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苏茗雪她们几个也是经历过一些风浪的人了, 此时商行门口的四人动作整齐划一地抱着臂,面无表情地冷眼盯着那伙停在自家铺子门前哭丧的人,想看看这伙人又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原本连个人影也无的银杏巷突然又热闹了, 见又有瓜可吃, 家家户户敞了窗户开了门,这回倒是没人出家门沾晦气, 只一颗颗脑袋探出来猛瞧,
丧队止了哀乐,队伍中走出一个一身缟素被人搀扶着的妇人, 那妇人颇有些姿容,她云鬓微乱,哭哭啼啼地伸手指向苏茗雪几人, 颤着声儿唱戏似地哭道,“你们这伙奸商,卖得都是什么毒物, 我家官人抽了你家的烟丝, 口吐白沫倒地不起,竟……竟就这么去了!”
这戏唱完,妇人又以帕掩面,呜呜咽咽地念叨着自己命苦, 官人正值壮年人就走了, 留了一家老小无人照拂, 自己也跟着去了算了。
苏茗雪心里“咯噔”一下, 人命官司, 怕是没有上次那么好糊弄了。
杨之行作为商行掌柜, 这事自是要由他出面, 他垂了手, 上前一步柔声问那妇人,“夫人节哀,敢问夫人夫家贵姓?何时在我这铺子里买的烟丝?”
杨之行气度温润,又温言软语,眉间微敛着歉意直看向那新寡妇,那妇人被他看得面上竟飞起了霞色,“我……我夫姓胡,是前日里来买的烟丝,昨日点上一抽就……就出事了!”
听了妇人这话,苏茗雪一挑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时代人死出殡前都要停灵七日,让亲朋好友上门吊唁,那姓胡的才死了一日,这家人就急急地把人塞棺材里出殡了,要说这其中没鬼,傻子都不信。
杨之行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他回头朝吟霜递了个眼色,吟霜心领神会地跑进铺子拿了账本出来。
拢共也没几笔收入,她很快翻到了卖出烟丝的那一条记录,朗声道,“十月廿六未时三刻,青柏巷胡宅胡老爷购关东烟丝一两,这可是你家官人?”
“是……是他。”妇人点头称是,她没想到这雪玉商行竟会把买主的信息记录得如此详细。
吟霜搁了账本,又去货架上取了那盒关东烟丝来递给杨之行,杨之行把烟盒送到鼻尖嗅了几嗅,又伸指捻了几根放入口中细品,随后道,“小店中的烟丝定然是没问题的,夫人你又如何断定你家官人就是抽了这烟才出的事呢?”
妇人见他不认,正要开口反驳,丧队的后头传出一把聒噪嗓音,“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了吗?好好的一个人抽了你家的烟丝人就死了,可不就是你家的东西有问题!”
苏茗雪捏了捏耳垂,这熟悉的剧情走向,那杜家小傻子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事儿和他也有关吗?
丧队后头跳出的人可不就是那杜家二少爷杜灿,他大概是上次受到了祁源不小的威慑,这次不敢离得太近,就站在众人后头叉腰大喊,“这雪玉商行恐怕卖得都是些假货!还都标价奇高,坑我们丹砂郡老百姓呢!如今他家的货物闹出了人命,这等黑心铺子的黑心掌柜就该被压去衙门以命抵命!”
苏茗雪遥望着那缩在后头的杜灿,朝他露齿一笑,刻意抬高了声音道,“哟!这不是上回尿了裤子的杜二少么,你怎么也来了?站那么远做什么?我都瞧不见你那张风流倜傥的脸。”
杜灿听了她后半句就忘了她前半句,无视周围众人的低笑,高高昂着头颅上前了几步,要把自己的脸展示给苏茗雪,“小寡妇,这回没你的事,这雪玉商行的掌柜是你的表兄杨之行,要伏法也只他一人。”
苏茗雪摆出一脸愁色,蹙眉嗔道,“我这小女子能在丹砂郡立足,可全仰仗我这位兄长,要是他出了事,我可怎么办呢?”
