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困鸟(五 )
平心静默片刻, 道:“原来如此。”
绿尧:“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没什么想问上仙的。”
绿尧稍稍松了口气。
“但平心不知能不能求上仙一件事。”平心紧接着道。
绿尧略微犹豫,道:“你说罢。”
“上仙,可以不存死志吗?”
绿尧猛然抬头, 懒懒垂着的眼皮一提, 目光如电, 盯着平心一字一句:“你说什么?”
平心毫不畏怯,直言道:“上仙的眼神骗不了人。上仙于平心, 有救命之恩, 教养之义,平心发觉而不言不劝, 有违做人之道。上仙若有难处不可对平心言,平心不问。但上仙修了多年, 并不是为死而修。”
并不是为死而修……并不是为死而修……
绿尧如遭雷击, 退了两步。
“上仙!”平心扶住绿尧, 脸上浮现出懊悔之色。
绿尧看似沉静地站在那里,一瞬间脑海闪过无数场景,像是电影快闪, 最后一帧定格在鬼市之中, 封逐光提着那盏走马灯, 在光怪陆离的世界中笑吟吟地望着她。
绿尧的心,蓦地疼痛起来。
从前她狂妄自大,觉得世上没有她不可为之事, 做事恣意妄为, 随心所欲, 然而原着机制给她一次又一次的打击, 一次又一次打她的脸。
明明每次都努力规避结局, 最终却还是走上了原着机制设定好的结局, 屡次试图改命,最后还是走上了绝路,前世的魔尊封逐光醒来,湮灭了今生封逐光的存在,成为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人生在世,难逃一死,又何必垂死挣扎?她不过世间一浮萍,三界一蝼蚁,与天争命,她是真的争不下去了,好累好累,苟延残喘,不如一死了之。
但是……平心却叫她不要认,她不是为了去死才一路修行到现在的。
“并不是为死而修 ”,这句话如同当头棒喝,令她醍醐灌顶,百感交集。
活着很好,否则她也不会活了这五百年,她并没有活够,只是认输了。
过了很久,久到天色擦黑,落日的余晖透过纱窗,温柔地映在绿尧脸上,镀上一层朦胧的金光,绿尧眼睫轻颤,如同蝶翅振振欲飞。
易碎而坚强。
她抬起眼,看向门外屋檐之上露出来的一角天空,道:“我搏一搏。”
我要……再搏一搏。
绿尧那天以后,就一反常态,对外界的事情逐渐关注起来,尤其是魔界那头的情况。
血獠君为了救自己的儿子,加之进攻修真界所受的伤,功力大损,而封逐光也不负众望,身负“少君”之名,以燎原之势进攻十城百部,在极短时间内,以绝对优势攻占城池。
同时封逐光作为“少君”的喜怒不定好杀人的酷烈之名很快就传遍了魔界。
一切都在原剧情的基础上稳步发展。
封逐光也逐渐变成了前世那个嗜血残忍的魔尊。
绿尧靠倚在窗边,将头搁在伸出的手臂上,看著书桌上青瓷瓶里插着一支开得正好的逢春海棠。
“上仙!上仙!”平心兴冲冲地进了屋。
“你手里捂着什么?”绿尧支起头问平心。
平心跑到绿尧面前,小心翼翼地把合拢的手打开一点缝隙,垂着眼爱怜地看着手心:“上仙,您看。”
一只雪绒绒的,蓬松得像个白云团的小东西正怯怯地缩在平心手里,似乎感受到绿尧注视的目光,稍稍抬起圆乎乎的小脑袋,露出黑漆漆的湿润双眼,腮边一小块花状的灰色绒毛,天真无辜地朝绿尧讨好地“啾”了一声。
“银喉长尾山灵雀。”绿尧蹙眉,“放了吧。”
这只银喉长尾山灵雀应该是能通人性,马上把头埋到平心手掌里,吓得只露两只黑豆子般的眼睛瞧她。
平心听出绿尧有些不高兴,忙忙解释道:“它被忍冬峰煞气所伤,折了爪子,不能飞。”
银喉长尾山灵雀很适时地,非常委屈地“啾”了一声。
绿尧叹了口气:“平心,银喉长尾山灵雀不愿被人豢养,否则会绝食而死,你既然从夏生峰学了些医术,治它的腿也是易事,治好了就将它放了罢。”
