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秘而不发?”
皇帝不知许昭仪是何意, 以为她尚不忍面对丧子之痛,于是亲自将她好好扶起,温言好语地劝道:“朕知道你心里难受, 可孩子的灵不能长久地停在外面,早日入土为安才是正理。”
许昭仪抬起头,面容不施粉黛,通红的眼睛里除了难过, 更有明显流露出的决绝之意。
皇帝有被她的目光慑住, 说话更温吞了:“可是心里还想不开?你放心, 咱们的儿子死的蹊跷, 朕已经查到了些许眉目……”
许昭仪缓缓摇头:“真相要查,臣妾相信陛下。但臣妾今日来不是为了此事。”
皇帝见她穿得单薄, 扶她走向帐里:“坐下说。”
许昭仪手里被塞了手炉, 却固执地放到一边, 她说:“我儿的名字虽已让礼部拟好, 但还没有玉牒。”
皇帝:“等回宫之后,朕便立即……”
“不。”
循规蹈矩了一辈子的许昭仪首次不不敬,打断了皇帝的话:“陛下,臣妾的五皇子仍然在世,他得陛下亲笔赐名——李弗襄,请陛下择良辰吉日, 开宗庙, 赐玉牒, 上族谱, 名正言顺地还他应有的尊荣。”
许昭仪的一番陈词并不激昂。
皇帝默然片刻, 他费了些时候, 才琢磨明白许昭仪的意思。
尽管五皇子出生之时未起名字, 但玉牒上始终为他留了一个位置,所以,给他上玉牒是名正言顺理所应当,只要皇帝想,随时都可以。
可李弗襄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存在,他以混淆皇家血脉的孽种身份出生,自出生起,便被李氏皇族除名。除名容易正名难。皇帝上有祖宗规矩压着,下有朝臣的眼睛盯着,他可以说一不二,一意孤行,可是,李氏皇族的脸面要不要了?李弗襄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能不能真正立足于世?
那些问题至今无解,皇帝几个月来无时无刻不在为此事心烦。
李弗宥死在春猎的营地里,丧事尚未公布于天下。
玉牒上唯一预留给他的那个位置……
皇帝此前竟未想过这一层,他心里沉了沉:“可若是那样,咱们小五至死都是个没名没分的孩子。”
许昭仪何尝不知,她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双手,说:“请陛下成全臣妾的一份心吧。”
李弗宥的灵位在萧山停了七日,第八日清晨,皇帝拔营回京。宫中丧钟敲响,皇帝朱笔一道讣闻公诸于天下——“皇二子,薨。”
江湖之远,庙堂之高,百姓虽好糊弄,朝廷百官可不肯善罢甘休。
明明死去的是皇五子,当日春猎,多少文武百官都亲身祭拜过,怎么皇帝一抹脸,就要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呢。
他们其实心里门清,不过就是为了李弗襄的身份能见光而已,折子雪片似的飞到皇帝的桌案上,皇帝当即在干清殿前命人摆上火盆,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多少老臣气得仰倒。
次日,百官罢朝,再次日,皇帝罢朝。
君臣已互相把彼此都逼到了绝路上。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朝臣陆续归朝,皇帝依然罢朝。
第六日。
许昭仪蓬头跣足,提剑冲上了金殿,厉声呵道:“今日我倒要看,我儿堂堂皇五子李弗襄,你们谁敢说他死了?!”
朝臣们顿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倒是有个年轻大胆的,站出来,激奋道:“你这疯妇,莫不是悲痛过度得了失心疯了吧,皇五子薨逝在萧山,大家亲眼得见,莫非是你抱了个不明血脉的孽种,欺君罔上!”
许昭仪刷的亮剑出鞘。
朝堂上几个老臣脸都白了,忍不住用眼刀去剜那位年轻的官员。李弗襄到底是不是不明血脉的孽种,他们心里岂能没数,所以,前些日子,闹得再厉害,也没彻底撕破脸,更没有出言不逊,这位年轻人,言辞如此张狂,怕不是被谁当枪使了吧。
雪亮的剑光逼上那人的脖颈,许昭仪状似癫狂:“谁是孽种?你说谁是孽种?单凭一张嘴便能颠倒黑白的是你吧?妾身肚子里生出的孩子若不是皇帝的,难道还是你的?你是要自裁谢罪,还是要妾身血溅当场自证清白啊?”
