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破镜（十一）

    凤尾镇到处张灯结彩, 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看来薛明已经把魔修被除的消息放了出去。

    “薛明做得甚好。”绿尧欣慰道。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处理好后续，安抚好凤尾镇人心, 着实不易, 的确是个会办事的人才。

    “那弟子做得便不好吗？”封逐光跟上去一句。

    这也要争？

    绿尧转头看他, 却见他噙着笑意，并不是生气的模样, 不由地跟着笑起来：“若不是你提前通知他, 他也无法这么快理清思路收拾残局。”

    封逐光听到让他满意的答案，微微扬眉, 像是个幼稚的被表扬的小孩。

    一条路上，许多小贩都在叫卖, 显得热闹非凡。

    “糖莲藕哦~~糖莲藕, 又香又糯的糖莲藕哦~~瞧一瞧, 看一看，正宗糖莲藕哦~~”

    绿尧被卖力的吆喝声吸引，看到一个小贩举着高高的稻草棒子, 上面插满了一串串的和糖葫芦十分类似的糖莲藕。

    糖莲藕是凤尾镇的特产, 用莲藕切片磨粉蒸成丸子, 冷却之后代替山楂，裹上糖浆就能拿出去买了，封逐光也给她做过, 比山楂串的糖葫芦少了酸涩, 且不用吐核, 不易上火, 在这一带很受欢迎。

    五六个小孩子咬着手指围着小贩转, 他一边喊一边和小孩子们说：“去, 去，叫你们爹爹妈妈给你们钱，三文一串，卖完就没了，快去，快去。”

    这些小孩子穿的棉袄虽然厚实，却是洗得发白，打了好几块补丁，围着小贩不肯去找父母，只是抬眼盯着糖莲藕看，馋得吮手指。

    这个场景太过寻常，几乎每天都会发生，但不知道是什么吸引了绿尧，她就是站在路边，远远地，专注地看着。

    封逐光牵起绿尧的手，绿尧不解地看向封逐光，只见他低头打开她的手掌，往她的掌心放了一块小银锭，然后抬头朝她温柔地弯了弯眼。

    “你……”绿尧迟疑道。

    封逐光把手放在绿尧背后，轻轻推了一把：“去罢。”

    绿尧愣住了，看看那群孩子，又回头看封逐光。

    封逐光站在那里，鼓励地看着她。

    绿尧犹疑着，在摇移的灯光中一步一步走到小贩那里。

    小贩看着绿尧眉开眼笑：“姑娘是要买糖莲藕吗？”

    绿尧扯了一下嘴角，点头：“是。”

    绿尧低头看着盼望的小孩子们，摊开手掌把小银锭露出来，僵硬说：“都给他们。”

    小贩愣了一下，连忙抢过银锭笑得讨好：“好好好！姑娘大方！”

    小孩子接到糖莲藕都“哇”得欢呼起来，围着绿尧大呼小叫喊：“谢谢姐姐，谢谢姐姐！”

    绿尧低头看到一个小女孩，紧紧抱着她的腿，圆鼓鼓被冻红的脸蛋满是笑意，眼睛亮晶晶的，倒映着满天星子。

    绿尧慢慢地弯下腰，把手放在孩子头上轻轻地，柔柔地揉了揉：“不用谢。”

    绿尧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串糖莲藕，封逐光看着她笑。

    绿尧也笑，她发现，遇到封逐光之后，她就常常笑。

    绿尧把糖莲藕递给封逐光，封逐光接过：“谢谢师尊请我吃糖。”

    “不用谢。”绿尧笑着说。

    只有你不用谢我。

    封逐光咬了一口糖莲藕，眯了眯眼道：“甜的。”

    绿尧看着认真吃糖的封逐光，忽然说：“不知道为什么，跟着我的孩子都没有好下场，你能平安长大，真是不容易。”

    封逐光握紧手里的糖莲藕，侧首看着绿尧，绿尧说得平静，从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

    “我们一定能平安活下去。”

    绿尧讶然地抬头看他，正好撞上他认真的眼眸：“我们一定能活下去。”

    绿尧招架不住他的眼神，急忙低下头。

    光影错落，暖黄灯火映照在两人身上，封逐光像是为了化解微妙的尴尬，忽的转移话题说：“师尊，你在镜宫做梦梦到了什么？”

    “嗯？”绿尧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顺着封逐光的话说：“我梦到了我年幼时流浪，被人收留，住在一片紫竹林里……”

    说到这里，绿尧就住口了，她顿了顿道：“找家客栈罢。”

    封逐光忽的笑了笑：“师尊答应过我，要说一句好听的话。”

    他怎么还记得这件事！

    绿尧脚步加快走向一家客栈。

    “师尊？”封逐光跟在绿尧身后歪着头问她。

    讨打了属于是。

    绿尧跨进客栈，把钱往柜台上一拍：“两间上房。”

    “要隔壁的。”封逐光跟上来说。

    按照常规剧情，掌柜的应该谄笑着来一句：“不好意思二位，现在只有一间房了。”