平心有些舍不得,绿尧都只一笑置之,从来不说什么。
唯有这次,绿尧的态度是明显的不愿意他养。
但是这只银喉长尾山灵雀,他一看就很喜欢,抱着它的时候只有满心欢喜,不知怎的,他觉得绿尧见了也应当如他这般欢喜。
绿尧上仙一定会喜欢的。
但是绿尧上仙不喜欢。
平心低着头,用手指轻轻摸着银喉长尾山灵雀的脑袋,嘴里应道:“是,上仙。”
平心看着颓丧,整得绿尧也有点坐立难安,她一看到银喉长尾山灵雀,就不能抑制地想到许多尘封的往事。
平心捧着手里的银喉长尾山灵雀,低声告退,塌着肩,垂着头,可怜兮兮地转身一步一步往外走。
“等等!”绿尧叫住平心。
平心满怀希冀地转头看绿尧。
绿尧看着这样的平心,不自觉撇开眼:“拿过来。”
平心颠颠地把银喉长尾山灵雀捧到她面前。
绿尧伸出手指,轻轻在银喉长尾山灵雀背脊上搔了一下,它仿佛触电,微微一抖,绿尧就势翻过它的身子,细细的两只爪子,果然都被忍冬峰裹着煞气的罡风割断了,但经过平心初步的治疗,已经接上,并且有了愈合的迹象。
银喉长尾山灵雀被绿尧翻过身才警觉起来,将残疾的爪子缩到腹部的毛里,炸着毛翻过身咕了一声。
绿尧轻笑:“还是只有脾气的银喉长尾山灵雀。”
绿尧看着这只银喉长尾山灵雀,笑道:“我知道你能听懂我们说话,这样年幼,灵气却足到这份上的银喉长尾山灵雀,我倒是第一次见。”
“好罢,我知道银喉长尾山灵雀一族都很傲气,不愿被人豢养,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留在这里。”
“你不用担心,就算你不愿留在这里,平心也会治好你的伤,这点我做保证。若你希望治好后离开,便拍打一下翅膀,若你不愿意离开,就拍打两下翅膀。”
绿尧说到最后,还语带讥讽道:“残了爪子,翅膀应该是好用的罢?”
绿尧原本指望着它听了能十分坚决有骨气地拍一下翅膀,展示一下银喉长尾山灵雀一族的宁死不屈的傲骨,没想到这只小东西,听了绿尧的话,居然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然后拍打了两下翅膀,歪歪扭扭地朝绿尧扑过去!
“哎!”平心惊叫出声。
绿尧猝不及防地接住这只银喉长尾山灵雀,它摔在绿尧手里,毫不畏惧,挺起毛绒绒的胸脯,十分有胆气地“啾”了一声,然后轻轻蹭了蹭绿尧的手指。
那种像是鹅绒从绿尧手指上擦过的感觉,让绿尧的心蓦地一软,看着银喉长尾山灵雀的眼神也暖起来。
平心兴奋地朝绿尧笑:“上仙,你看它很喜欢你呢!”
是吗……绿尧不明白,从来没有小动物喜欢她,对她总是避而远之,这只小东西,怎么会喜欢她呢?
绿尧看着笑着的平心,也笑了:“你终于笑了。”
手指传来轻微的刺痛,像是被啄了一口,绿尧低头去看,却见小东西正萌萌地盯着她看,半点冒犯的样子也没有,刚刚……是自己出幻觉了罢?
平心一愣,赶紧收敛了笑意:“上仙,我失仪了。”
绿尧似笑非笑地看着平心:“你要再这样,我就不许你养了。”
平心清秀的脸皱了起来,然后连忙又笑起来:“上仙,我不会这样了。”
绿尧心下好笑,从前劝了多少次,都不见效,早知如此,就该逮着那些他救回来的小动物做威胁,或许还管用些。
绿尧装模做样咳了一声,将银喉长尾山灵雀交给平心,平心如获至宝般接了过来,绿尧偏过头去看窗外:“随你养不养罢。”
平心高兴地不行,温柔的笑意盈满了整张脸,连连点头:“多谢上仙。”他又想了想说,“它既然愿意被养,那也要起个名字罢,请上仙起名。”
银喉长尾山灵雀昂起小脑袋,殷殷地看着绿尧。
绿尧一怔,摇头:“我不会起名,你起罢。”
绿尧向来说一不二,平心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银喉长尾山灵雀,思考了片刻温声道:“多谢你愿意被我养,从此你就叫肥啾好不好?”
