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连环诅咒
线索与谜团交织, 卑污与恶浊错杂。
谢云衿站在窗前,冷风从黑夜而来,将她细碎的发丝吹得胡乱飞扬。
不远处的临江如往常一般自西向东奔腾不止, 漆黑的江面上有一艘大船在徐徐行进,船头微弱的灯光努力照亮前路。
突然,有一只端着纸杯的手伸到她面前。
手很好看,修长白皙, 骨节处的沟壑尽显锋利。
谢云衿还未抬头,身边便有身影站定, 紧接着, 冷沉的嗓音自上方传来,是江暄。
“给你。”
谢云衿犹豫了下, 最终还是接过来, 脚步往旁边挪了挪,好让这个并不长的窗口能容下两个人。
“你请我喝牛奶,我请你喝咖啡。”他声音里带着一丝调笑,“我俩都不亏。”
谢云衿淡淡回答:“嗯, 不亏。”
她握住纸杯的手用了些力气, 将之拿到嘴边轻轻抿一口。
咖啡很苦,像触电一样, 苦味从舌尖蔓延到咽喉,但非常提神醒脑。
只一口, 谢云衿瞬间感觉自己清醒不少。
她眺望远处江面,又喝了几口,许是清晨发生的事无形横亘着, 两人沉默许久, 都没再说话。
终于, 还是江暄忍不住了,他轻咳一声,开始聊起了工作:“今天有什么进展吗?”
谢云衿沉吟几秒,如实回答:“我这里没有,技术科倒是有些进展,赵语那里……她那队还没有回来,我还不知道具体情况。”
“嗯。”
“你那里呢?尸检鉴定书写完了吗?”
“差不多了,老袁在做收尾工作,很快就能送到你的手上。”
谢云衿顿了几秒:“既然还没完成,不然你先跟我说说张兴亮的尸检结果吧。”
江暄应得爽快:“好。”
他单手插进裤兜,姿势很随意,缓了口气开始说道:“死亡时间在昨天,也就是10月17日的晚上9点到10点之间,身上有扭打伤,死前应该与人发生过肢体冲突,胸前那把刀是一把双刃匕首,全长26.4厘米,刃长13.8厘米,直胸口插入心脏,刀柄上有指纹,刀伤是很致命,这也是张兴亮流那么多血的原因,但却并不是导致张兴亮死亡的元凶。”
谢云衿很警觉:“是口鼻处覆着的那一层湿纸巾?”
“对,我在尸检中发现,张兴亮面部青紫肿胀,尸斑后续呈现出紫红色,眼结膜下有点状出血,内脏淤血,小便失禁,内脏粘膜也有出血点,非常典型的窒息死亡。”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别看只是几张浸水的纸巾,它杀伤力非常大,可以隔绝空气,让人无法呼吸,只几分钟便能致命。”
说到这里,谢云衿想起出租屋墙上的喷溅型血迹:“所以张兴亮是先被插刀,然后才被人用湿纸巾捂住口鼻的?”
江暄点头:“应该是,我当时在现场用脑子做了个简单的血迹喷溅模拟,推断张兴亮是被抵在墙上被人用尖刀插入的,不过我不完全确定,后续我会做个实验验证。”
脑内构思,终究比不上真正地实验一把。
江暄侧着脸,从他这个方向,只能看到谢云矜乱飞的发丝以及清秀的侧颜。
他薄唇微启,看向谢云衿的视线很专注,脸上神情也没了平日里的戏谑,突然出声喊她的名字,简单的两个字从唇齿间流出,带着缱绻的暧昧。
“云衿,对这两起案子,你有什么想法?”
谢云衿摇摇头:“线索太少,不足以支撑我的任何想法,现在的任何想法,都没有任何意义。”
她答完神情滞了几秒,猛地发现江暄称呼的变化。
以前都是戏谑地叫她“谢组长”,怎么今天两次叫了她的名字?
谢云衿有些不自在,她耸耸肩膀,将最后一口咖啡喝完,手上晃了晃:“喝完了,谢谢你的咖啡,我脑子突然清醒不少,还有些事,就不跟你在这里闲谈了。”
“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
谢云衿细密睫毛轻抖:“既然线索太少,那我更要多找些线索。”她说着潇洒转身,“我去翻翻现场物证。”
江暄盯了她的背影半晌,原本来找她,是想接着早晨的话题继续下去,但她并没有要聊的意思,因此,江暄也将想说话话想问的事通通吞咽入腹。
他轻叹一声气,镜片后的眸眼闪着隐忍的光。
罢了罢了。
现在不是谈私事的时候,等这两起案件结束,他一定要和她将前尘往事开诚布公聊得明明白白。
既然活着,为什么不联系他?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他?为什么重逢后要疏远他?
