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太子上朝时雪仍在下, 凝白也没有补回笼觉,她把自己的纸笔书又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放好,就在殿门前看雪。直到雪停, 她才下去, 兴致勃勃地去堆雪人。
堆到一半,梅忆脚下生风过来, 后面跟着杜鹃与玉令。
看到无所事事堆雪人的她,梅忆脚下猛然停住, 凝白猜她一定是想厉斥自己玩忽职守、想说昭明殿前不许不伦不类出现雪人。
凝白决定先发制人, 极乖巧问好:“梅忆姑姑有什么需要我的吗!”
梅忆显然把话咽了回去,瞪了她一眼:“不需要。殿下回来了吗?”
天已大亮,雪色茫茫, 按理说太子应该下朝了。凝白摇头:“殿下许是同六皇子一块与淑妃娘娘请安去了。”
梅忆闻言思索片刻, 让杜鹃与玉令留下, 自己原路返回。
梅忆一走, 杜鹃肉眼可见放松下来, 凝白冲她挤眉弄眼, 她十分心动, 然后无情摇头。
凝白看了眼玉令,继续冲杜鹃挤眉弄眼,手上悄悄晃了晃她从太子殿中花樽里取出来的小苍兰,然后插在了雪人身上。
杜鹃显然忍不住了,若无其事看天看地挪到凝白身边, 玉令察觉到, 转过头, 杜鹃咳了一声, 正义凛然地指责凝白:“你看你堆的雪人!怎么能没有头呢!”
玉令:?
顶着玉令的清冷皱眉, 杜鹃光明正大搓起了雪球,同凝白一起快乐堆雪人。
两个人忙活好一会儿,最后堆得圆滚滚好不威风的一个大雪人,此刻任谁来昭明殿,第一眼看到的绝对是它。
杜鹃陷入沉思:“这是不是有点太显眼了?”
凝白恍然大悟一拍手:“对了!它还没眼睛!”
杜鹃立马把自己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颠颠儿去找能做眼睛的物什,最后找来两块黝黑鹅卵石。从头到尾,玉令就在一边站着,不看也不管。
凝白再次跟杜鹃挤眉弄眼,杜鹃兴奋起来,但是不太敢。凝白就接过鹅卵石,轻轻走到玉令身边,在她淡漠看过来的时候,很羞涩地扭捏。
她软软地说:“玉令姐姐,你来帮我们把眼睛嵌了吧?”
为何要帮她们嵌?眉头皱得能打结,她却拉住自己的手,轻轻摇晃撒娇:“求求你啦玉令姐姐~”
玉令再回过神,就已经与雪人面对面,手中两个鹅卵石。凝白与杜鹃并排站,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骑虎难下,她只能把鹅卵石嵌进去,还下意识调整了一下位置好对称。
杜鹃兴奋蹦了蹦,“玉令姐姐真好!”
玉令虚长杜鹃几岁,已经快到能放出宫的年龄,算看着杜鹃长大,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杜鹃如此活泼。
本想说不得跳脱,也说不出口了。
等到赵潜回来,就看到昭明殿前偌大一个雪人。不用想,他都知道是谁堆的。
赵衡绕到前面去,雪人居然还有鼻子有眼的。见皇兄眼角眉梢笑意隐约,他识趣赞道:“手艺堪称精湛。”
皇兄步到他旁边,随他看了看,道:“五花八门的主意。”
赵衡觉得哪怕自己皇兄说这话时嘴角别扬那样高,他都还能勉强看作是不满。
随皇兄进到殿内,便见杜鹃与玉令早在等待,皇兄慵然唤:“步凝白。”
没应声。
杜鹃小声禀道:“凝白一早回房了。”
赵衡眼睁睁看着他皇兄脸上的放松舒展销声匿迹,绷起了脸。
杜鹃许是怕皇兄怪罪步凝白,咬牙小声道:“凝白近日学做女红,用心犹甚,并非偷懒。”
算一算已经学了许多日了,还这样用心,难道真是很喜欢?
她的喜好,怎么也轮不到别人来置喙,更何况昭明殿里分明有两个人在,她也没有欠妥之处。
赵潜想得很清楚,觉得自己很理智,让玉令有事禀事。
太子眉目冷冰冰的,周身比外面冰天雪地还要冻得慌,杜鹃忍不住想抖,玉令也极谨慎开始禀奏东宫年终详述。
赵衡非礼勿听,执着茶盏细品,目光透过茶雾不知落在哪里,良久,他似瞥到了什么,眼眸聚起神。那角落里一摞的最上面,仿佛是稚童初识字时用的书?
