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凄厉的狼嗥骤然撕裂了寂寥无声的黑夜,硫酸腐蚀着灰狼的血肉,吃痛的灰狼露出了锋锐的利齿, 腥臭的口涎滴落在地, 呼着浊气怒视着苏茗雪。
当近在咫尺的灰狼再次飞扑过来之时,苏茗雪脑海中只来得及蹦出一个念头。
完了个蛋的, 不会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吧。
在她都快能数清灰狼口中有几颗牙的刹那, 锐器的铮鸣声破空而来,远处一身黑衣劲装的祁源一跃而起, 瞬息间就挡在了苏茗雪的面前,伸出一臂卡在灰狼的利齿之间,一手执着长剑猛地一挥, 砍下了灰狼的脑袋。
狼血四溅,苏茗雪虽然被祁源宽阔的脊背挡在后头,但雪白的狐裘披风上还是溅了几滴血滴。
这一个呼吸的瞬间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之久。
苏茗雪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她掰过祁源的身子, 见他清冷的面上血迹斑驳,狠戾酷烈的眼神比狼眼还要叫人心惊。
苏茗雪捧起祁源的腕子,左右查看,嘴上急急念叨着, “你是不是傻!哪有人直接用手臂去堵狼口的, 没给你手臂扯分家了都算你命大。”
“欸……你这手臂是铁打的么, 怎么一滴血都没出?”
祁源的腕子上只衣物被狼牙戳破了几个洞, 并没有她想象中的伤可见骨。
看她一脸焦急又疑惑的模样, 祁源敛了面上的神色, 他拉起袖子把腕子露给苏茗雪看, 脸上甚至能瞧出些小小的得意。
衣物之下, 一截铁护腕裹着他精悍的小臂,做工精致的铁护腕上还镂着小孔,塞着几支小巧的袖箭。
苏茗雪愕然,“你平时不会一直都戴着这东西吧。”
祁源抚着铁护腕冷硬的表面,点头答道,“嗯,这东西,很好。”
苏茗雪看他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就知道他有多喜欢这铁护腕了,从祁源送她吸铁石当礼物开始,她就觉得这个男人的喜好实在是让人费解。
“你倒也不嫌硌得慌。”她好奇地屈指敲敲了祁源的前胸,“这衣服下面不会也塞了铁板吧?”
“没了。”祁源拍开她不安分的爪子,放下衣袖遮住了那铁护腕。
他把散落的柴禾聚拢点起了篝火,拖过那灰狼的躯体就着火光查看,几处翻卷的皮毛下有着深深的腐蚀痕迹。
苏茗雪递给他一方湿了水的帕子,“看什么呢祁镖头,拿去擦擦脸上的血。”
祁源接过帕子,指着狼身上腐蚀的皮肉问苏茗雪,“你刚才扔的是什么武器?竟能腐蚀骨肉。”
“……”
姑且算是化学武器吧。
苏茗雪斟酌了一下用词,一本正经地答道,“化骨水。”
祁源伸出一指,戳了戳灰狼深可见骨的伤口。化骨水,是个好东西,若是用在战场之上……
“这东西从何处得来?”
这问题苏茗雪听着有点耳熟。
“是我父亲……”
“从外邦商贩处得来?”
这答案祁源也熟。
“对对,外邦商贩!”
祁源眯了眯眼瞅着苏茗雪,她正一脸单纯无辜地朝他眨巴着眼。
“祁镖头你对这个感兴趣啊?”苏茗雪一摊手,“只此一份,再多可就没有了。”
苏茗雪:硫酸太危险,可不能给这孩子拿去玩儿。
祁源:我定要找到那个外邦商贩,把之前那喷火的东西和这化骨水都弄到手。
夜色浓时,刺骨的寒风反而缓了下来,天际云开,星垂平野,弦月似弓,能看得出第二日是个晴好的天气,
祁源正坐在篝火旁摆弄着灰狼头颅,拿了个匕首在那儿撬狼牙。
苏茗雪坐在软帐旁打着哈欠,她是不懂男人怎么这么喜欢收集一些奇怪的战利品,要是那狼皮没被硫酸腐了好几处,祁源可能也不会放过那幅好皮毛。
苏茗雪困倦到眼角蓄泪,她看了看自己的软帐,又看了看背对着着她的祁源,这软帐虽能坐进两个人,但只够一人躺着休息。
她纠结了半晌,试探性地问道,“祁镖头,晚上……要不……挤挤?”