这边,谢云衿刚准备下楼,迎面遇上了回来汇报情况的赵语,她爽朗地笑了一声:“正准备找你呢。”
谢云衿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二十分钟前,一回来就和他们去食堂吃了顿饭,大家都饿得不行。”
“有什么好消息没?”
赵语说着神秘兮兮笑了下,故意卖关子:“你猜。”
谢云衿一看她这副表情便知肯定是有了进展,于是揽住她的肩膀往楼上走,开门见山:“说,什么好消息?”
赵语知道谢云衿心里急,也不打算拿这个逗她了,她打了个饱嗝,出声道:“除了李自强、唐明喆、魏晋曜魏守礼兄弟俩外,其余三人我都找着并带回来了。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瞬间扫走了谢云衿心里的阴霾。
“在哪呢?”
她又打了一个嗝:“都在观察室里呢,分开的,怕他们三串口供。”
“怎么找到的?”
“这三个人从前天晚上离开工地后来了趟临江市区,然后就都回了老家,他们几个的老家离得都很近,年纪最小的顾青松,年纪最大的蔡泽普和这儿……”赵语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些迟钝的戴生是一个村子的,李自强、唐明喆魏晋曜魏守礼两兄弟是蔡泽普隔壁镇的,四个人也同村,不过四个人都没回老家。”
赵语吸了口气,又继续:“我还调查到一些情况,不知道对案件有没有帮助。”
“什么情况?”
“戴生小时候发高烧把脑子烧坏了,人不是很聪明,只空有一身力气,家人养到这么大觉得不能白养,便想让他去工地干活,于是找了同村的蔡泽普带着一起出去,没想到出去才十天不到,昨天回来时兜里竟然揣了两万块钱,他家人是喜欢炫耀的,把这事当孩子有出息炫耀给我听呢,还有顾青松,我找到他的时候正在镇上摆了一大桌请亲朋好友吃饭。”
谢云衿总算露出笑颜:“行啊,这个情况很重要,赵语,我先去看看物证,等下去审讯他们,你回办公室休息会,消消食。”
赵语应得松快,“好呐。”她揉着肚子,脸稍微皱起,“是该消消食,我吃太多了,一路上都在不停地打嗝,控制不住。”
两人交谈完,在楼道口分道扬镳,赵语去办公室,谢云衿则往物证室的方向走去。
推开门,江暄竟然先她一步到了,他正拿着张兴亮死时手里紧抓住的布娃娃。
谢云衿走到他身边环抱双臂:“你怎么在这里?”
江暄懒洋洋地笑笑:“只准你来物证室找线索,就不准我也来?”
谢云衿摊摊手:“我可没说不准,物证嘛,当然是谁想看便能看的。”
她视线还停留在江暄手上:“看得怎么样了?”
江暄没回答,而是将之递给谢云衿。
谢云衿低头戴了副手套,接过来,狭了双目,将之放到眼前仔细端详,又看又摸,还放到鼻子下闻,几分钟后,旁边的江暄出了声。
“你对这娃娃有什么想法?”
谢云衿轻哼一声:“想法很多。”
“哦?”江暄笑着,“谢组说给我听听,我看了半天,除了感觉这娃娃做得阴森诡异像是故意的以外,看不出什么其他线索。”
谢云衿顿了下,然后从外到内,从点及面,从细节到整体事无巨细讲了起来。
“布料是普通纱布,眼睛是纽扣,鼻子嘴巴都用了红色的棉布,像是从旧衣服里拆下来的,娃娃里面填充的是棉花,这些东西普通家庭里都非常常见,但这用于填充的棉花却另有蹊跷。”
江暄面露不解:“棉花里有什么蹊跷?”
谢云衿将布娃娃递到他面前,湛亮的眸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你摸摸。”
江暄听言照做,伸手摸了摸,很快,他便明白了谢云衿为什么说它“蹊跷”。
“棉花很柔软,但里面似乎有不少硬核一样的东西。”
“那是棉花籽。”谢云衿沉沉眉,“这是从地里摘下来,未经处理的棉花,通常世面上卖的棉花,都是去籽的,带籽的也有,少得很,因为去籽棉花能卖出更高的价格。”
谢云衿沉吟片刻继续:“纱布纽扣以及红色棉布都很容易获得,我不认为做这个娃娃的人会花些力气专门买带籽棉花填充,我猜测这些东西,应该都是他手边易得的。”
江暄沉思着,嘴里复述:“从地里摘下来,未经处理的棉花……”
谢云衿的关注点又到了娃娃的缝合处:“这不像机器缝合,是手工缝制的,针脚很细密,还有娃娃身体上这三个字,开即死,是黑线绣的,绣得很好,缝制这个娃娃的人应该很擅长这种针线活。”
江暄:“娃娃做得阴森恐怖,还特地缝了‘开即死’这三个字,又正好出现在死亡的张兴亮手上,凶手这个举动很刻意啊。”
谢云衿心中依旧疑云笼罩:“开即死这三个字,到底代表什么呢?”
