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可日子不管再怎么难过, 还是要过下去的。

    佟佳皇贵妃向来好强，先是没了儿子，继而是错失皇后之位, 如今更是没了女儿, 便是周院正没亲口与她说，但她也清楚, 这辈子她怕是都难有自己的子嗣了。

    她病了。

    病的十分厉害。

    承乾宫上下汤药不断，甚至太皇太后还派去了苏麻喇嬷照顾着她，可一日日下去, 佟佳皇贵妃的身子依旧没有好转。

    胤禛与五阿哥、纯禧公主也去承乾宫请安过几次，不知道是佟佳皇贵妃已变得无欲无求，还是与世无争，亦或者痛失两个孩子后, 看每个孩子都喜欢, 对几个孩子明显好多了, 强撑着要小厨房端糕点过来。

    胤禛等人本就是出于孝道走这么一趟的, 可吃糕点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只觉得佟佳皇贵妃的眼神一直流连于自己身上。

    他能怎么做了？

    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察觉到，继续吃糕点！

    他没猜错, 佟佳皇贵妃的眼神的确是落在他的身上。

    这些日子佟佳皇贵妃想了许多, 后位也好，孩子也罢，都是她这辈子求而不得的东西，如今她明明可以有个活泼可爱的孩子的, 可这个孩子却与她失之交臂……哪怕她膝下有个胤禛也是好的。

    如今承乾宫空荡荡的, 空荡的叫她害怕, 叫她难受。

    胤禛最后几乎是逃似的离开了承乾宫, 出了承乾宫的大门，纯禧公主更是低声道：“胤禛，方才佟佳娘娘看你的眼神怪怪的……”

    那种眼神，就好像恨不得将胤禛吃到肚子里去才安心似的。

    胤禛也有同样的感受，只觉得自己以后还是少来承乾宫比较好。

    至于佟佳皇贵妃与他的恩恩怨怨，早在当初佟佳皇贵妃将他送回永和宫画上了句号。

    三个孩子说说笑笑正离开承乾宫的路上，不曾想却见着温僖贵妃带着七阿哥往承乾宫方向走来。

    如今的佟佳皇贵妃有多失意，温僖贵妃就有多得意，刚生下十阿哥，又得皇上与太皇太后看重，就等着十阿哥稍稍大些，将德妃手上主持中愦的权力接过来，那就是彻彻底底的人生赢家。

    纯禧公主偷偷与胤禛交换了个眼神，两人皆是心知肚明。

    温僖贵妃从前是韬光养晦，若她真是个心善之人，怎会在这个关头一日不断前来请安？

    温僖贵妃当真是容光焕发，待三个孩子请安后笑着道：“……你们倒是孝顺的，又过来给皇贵妃娘娘请安？也对，皇贵妃娘娘刚没了八公主，正是最伤心难过的时候，你们能来多瞧瞧她，她心里也好受些。”

    小人得志！

    胤禛脑海里只蹦出这样一个词来。

    可见啊，人就该时时刻刻保证低调，这一旦猖狂起来，狐狸尾巴就翘了起来。

    他没有接话。

    纯禧公主倒是与温僖贵妃寒暄了两句，到了最后温僖贵妃只道：“……本宫瞧着你们几个关系倒是好，皇上说了，等到明年开年七阿哥也要进上书房念书了，到时候你们几个当哥哥姐姐的可要好好照顾他才是！”

    说着，她便牵着七阿哥的手往前送，可七阿哥却直往她身后躲，惹得她笑道：“七阿哥胆子小，这是不好意思了。”

    胤禛偶尔也会在紫禁城中见到七阿哥的，相较于旁的阿哥，腿脚不便的他很是沉默寡言，不肯多说一句话，不肯多走一步路。

    这不，这身后他依旧只低着头不说话？

    可他越是这样，五阿哥就越是想瞧瞧他到底在做什么，巴巴够着脖子直看，最后更是皱眉道：“呀，七弟弟，你是不是哭了？”

