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那时元月
公主梳洗过后便入了席, 仁寿宫里宫灯错落,每一束莹润的光下,都照着一张笑的舒心的面孔。
乘月的眼尾却还红着。
她生就了一身玉肌骨, 尤以面庞最为清透净白,方才同元善搂着哭了一场, 不免在眼尾、鼻头, 留下些微红的痕迹, 好在清夜沉沉,华灯流转,无人注意公主眉眼间那几分似有若无的哀愁。
元善同姜释云挨着坐, 因是公主五年的至交, 皇家的中秋家宴她年年在, 那些个亲王妃、长公主们, 都认得她, 倒也相处合宜。
乘月心不在焉地剥一枚蜜桔, 云遮在侧瞧着公主剥的很好, 这便温柔地看着她来。
南丰进贡来的蜜桔很好剥, 纤细的手指转旋间, 一圈黄澄澄的皮落下, 露出了抱的紧密的桔瓣。
她剥好了,只放在了小碟里, 指了指下首正安静听人说话的元善。
樱珠会意, 将桔子搁在了元善的眼前, 元善见着了, 微微转过了眼, 笑意从眉梢眼角递送给了乘月。
乘月见元善笑了, 心下才有些微的称意, 再看她时,姜释云正同元善说着知心话,元善却听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去望殿外那轮圆月。
她明白了元善的心意,只悄悄转了眼,细声同云遮说着话。
“……打从元善进宫起,年年的中秋节,她都是陪着我过的,从前我想不到,今日却觉得自己个儿不好——原该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候,我怎么能回回把她拘在宫里呢?”
“想来元善姑娘也是乐意的陪着您瞧月亮的,只是今年她家里出了这样的事,难免心思重了些。公主若是心疼她,一时放她回家再住几日。”
乘月听着云遮的轻声细语,轻轻点头,“是了,今晚便不留她在宫里,待她家里一切停当了,再上学就是。”
她拿定了主意,便叫樱珠过去知会了一声元善,元善听了,望过来的眼神又是欢喜又是不舍。
乘月捡了枚桔瓣吃,耳中听着席下的言谈,宁王说着自己家里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定王说起前些时日嫁女儿的喜事,话题围着儿女们转,不免有人便斗胆关切起了太子哥哥的行迹。
“听闻太子殿下代陛下巡视中原,不知道几时回銮啊?”
问话的是陛下的老皇叔宣王爷,皇帝在家宴上并不威严,只微微一笑道:“只看他的意愿,朕不约束他。”
太子东巡,声势并不浩大,皇帝无意多谈及,只将视线投向了苏元善那里。
“元善啊,你陪着公主读书,该有五年了吧?”
猛一听陛下唤她,元善心中一凛,打起了精神,恭敬作答:“回陛下,臣女做公主侍读已有五年。”
乘月歪了歪脑袋看自家爹爹,闹不明白爹爹从来都不怎么过问自己的小伙伴,今儿怎么破天荒的问起了元善?
“听少师说,你读书读的很好,又常常劝诫公主,是个好孩子。今日是中秋宴,朕赐你个恩典,封孝诚乡君,从今往后,望你能做公主身边的明臣,同她一道儿好好向学。”
陛下的话音像紫金锤,将元善砸的晕晕的,她望望笑眼弯弯的公主,再望望周围满脸喜气的皇亲贵族,直慌的拜倒在地,领旨谢恩。
乡君虽是内命妇里最末的一等诰命,却历来只有皇亲贵族之女才有获封的资格,更遑论一年还有四十两的年俸以及四十斛的禄米。
元善心下的沉郁一时被冲散开不少,只觉得娘亲听了这个消息一定很开心,再有,她有了这个身份,虎视眈眈的叔伯婶娘们,定会有所忌惮。
她想到这儿,抬头去看公主,但见她凑在了陛下的身边儿,正笑得像朵娇憨的花儿。
“爹爹,您可真好呀。”乘月拿脑袋蹭了蹭爹爹的手臂,再抬起眼睛,乖乖巧巧,“以后我都听您的话,再也不忤逆您了。”
皇帝拍拍小女儿的脑袋,只嗯了一声,再没有多言。
封诰苏元善,其实不单单只是为着女儿。
乘月却没瞧出来,一整个中秋宴都吃的高高兴兴,一更快过的时候,乘月往殿外看,玉阶上落了一片清寂的月色,有人静默无声地踩过,是执刀的宫中侍卫。
顾景星在做什么呢?乘月有些好奇,借着吃饱了肚子去消消饱的由头,由殿后的门出去,往殿外去了。
其实她并不知道顾景星什么时辰当值,身为步军司的指挥,他不该时时刻刻地驻扎在宫里么?