“仅从字面意思上理解,似乎是打开什么就会死亡,听起来像警告,也像一个诅咒。”
谢云衿没再说话了,而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终于,她敛回神思,晃了晃手中的娃娃:“我想,还是逮个人问问,赵语刚刚带回来三名失踪工人,我先去审讯一个。”
江暄“嗯”了一声:“好。”
出门来,谢云衿首先去外勤侦查科办公室。
刑侦工作有规定,讯问嫌疑人,必须由侦查人员进行,讯问的时候,侦查人员不得少于二人。
所以谢云衿找到蒋丛,让他同自己一起,蒋丛自然欣然应允。
谢云衿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今天就审一个,审完早点休息。”
“行,谢组,咱们先审谁?”
谢云衿思忖几秒:“先审顾青松吧,他昨天不是和有杀人嫌疑的李自强一同去过网吧吗?就审他。”
“明白!”
蒋丛立刻将顾青松从观察室提了出来,带到讯问室坐好,谢云衿并未立刻进去。
审讯工作开始前,谢云衿有个习惯,就是观察人,她此时站在讯问室外的单向玻璃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里面的顾青松。
天花板上悬挂的灯盏光线强劲,将顾青松整个人照得亮亮堂堂。
他不强壮,看起来还有些瘦,下巴很尖,一双滴溜溜的小眼睛,里面闪着打量的光。
顾青松身穿灰色冲锋外套,黑色裤子,外套里面是白色T恤,脚上踩着一双崭新的运动鞋,全身都像是刚买的。
他虽然表情看不出紧张,但一直在抖腿,是身体表现出来、典型地掩饰紧张的动作。
观察完,谢云衿才推门走进来,她瞥了一下顾青松,然后走到蒋丛旁边拉开椅子坐下来。
首先,还是例行询问,由蒋丛开口。
“姓名。”
“顾青松。”
“年龄。”
“十八。”
“满了吗?”
“满了。”
“性别。”
顾青松眉心一皱,脱口而出:“警察叔叔,性别还要问啊,这不是……这不是很明显吗?”
蒋丛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问什么就答什么,这是程序。”
顾青松撇撇嘴,有气无力回答:“男的。”
蒋丛继续问:“知道我们找上你是什么事吗?”
“知道!”顾青松没有犹豫,“好像是我干的那个工地上出现了一具尸体。”
问到这里,蒋丛侧脸看了一下谢云衿,然后轻咳一声,谢云衿会意,接着问起来。
“好像?这么说,你对工地上出现这具尸体并不知情?”
顾青松哽了一下,将脸扭到一边躲避她如利刃般的视线:“不知道。”
“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真……真不知道。”
谢云衿唇角微勾,带着洞察人心的笑容。
“10月16号,也就是前天,你还在工地上干着活吧?”
“干着呢。”
“当天晚上作业时发生了什么事,你好好回忆一下。”
顾青松的手指稍稍捏紧,他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思索了几秒:“晚上我们就做工啊。”
“你们前天晚上做完工为什么集体离开了?”
说到这里,顾青松那是一肚子怨气:“太累了不想干了呗,领导催得又狠,偏偏只派了我们这一个班组,七八个人累死累活,钱还少,谁还给他干啊?”
“辛苦工作好几天,不仅工钱不要,行李也不要啦?”
顾青松脸上带着笑,似乎对金钱很不屑一顾:“那能值几个钱,扔了呗。”
“行李不要就算了,手机充电器也不拿?”
毕竟这个年代,谁能离得了手机?而一个没有电的手机,同空壳子有什么区别?
顾青松竟然不假思索:“换个新手机呗。”
“我去你们工地租的民居里看了,可不止一个充电器落下了,”谢云衿用调侃的语气,“怎么?你们难不成个个都要换新手机,前天晚上突然之间就发财了啊?”