玉令禀了两个时辰,午膳时候,凝白仍没过来。
太子愈发吓人了,杜鹃大气不敢出,默默布膳,完事赶紧溜到了殿外。
赵衡恍若未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赵潜道:“听闻步姑娘腿上留了疤,托人在宫外买药?”
这种事细究下来算违反宫规,要挨板子,杜鹃不可能大肆张扬。步凝白也不是随便同人乱聊的性子。六弟许是从太医院那里听到了些什么,由此窥到端倪。
赵衡笑道:“宫外的东西终究难说,我宫中的秋霜正好还有些祛疤膏药,不若让她送来给步姑娘。”
他说的不无道理,赵潜颔首,只是突然间,他又想到什么,皱了皱眉,改口:“让步凝白去拿。”
一早做女红做到现在,倒是不嫌伤眼睛了。出去走走才好。
凝白好好儿在自己房里,突然就被通知去六皇子的启明殿拿祛疤膏药。
就算关系好,太子也不可能主动讨药。这铁定是六皇子的提议,还是好心一片。这个时候若说她腿好了,只怕反增麻烦。而且她也不能像在杜鹃面前那样证明疤确实没了。
凝白只好跟着小宫女去启明殿,到了之后,她寻思让人通传一声,就见一个姑娘自殿内出来,那姑娘面容白净,眉目间天生烟雨轻愁,只是一笑,便显得清潆独绝。
她拿捏着绝不会让凝白反感的尺度,笑着道:“劳凝白姑娘辛苦一趟,就是我送去东宫也没什么的。”
东宫中人多少带了点真性情,凝白还没见过这般明晃晃揣摩人心八面玲珑的路子,一时很新奇。
只是在外面不是在东宫,她很克制收敛,容色端然,气度从容,乍一看恍若什么沉稳的世家女郎。
这位秋霜姑娘带着她绕过启明殿向后去,应该是要去她房里拿药。凝白心想六皇子看起来也不像临时起意的人,既然听说她需要祛疤膏药,怎么会没有告诉他的大宫女早点准备呢?
刚想完,她就知道为什么了。秋霜停了下来,不远处,淑妃娘娘在亭中赏雪,目光正看过来。
凝白很想打个哈哈扭头就跑,但淑妃身边的宫人已经俯身在听吩咐,而后步下亭子,朝她们走来。
宫人很客气:“我们娘娘请姑娘略说几句话。”
秋霜很体贴:“姑娘便去吧,我在这里等姑娘。”
凝白就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即使太子不在这里,淑妃也依然是文文弱弱的模样,温声和气地说话。
“姑娘是哪里人?”
“应当……是中原人。”
“姑娘是卖艺为生?”
“咳……没什么人捧场的。”
“姑娘的本事很好,怎么会没有人捧场呢?”
凝白僵着,这铁定是六皇子把她变花哄太子的事告诉淑妃了,他怎么那么大嘴巴哇!!
淑妃也未在这上面多纠结,又温声问:“姑娘当日于金殿前飘然而下,应当须苦练许久吧?”
凝白咽了咽口水:“我天生跳得高,娘娘谬赞。”
明明没有咄咄逼人,凝白却被逼得紧张至极。问话听起来轻飘飘,实则都问到了她谎话的关键,那种点到为止心照不宣的举重若轻,几乎在说已经看透了她,真的很搞她的心态啊!
尤其,她已经发现,她不该说自己是中原人,这听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流离州府卖艺为生的姑娘,反而在说她压根没驻足留意过什么州府。
淑妃闻言,清浅一笑,不再问她了。
“渊儿的娘亲,是个很好的姑娘。”她看向亭外茫茫枝雪,唇角牵着恬淡的笑,“她聪明,善良,一旦认定人,就会毫无保留地对她好,哪怕被辜负真心,也丢不开。情之一字,累她太重。”
她幽幽道:“渊儿很像她。”
凝白头皮发紧。
淑妃复看向她,清幽眼眸很温煦,“渊儿若认定姑娘,必是一生不改的事。可是姑娘是外面的飞鸟,此刻便息庭柯,终有一日也要飞走,不会为谁久留。是注定要辜负渊儿的。”
凝白哑口无言,看着她拿出一张凭据,轻轻放到她面前。
“这里是一万金,姑娘莫要招惹渊儿,可好?”