乘月在仁寿宫里转了一圈儿,并不曾找到顾景星的身影,虽有几分失落,可元善得了封诰的事让她十分高兴,便也不计较了,只在仁寿宫侧旁往兔儿山去的石阶左近,转了转。
“奴婢怎么觉着,封诰元善姑娘这事不简单呢?”云遮最是心思细腻的,有些话在心里左右思量,到底还是问出了口,“方才公主同陛下道谢,倘或是从前,陛下总会多嘱咐您几句,今日却不发一言……”
云遮的话轻而缓地送入了公主的耳中,她心里急跳,再去回想方才的情形,忽想到一处蹊跷。
“……宣王家里的小玄孙女,也封了乡君,称号是乐安,相比较而言,元善的孝诚会不会太过厚重了些……”
乘月说着说着,声音便愈发的低下去,到末了更是慌慌的,喃喃地说着,“怕不是漠北有什么奏报……”
她红了眼圈,有些心急了,提裙欲往仁寿宫里去,“与其去问顾景星,不如去问爹爹。”
云遮随在公主的身后去,那通往兔儿山的石阶上,却传来清润一声。
“公主要问什么?”
是顾景星的声音。
乘月正想到他,回身望过去,顾景星由深寂的山夜里走出来,带了一身星夜的清冷。
云遮悄悄退在了一边儿,乘月眼圈还红着,见着顾景星来,只怔了一下,旋即便开口问道:“漠北,元善的爹爹究竟怎么样了。”
公主问的直接,顾景星也不犹豫,只在踏下最后一级石阶后,静立启言。
“苏侯受莽古哈银狼部突袭,陷落漠北矿藏山,被救出时命悬一线,如今还昏迷着,恐有性命之忧。”
果真如此。
当真如此。
乘月闻言脚下不自觉便一软,云遮慌的走上前,却又在顾世子伸手的那一瞬,静默退却了。
元善这一时还在仁寿宫里高兴着,倘或知道了这个消息,恐怕会晕厥过去吧。
乘月想着方才宴席前,元善哭倒在她怀里的情形,不自觉眼泪便落了下来。
她不说话,只安静地为元善落着泪,顾景星轻托着她的手臂,觉出她的几分无措。
“公主为何而哭。”
他分明就站在她的身侧,可声音却杳杳,听在乘月的耳中,只觉又遥远又冷清。
“我哭元善。”乘月仰起了头,眼睛下缘还悬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儿,她茫然,“她心里还盼着爹爹一切安好,若是知道这个消息,怕是要难过的不能自已……”
“陛下听闻此奏报,已从灵州府连夜调去了名医诊脉救治,苏侯尚有一线生机。”
他原本就是冷清的声线,此时秋夜凉风漫卷,益发显得冰凉。
乘月闻言,抬手拭泪,仰头欣喜地说了一声好,“那我在元善面前不能露出端倪来。待她爹爹平安归来那一日,我再同她说我此时的担忧,叫她也心疼我一回。”
也许是听到了心疼二字,顾景星低垂了眼睫,望住了乘月。
“可怜无定河边骨……”他的声音放低下去,可其间依旧藏着凉意,“身为武臣亲眷,元善姑娘也许早知前路。”
骤悲骤喜,乘月有些站不住了,她往石阶去,抱膝而坐。
“即便知道,可也会悲伤欲绝是不是?元善打小就在宫里,同我一道儿长大,说起来就同亲生的姐妹没什么两样,设身处地去想,倘或是我的爹爹陷落疆场,恐怕我要哭的稀里哗啦了,我一想到这儿,我就心疼她……”
身旁人陪着她坐下,安静地听她说着小女儿心事,偶尔转眼看过去,公主眼尾氤氲着哀戚的微红,秀挺的鼻梁一路向下,翘着的鼻尖也有一点红,叫人看了,没来由地心软如棉。
“大梁要一直与莽古哈打仗么?打我记事起,他们就一直侵边。我记得我爹爹视朝的时候,我有一回偷偷跑去瞧,大臣们吵的鹅窝一样,全是说打仗的事儿。”
顾景星嗯了一声,“从前西南有钺戎,东南有倭贼,漠北与北境有莽古哈人。二十年的征讨,钺戎与倭贼,一个在十年前归附大梁,一个再不敢犯我海境,唯有莽古哈,屡屡犯边,亡我大梁之心不死,偏无法将其消灭殆尽。”
月夜清朗,顾景星的嗓音轻而缓,只将这些军事上的事,同乘月细细分说。
“……说起来,钺戎归附大梁,其最大的功臣当是公主的外祖。他守西南边界二十年,倘或不是他打下的根基,钺戎不会那么容易归附。”
乘月闻言有些讶异,她从不曾见过自己的外祖父,只知舅舅镇南王段酲,年年过年都会亲自来帝京,为她献上一整个车队的年礼,再同她说些体贴的话。
舅甥二人见得少,虽不甚亲密,乘月却很喜欢舅舅,每每都要问他一些滇南的风物人情,舅舅也很疼爱她,只要是她话里提及的,没过多久,便会从滇南快马送过来。
“我外祖父的画像,如今还挂在凌烟阁呢!我知道他是大梁的功臣,却不知道他有这般胜绩。”
乘月轻声说着,起先还有些小小的自豪,其后声音却低了下去,想到了元善,也想到了自己的娘亲,“那他殉国时,娘亲的心一定很疼。”
也不知道今夜是怎么了,许是中秋夜的缘故,乘月的鼻子又酸了,眼睛不自觉地红了一圈,秋夜的凉风一吹,她便落了一滴泪下来。
沉郁扑进了顾景星的眼中,他转头看她,轻轻叹了一息,转而却笑了,
“公主这么哭,往后……”他顿了顿,声音渐轻,“可怎么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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