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圣女（一）

    人界, 小斯布里，沙漠客栈内。

    “唉……渴死我了，掌柜的！掌柜的！”

    “哎！哎！来啦！客官有什么吩咐啊？”

    “快快快！给爷上茶！慢一点砍了你！”

    “好好好, 马上上！”

    “吨吨吨……哈——嗝！这下子舒爽了！”

    “客官还要其他的吗？”

    “嗯……我想想, 先来一盘古斯里, 一盘骆驼肉，要瘦不要肥的, 肥肉腥味太重！再来一壶茶！不, 来两壶！”

    “好好，客官稍等。”

    “哈！这不是买合木提吗？你不是去中原找仙人去了, 怎么两年不见，变成这副模样？！我都要认不出来啦！”

    “你是……”

    “我？你的好兄弟, 好朋友, 易拉勒啊！”

    “易拉勒！你是易拉勒！好久不见了我的好兄弟！”

    “轻点儿抱！咳咳咳, 轻点儿！”

    “你到底怎么回事，你阿爸阿妈都很担心你！”

    “唉……说来话长。”

    “客官，你的古斯里, 骆驼肉和茶。”

    “好好, 你下去吧。”

    “客官慢用。”

    “买合木提, 不要吊着我的胃口啦！还不快说！”

    “唉……我想想，这事儿要怎么说，你知道吧, 这半年可不太平。”

    “啊……就是魔界和修真界, 真闹翻了？”

    “可不是吗？你等我吃口肉, 喝口水, 我跑了一路, 肠子都要跑出来了。”

    “好好好, 你快吃两口。”

    “原来也怪这个魔界少君作死，你说他，好好的干统一魔界的活不就好了！他阿爸血獠君给他留了这么庞大的势力，他一路打一路打，除了剩余几个城池，基本把魔界的地盘都打下来了。”

    “好嘛！我听说那个魔界乱得很，从前任魔尊死了以后乱了一千年了，他都给打下来了？”

    “可不是，本来好好的，坏就坏在他野心太大，做了一件错事。”

    “什么？”

    “他把封尧山忍冬峰峰主，人称修真界第二剑修的绿尧上线掳回魔界了！”

    “啥？！”

    “你没听错！就是那个修真界有名的高岭之花，行事张狂霸道，除了封尧山掌门，就没人敢对她指手画脚！”

    “不但如此，连绿尧上仙预备着要做忍冬峰首席弟子的弟子都一并掳走了。”

    “嘶……不能吧，这绿尧上仙不是说修为极高深吗？魔界修罗场少主般若旬就是死在她手里的！”

    “可不是！所以说，这魔界少君胆子多肥你看看，这副德行可不得栽了吗？”

    “咋说？”

    “绿尧上仙虽然修为很高，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将近八年前吧，听说是走火入魔了，一下子卧床不起差点殒身，是清心寺主持无苦方丈亲自上门救了她一命，不过后来就听说她身体一直不好，断断续续地闭关。”

    “啊……”

    “一年前，绿尧上仙带着自己弟子下山历练，正巧被魔界少君看见，这魔头觊觎绿尧上仙美色，竟然将她强抢回府！还拿他弟子威胁她！绿尧上仙何等人物，当然是抵死不从……封尧山掌门玄清风组织仙门，直接去围剿这魔头，多番鏖战奈何不了这个魔头，绿尧上仙为大局计，自爆神府和这个魔头同归于尽了！”

    “强取豪夺，爱而不得，同归于尽，等同殉情！好一个爱情悲剧！”

    “噗——！！！”

    角落里有人喷茶了。

    手边递过来一块手绢：“阿姐，师兄叫你擦擦。”

    “哦，你问问你师兄，他什么时候能不生气了。”

    说话的正是故事的主角，早就殒身于魔界的绿尧上仙。

    她着一袭火烧云般的长袍，一条绣花精美的红色头巾虚虚围在脖子里，露出一头如云秀发，正是作经典的沙漠少女打扮。

    一个身穿黛蓝长袍的青年盖着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看不清他的相貌，只看到形状极美的嘴唇和下巴，光看身形便觉得他身高腿长，气质出尘。

    他没有理绿尧，只转头看一身白袍的平心低低说了两句。

    平心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和绿尧说：“阿姐，师兄说不知道。”

    绿尧撇撇嘴，接过手绢，“咦”了一声：“这好像是我从前的手绢，怎么在你这里？”

    那个青年手微微蜷缩了一下，又很快放开，低声和平心说了一句话。

    平心认命地朝绿尧转述：“师兄说……不要你管。”

    绿尧：“……”

    过了一会儿，绿尧又喝了一口茶，继续看着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那桌人，冷哼：“不管就不管！平心你也不用夹在中间给他传话了，惯得他！都半年了还没完了！”

    “当！”青年重重放下茶杯，掀开侧门的毛毡帘子就出去了。

    “师兄！”平心站起来。

    “不许去追！给我坐下老老实实吃饭！”绿尧也把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桌上的陶土盘子俱是一跳，“发脾气谁不会啊！”

    “别管他！让他晒死好了！”

