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破镜（十五）

    绿尧自然不会乖乖地等封逐光回来, 她也要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绿尧体内青龙鳞和白虎眼的灵力让她恢复到了炼虚期修为，就算是受了重伤最后时刻也能恢复，但是青龙鳞和白虎眼灵力的庞大也使得绿尧时常剧痛, 视力的丧失也没有得到改善。

    不过靠着封逐光研制出来的药茶和饶云娇的灵药, 绿尧逐渐压制住了神兽碎片带来的副作用, 只不过比起以前更加疲劳嗜睡。

    为了更好地节约精力，绿尧基本都在神府中休养。

    绿尧神府隔为三间, 第一间是一个很大的院子, 还有一张很舒服的秋千躺椅，这个院子永远蓝天白云, 流水潺潺，岁月静好, 是她往昔疲累之时的休憩之所；第二间就是藏有她战利品的藏宝阁, 从前给封逐光的万食谱就是藏宝阁中拿的。

    灵河的封棺术出现得太蹊跷, 神兽碎片的过往也值得深究，还有……鬼主的事。

    虽然当时她恨鬼主心机深重，一句话三个坑, 最后放她和封逐光离开都是埋了杀机的, 但是事后回想起来, 其实鬼主是放水了的，否则以他的段位和能力，她和封逐光离开鬼市的概率微乎其微。

    而且正如鬼主对她说的那样, 双方有种意外的熟悉感, 绿尧不相信什么意外, 也不相信什么缘分, 万事有因有果, 她和鬼主究竟有什么渊源, 她要把这个答案找出来。

    要先查出所有相关的史料。

    明戒阁有关史记的藏书都是修真界之事，她读了五百年，早就读熟了，况且有不少事是她亲身经历，印象更是深刻，便没有再读再找的必要。

    而她搜罗起来的战利品，来自三界各处，尤其是魔界，或许在其中能寻找到蛛丝马迹也未可知。

    但是她的藏宝阁杂乱无章，都是随手塞到架子上，要整理都不知道怎么整理。

    绿尧看着一房间的战利品，挠着头发愁。

    要是封逐光在就好了。

    封逐光平时是怎么做的？

    他是……怎么做的？

    “师尊，书籍不要乱丢，万物有灵，需得爱惜。”

    “我不是放回去了吗……”

    这时候，封逐光便会把她放错的书抽出来，回头无奈而纵容地看着她：“物归原位，既是按时间顺序摆放的，放回去时也需得这样。”

    时间……时间！

    绿尧立刻反应过来，按时间来，从头到尾都理一遍！

    越来越笨了！历史本就是按着时间来的！怎么这个也忘了！

    绿尧一边指挥著书籍归位，一边心脏砰砰跳得她热血沸腾，烧得她全身都热起来了！

    她和封逐光都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因素！

    就是时间！

    仙魔裂缝第一次破裂，封尧山几近灭门，是在距今五百年前后。

    鬼主成鬼，进入阴阳混沌之地成立鬼市，是在距今五百年前后。

    般若旬搅乱修真界，也是在距今五百年前后。

    她获得朱雀羽，是在距今三百年前后。

    朱雀羽被偷，是在距今三百年前后。

    她灭饕餮一族，救回平心，是在距今三百年前后。

    血獠君横空出世，成为魔界一霸，是在距今三百年前后。

    而卜天命也是在这时候被她的大弟子太乐暗算，成为太常山结界的一部分。

    还有这十年，仙魔裂缝又破，她重生觉醒，用破魔眼交换后悔药，再遇封逐光，青龙鳞出世，五大仙门接连遭受魔界重创……

    林林总总，绿尧突然发现，修真界，或者说，围绕在她身边，与她有关的重大事件，无不发生在这三个时间段。

    一定、一定有一条线，能把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

    但是她找不到！她找不到！

    这条线……究竟在哪里！

    绿尧的神识基本不出神府了，反正她如今嗜睡，正需休息，留在神府里反而更有利她休整，她基本隔绝了外界一切信息，窝在藏宝阁里疯狂阅览各种典籍古卷。

    上古时期，六界衰微，最后一尊神乃是玉神，他寂灭之前决定将一切神界之物全部损毁殆尽，化归于天地。

    但玉神的神力也跟着神界的倾覆一起迅速消亡，纵是他耗尽神力，还是留了四片神兽碎片在三界。

    再有记录时，便是在上陵仙人和魔尊以及卜天命手上。

    上陵仙人手中拥有青龙鳞，卜天命手中拥有白虎眼，而魔尊手里拥有玄武甲和朱雀羽。

    原本魔界和修真界两地来往艰险异常，且了解极少，风俗不同，互相嫌弃对方是蛮荒之地，因此一直相安无事，互不越界。

    直到魔尊有一日不知怎的突发奇想，徒手破开了魔界和修真界的屏障，直接撕出一道后世众多大能无法修复的仙魔裂缝！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魔界的记载中，原先的封尧山其实是魔尊在修真界的度假胜地，封尧山也不叫封尧山，它没有名字，魔尊也懒得取名字，就被人唤作无名山。