如果一万金能买来天香莲,凝白就要朝她叩三个头,就此放过太子。
人生南北多歧路,天涯海角不相逢。
久久无声。淑妃很有耐心,她知道这样的抉择很难做。
只是突然,步凝白断然跪下,伸指起誓:“娘娘所虑甚多。只我要说,诸方神佛在上,将来若有如何,倘我辜负殿下,死后尸骨无存。”
她说完,站起身,道:“殿下让我来取药,我要去了,就不同娘娘再多说。”
身影决然不回头,渐渐远去了。
昭明殿内,赵衡笑盈盈道:“豫州未见大雪,元载也说来年农收许会很可观。”
他比了个手势,又笑道:“他还让我代他同他爹娘拜年问安。”
周元载是赵潜的伴读,出身世家,原本前程大好,结果太子一朝提出新政,一边举荐六皇子总理,一边举荐伴读试行,人就这么去了豫州。于周家来说,无异于把人流放到了穷乡僻壤。
赵潜将周元载的年末呈禀放到一边,道:“那你届时礼数做足,不要被人打出来。”
赵衡正要说弟弟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就听他皇兄问:“凝白还未回来?”
外面有人进来回道:“凝白姐姐已经回来了,现下在房里。”
回来了也不过来同他说一声?又在房里,就那样喜欢做女红?
赵衡感到他皇兄心情不太好,抽了抽嘴角。从小宫女去知会步凝白开始,已经半个时辰,原来皇兄在这半个时辰里一边同他理事一边心里想着步凝白?
不过,步凝白既然已经回来,想来母妃也同她说完了。
他恍若未闻,豫州的事说完,又与赵潜说起崇文馆的事来。
年末诸方事宜,都略略捋过一遍,赵衡神色总算透出些真正轻松来,看看更漏,笑道:“母妃还让我晚膳过去用,险些忘了时辰。”
他起身告退,杜鹃也进来问要不要传膳。
凝白看看天色,估计太子这会儿应该吃完饭、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才去昭明殿,准备继续学写字。
结果半路上撞见杜鹃。“你是要去昭明殿?殿下晚膳食欲不太好,没用多少,恐怕心情也不妙,你小心点,别惹殿下生气。”
凝白顿时绷紧,到了昭明殿,也没有如常一样上来就嘻嘻唤“殿下”。只是太子呢?
“鬼鬼祟祟,又做什么?”
凝白被吓了一跳,扭过头,看到太子自寝殿出来,身形修拔立在那儿,似笑非笑。
凝白很疑惑,这是心情不妙的模样吗??
“哑巴了?”语调都上扬。
明明心情很好吧!!
凝白试着不搭理他,先去取自己的物什,回过头,太子神态闲闲,步伐漫漫,丁点儿不高兴的兆头都没有。
杜鹃又不可能骗她。真是活见鬼了。
凝白心里嘀咕,脸上看不出来,道:“殿下,我今天要学二十个字!”
她还真是雄心壮志,赵潜决定成全她的自信。
殿外雪色静谧,殿内只有笔锋落纸的沙沙声,与偶尔的翻页声。
凝白打算四个四个学,便是五个词。太子也没有说她心思古怪,只按书上范例誊写了出来,让她照着描。把第一个词描会写了以后,凝白忍不住搁笔,揉了揉手腕。
写字好累手,太子常常笔下不停,他都不会累吗?
她兀自揉着,赵潜却注意到了她手上的异样。
“你的手怎么回事?”他声音沉下来。
凝白看了看,如实说:“裁布的时候不小心剪到手了,一个小口子。”
看太子脸色不太好,她试图讲道理:“殿下,做女红就是这样的呀。”
她把手伸出来,掌心向上,“针扎啊扎的,剪子不小心剪到也正常吧?”
她葱根般水嫩的手指尖上,布着好几个微红的小点。都是针扎的。
太子的脸色尤其克制,他慢慢地问:“已经扎成这样,就那么喜欢做女红?”
凝白又没毛病,怎么可能喜欢针扎手。太子好像是心疼她,她想了想,软声跟他保证:“殿下别生气,做完手头这个就不做了嘛。”
赵潜觉得自己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加重声音:“你自己说的,做完就不做了。”
凝白弯弯眼睛,连连点头:“作数的作数的!”
赵潜勉强不再继续想那针点、那小小伤口,问:“药也没涂?”
凝白欲言又止,这么点小伤,拿给太医看太医都不好意思说再过会儿就能愈合,还要涂药?
但是眼看着太子脸色又风雨欲来,她连忙跳起来:“我这就去涂!”
