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画皮（八）

    牛头魔捂着头晃了几晃, 眨了眨眼，越在这种情况下越不能慌乱，他必须赢！

    庄荷小鬼高唱：“开——局——”

    双方摇骰子, 同时放下。

    绿尧打开, 把木盖丢在桌面上, 抱臂道：“三黑一白。”

    牛头魔吞了吞口水，手抖着打开：“四黑一白！雉！雉！”

    绿尧点头：“你赢了。”

    第二局又开始了。

    牛头魔开出来：“四黑一白！雉！”

    绿尧掀开来一看, 笑道：“五黑, 卢。”

    牛头魔脸色一下子灰败下去。

    第三局。

    绿尧开出来的是：“五黑，卢。”

    牛头魔开出来的又是四黑一白。

    绿尧轻声说：“哎呀, 不好意思，你输了。”

    “不不不！我还有其他的！我身上有的是赌资。”牛头魔瞪着那双铜铃大的眼睛嚷嚷, “我再赌！”

    绿尧点头：“好啊。”

    接下来, 好像陷入了一个诡异的怪圈。

    牛头魔开三局, 永远都是四黑一白或者三黑一白，连一次五黑都没拿过，反观绿尧, 她有一局赌运会奇差, 永远不会好过三黑一白, 不会好过牛头魔的牌。

    但是绿尧有两局，必开五黑。

    绿尧，因此每局必赢。

    牛头魔越赌越昏头, 因为最要紧的命根子捏在绿尧手里, 他不得不, 也必须要一路赌下去。

    围观的越来越多, 旁观者清, 他们已经看出来了, 绿尧一开始就是故意的，以退为进，欲擒故纵，骗这牛头魔上钩。

    这哪里是新手，明明就是老手中的老手！

    牛头魔输得底儿掉，一无所有，包括那只百眼魔蝎，全都是输给了绿尧。

    绿尧坐在主位上，懒懒地打量着赌桌边上的玻璃宫灯：“好了，你已经输完了，下一个吧。”

    牛头魔死死扒着桌面：“我还没输！我还没输！”

    庄荷小鬼问绿尧还赌不赌，绿尧摇了摇头。

    黑暗中伸出那两条熟悉的黑影，死死缠住了牛头魔，他甚至还来不及出口，便被黑影团团包裹成一团黑沉沉的阴影，无声而快速地拖入了黑暗中。

    这个服务好，很能避免不必要的大吵大闹。

    绿尧把那些赢来的赌资往赌桌上一推：“还有谁？”

    青鬼赌坊高手云集，刚刚那个牛头魔也不过就是中赌徒们的排头兵，开胃菜，试试绿尧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如今，绿尧露了自己的本事，不信邪来和她赌的妖魔鬼怪反而越来越多。

    绿尧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垂下眼眸低低笑了一声：“贪欲无度，不知死活。”

    单双，骰子，四门方宝，牌九，番摊，翻筋斗投壶，马吊，打褐，族鬼，数仓，双蹙融，奕棋，彩选，打马，长行，叶子，博簺，响屉，斗鸡，捻钱，摊钱，关扑……

    没有绿尧不会玩的，只要对方开口，她就能接得上，出手又不抠搜，甚至可以说是过分豪爽，稀世之珍像不要钱似的往外丢。

    一天一夜下来，绿尧通杀！

    来一个赢一个，来一双赢一双。

    真的是从白天赢到黑夜，从黑夜赢到白天。

    每赢百局就登一楼，“甲·甲甲·上”在这座高不见顶的赌坊楼上倒数第二层。

    绿尧从一开始还给人放水，到后面不耐烦了直接一路从一楼一路杀到顶上。

    到了最后，连坐镇青鬼赌坊的最大赌鬼也不敢和绿尧赌了。

    绿尧，终于坐到了“甲·甲甲·上”的赌桌上。

    庄荷也从小鬼换成了一只坦露了一条花臂的美女鬼。

    美女鬼朝绿尧恭敬行礼：“大人，这是最后一场赌局了，由我们青鬼鬼坊坊主来和您赌。”

    “您可以选择放弃，带走所有的赌资；若是继续，输了便输掉所有，包括性命，永生永世都受制于鬼坊，若是赢了，便能登顶，在东南鬼坊最大的宝库中挑一样中意的东西。”