祁源停了手上拔狼牙的动作,转头瞄了一眼那狭小的软帐,又用看傻子似的眼神回望了她,“我守夜,以防再有野狼出现。”
苏茗雪暗暗松了口气,是个意料之中的答案,便自己安心地裹着毛毡在软帐里惬意地躺平了。
翌日,曦光破晓,西向的方位便也明了。
二人收拾了行囊又继续赶路,疾驰了一阵,前方便隐隐可见黄沙与和黑土的交界,矮小的枯败灌木零星地分布在边界处。
苏茗雪下了马,走上沙地掬了一捧黄沙,沙石簌簌地从指间流落,这片沙地不同于她在现代所见的一些多是细缓流沙的沙漠地带,沙土中混着些细小石粒。
苏茗雪眺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黄土,觉着这个世界的设定真是有意思,各种艰险的自然环境都搬到了一处,就为了给龙傲天男主增加历练难度。
照例让祁源敲了土钻取土,这沙地上下的土质倒是都差不多,只不过下层更夯实湿润一些,不过能长出灌木就证明一定也能长出其他植物。
想防风固沙保农田,也只能靠种树了。
苏茗雪牵着马就要朝沙地深处走去,祁源拦下了她,仔细检查了二人带着的水囊和干粮,提醒道,“我们带的食物和水最多只够撑到明日,沙地境况不明,不可太过深入。”
苏茗雪点点头,“日落前要是没查探出什么结果,我们就先回城,下次准备地更充足了再来。”
他们在沙地中行进了许久,直到日头高悬于顶,冬季荒漠里的日光也带不来什么暖意,但苏茗雪还是走得口干舌燥,时不时地小口灌着水,厚重的狐裘披风也搭在了马上。
祁源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一个时辰进一口水,一滴都不带多的。
正午时分,眼前一成不变的黄沙终于冒出点不一样的景色,沙土上爬了些藤蔓似的枯黄细枝,大片大片的延伸出去,再朝前走,出现了一片褐绿色半人多高的植被林。
苏茗雪把马缰朝祁源手中一塞,自己急急地跑上前去查看。
这植物苏茗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是她那个年代常用来在荒漠固沙保土的一种灌木,因为灰褐枝桠上叶条细长松软,远看像一丛丛聚拢的孔雀羽毛,所以被称作沙羽树。
看到这片沙羽树林,苏茗雪眼眸晶亮,她上前截了一段沙羽树的枝桠,断面处灰白坚韧,是至少长了三四年的老枝。
这种灌木就像韭菜一样生命力顽强,耐严寒耐酷暑,深秋或者早春时砍下健壮的枝桠埋进土里就能迅速抽成新苗,发达的根系便会牢牢地固住沙土。
就是这个了,只可惜此时时节不对,错过了栽植沙羽树的最佳时机,只能等来年开春再早早地来此砍下适宜栽种的枝桠,从荒漠的边界处向内部栽植,若是来得及,抽出的新苗便能挡一挡春夏的风沙,不让沙石影响丹砂郡城北的耕田。
苏茗雪从马背上的包袱中拿出纸笔,伏在马背上,对照着那副地图和头顶太阳的方位画下这片沙羽树林的位置,从进荒漠开始,她就下马步行用脚步丈量了距离,现下笔下生风,画得飞快。
祁源看她这样就知道她找到了想找的东西,牵马立在一旁静静地等她画完。
苏茗雪画好了地图,抖了抖纸风干墨迹,最后查看一眼,满意地收进包袱。
她转头对祁源灿烂地笑,“祁镖头,教你一句古早顺口溜,要想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