    平心看看封逐光走掉的方向，又看看怒气冲冲的绿尧，权衡了一下，坐下来说：“阿姐，师兄会生气也是……”

    “还吃不吃了！”绿尧竖起眉毛厉声道。

    平心马上低下头开始啃全是果干馅儿的古斯里饼。

    绿尧抬手喝了一口茶，甜得要命，又带着点薄荷香气，古怪却上头，忍不住还要喝一口，越喝越郁闷。

    封逐光到底要生气到什么时候！她真得哄不动了啊……

    当时出神府前，都再三和他说要相信她，他也答应了。

    只是没想到，做戏太过，连提前打了预防针也没用。

    其实这一切，都在卜天命的意料之内。

    当初她帮卜天命三个忙，卜天命投桃报李，也帮她三次。

    第一次，是救了平心一命。

    第二次和第三次，是卜天命将死之时，塞到她手里的锦囊，嘱咐她将来入鬼市时再看。

    至于卜天命能算到她将来会去鬼市，也不是会让绿尧惊讶的事。

    由于鬼市是阴阳混沌之地，天道的神通在此处得到了最大的削弱，所以卜天命才让她进鬼市再打开锦囊。

    绿尧打开之后，只有一张阅后即焚的纸条，卜天命让她去东南鬼坊顶楼赢下她的东西。

    便是当初她入鬼市时刻意在青鬼街东南赌坊一口气赌到顶楼的原因，她在顶楼鬼主绘制的红莲地狱图中剖心仙人的心脏里拿到了卜天命让她拿的东西。

    两颗丹丸。

    其实卜天命当初并不是只炼了后悔药，这位举世无双的天才当时一共炼就了三枚丹丸，都阴差阳错流落到了鬼市。

    其中一枚，就是逢春丹。

    逢春丹，取自枯木逢春之意，需得置之死地而后生，才能博得一线生机。

    简单来说，一个很常见的套路，假死。

    绿尧原本在忍冬峰就是打得就是这个主意，她本打算先找到朱雀羽把白虎眼取出来，保下平心平安，然后等十年一到，封逐光打上门她就酣畅淋漓地和他打一顿，顺利被封逐光杀了之后就能假死脱身，从此天高海阔任我飞。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封逐光提早三年出现打乱了她全盘计划。

    她在离开千机楼去见平心时，就已经吞下了逢春丹。

    而她选择在彼时彼刻假死，是整个如同乱麻似的局最优解。

    绿尧不想再在玄清风和封逐光之间一直撕扯，被道德绑架架上去做所谓大局私情的选择，因此她宁愿不做这个忍冬峰峰主。

    然而玄清风这种手腕，这种心机的人，根本不可能就这么被糊弄过去，玄清风对她有救命之恩，教养之义不假，但他为了所谓大局，对她动杀心，下死手更不假。

    所以她必须当着玄清风的面因为“大局”真死一回。

    并且还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用他给自己的匕首剖神府挖青龙麟，还耗尽灵力做传送法阵去加固仙魔裂缝结界，还被剑下不留魂的苦生剑捅了一剑，做到这份上，便是玄清风也不得不信她会死。

    她终于真正地和过去的绿尧上仙一刀两断，再不欠玄清风了。

    果然如她所料，玄清风真的认为她死了。

    不过她没想到，封逐光也认为她死了。

    封逐光……他不应该认为她会死的。

    一是她体内还有半块白虎眼，当初白虎眼能在平心金丹破碎的情况下保他一命，自然对道心崩塌，金丹破碎的自己也有效果。

    二是她虽然中了玄清风的苦生剑一剑，但同时也中了封逐光的乌白剑一剑。

    乌白剑剑下留一丝慈悲，不会让对方魂飞魄散。

    三是，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封逐光和她体内有蛊虫，她体内的是母蛊，而封逐光体内是子蛊，若是她真得死了，封逐光也会死，封逐光这么聪明的人，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她现在还记得自己睁开眼睛时候的场景……

