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囚鸟（十六）

    血獠君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吭都来不及吭一声，就被封逐光呼啸而至的灵力摧毁得灰飞烟灭。

    这股嚣张霸道的灵力旋风逼到绿尧神府里，然后随着化为了一股轻柔的微风, 悠悠地拂过绿尧神府里的蜿蜒流水, 亭台楼阁, 落在绿尧面前。

    修士的神府可以随着修士的修为和能力改成任意的形状，修为越高, 神府越大, 也越逼近真实世界的建筑构造，炼虚期的修为甚至能将神府建成一座城, 但绿尧的神府很简单，原先是三间简单的房间, 后来就改成一个小院。

    小小的, 和逍遥殿后院类似的小院, 让绿尧很有安全感。

    而神魂在神府里，既可以化作人形，也可以化作自己想要的形状, 绿尧没有变成其它模样, 还是绿尧的样子, 呆呆地蹲在神府角落，把头埋在臂弯里，不敢看封逐光。

    封逐光也化作人形, 他坐在绿尧身边, 靠着小院的墙, 也不作声, 他进来的时候很小心, 控制着自己只是释放灵力而收住魔气, 因此没有伤到绿尧。

    其实他心里很高兴，这七年来，第一次这样高兴，好像一口憋快到肺裂的气终于吐了出去，但是尊贵稳重的魔界少君见了他的师尊，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能毛头小子般坐在他的师尊旁边，不知道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

    过了很久，绿尧埋着头小声说：“当时你在忍冬峰，为什么骗我说你一体二魂，你是前世的魔尊，而非今生的封逐光？”

    封逐光本来想好了千万种哄绿尧的方法，他对她最了解不过，知道怎么惹怒她，也知道怎么让她高兴，但是他歪着头看绿尧，还是笑着说了实话：“赌气吧，你这么讨厌从前的我，这么喜欢今生的我，明明都是我啊……所以我不甘心，忍不住就要说。”

    绿尧还是埋着头不说话，封逐光等了一会儿，转头去看她，发觉她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来了，看着他。

    绿尧上仙那双浅绿眼睛，时常充满了疏离和不耐，那种冰冷的眼神使其他修为低于绿尧的修士或者魔修从来不敢和她对视，只怕战栗太过，未发一言就心生怯意。

    但如今，封逐光看到一滴眼泪从这双冷淡傲慢的眼中落了下来，砸在手臂上。

    他从来没见到她哭。

    就算当年在忍冬峰决裂，她也没哭过。

    “你……”封逐光一下子慌神了，他手足无措地扶住绿尧的肩，急切地喃喃：“你……”

    口齿伶俐的少君一夕之间被褫夺了舌灿莲花的能力，除了“你”，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封逐光碰到绿尧肩的刹那，绿尧眨了眨眼，眼中蓄积的眼泪突然断了线的珠子般直往下掉，可她自己好像没反应过来自己哭了，只是愣愣地看着封逐光。

    封逐光没有料到这样的发展，他长叹一口气，伸出拇指有些粗鲁地抿去绿尧的泪水，口气僵硬地说：“你不要哭啊……”

    绿尧眨眨眼，她哭了吗？

    后知后觉的，绿尧感觉到脸上一片水渍冰凉，她蓦地睁大眼，几乎惊恐地把脸埋在手臂里拼命擦，从脖颈到耳朵瞬间通红一片。

    绿尧闷闷的声音从臂弯里传来，倔得要命：“我没有哭，我不会哭的。”

    封逐光有一瞬间很想笑，他的师尊，偶尔就和一个小孩子一样。

    封逐光将手搭在绿尧肩上，像哄孩子般生疏地拍了拍，无奈地说：“是，是，师尊没有哭，是我看错了。”

    绿尧依旧低着头。

    封逐光慢慢抚着绿尧的肩膀，一下一下地拍，低垂着眼眸看她。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我的师尊？

    我总拿你没有办法，我的师尊。

    “对不起。”

    封逐光拍绿尧肩膀的手一顿：“你说什么？”

    “对不起。”绿尧从臂弯里露出湿漉漉的眼睛，抽着鼻子道歉：“对不起。”

    “是我不信你，是我冤枉你，是我和你前世结怨太深，不肯信今生你会真心待我。”

    “你前世堕魔由我而起，今生入魔我亦难辞其咎，教不严，师之惰，我不是个好师尊。”

    封逐光一直想逼绿尧认错，可是真到了绿尧认错的时候，他的心却前所未有地酸胀起来，只觉得说不清的委屈与愤懑从心底翻涌上来，难以接受绿尧居然会真的低头和人道歉，哪怕这个人是他自己。

    他骄傲的师尊，就算折仙骨碎金丹都不吭一声的绿尧上仙，居然真的会给他这么个杀人如麻，天生作孽的人魔混血道歉。

    她竟然……真的认错了。

    她居然说……自己不是个好师尊。

    她怎么能说，自己不是个好师尊呢？

    “谁说的？”封逐光的手轻轻抚上绿尧的脸，小心翼翼地揉了揉绿尧殷红的眼角，“我的师尊，是世上最好的师尊。”