    绿尧：“赌。”

    赌，当然赌，不然她为什么来这里陪这些不中用的毛孩子玩？

    想当年她纵横三界赌局的时候，东南鬼坊都还没建呢吧！

    从她在门口花钱如流水开始，所有关注她的妖魔鬼怪都已经进了她的赌局。

    这世上没有白花的钱，只要下得起赌注，什么赌局她都能开。

    而她开什么，都会赢。

    不用天命站在她这边，她从来是靠本事吃饭。

    美女鬼大声道：“好！有请坊主！”

    黑暗中盏盏宫灯依次亮起，禁闭的门大开，一阵冰凉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鬼从门外飘飞进来，停在绿尧对面，他戴着宽大的黑色兜帽，整只鬼都隐匿在黑暗中。

    这就是赌坊坊主？

    绿尧问他：“怎么玩？”

    赌坊坊主的手从宽松的袖袍中伸出来，骨节分明，苍白异常的手上托着一只小小木盅：“赌大小。”

    绿尧简直要笑出声来了，这算什么，返璞归真？

    绿尧颔首：“随你。”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听见赌坊坊主轻轻笑了一声，莫名带了点缱绻意味。

    “一局定胜负。”赌坊坊主又慢慢说。

    绿尧笑出声来：“好。”

    绿尧笑完，又阴冷地盯着赌坊坊主看：“我事先说一句，你若敢出千，我便踏平赌坊，掀了你的头盖骨。”

    虽然绿尧灵力被封了七成，但是不妨碍她大放厥词。

    赌坊坊主缓缓说：“大人，我怎敢？”

    这鬼说话怎么感觉正常中带点骚气？

    绿尧不说话，只是冷笑了一声。

    美女鬼做庄荷，应该是它负责交递骰盅，但是赌坊坊主却绕过美女鬼，飘到绿尧旁边，直接用双手将骰盅递交给绿尧。

    绿尧看着那双莹白如玉的双手托着乌黑的骰盅，一言不发地接过，上手一摸便知道没有机关，普通的桑木做的，里头一共五颗骰子，像是水晶做的，中间一颗红豆，造型倒很好看，除此之外和其他骰子也没什么区别。

    绿尧又瞟了一眼对方手上另一只骰盅，赌坊坊主闻弦音而知雅意，又把另一只骰盅交给绿尧。

    绿尧仔细查看了没有异常之后还给赌坊坊主一只：“请吧。”

    赌坊坊主飘到赌桌对面，随意摇了几摇放在桌上：“到大人了。”

    绿尧摇了摇，也放到桌上：“开吧。”

    绿尧率先打开：“五个六。”

    赌坊坊主随即打开，在美女鬼的惊呼中温声道：“看来我今次运气不好。”

    木托上居然是六个一！

    绿尧：……不是，这哪里是运气不好？这是非常不好好吗？！而且六个一就有点离谱，简直像是刻意为之，故意输给她的！

    绿尧沉默了片刻，道：“谁撞上我运气都不会太好。”

    不管他是故意还是无意，反正他输了。

    赌坊坊主收回手：“大人赢我，也是正常。”

    他转头和美女鬼道：“愿赌服输，你带大人去顶楼吧。”

    说着，赌坊坊主飘然出门，宫灯依次熄灭，大门怦然合上，像是他从未来过。

    美女鬼跟做梦一样，它喃喃说：“我在这里这么久了，第一次看坊主输得这么快，这么彻底……我不会在做梦吧……我在做梦吧……我真的在做梦吧……”

    绿尧站起身斜睨着恍惚的美女鬼笑道：“如他所说，输给我再正常不过了。”

    “带我去顶楼。”

    美女鬼这才如梦初醒，恢复了一开始精明能干的模样，恭敬地低头应是。

    美女鬼把绿尧领到一条漆黑的通道前同她说：“大人，我只能送到这里，再往前便不是我等可以踏足的领域了。”

    绿尧点头：“好。”

    通道漆黑阴沉，绿尧走在这条通道中，每走一步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在回响，实在有够阴森恐怖的。