不出意料收获了一个茫然的眼神。
虽是寻到了解决风沙的办法,但一时半会儿也付诸不了行动。
苏茗雪便和祁源在入夜前赶回了丹砂郡,杨之行和吟霜见到她俩身上沾染的褐色血迹都是无比惊忧。
吟霜一边皱着眉给她取下披风,一边絮叨着让她下回把祁大也一起带在身边,多一个人保护才更安全些。
苏茗雪撇撇嘴,不以为意,她回首对祁源道,“祁镖头,你也回去洗洗吧,都臭了。”
祁源颔首,转身出了商行,上马之前他微微低头嗅了下自己的衣裳,随后策马疾驰赶回了祁宅。
在宅院里的林一见他举步如飞地进了门,屁颠颠地跟在他后头询问情况,“怎么样啊少主,和苏小姐走这一趟找到防风沙的方法了吗?出去这两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儿啊?欸少主你身上什么味儿啊这么冲?少主你……”
“嘭”的一声砸上的房门阻断了林一的叽叽歪歪,门内传来祁源闷闷的声音,“让下人备水,我要沐浴。”
一身清爽的祁源坐在书房的案前,双手交错撑着棱角分明的下颔,听林一汇报近几日丹砂郡的状况。
“那群富商暂时没什么大动静,倒是有几人去光顾了雪玉商行,买了些物品,也没闹什么事,城北耕地还在开垦,佃农和我们的人都挺卖力,就是铁匠那儿的产出太慢了,苏小姐要的那种大铁犁很耗原料,铁匠铺里的铁矿石又快耗尽了,附近又只有玄青郡有铁矿,那地方不归我们管,要不然这铁矿石运过来也能方便些。”
祁源垂下刚刚沐浴后带着些潮润水汽的眼睫,沉吟了片刻后开口说道,“你派些人去玄青郡打探打探情况,北疆十三郡目前只有丹砂郡完全归大虞管辖,其余十二座城池……”
“要打仗了吗少主?”
不等祁源说完,林一眼里放光地抢过一句话。
祁源放下手,抬起墨黑的眸子望向林一,“仗总会打的,毕竟我们是兵,但眼下不是好时机,定远军军械粮草都不足,养军千日用军一时,当务之急是先把军养好。”
说完他又支起了脑袋,“不过先打下一座城池也是无妨……”
一听有仗可打,林一就再也待不住,抬脚就往书房外走,“我这就派人去探探那玄青郡的底!”
“慢着!”祁源叫住了身影已闪到门外的林一,“你再派几个人去暗中守着陶青州的地,防止有人搞什么小动作,记得行踪隐蔽些,别被人发现了。”
那人心心念念的菜苗,绝不能让人破坏了。
林一从门外探了个脑袋进来,“嘿嘿嘿”的笑得十分讨打,“少主您不是不喜欢那陶青州吗?这是为了苏小姐都愿意委曲求全了?”
一方坚硬的墨砚直挺挺地朝林一飞来,林一迅速缩回了晚一秒就会被开瓢的脑袋,一边毫不走心地喊着“少主饶命”一边跑没了影。
雪玉商行的后院,苏茗雪也舒坦地泡了个热水澡,这井渠建起来了,她泡热水澡的次数也直线飙升,不缺水的日子这是令人愉快。
她坐在房内拿布巾擦拭着湿发,听吟霜汇报近日商行的收支。
“青柏巷钱宅的钱小姐前日买了一匹锦缎,六两银子;丰禾街的肉铺掌柜买了一罐黑茶,三两银子…………”
还没报多少,苏茗雪就叫了停,“吟霜,你就直接告诉我一共赚了多少花了多少还剩多少就行了,这一串串的听得我头疼。”
吟霜“啪”一下合上手中的账本,“从杨公子南下归来到现在,我们一共赚了七十一两六钱,花了六百五十二两十一钱,还剩八千三百四十两二钱。”
苏茗雪停了手上的动作,比起惊讶于吟霜能记住这么几大串的数字,她更惊讶自家的开销之巨,“这才过了多少时日?怎么花了这么多钱?”