    这条仙魔裂缝是魔界通往修真界的最快捷径，不过魔尊素来霸道，开了捷径也不许他人使用，谁人敢动就是个灰飞烟灭，神鬼概莫能外。

    魔尊虽没在修真界无法无天，但是其本人的存在和这道仙魔裂缝就是威胁修真界安危的最大隐患，因此来杀魔尊的修士络绎不绝，每天排着队上门挑战，魔尊不厌其烦，干脆直接把无名山关了，又在外面设置了九九八十一重阵法拦人。

    这样还上来的人，魔尊倒会有些兴趣，赐他一个全尸。

    这样的情况延续了两百年，直到有一天，一名身负长剑的白衣少年上了无名山。

    他就是，上陵仙人。

    后面的史料就支离破碎，不再那么详细。

    拼凑出来的结果是，上陵仙人没死，魔尊甚至把无名山送给上陵仙人，只留下忍冬峰作为自己的修养之地。

    然而，后来出了另一个可与上陵仙人比肩的天才——留风门门主百里冰镜。

    百里冰镜同上陵仙人和卜天命，还有日后建立了清心寺的佛子珈蓝一起，并称为仙门四杰。

    百里冰镜一身浩然正气，笃行“魔即恶，恶必诛”的原则，与魔尊势不两立。

    在修真界中的记载是，魔界时间混乱，有些地方极度富庶繁华，有些地方却荒凉至极，差距太大导致魔界多征战，不似修真界和平。

    因此魔尊图谋修真界已久，原先的度假也好，与上陵仙人和卜天命交好也好，都是蒙蔽人的手段，魔尊用这种方法待到修真界放松紧惕，当即召唤数万魔修，杀入修真界。

    那场大战堪称有史以来最大的三界混战，死伤无数，上陵仙人和魔尊为此决裂，在百里冰镜的帮助下，上陵仙人一剑斩杀魔尊，结束了长达十年的三界浩劫。

    上陵仙人从此在无名山开宗立派，起名“封尧”，随后很快飞升。

    而魔尊手中的玄武甲被封印在了三界某处，朱雀羽到了百里冰镜手里。

    这就是一切的开端。

    而五百年前那场仙魔之战……绿尧细细回想起来，她的记忆能力真的有所欠缺，即使是这么伤痛的灭门惨案，她记住的也只有零星大概。

    那场仙魔之战的开端，就在封尧山忍冬峰。

    当年守忍冬峰的是掌门夫人，也就是绿尧的师母——冷金夫人。

    在绿尧记忆中，冷金夫人是一位非常高贵的女修，明明是身出名门，姿容绝丽的掌门夫人，为人却十分温柔可亲。

    封尧山弟子都是先收为外门弟子统一修炼，待到十至十五岁，再经过试炼挑选进入内门，正式拜师修炼。

    而绿尧刚入门时就成为了掌门的座下弟子，她当时都没有十岁，其实当时还在做外门弟子的燕月行燕星流两姐弟和饶云娇，年龄都大于她，身份也比她尊贵很多。

    这已经招人嫉恨了，况且绿尧还大字不认识几个，又因为常年在外流浪，野性难驯，对人防备心极重，不是一言不发就是出言不逊，一句话说不拢就动手，嘴里还不干不净，尽是些街头混子口里学来的肮脏话，坑蒙拐骗偷都是常事，虽是天生剑骨，拥有一双破魔眼，却被众人所厌，背后骂她“天生贱骨，不知好歹”。

    只有冷金夫人愿意教养她。

    但是绿尧当时倔得很，就想跟着玄清风，冷金夫人到她面前来时，她还狠狠咬了她一口。

    众人吓得脸色都变了，惊呼“大胆！”，但冷金夫人却没有责怪她，只是抱住她，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不要怕。”

    “我们回家去。”

    回家去？她哪里还有家啊？

    绿尧愣在那里，过了很久，她松开冷金夫人的手，埋在她胸口轻轻呜了一声。

    从此，她就跟着冷金夫人在忍冬峰修习，是她教她穿衣，教她洗漱，教她做人，教她念书，教她术法。

    从前绿尧爹娘教绿尧的，都让她忘在了逃命的路上，是冷金夫人帮她一点，一点捡回来的。

    她曾经问她：“师母，封尧山有这么多座山峰，忍冬峰什么都没有，又这么冷，你为什么要住在忍冬峰啊？为什么，不和师尊一起住？”

