出于谨慎小心,只是一心一意想保下这个孩子。可,我们这么想,其他人未必会这么想。”
许安归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是说,有人会拿这件事,做文章?!”
季凉蹙眉,沉思片刻道:“这是我的预感,并没有确切的消息。”
许安归一怔,季凉的预感从来都不会是无缘无故有的,她一定是掌握了什么消息,才会有这句话。但她不说,说明这事她也没把握。
没把握的事情,他与她一向不喜欢说得太快。
“名义上郭若雪也是你的亲姐姐,你是不是应该进宫去看看她?”许安归也知道她心里有数,便也不再多问。
季凉沉吟了片刻:“我确实应该去。明日你跟我一起去罢?”
许安归点头。
已经入夜,四月的夜风也变得有些怡人。
东宫里灯火通明,里面人影绰绰,不断有侍女端着一盆盆血水从雪霞宫里出来,又有侍女端着一盆盆热水进去。
莲枝已经帮郭若雪把身上的衣服换了下来。
许安泽隔着屏风坐下,一动不动地等着郭若雪醒过来。御医们聚在大厅里窃窃私语,最后还是刘御医颤颤巍巍地到许安归面前跪了下来说道:“启禀殿下,太子妃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她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了。只能下药,把孩子引出来。若是不引,连太子妃都会有危险。”
刘御医一直望着许安泽,希望他给句话。
许安泽目光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元宝站在外面,不能随便进来。他焦急地在门外来回踱步,抬眸便看见东宫门房有一串灯笼缓缓而至,每一个灯笼上都写着“咸宁殿”。
元宝立即反映过来,这是皇后来了。他低着头进了雪霞宫,跪下低声道:“殿下,皇后娘娘来了。”
许安泽无神的眼光忽然有了点神,他抬头看去,赵皇后已经到了,她没让人通报,看见许安泽一副憔悴的模样,心也慌了,连忙走进来问道:“太子妃呢?”
许安泽没回答她。
赵皇后看向刘御医,刘御医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把赵皇后请了进去,片刻赵皇后与刘御医又出来了。
刘御医着急道:“皇后娘娘替太子殿下做个决定罢!胎儿已经胎死腹中了,必须尽早下药把孩子引出来。”
赵皇后见许安泽神志模糊,便替他说道:“去下药罢。”
刘御医得了口谕,便匆匆去配药去了。
赵皇后走到许安泽身边,道:“太子,跟我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许安泽抬眸,睨了一眼赵皇后,见她神色威严,有一种不允许他拒绝的威压。赵皇后见许安泽有动静,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先去了东宫的书房。
许安泽随即要站起身来,谁知刚站起来,眼前一黑,又要往后倒去,元宝立即上前扶住许安泽,低声道:“太子殿下,当心。”
许安泽撑着元宝的手,站了一会,眼前的黑暗才逐渐散去。
他交代元宝:“你让人在这里守着,有事即可去书房通报我。”
元宝连连点头,送许安泽去了书房,然后合上门,立即叮嘱其他小内官,看好了书房与雪霞宫。
赵皇后站在书桌旁,凤冠霞帔。
书房的灯火点的通透,把她一身金冠照的金灿灿的。凤袍上的金线也显得格外耀眼。
“母亲。”许安泽不知道要怎么开头,面对他的至亲、唯一一个事事替他着想的人、跟他一起在旧府邸苦熬了二十年的人,他有想哭的冲动。
许安泽走向书房两侧的椅子坐下,用手盖着自己的眼睛,缓缓道:“我亲手打掉了我的孩子。我……我真的不知道她怀孕了。我真的不知道……我若是知道,我绝对不会动手打她的!母亲……我的孩子没有了……我的嫡子没有了。我很难过……”
赵皇后强行把自己眼睛里的泪花塞了回去,转过身看向许安泽,柔声道:“这哪是你的错?明明是我这个当母亲的错。若不是我防着她有你的嫡子,防着她身后的郭家因为有了嫡子而张扬跋扈,郭若雪也不会在这么大的一件事上防着我们所有的人。”
赵皇后走向许安泽,揉了揉他的肩膀:“这事怪我,真的怪我。你别自责了。一会等郭若雪醒了,我就去给她赔礼道歉。只要能平息她心中的愤怒,我这个当母亲的为你,什么都能做。我们不能让郭家在这件事上、在这个节骨眼上对我们发难。只要能保住你的太子之位,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许安泽抬头,他已经满眼是泪了。
只是那些泪被框在眼眶里,许安泽不敢让它们流出来。
“母亲。”许安泽侧身过去,保住赵皇后,低声呜咽起来。
赵皇后仰起头,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抱着许安泽,眼睛里那种无尽哀思,如夜幕一般,无限延展。
雪霞宫里,莲枝已经给郭若雪喂下了落胎的药。御医们已经回了御医院的值房。刘御医交代莲枝,若是太子妃有什么症状,一定要去御医院宣御医。
莲枝红着眼睛,送走了御医,便又回到郭若雪的床榻边,守着她。
这段时间,郭若雪本来就因为怀孕害喜,吃不下饭,脸跟前段时间比略显瘦弱。之前流了太多的血,脸变得更加苍白了。
莲枝心疼地摸着郭若雪的脸,帮她把贴在脸上的鬓发给拢到一边去。
郭若雪蹙了蹙眉,头微微动了一下。