吟霜叹了口气,“小姐,你是只管花钱不管算账,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这又是租地又是雇工,每日的银子都流水似的花,小姐你的吃穿用度虽不及在侯府,但也尽量都捡好的使,这开销可不就大了。”
苏茗雪哑然无言,按这花钱速度,这些家底都不够霍霍一年的。
吟霜凑近了她,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没关系呀小姐,要是缺钱了你就再去寻几块玉石,这银子不就来了嘛!”
苏茗雪勾指轻敲了下吟霜的脑袋,“这可不是长久之计,去得多了总有被人发现的一天,到时候仙灵河恐怕就不保了。”
吟霜揉着头,嘟囔着,“哪儿会这么严重,不就是取些石头嘛,那河里有那么多呢……”
“你不懂,你家小姐我能看出哪些是石头内里是玉,可在其他人眼里那些都与普通石头无异,若是被人发现了河中有玉,人们只会尽可能多的把河石挖回去碰运气。你是没见过被过度开采裸露出的丑陋河床,也没见过因为河岸水草植被被毁而被迫迁徙的牧民……”
而这些场景苏茗雪在过去做地质考察时可见得可太多太多了。
苏茗雪拿过吟霜搁在一旁的账本翻了翻,“还是得有除去卖玉石以外的营生。”
寻到了沙羽树,便也就有了解决城北耕地被沙石侵袭的方法,故而苏茗雪只让林一去田里看着点,自己则在商行躲懒。
吟霜在给她温着茶,杨之行在往碟子里剥着花生,祁源……靠在门边当门神。
苏茗雪窝在商行的柜台后头,一粒粒地拈着杨之行剥得花生米往嘴里送,还在手边的一张纸上写写画画。
好友们都在身侧,难得的一派静好。
“我说祁镖头,既然站在门口,你脸上得带点笑才行,板着个脸是要把上门来的客人给吓跑吗?”
苏茗雪边吃边写边喝茶,还不忘找找祁源的茬。
祁源看着只有一个老媪在扫杏叶的空寂街巷,不知道这苏三小姐想让他摆笑脸给谁看。
他在铺子门前站了大半天了,也没见一个上门的客人,铺子里的三人一点不在意,各忙各的。
祁源又站了会儿,那老媪也扫完了落叶,巷子里终于一个人影都不见了,他转过身,突然开口,“我那一千两入股商行的银子……”
他一出声,铺子内的三人全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直直望着他。
祁源一时不知自己该问银子能不能拿回来,还是银子何时能开始有收成,就这么在三道专注的目光中突然沉默了。
而此时的苏茗雪三人,心中响起的是同一道声音,完犊子,忘了祁镖头还有一千两股银了。
苏茗雪轻咳了一声打破了满室寂静,“那个,差点忘了,祁镖头入股了我们商行一千两,这趟兄长南下的盈余也该有他的一份,吟霜,快算给祁镖头。”
吟霜应着是,一边拨弄着算盘一边心中垂泪,家里的银子又要少了一笔。
祁源把吟霜递给他的银两妥帖地收进襟袋,对自己这一本万利的买卖很是满意,拿下玄青郡的日程可以提前了。
他转了身继续靠在门前安稳地当他的门神。
巷口突然传来的一阵乐声和人声让他瞬间冷了面色站直了身子,铺子里的三人听到动静也跑到门前朝巷口张望。
一伙人披麻戴孝,撒着纸钱,奏着哀乐,哭声隐隐地向前走来,看这架势,就是直奔他们雪玉商行而来。
好家伙,上回来了个的喜队,这回来了个丧队,跨度着实有些大……
作者有话说:
匆忙赶回家洗澡的祁少主:媳妇儿说我身上臭,达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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