    冷金夫人蹲下来抱住绿尧，让她紧紧地挨住自己：“尧尧，总要有人忍得住冷的。”

    她柔软而温暖的手握住绿尧冷冰冰的小手，笑道：“你看，师母很暖和的。”

    冷金夫人说完，抬头看着漫山遍野的雪，摸了摸绿尧的头说：“尧尧这么怕冷，等尧尧长大了，师母送你去住春和峰好啦！”

    绿尧是怎么回答的？她忘记了……

    令她无力的是，她无论多么努力地回想冷金夫人，都记不起来冷金夫人的长相。

    真是好笑，她连教养她的师母长相都记不起来……

    由于五百年前的灭门惨案，冷金夫人的东西基本上全被毁 ，包括她的画像和著书，以及她的本命灵器，统统淹没在那一场汹涌骇人的血海之中。

    而掌门和冷金夫人的死，是玄清风心头永远的痛，所以五百年前的一切，他都不许人提。

    渐渐的，大家都将这段历史刻意隐藏遗忘了。

    绿尧忍着从心底深处涌上来一阵又一阵的悲哀，按着残存的记忆摸索到灭门那天。

    绿尧记得，灭门那天，忍冬峰天气十分阴冷，不过忍冬峰向来都阴冷的。

    很难得的，冷金夫人放了她一天假。

    因为二师兄玄清风带着大师兄玄明月来了。

    大师兄玄明月身体不好，生性愚钝，总是卧床修养，又因为年长众师兄弟姐妹许多，很少出门。

    大师兄来忍冬峰，是很少有的事情。

    而二师兄玄清风却是天之骄子，兄弟之所以天差地别，原因不在其它，是出在母亲冷金夫人身上。

    冷金夫人为了除去一个为祸人间的合体期魔修，在他逃入裂缝的时候也跟着追了下去，魔修虽被冷金夫人封印在裂缝造成的深渊中，但她也受不了仙魔裂缝中的瘴气魔毒而病倒。

    也是那时候冷金夫人发现，自己居然已怀胎。

    修为已到化神期的修士若结仙胎，是极难的，有些元婴以上的修士，一生都不会有孩子。

    冷金夫人初为人母，自然选择留下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大师兄玄明月。

    绿尧看到玄明月和玄清风上山很是高兴，她很想和玄清风玩雪，但玄清风却把她拎到一边，臭屁地叫她一边玩去，他要跟着大哥见母亲。

    于是绿尧只能寂寞地一个人蹲在雪地里捏雪球。

    不到一个时辰，绿尧忽然间眼前一花，出现了丝丝缕缕游走的魔气。

    “师母！”绿尧紧张地站起来，回头看向逍遥殿的方向。

    绿尧惊惧地看着方才还好好的忍冬峰天空已经烧作赤红，铺天盖地的魔气像是火山爆发的岩浆一样从仙魔裂缝中喷涌而出，无数魔物倾巢而出，咆哮着直扑下来！

    大师兄拖着玄清风急奔而出。

    “大、大师兄！大师兄！”绿尧手里握着雪球喊不出其它话来，只能瞪大眼睛看着玄明月。

    玄明月跑得满头大汗，玄清风还拒不配合，挣扎着要回去。

    玄明月看到绿尧稍一犹豫，伸手用灵力把她拉了过来一把搂住：“别说话，别回头！”

    绿尧还是回头了，她看到世间炼狱，看到冷金夫人一个人手持长剑面对着滔天烈焰。

    无论绿尧怎么努力，她都想不起冷金夫人的长相，只有她最后的背影，永生永世刻在了她的瞳孔上，再不能忘。

    后来，可能受了太大的刺激，绿尧的记忆彻底空白了。

    等她再有记忆时，她就只记得封尧山的人基本全死光了，就剩下他们师兄弟姐妹五个和几个拿不定主意的长老。

    很久之后，封尧山重建，玄清风问她要去哪座峰，她想都没想就说：“忍冬峰。”

    玄清风问她：“你确定吗？师妹，你体质太冷，忍冬峰……”

    “掌门师兄，我确定。”

    绿尧笃定地看着玄清风，道：“我要去守仙魔裂缝。”