杜灿挺起他那瘦弱的胸板,语气高傲,“这好办,只要你嫁与我为妻,我杜家自会保你无虞,说不定……”他咧开尖嘴露出一口不太齐整的牙,笑道,“说不定还能救你家兄长一命。”
意图暴露得不要太明显。
苏茗雪被他一次两次的上门来找茬,实在是有些恼了,这回居然还拖了个死人过来,怎么就有人这么不实相呢,她憋着一股子闷气,面上不动声色地敛眉一笑,朝杜灿伸出了纤纤玉手,柔声唤道,“你过来。”
杜灿瞧她这副娇俏羞赧的模样,以为她这次是真的怕了,愿意从了自己,便屁颠屁颠地跑上前去。
苏茗雪站在商行台阶上朝他勾手,“离近点儿。”
杜灿一脸垂涎的笑,凑头过去。
一阵劲风朝他的左边面颊袭来,“啪”的一声脆响,四道鲜红的指印便印在了他的脸上。
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杜灿被苏茗雪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歪了脑袋,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右边面颊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眨眼间他就被苏茗雪狠狠扇了两耳光。
待杜灿回过神,两边脸颊都是高高肿起,他不可置信地怒视着苏茗雪,苏茗雪早已甩着有些吃痛的手退到了祁源身后。
杜灿同上回一样,又哆哆嗦嗦地伸着他那细手指,“你、你……”
没等他“你”出什么来,丧队后头又传来一声嚎叫,“灿灿!灿灿!你没事吧灿灿!”
一个拄着拐杖的中年男人被个小厮扶着急急走上前来,看他和杜灿如出一辙的身形样貌,定是杜灿的爹了。
杜老爷捧着杜灿的脸左瞧右瞧,转身气急败坏地戳着拐杖朝苏茗雪道,“你这小泼妇!谁给你的胆子敢打我家灿灿!我定要上官府告你!”
苏茗雪有祁源撑腰,也不怕他拿着拐杖上前来怼自己,便安之若素地道,“你就是杜老爷吧,快把你家小傻子带回去,别成天见地来找茬,我家兄长是个好脾气的,不与他一般见识,我可不是,以后再让我看到他出现在雪玉商行的门口,我见一次打一次!”
说完,她又朝那目瞪口呆的哭丧妇人道,“这位夫人,您要是有冤屈,就上官府去报官,是非曲直官大人们定会调查清楚,咱在这你说你有理我说我有理的也拉扯不清楚,趁着你家官人还没烂,赶紧地报官去吧。”
那妇人被她一通说辞说得没了主意,一双哭红的美目直瞅着前头的杜老爷。
杜老爷又是拿拐杖在地上狠狠一戳,“好!我们这就上官府报官去!”
苏茗雪不耐地朝他挥挥手,“好走不送。”
一番鸡飞狗跳的闹剧终于结束,吟霜心疼地拉着苏茗雪泛红的手掌轻轻吹气,“小姐,你怎么下那么大力,你看你这手都快打肿了。”
苏茗雪还沉浸在手撕杜灿的愉悦中,“我这手要是肿了,那杜二傻子的脸就能肿三天!上回他满嘴喷粪的时候我就想打他了,这回可算是逮到了机会。”
吟霜皱了眉,“他们要是真去官府报官可怎么办?”
“打人的事不打紧,又没伤又没残,而且是他一次两次的欺辱我,我忍无可忍才动得手,官府不至于连这种小事都管,”苏茗雪抽回了手,随意甩了甩,“关键是那胡老爷的死,蹊跷的很。”
吟霜担忧地看了看一旁还在查看那盒烟丝的杨之行,“这要是真要抓杨公子上公堂,会不会用刑啊?”