莲枝吓了一跳,可眼泪又下来了。
郭若雪张开眼睛,看见莲枝哭得跟一个泪人一样,就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
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摸自己的肚子,她已经感受不到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有活着的气息。往常到了夜里,那个小调皮总要踹一踹她的肚子,把她踹醒。
这时候莲枝总会笑着说道,一定是一个小皇子,这么好动,调皮。
可现在无论她怎么摸,都无法摸到那个生命。
它还在她的肚子里,可是它已经死了。
无论她怎么小心翼翼地隐藏她怀孕的事实,无论她怎么变得尖锐,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想要避开祸事。祸事总是如同一个顽皮的孩子,把她所有的藏身之地都找了出来。然后狠狠地撞向了她的肚子,把她这辈子唯一的希望,给撞碎了,撞死了。
她不禁懊悔,她为什么要为了避事养胎而拒绝赵皇后的传唤,不过就是她舔着脸回家求自己的父亲与哥哥,不过就是让父亲与哥哥为难而已,也好过……好过孩子没了。
她为什么要顶撞许安泽,老老实实地认错不就行了?自己受点苦又能如何呢?只要他不动手,只要他不打她,只要她没摔倒……孩子就不会没有了。
她为什么……为什么要喜欢上许安泽……为什么要喜欢他?
许安泽为什么是东陵太子?若他只是一个平常的富贵公子,他们的孩子也不会死在东宫。
郭若雪越想越懊悔,越想越伤心,越想越觉得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她拼命地想要反抗命运,保护好这个意外之喜,可命运还是给她开了一个大玩笑,收回了她唯一的希望。
郭若雪摸着自己的肚子,泪如雨下——
孩子……我的孩子……
是我对不起你。
是我这个当母亲的没有保护好你,让你还未出生就体会了世间邪恶。
你的父亲,富有天下,却容不下一个你。
孩子,我已经尽力了,我真的不想卷入这些事情里面,我真的不想我与你父亲最后只剩下利益,我真的很想生下你。
可是我终究是没有资格留下你。
这样也好,你生下来也是受罪,在这个豺狼窝里,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如何能保护的了你呢?
你不死在你父亲之手,明日也会死在东宫那些良娣之手,也会死在后宫那些嫔妃之手。
或中毒身亡,或陷害至死,或被放逐,或在地牢关一辈子,或坐在那个位置之上,独自体会人间孤独,每日殚精竭虑的防备别人算计,依然不知道何为幸福。
抱歉啊,孩子。我这辈子都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也没办法给你。
这样也好,早些离开,早些轮回转世。
但愿你通往极乐,来世再也不要选我做你的母亲了。
我不配,他也不配。
“唔……”
郭若雪如此想着,肚子里就有了异动,那是一种绞痛,有一种力量在压缩腹中孩子的生存空间,一次一次地收缩,在一点点地把孩子从她的体内挤压出来。
莲枝在边上看着,又是一阵抽泣:“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是……是药有了反应吗?”
“药?”郭若雪艰难地抬头,看向莲枝,“什么药?”
“御医院开的落胎的药,孩子若是不能从你的体内出来,你自己就有危险!皇后娘娘下令御医院给你喂得药。”莲枝解释着。
“啊——”郭若雪到底是忍不住了,她在东宫隐忍了八年,终究还是丢了她唯一的希望。
她翻起身,爬到床沿,近乎疯魔地咆哮着:“她凭什么对我的孩子指手画脚?!她凭什么来决定我的孩子什么时候离开我的身子?她凭什么可以这么麻木不仁地说出这句话?!让她滚来见我!让她滚来见我!!”
莲枝根本不敢跟郭若雪争嘴,连声道:“小姐,小姐!我这就去找皇后来。”
莲枝慌乱地爬起来,去外面通知内官,说太子妃醒了,要见皇后。内官立即去书房外,禀明了事情。
赵皇后拍了拍许安泽的肩膀:“讨债来了。我去去就来。”
许安泽抓住赵皇后的衣服,不让她走:“我陪母亲一起去。”
赵皇后擦了擦许安泽脸上的眼泪,又把自己脸上的眼泪擦干,整了整仪容,才带着一干人等去了雪霞宫。
许安泽在大厅坐着,中间有屏风挡着。
赵皇后独自一人进了屏风后。
郭若雪因为吃了药,药力作用之下,她能感觉到肚子里那个孩子正在缓缓地从她身体里剥离出来。她满眼是泪,抬眸看向赵皇后:“是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赵皇后姿态放得很低,好声劝道:“若雪,孩子已经死了。在你的肚子里多一刻钟,你就有多一刻的危险。不如早些把孩子引出来,入土为安罢。”
郭若雪见赵皇后这个时候还能假惺惺地劝她,顿时有一股火从胸臆直涌上脑门,她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你凭什么来决定我孩子的去留?你根本就不喜欢它!你根本就不愿意它活着!你这个外人,凭什么要把我的孩子从我肚子里拖走?!你喂了我八年的避孕的药,我都忍了。现在我肚子里好不容易有了孩子,你还是要把它从我这里分离出……赵柔芯!你也是女人,你也有过孩子!你为什么就这么狠心?”