    然后男女主不管愿不愿意，都得在作者安排的各种机缘巧合下共住一间房，继而发生点该发生的不该不发生的事。

    而封逐光一个反派男配，绿尧一个炮灰女配，显然不享受这个待遇。

    上房有，还多的是，只差钱。

    绿尧领了钥匙，由小二带着埋头就往楼上走。

    封逐光跟在身后，一句又一句的“师尊”像是期末考快收卷，收卷老师已经收到她前面那个考生，而她这时候答题纸还只涂了一半一样，慌张到手抖。

    在小二带好路说完“客官，我退下的时候”，封逐光终于逼到了绿尧身后。

    绿尧紧贴着房门，封逐光和她挨得很近，她几乎能感受到他炙热的体温，他身上淡淡的花香陡然浓烈起来，逼得她头晕目眩。

    绿尧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句：哦，这男人该死的甜美！

    绿尧：擦……什么乱七八糟的！

    冷静冷静！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你要听好话是吧？给我等着！

    绿尧遽然转身，靠在房门上抬头看封逐光，双眸波光盈盈，流转动人。

    绿尧这一转身打得封逐光措手不及，不由倒退半步，居然默默地……脸红了。

    绿尧见状微微一笑，愈发靠近封逐光，说话的气息轻轻拂在他脖子上：“封逐光。”

    封逐光喉咙不自觉地一动，雪白的脸已经越发绯红：“嗯？”

    绿尧问他：“你有没有发觉一件事？”

    封逐光吞咽了一下，觉得口渴得要命：“什、什么？”

    “为什么，他人从不能近我结界分毫，而你却不受限制，近我身如此容易？”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绿尧很久，只有封逐光入她结界近她身，如入无人之境，从小到大，皆是如此，这是为何？

    是因为反派的buff加成吗？

    封逐光沉默片刻，眼睫微微颤动，他像是被绿尧的眼睛蛊惑，心甘情愿掉入了她为他编制的网中，他低低问道：“为什么？”

    绿尧踮起脚靠近封逐光，嘴唇对着他唇下一寸，下巴的位置，似远似近。

    封逐光浑身僵硬，相思蛊在他体内左冲右撞，让他浑身的血都燥热起来，他能感觉到绿尧呼出的气好像触碰到了他的皮肤。

    绿尧：“因为啊……”

    封逐光艰难咽了咽喉咙。

    “我只对你不设防。”

    绿尧不等封逐光做出反应，迅速转身开门进门关门，整个流程一气呵成。

    绿尧靠着房门，无声地大笑起来。

    从来就见封逐光戏弄人，自己有一天竟然能戏弄一回封逐光！

    绿尧靠着房门等了很久，她能感到封逐光就站在她门前，但是却一动不动，好像化作了一座石雕。

    嗯？怎么没反应？把孩子吓傻了？

    绿尧清清嗓子，正要开口，便听到封逐光喑哑的声音：“师尊，你好好休息。”

    封逐光的手抚上不透明的窗纸，透出淡淡的阴影。

    憋了半天，就这一句？

    绿尧想笑，但她不由自主地把手贴在窗纸上，印在封逐光手掌的阴影里，两人的手隔着窗纸交叠在一起。

    绿尧温声回答他：“好。”

    封逐光离开后，绿尧就靠着房门滑落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心乱如麻。

    炮灰女配和反派男配要是在一起，谁都不受伤，皆大欢喜大团圆，分分钟规避原着结局。

    但是现实哪有这么简单？之后呢？怎么办？他们就这么处着？还是找个机会彻底捅破？掌门师兄一定不会同意的，万一公开就会在修真界引起轩然大波，封尧山的名声也要保不住，玄清风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从前到现在，修真界也不是没有师徒恋，但是下场都很惨淡，不是迫于舆论压力分开就是殉情，或是归隐山林，人人唾弃，总之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但是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接受这种辣鸡结局，就算是要离开封尧山，隐姓埋名，也要是她做出的决定，而不是被迫选择这种结局。

    但是封逐光会愿意吗？他一步步走到今天，作为顶尖天才，天之骄子，收复整个魔界的男人，他愿意吗？

    而且他这么年轻，她已经活了几百年，见过太多人和事，而封逐光一切都刚起步，年少的一点爱恋，真的值得他付出所有吗？他要是后悔了，她怎么办？

    封逐光在将来漫长的岁月中，会遇到更多的女孩子，自己只会打架，对封逐光只会使唤来使唤去，让他烧饭做菜烹茶养花，自己躺平咸鱼，他以后变心了怎么办？

    她真的有必要为了封逐光放弃一切，封逐光又真的有必要为了她放弃这一切吗？

    没有作者安排好的he结局，她和封逐光真的可以走到最后吗？

    细想起来，步步皆难。

    不能再想这些事情，都没开始就想着退缩，绿尧咬着手指坐在地上想，不能再想这些事，她还要查清弟子惨死的真相，把幕后真凶找出来，不能再想这些事……

    与此同时，冰凉的月光透过残砖烂瓦的破烂屋檐，照在福来客栈大堂中心的焦黑灰烬上，突然，一只手指从灰烬中伸了出来！

    紧接着，两只，三只，四只……一整只手掌，两只手掌……最终两条黝黑胳膊完全伸了出来，双手扒着焦痕边缘一撑，连带着半个身体露出了地面！

    长长的卷曲银发被削成断发，像是银针一般在月光下散发着尖锐的光芒，金棕色的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死死地盯着封尧山的方向。

    般若旬！

    一声轻笑突兀地响了起来。

    “谁？”般若旬立刻转过头去。

    他看到一个身材修长的红衣少年坐在坍塌的高墙阴影里，看不清面貌，他穿着黑面白底的高靴，一只脚立起，另一只脚垂下来微微晃着，显得很是随意。

    红衣少年把玩着一柄洒金墨扇，在般若旬投来目光的时候手中一停，玩味地看着他。

    “哦呀，你果然没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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