    这，这有什么好哭的？

    纯禧公主和五阿哥都愣住了。

    胤禛却有些懂他的，别看孩子小，其实什么都知道的，寻常人家的孩子腿脚不便都会自卑，更别说皇家的孩子……暂不提温僖贵妃对七阿哥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就说温僖贵妃如今有了十阿哥，对七阿哥难免有些顾及不上。

    不过胤禛却没有圣母心，当即并未表态以后要好好照顾七阿哥之类的话。

    七阿哥若是在上书房都活不下来，以后就更难了。

    一转眼，到了十阿哥三四个月时，德妃就毫不留念的将主持六宫的权力还给了温僖贵妃。

    权力是把双刃剑，能带来很多东西，但也让德妃劳累了许多。

    德妃对如今的生活已很是满意，不想沾染这些。

    不过在她协理六宫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整个人的性子倒是变了些，不如从前温润好说话，在胤禛看来，德妃这是整个人立了起来。

    就连太皇太后瞧见德妃的变化也很是满意，私下与苏麻喇嬷说道——她就该这样才好，虽说出身低些，但如今膝下已有一儿一女，位居四妃之一，不比旁人差，何必行事畏手畏脚的？

    德妃自是不知道这些事儿的。

    到了除夕前夕，太皇太后甚至要德妃帮衬着温僖贵妃操办除夕家宴，虽说她老人家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温僖贵妃如今要照顾十阿哥，身子也不复当初，要德妃帮衬一二，可任凭谁都看出来了——太皇太后这是想要抬举德妃了。

    温僖贵妃当着太皇太后的面自然说好，甚至拉着德妃的手说什么本就是一家人之类的话。

    毕竟德妃的妹妹嫁给了阿灵阿，若真说起来，那也是亲戚连亲戚。

    好在德妃根本不搭腔。

    一转眼到了康熙二十三年，上书房内新进来了虚岁五岁的七阿哥，可上书房并没有因此热闹起来。

    因为如今的大阿哥已经十三岁了，太子也十一岁了，用师傅们的话来说，他们两人勤勉上进，书本中的知识也学的差不多，所以皇上大手一挥，就要他们开始跟着上朝，学习朝政之事。

    这对胤禛来说，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当时一听到这话，他脸上的笑就绷不住了。

    说句实在的，他们可真叫陪太子读书，皇上不是不疼惜剩下的儿子，可但凡有太子在，太子永远都是受关注最多的那个人。

    不说别的，只要皇上不是太忙，每日下朝后都会来看看他们念书，顺便考考他们的学问。

    五阿哥也是十分高兴，见三阿哥与胤禛的座位换到了前面，他的座位与七阿哥并排挨在一起，脸上笑意更甚，更是自作主张与七阿哥换了位置，将自己的位置排在胤禛的位置后头。

    这不，他再也不怕什么时候突然站在窗外，拿手戳了戳胤禛道：“四哥哥！”

    胤禛扭头看了他一眼：“干嘛？”

    五阿哥露出甜甜的笑容来：“没什么，就是喊喊你。”

    他可真是……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

    他又戳了戳胤禛：“四哥哥。”

    胤禛再次转头：“又干嘛？”

    五阿哥咧嘴一笑：“晚上咱们再吃锅子好不好？”

    胤禛点点头道：“既然你这么想吃锅子，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好了。”

    说起来他们已经连续吃了好几天锅子了。

    从羊肉锅子到牛肉锅子，再到猪蹄锅子，野鸡锅子……只有他们想不到的，没有他们没吃过的，但是没办法，谁要锅子这么好吃？

    胤禛如今还算挺爱学习的，毕竟不管是张英也好还是剩下的师傅们也好，都不是平庸之辈，不光只晓得让他们读书百遍，授起课来更是引经据典，极为传神。

    再加上皇上金口一开，不管春夏秋冬他都能晚起一个半时辰，不认真念书怎么能行？

    所以一直到了休息时，胤禛这才与五阿哥探讨起晚上吃什么来：“……我那里还得了有螃蟹，晚上咱们再一人蒸一只螃蟹吃。”