苏茗雪眨着眼朝她狡黠地笑笑,“这你就别操心了,丹砂郡官府管事的可是朱有节朱大人,他要是还想喝上好茶叶,就不会对兄长用刑的,不过我们还是要想办法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能平白当了这冤大头。”
说着她朝铺子门口看去,闻讯赶来的林一正在那儿和祁源凑头说着悄悄话。
“少主,底下人说,那胡家的新寡妇似是和杜老爷有一腿,时常见杜老爷从胡家后门出入,胡老爷怕是被他俩合谋害死的,这样两人不仅能占了胡家家财,还能光明正大地行苟且之事,顺便还陷害给了雪玉商行,说不定就能以杨之行的性命要挟苏小姐从了那杜二少,一举四得啊!还挺高明。”
祁源沉吟片刻,说道,“让人分别盯着胡宅和杜宅的动静,再看到杜老爷和胡夫人私会就速来告诉我,还有,派个会验尸验毒的兵士去验验那胡老爷的死因。”
林一领了命就回了青柏巷去下派任务。
“祁镖头,祁大怎么走了?”
苏茗雪见到林一离去,从柜台后探出头来问了一句。
祁源答道,“家中有些事,他先回去一趟。”
“这样啊,”苏茗雪点了点头,又问,“对了,祁伯父最近在家吗?好久没去看他了,明日我带些酒水点心去祁宅拜访他一下。”
在这节骨眼上要去看自己老爹,这丫头又在动什么心思。
祁源心里这么想着,面上不动声色,“父亲他明日整日都在家。”
翌日一早,府衙的何师爷就带着几名衙役来了雪玉商行。
何师爷满脸堆笑,对杨之行道,“杨掌柜,还请您跟我们走一趟衙门,有人报官说您这铺子里售假害了人命,要和您对簿公堂。”
杨之行早就做好了会被带去府衙的心理准备,云淡风轻地道,“劳烦何师爷亲自跑这一趟了。”
何师爷伸手比了个请,杨之行便跟着他一道去了府衙。
苏茗雪关了铺子大门,也和吟霜一起跟了去。
路上何师爷低声对杨之行道,“杨掌柜,我们大人也是迫不得已身不由己啊,他再怎么说也是个为民请命的父母官,不能无视百姓喊冤,不过我们都相信你是无辜的,这不大人他担心手下人没轻重,才派我一道来请杨掌柜,我们定会还你个清白的。”
杨之行笑笑,“朱大人和何师爷都有心了,清者自清,我相信朱大人定能为我洗清冤屈。”
丹砂郡已经久未出现什么人命官司,衙门口早早就围了些看热闹的百姓,执着廷杖的衙役各立公堂两边,朱有节朱大人穿着官服端坐在堂上,头顶着“明镜高悬”的漆红匾额,摆出了一脸严峻神色。
跪在堂下的胡夫人仍是一身素白,双眼红肿如桃,悲悲戚戚,像朵雨打的小白花。
杨之行撩了衣摆也往堂下一跪,不卑不亢,仪表堂堂。
朱有节一敲惊堂木,正式升堂。
小白花胡夫人又是把那一番控诉的话声泪俱下地说了一通,杨之行只是从容地坚持自己的货物没问题,可随意查验。
这案子一时也断不出什么结果来。
朱有节和堂下二人问答了几番,待何师爷记录下双方的各自呈词,他又是敲响了惊堂木。
“此案目前尚存疑点,既然堂下双方各执一词,那本案就待仵作验尸后再审,嫌犯杨之行先行看押,退堂!
衙门外人群中的吟霜紧张地扯着苏茗雪的衣袖,“怎么办啊小姐,杨公子要被关起来了!”
苏茗雪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的吟霜,朱大人和何师爷不会让杨兄受罪的。”
那么些个礼品银票可不是白送的,也是时候发挥些作用了。
杨之行未被上枷锁也未被上镣铐,由何师爷亲自带着往大牢的方向去,到了牢里,何师爷吩咐狱卒,“快去理出一间上房来,得让杨掌柜在这待得舒坦待得满意。”
“这牢里还有上房?”杨之行不禁发出了疑问。
何师爷咧嘴一笑,“就是上等牢房,保准让杨掌柜你宾至如归!”