听到这句话,顾青松神色明显一滞,摆放桌面的双手也瞬间捏紧,他一抬眼,看到谢云矜直勾勾盯着他的手,身体一僵,连忙将手缩到桌子底下去。
谢云矜双臂环抱,背脊潇洒往后靠去:“紧张了?”
顾青松勉强赔笑:“紧……紧张什么?”
“虽然你嘴上不承认,但你的身体很诚实地告诉了我,你紧张了。”她的语气非常笃定,手指弯曲叩了叩桌面,响声沉闷,“和我说一说,发了什么财?让你又是买新衣又是换手机,还回镇上宴请亲朋好友,中彩票啦?”
顾青松摸了摸鼻子:“是……”
蒋丛和谢云衿对视一眼,长长地“哦”了一声:“中的什么彩票?说给我们听听,沾沾喜气,我也买彩票,怎么老中不了呢?”
顾青松桌下的双手交缠着:“我前几天买了张刮刮乐,那天晚上一刮,就中了!”
蒋丛对彩票比较熟悉,换了他继续问:“几等奖啊?”
“一等奖。”
“奖金多少?”
顾青松战战巍巍,伸出两根手指比道:“这个数。”
谢云衿笑着:“二十万,挺多的啊,诶,我就奇了怪了,你这一个人中彩票,怎么还给戴生分了两万?活菩萨啊?其他人你也分了吗?”
他咬咬牙:“分了……”
“哦,你去哪个彩票中心兑的奖啊,说给我听听,我去查证一下。”
蒋丛的话刚说完,顾青松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就在佳禾路上那家……”
谢云衿坐正身体,神情也变得漠然无比,她开口说话,声音铿锵有力:“顾青松,你年纪不大,书读得应该也不多,可能也没听过什么大道理,但我要跟你讲的是,撒一个谎呢,是需要无数个谎去圆的,你在生活中撒个小谎无伤大雅,但这里是什么地方?讯问室!你知道你今天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吗?因为你现在有杀人嫌疑!你满了十八岁,你知道在这里撒谎意味着什么吗?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我们都录下来了,每一句我们都会查证,每一句话你也都是要负责的!你现在涉嫌的是命案,命案是什么概念,还用得着我跟你解释吗?”
“现在我要你,顾青松,把前天晚上你所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都给我交代得清清楚楚!”
谢云衿低了头,手里那支签字笔被她转出了各种花样,但她并没有听到顾青松开口说话。
她抬眼,眸光带寒光:“还没想好怎么说吗?”
顾青松喘着气,改了口供:“我……我没有中彩票,也没有兑奖……”
“那你的钱哪里来的?”
顾青松咬紧牙关,很艰难地:“强……强哥给我的……”
“李自强?”
“是。”
“戴生的钱也是他给的?”
“是。”
“其他几个人他有没有给钱?”
“给了。”
谢云衿促起视线:“李自强的钱又是哪里来的?”
问题问了三分钟,顾青松也没回答,谢云衿再度开口,语气里带着戏谑:“总不可能是大风刮过来的吧?”
顾青松低垂眼眸,稍显稚嫩的脸色充斥着各种情绪。
慌张犹豫纠结,精彩纷呈,最后,他给了一个最保险也最没用的答案:“我不知道。”
“不知道?”
“嗯……”顾青松脸颊涨得通红,眼睛里似乎也有了些泪意,“我什么都不知道。”
“前天晚上你们离开工地来市区做什么?”
他竟然还是这个答案:“不知道……”顾青松声音带着哭腔,还不忘建议谢云衿,“警察姐姐,我真的不知道,要不然,要不然……你问蔡叔吧……蔡泽普,你问他吧!”
顾青松想将自己摘出去。
谢云衿却偏偏不让他如愿,声音冷冷:“不着急,每个人我都会问的,蔡泽普我也会问,但现在是你的时间。”
“但我真的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工地上的尸体,你见没见过?”
“不知道……”
“李自强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还知道吗?”
“不知道……”
好家伙,一问三不知不说,还给整“失忆”了。
谢云衿将笔往桌上一掷,声音冷沉:“那张兴亮死了的事,你知道吗?”
这个问题,总算让顾青松抬了头,他脸上淌着泪痕,神色很不可置信:“什么?”
谢云衿拍了下桌:“张兴亮,你们的工长,昨天晚上10点死了,被人用双刃匕首刺进心脏,手里还拿着个布娃娃的事你知道吗,对了!布娃娃上还绣了三个字,开即死,这三个字你有没有听说过?”
听完这些话,顾青松先是一哆嗦,然后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慢慢瘫软下去,他的脸色,也一点一点,变得煞白,变得恐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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