    师母，我也可以不怕冷的。

    绿尧在心中默默念道。

    我要回家，我要回到忍冬峰去。

    ……

    绿尧回忆起这段往事，不禁咬住下唇强忍心酸，封尧山灭门太惨烈了，就这一点记忆就足够折磨人了。

    封尧山灭门并非只灭封尧山一家，而是战火以封尧山为中心，向四周燃烧开来，使得整个修真界和魔界都被卷入了这场仙魔之战。

    绿尧快速地在翻这段时间前后修真界和魔界的杰出人物。

    鬼主若是在这段时间惨死进入鬼市的，那么他一定是一个相当优秀的修真界修士或者魔修，而且有一定的可能性参与了这场仙魔之战。

    因为鬼主的能力摆在那里，绝非平庸之辈，否则凭什么可以打败众鬼，成为鬼中之王，鬼市之主？

    然而，这段时间涌现的有能之士太多，知名的不知名的，还有隐姓埋名的散修，人数众多难以统计，留下的史料又十分欠缺，绿尧在浩如烟海的书中找起来十分吃力。

    纵是如此，绿尧也不能放弃，她有种微妙的预感，这些看似不相关的过去，它们的答案极有可能会成为现在她所面临的这些疑问的答案。

    过去的一切，可以来解释现在的一切。

    除了五百年前后这段时间，三百年前后朱雀羽突然被偷也值得细究。

    从前她不曾多想这件事情，是因为此事乃是她心头疤痕，如今合着所有事一想，也透着不对劲的味道。

    绿尧一心扑在典籍上，整理名录，搜寻和神兽碎片更多的相关史记。

    直到三月初，鸣钟大响，绿尧才反应过来，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鸣钟是绿尧诸多灵器之一，作用就类似闹钟加备忘录，在每个绿尧设置好的时间节点上会提醒她。

    三月初三，是封逐光的生辰。

    今年，他要十八岁了。

    绿尧看着手上快写完的名录，如释重负地长叹了口气。

    就算不知道鬼主真名究竟是什么，只要把名录以及相关人物经历报给鬼主，即使不中也能寻些踪迹。

    当年封尧山灭门牵连甚广，名录中没有鬼主的名字，也总有鬼主相熟的人物。

    绿尧敲了敲脑袋，甩开一脑袋的百年杂事，目前还是封逐光最重要。

    人家要生日了，之前总是忽略，一次生日都没给他过，顶多纵容他自己那天暗戳戳地做两碗长寿面端上桌来的时候不拆穿他罢了。

    绿尧从藏宝阁中取出一条坚韧柔软，细看之下还闪着点点金光的红绳来。

    这条红绳是绿尧利用她在安西异族沙漠中捕获的魔物火鼠身上的毛丝所编。

    绿尧虽然为了扑杀它在沙漠中奔走了两天一夜，但是这种经历太多，她都忘了是哪年哪月干的了。

    火鼠毛丝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绿尧想起封逐光脖子上挂着他宝贝银铃的陈旧得快烂掉的红绳，觉得用火鼠毛丝给他做一条红绳再合适不过。

    礼物这种东西，无论从哪种意义上来看，重在贴心嘛。

    绿尧觉得自己这种主意实在太英明了。

    从前碍于原着机制，不曾给他好好过过生辰。

    这次，绿尧摸索着手里的红绳想，这次希望他能开心一点。

    也不知道封逐光那边情况查得怎么样了，两个人也该碰一下面通个气才好。

    要是把这些告诉封逐光，凭他的脑子能省很多事情。

    绿尧手指绕着那段红绳，踏出神府，睁开眼睛。

    天阴如水，空气极冷，逍遥殿极安静，就和平时一样。

    不对，有什么不对！

    这若有若无的魔气和血气是怎么回事？！

    “绿尧……上仙……绿尧上仙……救命啊……救命……”

    有人在拍门……是谁？

    是殷丹！

    绿尧疾掠出去，猛然开门，不由愣住了。

    殷丹浑身是血，脚下还有两个身上有好几个血窟窿的弟子，已经做了急救处理但也是奄奄一息的状态。

    殷丹嘶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拍着门，绿尧一开门她就顺着倒下来，门上留下长长的血迹，她已经是完全支撑不住的模样。

    绿尧一把捞住殷丹：“怎么了？！”

    殷丹看到绿尧精神一振，像是看到了救星般眼泪也绷不住地流下来，她顾不得往日对绿尧的敬畏，抓住她的衣袖哭着道：“绿尧上仙……”

    “逐光……封逐光他……”

    绿尧抓住殷丹的手臂一紧：“他怎么了？！”

    殷丹哭喊道：“他入魔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要憋个大的，如果对这章疑惑，也不要太疑惑，都会解释滴（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