坐在外面的许安泽听见郭若雪竟然敢直呼赵皇后名讳,顿时就要发作,但是想了想郭若雪现在丧子之痛,便忍了下来,又坐了回去。
赵皇后也是强忍着心中怒火,做出一副无奈的模样,抽泣着:“若雪啊!我这样做是为了你好啊!孩子在你体内,很危险!你还年轻,这个没有了,你还可以再怀下一个。养好身子,孩子总会有的!”
“我呸!”郭若雪一口吐沫吐到赵皇后的衣摆上,完全不顾自己太子妃的形象,怒骂道,“再怀一个?谁的?太子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根本就不希望我有嫡子,你根本就不希望我成为东陵未来的皇后。你根本就不希望我父亲我哥哥因为有了这个外孙外甥而在朝廷之上外戚专横——因为你们赵家就是这么做的!北境军饷,八年少了四百万两,若不是你坐在皇后的位置上,许安泽坐在太子的位置上,你们赵家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贪墨那么多银子?现在东窗事发了,知道到处找水救火了?我不依,你们就打掉我的孩子……哈哈哈,你们怎么不连我一起都杀了啊!?啊?!哦,对了,你们不敢。怎么敢呢?赵家的事情还没着落,我妹妹还在安王府,若她知道她的姐姐肚子里的孩子被太子殿下亲手打掉了,你们猜猜她会不会在安王殿下耳边吹枕头风啊?!”
赵皇后听得心惊肉跳,她万万没有想到郭若雪竟然会有如此念头,过去的八年里,她从未越界谈过朝堂之上的事情。她一直都以为她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孩子。
可她忘记了,郭若雪到底是郭怀禀教出来的孩子啊,怎么可能对朝廷局势一无所知?
“若雪!若雪!”赵皇后根本就不敢再激郭若雪,只能好声好气地哀求道,“你怎么想都行,先把自己身子养好才是正事。听母后的,先把孩子引出来,母后一定会厚葬他,请陛下对他追封,让他享尽一切哀荣!”
“哈哈哈,”郭若雪看见赵皇后这样子,只觉得好笑,“赵家有难了,想到我了?皇后与太子的位置坐不稳了,想到我了?你给我投避孕的药的时候,你怎么想不到我?许安泽把我孩子打掉的时候怎么想不到我?”
“够了!”坐在外面的许安泽到底是沉不住了,他忍了郭若雪直呼自己生母名讳,忍了她对生母恶言相向,终究是忍不了她不依不饶的模样。
赵皇后身为一国之母,或许过去有错,可都是为了他这个太子,是为了她的儿子。现在也肯放下身段来哄郭若雪,句句话都是为了郭若雪的身子着想,不想郭若雪不但不领情,还把自己的母家搬出来,压人一头。
这些年许安泽本就受制于郭太师,心里一直气不顺。
现下他失了嫡子,他也很伤心,听见郭若雪话里带刺,把他与赵皇后的母家诋毁的里外不是,顿时心火大旺。
他走到屏风后,怒声呵斥:“别给你脸,你不要脸!母后贵为国母,为了安抚你的情绪,都这般低声下四,你还要怎么样?!”
说到这里,赵皇后在里面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许安泽心中怒火更胜,他继续道:“你失了孩子,我也难过,可你继续这般闹下去对谁有益?我丢了太子之位,母后丢了皇后之位,你真以为你这个太子妃的位置还做得稳?”
郭若雪听到许安泽到这时,还在计较他的太子之位,皇后之位,她的太子妃之位,顿时觉得心灰意冷,她大笑道:“你真当我是稀罕这个太子妃的位置吗?!我让你给我写和离书,你肯定是不肯了对吧?那么你休妻吧!我们缘尽至此,无需多谈。”
许安泽瞪大了眼睛,隔着屏风望向郭若雪,他怎么也没想到,郭若雪竟然要与他和离!不和离,休妻也行,反正她不想再做太子妃,也不想跟他在一起了。
“你!”许安泽怒急。
赵皇后见状连忙坐到床边去安抚郭若雪:“若雪啊,别意气用事!先把身子养好再说!”
郭若雪扬手就把赵皇后的手给打开,不想赵皇后居然顺着她的劲,自己起身撞向屏风!头还刻意找屏风木栏,“砰”的一声,直接把屏风撞倒在地。
许安泽看见母亲从屏风后摔了出来,连忙上前去扶起赵皇后:“母亲!母亲!”
赵皇后抬起头,额角有一块撞伤,赫然在目。
许安泽抬眸看向郭若雪,只见郭若雪一脸冰冷地望着赵皇后,毫无悔过之意,怒气更胜:“好!休妻就休妻!你休想跟我和离保住郭家名声!我现在就要以无所出之名,休了你!从此整个许都都知道你郭若雪生不了,看谁还敢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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