苏茗雪牵着吟霜回了商行,祁源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她带上吟霜准备好的点心和酒,同祁源一道去了青柏巷的祁宅。
“小苏啊!真是好一阵子没见到你了,听说你这孩子最近忙得很,一天天东奔西跑的,看看这小脸,都瘦了……”
祁大将军一见到苏茗雪就叨叨开了。
苏茗雪把手上的礼物递给祁大将军,笑盈盈地道,“祁伯父,我近来事儿是有些多,等忙完这阵定会多来看望您。”
“好,好。”祁大将军拉着她坐下了,“杨之行那孩子的事我也听说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向伯父开口。”
苏茗雪一听这话,敛了笑正色道,“祁伯父,眼下我还真要请您帮个忙,您在丹砂郡的年份肯定比较久,对胡家和杜家应该多少有些了解吧,可以跟我说说这两家的情况吗?”
“啊……这……”祁大将军被问住了,眼神闪烁地不停偷瞄着一旁的祁源。
祁源开了口,拯救祁大将军于水火,他对苏茗雪道,“我爹他年纪大了,很多事情记不清楚,我来跟你讲吧。”
苏茗雪有些诧异,“你也了解这两家的情况?”
祁源点头,“多少知道一些,那杜家是丹砂郡的首富,由他家牵头纠集了一批富人,大量租下了城南农田,雇佣农户种粮食,只以种出的粮食为报酬,只要给的粮食够一家人过活的,农户便会对他们感恩戴德,毕竟大部分人连地都租不起,像陶青州那样自己租地的,也不过就租得一亩两亩的,一年的收成可能都养不起一家子。”
祁源顿了顿,接着道,“那群富商垄断了丹砂郡的粮食,还垄断了许多其他的物品,平时他们开棚施粥给点小恩小惠,百姓们便会对他们感恩戴德,长久以来富商和穷苦百姓之间就保持着这样的一种平衡。如今你们来了,开荒田建井渠,很可能会打破这种平衡,所以他们才要来找你们的麻烦。而那胡家不过是这条利益链上的一环而已。”
苏茗雪听得仔细,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那杜家总是盯着自己不放了,不过是拿那杜二公子看上自己做个幌子,左右还是那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稍坐了一会儿,苏茗雪就向祁大将军告了辞。
走在青柏巷的巷道上,她一言未发,脑中思索着对策。
祁源突然拉了她闪到一旁的大树后。
不明所以的苏茗雪抬头看了眼祁源,发现他正盯着前方的某处,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就看到拄着拐杖的杜老爷正独自走在巷道上,身旁空无一人,不像上次去商行找茬还跟了个小厮。
苏茗雪眼神发亮,压低了声音对祁源道,“祁镖头,我们跟上去瞧瞧,看这杜老爷是要去哪儿。”
祁源带着苏茗雪悄悄跟着杜老爷,七拐八拐的路上还遇到了同样在盯梢的定远军兵士,他们都做了乔装打扮,看着不过是寻常百姓模样,祁源远远地就朝他们使了眼色,叫他们撤了。
苏茗雪第一次盯梢,左躲右闪得觉着自己像个特务,兴奋的很。
二人跟到了一处宅子后头,杜老爷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没人瞧见他,便从一个偏门闪进了那宅子里。
苏茗雪上前去试着推了推门,发现门已经被从里面落了锁。
她转头望向祁源,眼神中满怀期待。
不等她开口,祁源就从她的眼眸中读懂了她的意思,伸手揽过她的腰,便带着她跃进了宅子里。
苏茗雪这也是第一次亲身感受到传说中的轻功,飞起来的感觉有点好。
翻过了墙头,二人正看见杜老爷又进了不远处的一个屋子里,他们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苏茗雪矮身贴着墙根,只能隐约听到房内似乎还有一人。
她在捅窗户纸和上房揭瓦之间选择了后者,毕竟还是飞檐走壁比较有意思。
祁源也随她的意,又揽着她轻巧地跃上了房顶。
苏茗雪揭了一片瓦,就着那个洞口去瞧屋内的情形,祁源也凑了头过去。
只见屋子里春光无限,正发生着没羞没燥的一幕,不可描述之声冲入耳膜,正是杜老爷和那刚死了丈夫的胡夫人。
“哇哦~”
万万没想到扒个房顶能看到如此香|艳的一幕,苏茗雪的眼都直了,祁源的脸都绿了……
作者有话说:
纯情少男祁少主:媳妇儿别看!会长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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