    “你是这天下，待我最好的人。”

    绿尧大约是哭懵了，有些茫然地盯着封逐光，不大相信封逐光说的这些好听话。

    她曾经刺他一剑，差点要了他的命，他怎么能说，她是天下待他最好的人？她怎么配？

    封逐光好似能听到绿尧心里的声音，从他的神魂进入绿尧的神府开始，只觉得两人从未有过的亲切起来，所有的隔阂都消弭于无形，两个人的神魂几乎相贴，但怕是要突破什么防线般克制地相离，唯恐唐突。

    封逐光仔仔细细地看着绿尧，心中又酸又软，对她真的是一点脾气都发不起来，一点心机都无法动用。

    “难道我便对师尊好吗？我欺骗师尊，对师尊动手，把师尊关到阴冰牢，又封了你的神府灵脉，难道我便对师尊好吗？我对师尊手段如此残忍酷烈，不讲情面，师尊怎么还给我开神府，不怕我杀了师尊吗？”

    封逐光一边说，一边神魂阵阵钝痛，他魔气太甚，灵力时常压不住，若不外放，魔气就会像尖刀刺向自己的神魂，无休止地剐割自身，这也是他坠魔之后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主要原因。

    如今他呆在绿尧的神府内，更是小心，刻意收敛锋锐的戾气，怕伤了绿尧，只能将尖刀朝向自己的神魂，不动声色地受着痛。

    绿尧抱住头，泄了气般的不解：“大约是我天生受虐，也或许是前几辈子欠你太多钱没还，总是记吃不记打，过去了就觉得没什么了。”

    绿尧喃喃自语：“我总觉得你不会害我的，我实在没什么能给你的。如果你想要神兽碎片，你就拿好了。要是你真的想杀我……”

    封逐光看着绿尧。

    绿尧抬起眼，看着封逐光轻轻说：“那我就让你杀好了。”

    封逐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扎入神魂的尖锐疼痛随着绿尧这句话顿时减轻，变成了银针般细细密密的疼，又麻又疼，教人不知道拿它怎么办好。

    绿尧好像一下子想透了，情绪逐渐稳定下来，甚至可以感知到封逐光神魂的情况，原先只觉得封逐光的神魂好似即将喷发的火山，现在忽然哑了火，甚至默默地要涌出温泉来。

    绿尧：嗯……怎么突然变了？

    “不是骗你的。”

    封逐光忽然道：“不是骗你的。”

    “我是说真的。”封逐光温声说，“师尊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我从小颠沛流离，没人对我好过，是师尊把我捡回去的，没有师尊，我或许是个籍籍无名的外门弟子，或许早在执行任务的途中死去，或许早被人发现混血的身份，无法苟活至今。”

    “况且我前世杀人无数，作恶多端，重伤同门，亲手弑师，罪大恶极。我原以为师尊最厌我，可是厌我，今生又何必留我不杀我？若说谁错更多，应该是我。”

    绿尧抓住封逐光的手臂，否认道：“不，你不是好人，我亦非善类！你不知道，我今生救你，护你，不过是因为想改变被你杀害的命运，是出于利己，并非为你。”

    “可是……师尊还是在落笛湖救了我不是吗？当初师尊想起前世才几年，对我仍有距离，仍有惧怕。那师尊明明知道我最后会得救，为什么要跟着我，为什么要护着我，为什么要救我呢？”

    绿尧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是我？我明明……”

    明明安排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她当时的修为，跟在封逐光身后，怎么会被他识破？他识破怎么又不说！

    封逐光笑了笑：“大约是我聪明。”

    而他的师尊，就太笨了。

    绿尧：“你自己不是和我说是云娇师妹救的你吗？你自己不是……”

    封逐光微笑：“我什么时候承认过是饶师姑救我，我可有亲口说过一个字，说是饶师姑救我？”

    绿尧闭嘴。

    是的，封逐光从来没有亲口承认饶云娇救他。

    绿尧：啊……她真的脑子不好吧……在心疼之余又开始生气了。

    封逐光不紧不慢地继续说：“谁让师尊一直提玄清风气我，师尊提玄清风，我就不免提到饶师姑。”

    绿尧：所以……你拿前世挚爱，本文女主，来和我一个女配怄气？

    嗯，是，封逐光恢复了记忆，就算两人恩怨能一笔勾销，但是他就会忘了饶云娇吗？

    封逐光为饶云娇出生入死，数次闯封尧山，将饶云娇掳回魔界，伏在她膝头哭泣，难道都是假的吗？

    绿尧又郁闷起来，顿了顿，慢慢说：“你前世钟情于她，为她万箭穿心而死，今生还是忘不了她罢，可能你对我……”

    封逐光冰冷的手指在绿尧脸上拂过，突兀地打断她：“谁和你说，我钟情饶云娇？”

    作者有话说：

    嗯，全程坦白局，会坦到下一章，如果提前写到高能剧情，也要忍住血压，很快就会结束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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