果不其然,涂上的第二天,手上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太子还不信,她伸手给他看,他冷冷说要不是他让她涂药,怎么可能好这样快。
凝白也不跟他争辩,反而笑眯眯说那真是多谢殿下呀。太子就不说话了,让她练她的字。
萧贵妃被禁足,除夕宫宴便是淑妃和越妃一同料理。这回没有别府的皇亲国戚,也没有萧贵妃热络场面,反而显得有些冷清。
凝白一来,就感到恶狠狠的目光刀子一样戳过来,循着看去,果然是七公主。
七公主眼睛还红肿着,就这样,还要瞪凝白。捏着筷子,也不吃东西,就瞪凝白。
凝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她暗戳戳问太子:“殿下,七公主的手……”
太子冷声道:“她课业太差,早该来人敦促。”
那也不必大年下的还打手心啊……
同样没有母妃在,三皇子就显得平静许多,该吃吃该喝喝,甚至还有兴致观赏歌舞。
宫宴到一半,来人呈上一册书,道是太后娘娘手抄佛经,要皇帝送去法华殿供奉。
凝白十分惊奇:“殿下,原来有太后娘娘啊?”
她怎么问的话,太子竟然被她噎住,“人都是父母生养,皇帝就能例外?”
凝白讪讪一笑。也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太子道:“太后闭门礼佛近十载,每年只除夕送来手抄佛经,要人送去法华殿供奉。”
说法有细微的不同,凝白瞄了瞄皇帝的脸色,明白了。皇帝同太后关系不怎么样。果然,下一刻,皇帝只差人去送,连说也没多说一句。
太子这时奇怪地有耐心,不咸不淡道:“太后母族苏氏于十年前被诛连殆尽,盛宠一时的苏贵妃赐白绫。太后除了闭门礼佛,别无他路。”
凝白更加明白了。亲母子,血海仇。难怪皇帝是那个脸色。
直到宫宴结束,要放烟火时,皇帝的脸色才重新回缓。
烟火似乎是在皇城边放,在这里看距离正好。凝白跟在太子身边,微微仰头,璀璨盛大的烟火十足震撼人心。
她忍不住扯了扯太子的袖子,在漫天烟火声中很扭捏地说:“殿下,我待会儿可不可以也放一会儿烟火爆竹?”
她很想过一过手瘾呀!
太子没好气道:“那现在就回去。”
凝白:“欸??”
直到回到东宫,凝白才回过神:“殿下!今夜除夕,我们这样不太好吧!”
太子瞥她:“有什么不好?难道还要留在那里守岁?”
也、也是哦……
凝白顿时把什么不太好抛到脑后,兴冲冲在殿前空地上摆放焰火。她拉着杜鹃要一起点,杜鹃说什么也不敢,她只好自己点。
一下把所有的都点着,她轻灵从焰火中穿行落地,跑到太子身边才扭头,将漫夜星火看了个正着。
火屑满地,她兴致勃勃扭头,太子却正看着她。
又或许,是一直在看她。
凝白突然笑起来,很认真地说:“殿下!我有件礼物要送给你!”
赵潜愣住,她却只看看左边看看右边,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们进去吧!”
赵潜进到殿内,端然坐下,紧紧盯着她。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双手捧着,眉眼弯弯,眸波闪闪璨璨,“殿下,送你呀!”
捧到面前,赵潜看到锦囊上暗纹隐隐,一旁绣着“长乐无忧”四个字。是她才练过的字迹模样。
“里面是兰若寺大师开过光的平安符!”
赵潜就打开锦囊,倒出来张红绳系的平安符在手上,轻飘飘,几不可察。
抬眸,她郑重地说:“花光了我所有的月银呢!应该是相当灵验的!”
“你不是要买祛疤膏药吗?”声音极轻。
欸?太子怎么知道这回事?
“可是我更想送殿下礼物呀。”
赵潜复低下眼。锦囊手艺粗疏,但能看出来已经是尽心的结果。
她这么多天,手上的伤,都是在做这一个锦囊?
全部的月银,只买了一个平安符?
甚至突然要多学许多个字,学到深夜脑袋一点一点,只是为了不动声色学会“长乐无忧”四个字好绣上去?
赵潜慢慢把平安符放回锦囊里。这是她的除夕礼物。
他把它放到一边,极平静,薄唇微张,她那双星夜般的眼眸却极认真望着他。
“殿下长乐无忧,长命百岁呀。”
作者有话说:
截止本章为止,所有有可能雇佣女鹅的角色都在文里面走过过场了,现在有奖竞猜——女鹅的雇主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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