    “像羊肉锅子这些我们都吃腻了，不如今晚上试一试腊鸭锅子？这锅子我敢保证你肯定没吃过的。”

    “到时候再找内务府要些藕块和嫩蒿子加进去，保准好吃……”

    正说的起劲儿，胤禛只听到“咕咚”一声咽口水的声音。

    他下意识看向五阿哥。

    谁知道五阿哥却是直摆手：“四哥哥，不是我，我方才可是才吃了糕点的。”

    胤禛扭头看了一圈，只见着七阿哥耳根子通红通红，根本不像冻的，当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胤禛见状，主动道：“七弟弟所居的院子离我那里不远，可是要一起过去尝尝腊鸭锅子？皇阿玛说了上书房里冬日不准用碳，夏日不准用冰，不管穿厚的衣裳，这手脚还是冷冰冰的，喝一碗汤下去浑身就能暖和起来。”

    七阿哥却是半晌没有接话。

    就在胤禛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只听见他从喉头发出一个“好”字来。

    至于三阿哥，如今这人与大阿哥是越走越近，自然而然与胤禛是越走越远，他肯定不会主动问三阿哥的。

    到了傍晚时候，兄弟三人凑在一起吃锅子，大多数时候都是胤禛与五阿哥说，七阿哥在一旁听。

    五阿哥直道：“……这上书房可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太冷了，四哥哥你看，我的手都起了冻疮。”

    胤禛无奈道：“我的脚上与手上也都起了冻疮。”

    他是真的很想把皇上揪来到上书房坐一天试试看，看他能不能受得了。

    他觉得这样可不行，当即就吩咐小安子给他找几个汤婆子来，打算明日带去上书房。

    这下别说五阿哥，就连七阿哥都一脸惊愕看着他。

    胤禛直道：“你们看我做什么？皇阿玛直说书房内不准放碳盆子，也不能烧地笼，可没说不准我们用汤婆子啊！”

    五阿哥眨巴着眼睛道：“四哥哥你说的有道理，只是，你之前为什么没想起来用汤婆子？”

    胤禛丢给他一个眼神：“你想啊，之前有大哥哥和太子哥哥在，我们要是这样做了，太子哥哥身为兄长，肯定要说我们的，但如今他们不在上书房念书了，你觉得三哥哥会说我们吗？”

    三阿哥不会的，甚至看到他们用起汤婆子，还会愈发勤勉上进，就等着皇上快些过来好好表扬他一番。

    五阿哥这下就更不懂了：“那万一叫皇阿玛看见了，说我们怎么办？”

    胤禛道：“那你是怕皇阿玛说你，还是怕冷？”

    五阿哥挠了挠已经起冻疮的小胖手，只觉得越挠越痒，心一横道：“我怕冷。”

    从前他在寿康宫养的那叫一个娇气，再加上今年冬天是格外冷，他实在受不了这个苦。

    兄弟两个一合计，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一直没说话的七阿哥却是埋头苦吃，等着胤禛反应过来时，发现七阿哥一个人起锅子吃的直打嗝儿。

    偏偏七阿哥又是个害羞的，当即脸就羞的通红。

    胤禛忙道：“没事儿，这锅子里还有许多，我们够吃的……倒是你，吃这么多会积食的，待会儿走会路再回去，当心晚上肚子疼。”

    七阿哥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等着他走后，五阿哥不解道：“四哥哥，你为什么对七弟弟这么好？”

    人心都是相互的，一开始他觉得七阿哥可怜，的确有心想要对他好些，可七阿哥却是三句话蹦不出一个字来，这让他觉得乖没意思的。

    胤禛却道：“你说你要是他，你希望别人对你好吗？”

    说着，他瞧见七阿哥那单薄瘦小的身影渐渐走远，只道：“况且我对他也不算好，不过是请他吃了一顿锅子而已，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五有些话五阿哥不懂。

