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破镜（十二）

    “是……你！”般若旬怒目圆睁。

    少年稍稍向前探身, 在皎洁的月光下露出比月色更美的面容，肌肤如同雪白的绢纸，深刻隽永的五官仿佛出自天神之手, 不该现于人间。

    这样的一张脸, 眼中却满是恶意, 细看之下黑眸眼底有无数血丝如同海潮翻涌，即将翻起滔天巨浪, 他像是溅血的神像, 堕落的魔，蛊人心神的同时又让人心生惧意。

    般若旬半个身子还未聚拢, 残余的灰烬在他周身不安地跳动，无头苍蝇般找不到方向。

    封逐光跳下来, 右手拿着洒金墨扇, 在左手手心里一下, 一下地敲着，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一步, 一步向般若旬踱来。

    般若旬心中警铃大作, 如今他刚“重生”, 虽不甘心，但实际上，的确不是这个崽子的对手。

    可恶！

    般若旬刚要开口, 就看到封逐光蹲在他面前, 手里有节奏地敲着扇子, 朝他一笑：“是谁教你‘涅槃’之法？”

    “你究竟是什么人！”般若旬金棕色的眼睛猛地大睁, 像是受了惊吓的大猫。

    “涅槃”是魔界天阶术法中的一种, 与真正的凤凰涅槃不同, 与其说是“重生”，不如说是“隐匿”。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山更比一山高，修为再高的魔修总有失算的时候，“涅槃”就是最后的救命术法，是假死的最高境界，只要提前准备，就算被轰成渣渣，也能重新活过来。

    这种术法恐怖就恐怖在，它不但能瞒过所有人，还能瞒过天道。

    因此，涅槃乃逆天之术。

    既为逆天之术，就不是没有代价的，一次涅槃要用所有修为来抵，是真的被逼到绝境才会使用的术法。

    不过这么高的修为折损率是因为这些顶尖魔修不是魔尊罢了。

    涅槃一开始是由前任魔尊千年前所创，其它魔修用涅槃就是一次性的，但魔尊不一样，于其而言，用一次涅槃不过千分之一的修为。

    若不是封尧山开山祖师上陵仙人诛杀魔尊，如今魔界应当是三界霸主。

    在魔尊死后，涅槃早已失传，前世封逐光统一魔界之后，读遍魔界所有经史典籍，研究数十年复原出来的。

    即便如此，封逐光都做不到前任魔尊千分之一的修为损耗率。

    现世早就消失的涅槃之术，是谁教般若旬的？

    封逐光捏紧了扇柄。

    般若旬第一次见封逐光，正在和绿尧缠斗，根本没心思看封逐光的脸，只记得他是个皮相甚好的小白脸，如今这么近的距离端详封逐光的脸，脑中忽然闪现过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恐惧得瞳孔都缩成竖瞳：“你是人魔混血！绿尧怎会收你！你骗她！”

    “啪！”封逐光一扇子抽在般若旬的脸上，脸皮登时破了长长的伤口，温热的血哗啦流了他满脸。

    般若旬却丝毫不顾，瞪着封逐光高声道：“你竟敢骗她！”

    “师尊知道。”封逐光挑起般若旬的下巴，似笑非笑地迎上他的目光，“绿尧她知道。”

    “你！”般若旬一声语塞。

    封逐光封住般若旬的动作，竖起扇子在般若旬额头重重敲了一记，把吐真咒刻到他脑海中。

    封逐光冷笑一声：“你知道吗？你的扈从全死了，和封尧山的十五名弟子被人做成双封的阵法，吊在灵河之中。”

    “若不是绿尧一路查，你可能都不知道你忠心耿耿的扈从早就死在你前头了罢？唔……死了起码半个月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们不可能死！我昨天……”

    “你昨天明明还见过他们是不是？”封逐光打断般若旬道，“可你怎么知道，你昨天见到的扈从，一定就是你的扈从呢？”

    般若旬僵住了，仰头看着冷漠的封逐光。

    很好，重聚身体半途被打断，心境本就不稳，如此一来，更无防守了。

    吐真咒是时候发挥效用了，封逐光注视着般若旬：“除了你的扈从，有其他人结伴和你同来吗？”

    般若旬艰难地张开口：“没、有……”

    那么，此人不是跟踪就是隐匿在般若旬的扈从之中。

    这个人，修为在般若旬之上，要是想要故意隐瞒，般若旬根本不会察觉。

    啧。

    封逐光拿洒金墨扇抵着般若旬的咽喉，厉声道：“说！涅槃是谁教你的！”

    封棺术和涅槃术都属于千年前就失传的隐匿术法，又这么巧都发生在般若旬身上，怎能不叫人多想！

    般若旬的嘴像是被人撬开，无论他愿不愿意，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露着真话：“霁……月……”

    霁月？一个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

    “霁月是谁？”封逐光冷冷地质问着般若旬。

    “霁月……是谁？”般若旬脸上出现了大段的空白，说出“霁月”这个名字之后就说不出有用的东西，失魂落魄地念叨着不着边际的话，被封逐光的吐真咒和自己的意志夹在中间反复磋磨，几近崩溃。