绿尧:“噗——”
平心有些困惑地望着绿尧:“上……仙?”
绿尧咳了一声,看着毛都奓起来的银喉长尾山灵雀,黑豆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悲愤,狠狠地啄了平心的手一口。
平心快乐地说:“上仙,你看它也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和我亲近呢!”
绿尧:“……你高兴就好。”
她很快想到什么似的反应过来,有些诡异地看着平心:“你那些窝里的小东西……小崽子……额……小兽们都叫什么?”
绿尧从未关心过他养的小动物,突然问起来,平心便掰着手指数给绿尧听:“之前雪崩被埋的雪豹叫小明,因为它眼睛很亮;被熊咬伤的火狐狸叫小红,因为它皮毛很红;雷雨夜出生的猞猁叫李雷,饶峰主送我的雪兔叫韩梅梅……”
“好了好了,可以了可以了。”绿尧叫停平心,看着不服气的银喉长尾山灵雀肃然道:“听到了吗?肥啾……这个名字,已然很好了。”
你再叼他的肉,小心他给你起名叫小强。
肥啾的毛,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了。
绿尧估计它被忍冬峰的罡风劈死都不想落到平心手里来。
后悔太晚,已经入了贼窟了。
平心得了绿尧的肯定,乐颠颠地告退跑出殿去,绿尧不放心地嘱咐:“记得把功课做了,晚上我要查!”
平心回头朝她眨眨眼:“知道了,上仙!”
绿尧微微笑起来,平心终于有些少年样子了。
等到晚上考平心的功课时,平心对答如流,绿尧甚满意,然后随口问他:“那只肥啾呢?”
平心举起袖子,只见肥啾正窝在他袖子里,见到绿尧马上扑棱着黑灰色的翅膀飞到她肩膀上,轻轻蹭她的脸。
绿尧将肥啾捉下来,它的腿伤差不多全好了,都能稳稳站在她肩上。
肥啾还是睁着那双水汪汪的黑豆眼,无邪地盯着绿尧,随便她怎么摆弄。
平心羡慕地站在绿尧身边,轻声道:“上仙,它好喜欢你呢!”
绿尧搔了骚它柔软的腹部,把它交给平心:“它如此亲近人,倒是个异类,须得小心些,莫叫你的小红小明把它叼走了。”
平心恭敬道:“是。”
肥啾还想在绿尧手里蹭两波,却被绿尧无情地用手指挟着给了平心。
第二天绿尧醒的时候,便发现眼前是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倒影着自己微微错愕的脸。
肥啾居然窝在她枕头边盯着她!
这小东西不是被平心捡回去了吗?!
肥啾见绿尧醒了,亲蹭了蹭她的脸,轻轻在她脸上啄了一下。
绿尧受惊地爬起来,捂住自己被啄的脸:“放肆!”
肥啾“啾”得窝成一团,毛炸成蓬蓬的一团,害怕地发抖。
绿尧:……罢了,和只鸟计较什么,越发显得自己小气。
绿尧摸摸它的小脑袋:“找平心去。”
肥啾听话地扑扇着翅膀去找平心。
绿尧无奈地叹口气。
但是肥啾总喜欢缠着她,就算扑腾不到她怀里,也要在她身边呆着,赶都赶不走,绿尧无语地随它了。
不过肥啾这种行为惹得平心相当郁闷:“是我灵气不足的缘故吗?肥啾好似不喜欢我,更不喜欢呆在我身边。”
绿尧干笑:“咳咳,没有的事!怎会如此?它总不可能是因为喜欢我才呆在这里不走,想必是我呆在忍冬峰日久,气息早与忍冬峰化为一体,只怕它一时不习惯你的气味,日子久了就好了。”
然而接下来一段时间,绿尧在睡觉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靠近床榻,默默地看着她,但她一睁眼,却只看见雪团子似的的肥啾静静地睡在她枕边,羽毛随着它的呼吸轻轻颤动。
绿尧:……自己已经神经紧张到出幻觉了吗?
绿尧翻了个身继续睡,在她身后,熟睡的肥啾悄悄睁开眼睛,冷冷地看着绿尧。
一日,绿尧正在脑海里顺自己的计划,忽然听到平心愤懑地低叫一声,绿尧抬眼看去,只见平心手边的茶杯被失手打翻,将他工工整整抄好的《明心咒》泼了个透彻,墨迹迅速洇开,纸上花了一大片。
平心气得脸红,抬头看绿尧:“上仙!肥啾把我的茶杯踢翻了!”