    但翌日抱着汤婆子的他却觉得开心极了。

    上面授课的师傅微微皱眉，就听见胤禛已经抢先道：“先生，皇阿玛直说上书房里不准烧地笼，不准点碳盆子，可没说不准我们用汤婆子。”

    “是啊是啊！”五阿哥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连忙接话道：“四哥哥说得对。”

    上首的先生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个理，索性也没管了。

    如此过了好几日，皇上一次都没有来过上书房。

    胤禛庆幸的同时也觉得有些失落——可见他们与太子真的是不一样的，太子不在，皇上甚少过来了。

    所以他便要小安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又加了个软垫子。

    师傅问起时，他更是道：“先生您说过的，磨刀不误砍柴工，我若是写字累了靠一靠也会舒服些的，您说是不是？”

    师傅再次语塞。

    到了最后，师傅们眼睁睁见着胤禛越来越放肆，桌上甚至还摆起了茶具与糕点，实在是忍不下去，直接去找了皇上。

    皇上这几日忙的很，不仅忙于朝政琐事，更是忙着手把手教导太子与大阿哥，当然，太子为主，大阿哥为辅。

    听闻这消息时，皇上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好些日子没去过上书房。

    往门口一看，皇上气的脸色都变了。

    胤禛抱着汤婆子，桌上搁着茶盅，身后放着软垫，知道的晓得他这是在上书房念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上书房享清福的。

    至于五阿哥与七阿哥，也没好到哪里去。

    五阿哥是与胤禛一个德行，典型的享乐主义。

    七阿哥则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当皇上眼神落在三阿哥身上时，总算好看了些——四个儿子中总算有个认真的。

    皇上一露面，五阿哥等人马上态度就变了，那叫一个正襟危坐，看起来老实极了，唯有胤禛依旧老样子，看的皇上愈发来气。

    皇上存心叫他难堪，只道：“今日先生教的你们可都会了？”

    三阿哥忙道：“回皇阿玛的话，已经会了。”

    今日授课的先生教的是满文，如今虽以汉文为主，但他们是满族人，不光要学习满文，蒙古语也是要学习的。

    皇上随便考问了三阿哥一番，只见他虽答的磕磕巴巴，但勉强全部答上来了，只点了点头。

    三阿哥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了下来。

    如今他是愈发勤勉，只想着在皇阿玛跟前留个好印象。

    谁知到了胤禛这儿，回答的是流利又顺畅，原本皇上训斥的话到了嘴边，可实在是说不出来。

    这对胤禛来说不过是小意思而已，想当年考四级之前，他一天能背下几百个单词，有什么好怕的？

    皇上不死心，又考了考他。

    谁知道胤禛依旧是回答的又快又好。

    有对比才有差距，相较之下，三阿哥方才的表现不过是平平。

    皇上这一肚子火气已经到了喉头，却又硬生生憋了下去。

    好在到了五阿哥这儿，皇上的火气总算有地方撒了，拿着书卷直敲桌子，厉声道：“……你与胤祉同在一个屋檐下听先生授课，为何他能够答的上来，你今日所学却是一个字都答不上来？朕倒是好奇，你都在学些什么？”

    “朕看你小小年纪没学会勤勉上进，倒学会了骄奢淫逸，不学无术……”

    这话就说的有点严重了，就连五阿哥都听出来了——皇阿玛这是把对四哥哥的气撒到他身上来。

    但是没办法，他确实是今日念书不认真。

    偏偏五阿哥害怕皇上，心里有委屈也不敢说，只敢啪嗒啪嗒掉眼泪。

    皇上一见，却是愈发来气，厉声道：“怎么，朕说你两句还说错了？朕看你啊，平日里都被你皇瑪嬷和你额娘惯坏了。”

    胤禛：……

    他知道五阿哥受了委屈，没办法，晚些时候他只能用锅子补偿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