    封逐光根本不管般若旬有多受煎熬，他严刑逼供的手段多的是，当下在般若旬天灵盖上拍下一排钢针：“说！”

    般若旬大叫一声，双眼瞬时失去华彩，目光呆滞地喃喃道：“谁是霁月？！谁是霁月……谁……”

    封逐光展开洒金墨扇，置于般若旬头顶，浓稠的乌黑鬼气顺着扇子流下，很快盖住了般若旬头顶。

    鬼术——搜神！

    一刻钟后，封逐光面色难看地收回洒金墨扇。

    用神识暴力催开般若旬的神府，内外搜了个遍，居然没有一点“涅槃”和“霁月”的影子，像是凭空蒸发了……不，与其说是凭空蒸发，不如说是般若旬在他逼问的瞬间直接忘记了所有有关的记忆。

    是术法吗？世上还有这种术法吗？但若是术法，怎么毫无痕迹？

    这个神秘的霁月，是否就是幕后黑手？

    般若旬神府被摧毁，精神已经完全错乱，嘴里说的不是“我不知道”就是“绿尧”。

    封逐光本就心烦意乱，听到他喊“绿尧”，心底那股杀意彻底克制不住，掐着般若旬的脖子豁然起身！

    般若旬下半身还是来不及聚拢的灰烬，像是蛇尾一般缀在他身下，被封逐光掐着脖子高高举起的场景又血腥又诡异。

    “闭嘴！不要再喊她的名字！”封逐光大喝。

    般若旬被封逐光这么一喝，反而有了一丝清明。

    般若旬低头看着封逐光冰冷而愤怒的眼神，短暂地恢复了神智，他恍然大悟道：“你和我一样。”

    封逐光更加用力地掐住般若旬的脖子：“你想要她的命！”

    我怎会和你一样？！

    般若旬有点茫然，他精神涣散得厉害，几乎都感觉不到封逐光带给他的疼痛。

    他其实不想事情变成这样的，他看着封逐光愤怒的脸，不由得想起第一眼看到绿尧的模样。

    也是这样孤勇，且无畏。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这样的绿尧，出生以来第一次生出了胆怯和欢喜的情绪，不知道怎么和她说话才好。

    听其他王兄说，男人和女人说的第一句话很重要，一定要好好说才行。

    “喂，女人，我很中意你，让我杀了你吧，或者你来杀了我。”

    这是他和绿尧说的第一句话。

    搞砸了。

    全搞砸了。

    现在，他又把事情搞砸了。

    他这个人，就这样，只知道打架，不知道怎样才能让绿尧高兴。

    般若旬垂着眼眸看着封逐光想，这个人，让绿尧高兴了吗？

    啊……真是嫉妒……为什么他能站在绿尧身边？明明是自己先认识她的……真是嫉妒……

    绿尧变成现在这样……肯定是因为他！

    一把不再锋利的刀，还有什么美感可言！

    为了绿尧，这个人，绝不能留！

    你想要她的命？

    哈！只有我一个人想要绿尧的命吗？

    般若旬看着封逐光奇异地一笑：“你以后，也会要了她的命。”

    绞杀！

    般若旬被封逐光袖中窜出的无数藤蔓瞬间绞杀！

    般若旬的血肉四溅飞散，血雨淋落，滴溅在封逐光脸上，又烫又痒。

    封逐光面无表情地拂去脸上的血渍，将洒金墨扇甩了出去：“收拾干净。”

    洒金墨扇痛快麻溜地扫除了所有痕迹，根本不敢吱一声，否则下一秒被捏成渣的就是它了！

    封逐光在般若旬消失的地方站了一会儿，忽然猛地抬脚踢飞了一块石板：“该死！”

    封逐光心情不虞，相思蛊又时有时无地发作，让他越发烦躁，想到时间差不多到了，绿尧一定在等他，长长吐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那厢绿尧整理好心情，一边看着卷宗撰写报告，一边理思路，希望从这个死局里盘出个头绪来。

    绿尧字写得潦草，书写又简短扼要，很快就写完了，正准备休息，门就被敲响了：“师尊。”

    嗯？封逐光？

    绿尧赶紧去开门，便见封逐光站在门外，还换了一套衣服。

    绿尧打量着封逐光问：“你去哪儿了？”

    封逐光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碗燕皮小馄饨：“弟子去给师尊做夜宵了。”

    绿尧摸了摸鼻子：“哦。”

    做个夜宵这么久？

    封逐光点点头：“师尊快吃罢，不然要冷了。”

    绿尧接过托盘：“好，你早点睡罢，碗我自会叫小二收拾。”

    封逐光却没像往日那般死乞白赖缠着绿尧一块吃，只是笑了笑：“嗯。”便退出了房门。

    封逐光……看上去有点奇怪，但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罢了，先解决眼前的问题罢。

    第二天，绿尧打开门就看到封逐光依靠在房门口，双手抱臂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房门响动的声音，封逐光偏过头，低声说：“师尊。”

    “掌门亲召，命我们即刻动身去往中正殿。”

    作者有话说：

    我都不敢回评论了属于是

    那么，就祝大家新年快乐，平平安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