    封逐光抱着她，披头散发，形容说不出的狼狈，那个面具不知道被他丢到哪里去了，露出一张沧桑憔悴，充满死气的脸，狰狞的伤疤让他看得如同厉鬼般恐怖骇人。

    这个还活在世间的厉鬼，在哭。

    一颗又一颗的血泪无声地夺眶而出，砸在她心上。

    四周涌动着无法言说的诡异香气，以他们为中心的十里之地根本无法近人，充斥着近之必死的味道。

    她第一次看到封逐光哭。

    他真得以为她死了。

    想到此处，绿尧的心又是一疼。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不能说。

    逢春丹有最重要的一个前提，就是除了她自己谁都不知道她是假死，否则这个死亡就不成立，瞒不过玄清风，更瞒不过天道。

    所以她不能告诉封逐光。

    绿尧心默默地抽痛起来，封逐光又做错了什么？他要发脾气就让他发好了，她活该哄着他，干嘛也和他闹别扭？越活越回去了……

    绿尧强忍着疼，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那桌还在高谈阔论这件震动三界的奇闻。

    “这事儿没完呢，封尧山带头重挫魔界，解决了这个魔头，此后一跃成为仙门之首！不过玄掌门闭关至今未出，大小事宜都着手夏生峰峰主燕月行代办。而魔界少君死了以后就由他的心腹妖铃接手，她倒是捡了便宜成了魔界之主！但是绿尧上仙殒身，她的弟子还在血獠城，封尧山上门多次要人未果，积怨极深，摩擦不断，双方却都不敢动真格的，只怕又来一次仙魔之战。”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我当初拜入了一个小门派做外门弟子，结果学了没多久，本事没涨，八卦倒是听了一耳朵，这个门派不是好东西，脚跟还没站稳，为了和其他仙门邀功，就让我们这些外门弟子去魔界打仗，这不赶着去送死吗？！我要是为了苍生还好，为了做他们的踏脚石，我还不如回来放羊！”

    “所以你就回来放羊了？”

    “哈！可不是！”

    “不过……我倒是听说了另外一种传闻。”

    “什么什么？”

    “我喝口茶……”

    “你喝什么茶啊！快讲啊！大家都听着呢！”

    “怎么多了这么多人！”

    “你别管！反正天高皇帝远，那魔头还能来砍你？！快说，大家就当听个乐子！”

    “行行行，这魔界少君是绿尧上仙早夭的首席弟子——封逐光！”

    “啊？！怎么可能？！”

    “咳，野史方为正史，这怎么说得准哦，听说这封逐光狼子野心觊觎师尊日久，被绿尧上仙发现当场发落了，却没死去魔界做了少君，对绿尧上仙念念不忘，才出了这么件离经叛道的事！”

    “什么？！”

    “对象是绿尧上仙嘛……也是正常。不过……我倒觉得，封逐光也算不上绿尧上仙正经首席弟子。”

    “怎么说？”

    “虽然他认了绿尧上仙为师，却没有参加封尧山统一的拜师大典，可以说是有师徒之实，没有师徒之名了。因此这封逐光算不得绿尧上仙的首席弟子，反倒是后来收的小弟子……”

    “哐啷！”

    “哎呀！你干什么！”易拉勒跳起来，朝来人大骂，“不长眼啊！这桌子都给你掀翻了！我兄弟的衣服都被茶打湿了！”

    盖着兜帽的青年笑了笑：“听得入迷，失手打翻，抱歉。”

    “你！”这借口一听就是随便找的，易拉勒火冒三丈，蹦起来就要吵，却被买合木提拉住，对着青年连连点头，“没事没事，他容易冲动。”

    “买合木提你干什么！”易拉勒不可置信地看着买合木提，不知道刚刚还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买合木提怎么一下子这么谦卑，只差跪下来道歉了。

    买合木提满脑门冷汗，这些凡人不知道，他好歹修了两年，摸到一点门道，眼前这个青年不用看也知道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

    平心叹了口气，放下古斯里饼，看了绿尧一眼，见她没有反对的样子，便站起来过去将桌子抬起来，把一枚银币放在桌子上，道：“对不起，我师兄太不小心，这顿饭，便由我们请了，望诸位不计我等之过，在下在此谢过。”

    “我……”易拉勒还想说什么，被买合木提死死捂着嘴拉住。

    封逐光冷哼一声，走到绿尧旁边那张桌子坐着。

    绿尧低头喝茶。

    平心叹了口气，回到封逐光这里，封逐光对他说了一句话，把一个琉璃小瓶交给绿尧。

    平心转回道绿尧这桌，把琉璃小瓶摆在桌子上，平静地继续当一个合格的传声筒：“阿姐，师兄叫你吃药，不然神魂又要疼了。”

    绿尧转头看封逐光，封逐光转过身去不看绿尧。

    绿尧：……您成年了罢？能不能不要幼稚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绿尧无视桌子上的药瓶，忍不住又要和封逐光呛声：“大夫都不和我说要吃药，你替他操什么心？”

    平心低着头继续咬古斯里，虽然这个旅程还没开始多久，但是他已经感觉自己身心俱疲，他宁愿回魔界让妖铃耍着玩儿，也不想坐在这修罗场了。

    三个人古怪地沉默着，直到天色渐晚，逐渐寒冷起来。

    掌柜的搓着手过来。

    他在半年多前见过这两姐弟，付了可以住一个月的钱，结果一晚上就走了，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现在他们又回来了，还多带了一个男人，这个女修还和这个男人之间气氛诡异，不知道什么情况。

    但是就算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问。

    他现在唯一能问的就是：“客官，住房吗？”

    绿尧看了封逐光一眼，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是头微微侧过来一点，似乎很关注自己这边的动向。

    绿尧一下子心软了，自己选的人，能怎么办，宠着呗。

    绿尧咳了一声：“住。”

    掌柜的擦汗：“三间？”

    绿尧抬起眼，朝掌柜一笑：“两间。”

    作者有话说：

    这章一口气揭示了前文埋的好几个伏笔，其实老早就写啦，而且在鬼市那个篇章里面，尧尧的演技就真的很不错的。前几章也提前暗示了就是说，不造大家有没有看出来……

    接下来，尧尧要开始套路小封了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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