绿尧一看肥啾,正呆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梳毛,闻言抬头茫然地看看绿尧,又看看平心,委委屈屈地“啾”了一声。
绿尧:“……肥啾离你这样远,怎样踢翻你的茶杯?况且它如此娇小,还不及你茶杯一半高,怎么踢翻盛满茶水的茶杯?一时失手打翻也非大事,但你怎能冤枉一只鸟?”
娇小的肥啾立马轻柔婉转地“啾”了两声。
平心微微鼓起脸,带着婴儿肥的脸更显得稚气:“明明就是它打翻的!”
绿尧头痛,转头问肥啾:“是你做的吗?”
肥啾哀哀地望着绿尧,“啾”了一声。
一看就不是肥啾!它好好地踢翻平心的茶杯做什么?而且就凭它刚好没两天的爪子,是怎么做到“踢”这个动作的?
离离原上谱!
自从养了肥啾,平心也变得孩子气了,竟去冤枉一只鸟。
绿尧耐心地同平心讲道理:“你看它都说不是它了,这么一只幼鸟,你又救了它,它做什么要踢翻你的茶杯,嗯?或是你看错了。”
平心被绿尧说得不自信起来,想了半天“嗯”了一声,默认了绿尧的说法,一声不吭收拾好自己被茶水泡得湿透的《明心咒》。
绿尧见平心可怜,又道:“罢了罢了,你既然抄完了,不必再抄一次。”
平心犹豫了一下,又摇头:“是我之过,该做的功课还是要做的。”
平心收拾完,又拿出一沓纸,开始抄《明心咒》。
绿尧低下头继续盘算。
“哎呀!”
我的天啊又怎么了?
绿尧抬头看,只见平心捂着额头,可怜巴巴地看着绿尧:“肥啾啄我!”
绿尧:……
啊绿尧转头默默看肥啾,肥啾呆呆地把嘴里的羽毛放开,委委屈屈地看着平心,不知道他今天发什么疯。
绿尧严肃地看着平心:“平心,你今日是怎么了?专和只鸟过不去!”
平心松开自己的额头给绿尧看:“我没有撒谎啊上仙,你看我的额头。”
绿尧看着平心光洁的额头,沉默片刻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个镜子丢给他:“你要我看什么?”
平心拾起镜子一看自己的额头,明明被狠狠啄了一口,像是被刀剜一般,居然没有一点伤口,连红痕都没有。
平心放下镜子,满头问号地开始怀疑人生。
绿尧见状,长叹了一口气:“你最近大约是太累了,今日功课不必做了,我放你半天假,好好休息罢。”
平心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用功过度,出现了幻觉,是不是真得有必要好好休息休息,于是站起来默默地收拾东西:“是,上仙。”
平心告退后,房间里就剩下绿尧和肥啾。
肥啾飞到绿尧肩上,绿尧点点肥啾的脑袋,有些担忧道:“我或许不该拿封逐光的标准去要求平心。”
肥啾黑豆大的眼睛微微眯起,居然有些老谋深算的意味。
绿尧像是下了某种决定,豁然起身:“越快越好,明早就出发罢。”
绿尧当晚叫平心过来。
平心躬身行礼:“上仙。”
绿尧一身青褐色丝裙,柔软的天蚕丝贴着她身体的曲线流下,倾泻在她脚边,外罩的纱衣像是青色的云,漂浮在丝裙之上,用青色发带挽起一个简单的发髻,纤细优雅得似一缕随时会随风散去的青烟。
灯下美人,清冷卓然。
绿尧垂着眼眸左手端着茶杯,右手用茶盖轻轻刮走茶汤上的浮沫,慢吞吞道:“你在忍冬峰修习日久,难有进益,明日跟我下山,去游历一番,以来开拓眼界。”
平心没想到绿尧竟要带他下山,忙道:“但是上仙的身体……”
绿尧打断他:“不妨事,我自有主张。”
“你简单收拾收拾,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平心到底不再说什么,他一直很听绿尧的话,闻言躬身告退,没说一个“不”字。
平心走后,绿尧抬起眼,微眯着眼看平心贴心关上的门,叹了一口气。
此次之后,她就要和这个世界一刀两断,还自己一个清净。
作者有话说:
平心好可怜哇……话说我明明想三十万完结的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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