    最诡异的是，明明周围无人，绿尧却觉得有人在陪她走，一路走到了那扇巨大的铁门之前。

    绿尧刚想去碰，但指尖稍稍碰到了铁门，铁门便自动打开了，随着吱嘎一声轻响，灯光骤亮，刺激得绿尧双眼都要流泪了。

    绿尧一走进去，那扇巨大的铁门就咣当一声自动闭合了。

    绿尧：……喵喵喵？怎么感觉像羊入虎口的节奏？

    这间房间非常空旷，黄金做地玉做墙，金碧辉煌，奢侈非凡。

    四面墙上绘了十八层地狱受刑图，受刑之人各种各样，上到华服贵族，飘逸仙人，下到贩夫走卒，妖怪魔修，都在奔走逃跑，却被黑白鬼差，地狱恶鬼一把勾来压去受刑。

    画中人物神态栩栩如生，暴凸着眼睛在刀山油锅，铁树铜柱中痛苦挣扎，整幅画的底色都是熊熊大火，顶上乌云闪电，火花四溅，令观者不寒而栗。

    顶上天花板铺的是不规则的几何镜子，映照着墙上的十八层地狱受刑图和黄金地面，只觉得置身于地狱之中，同样深受红莲业火之苦。

    “这是鬼主所绘。”绿尧耳边突然响起低哑磁性的男声，她猛地转头去看，只见披着黑色斗篷的赌坊坊主正站在她旁边！

    他看绿尧受惊，也并不做解释，只是缓缓地自顾自说道：“这可是鬼市众鬼的心愿。”

    绿尧退了几步拉开距离，她好笑道：“心愿？下十八层地狱？这也算心愿？”

    赌坊坊主幽幽说：“十八层地狱在冥界，便是下十八层地狱那也是能转世投胎的鬼。”

    “来鬼市的鬼多数都失去了记忆，或者只记得零碎的一些，它们大多不知道自己生前事，只知道死因和身后事，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来鬼市后还要给自己另外再取名。”

    “鬼市的鬼，皆为无名之鬼，不受香火，若是消失了，便是真的消失了。”

    绿尧静静听完了，然后说：“哦，听到了。不过我只是来取我想要的东西。”

    赌坊坊主翻开黑色兜帽，露出那张阴柔带笑的桃花眼：“我给了你腰牌，你也不来找我。你总不来找我，我总要来找你。”

    “小绿姑娘，想不想我？”

    绿尧：想你妈妈！淦！阴魂不散的风鬼！

    绿尧冷笑：“你认错人了，废话少说，东南鬼坊坊主定的规矩，青鬼赌坊的坊主也应该要遵守吧？”

    “鬼市慕强，我既然在赌坊赌到了巅峰，就比你强，你就要听我的。”

    风鬼见绿尧不认账，笑着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拿出那把洒金墨竹小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指着墙上地狱图中被剖心的一个仙人说：“去那里。”

    绿尧有些不信，但是鬼市她是知道的，风鬼既然已经给整座东南鬼坊定下了规则，即便是他，也必须遵守。

    绿尧走到墙边，这位仙人白袍金带，看上去仙气缥缈，高不可攀，却还是被妖魔抓住，一把撕开他的前襟，掏出了那颗鲜红的心脏。

    这副地狱图实在画得太传神，绿尧几乎能听到仙人的惨叫。

    绿尧伸出手掌，覆在仙人的心脏上。

    风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手掌覆在她手上，寒冷而修长，正好覆盖住了绿尧整只手背。

    风鬼按住绿尧的手背往墙里面一推：“默念你想要的东西。”

    风鬼的手正好盖住了绿尧整只手背，绿尧只觉得被风鬼触碰的手背阵阵发麻，她定下心神想着卜天命的嘱咐，整只手掌都陷入墙面，看上去好像是她在掏这颗仙人的心。

    绿尧很快就抓到了一件东西。

    绿尧低声说：“放手。”

    东西到手，她耐心已经到了尽头，着实忍不住了。

    风鬼没听绿尧的，握着绿尧的手带了出来。

    风鬼都没看清绿尧拿的是什么东西，绿尧就已经收了起来，甚至顺道拽住他的衣襟把他撞到了墙上，她一手撑住墙面，阴森森地盯着风鬼。

    风鬼微笑：“您这是做什么？”

    绿尧更加阴森地笑起来：“封逐光，好玩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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