彻底乱了。
皇帝终于迟迟现身,朝臣跪拜,只有许昭仪一人拎着剑,回眸巧笑倩兮:“皇上,他说咱们的弗襄是孽种呢?”
皇帝的冕毓后看不清神色,只听他高高在上,冰冷地吐出一个字:“斩。”
底下顿时山呼:“陛下开恩!”
禁卫提着刀,一左一右,架起人,堵上嘴,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将人拖了出去。
首辅杨自贤出列磕头,痛心道:“陛下,此事当真要闹到血洗朝堂的地步吗?!
皇帝居高临下,冷笑一声:“是啊,朕也想问问诸爱卿,此事当真要闹到血洗朝堂的地步吗?”
若是皇帝当真荒唐行事,非要把一个孽种塞进皇室玉牒中,那么,他们这些朝臣理当直言进谏,死不足惜!
可关键在于,那李弗襄虽然身世有隐情,却是如假包换的真皇子啊。
他们这些老臣退去了最初的头脑发热,渐渐也琢磨出不对味来。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皇帝一句:“尔等口口声声称朕的血脉为孽种,是想逼朕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杨自贤当即意识到,再闹下去,恐怕与逼宫无异。
而最开始煽动群臣激奋的那个人……
李氏皇族中最德高望重的温亲王已经神隐很久了。
郑千业看热闹差不多了,一直在朝堂上充当隐形人的他,终于站出来,三言两语劝得皇帝饶恕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至此,李弗襄的身份终于尘埃落定。
皇五子李弗襄之名遍传天下。
许昭仪回宫一场大病。
皇帝把李弗襄带到柔绮阁,那天,春雨绵绵,浇得人心里没滋没味的。
许昭仪这一病几乎是抽走了全部的精气神,好好的一个人,才几天,便由内而外的透出一股死气沉沉。
皇帝牵着李弗襄,对她说:“朕把弗襄送到你这住几天。”
许昭仪勉强撑着精神:“陛下带他过来做什么呢,他身子本来就没养好,再过了病气身上可怎么好。”
皇帝说:“他是你儿子,你病了,他理应在床前尽孝。”
许昭仪明白,皇帝是想让她振作一些,所以才舍得把一直捧在手心的宝贝送过来。她苦笑一声:“我不中用了,怕是要辜负陛下的一番苦心。”
皇帝佯怒:“胡说八道什么,你这样年轻的年纪,没病没灾的,别说丧气话,养几天就好了。”
于是,李弗襄和高悦行便被留在了柔绮阁。
李弗襄一来,许昭仪总算能吃进点汤药,可身子仍然一天不如一天。
高悦行知道,许昭仪是心病,她自己无法释怀,谁也没办法帮她。
许昭仪养的猫——小棉花也日渐瘦了,毛色不复之前的蓬松柔软,且一抓掉一大把,李弗襄身有喘疾,忌讳这漫天的猫毛,许昭仪不顾他的哀求,命人强行把他送回了干清殿。李弗襄抓着她的衣袖不放,她狠狠心甩开,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高悦行没有走,她对许昭仪道:“娘娘让我留下吧,权当我替殿下尽了这份孝心,我在这和他在这,是一样的。”
许昭仪说:“你是个好孩子。”
转过年来已经七岁的高悦行,尽心尽力地服侍在病榻旁。李弗襄每天都来,可许昭仪每天都不见他。他便坐在院子里或看书或读书,直到用膳时分,干清殿来人把他接走。
许昭仪心里还挂念着一件事,她有一天午睡时,忽然无预兆地惊醒,高悦行忙问她怎么了。
许昭仪怔怔地落泪:“我梦见阿宥回来见我了。”
李弗宥的棺椁最终还是葬了皇陵,以二皇子的名义,该有的一样也不少,但是史书不留名。
高悦行宽慰道:“他不放心您,所以来看看您。”
许昭仪:“我梦见他和我说,他的仇已经得雪,要走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高悦行劝道:“那他必然是入了轮回再世为人了,娘娘您一定要长长久久的活着,以待来日的缘分啊。”
许昭仪释然一笑:“哪还有来日的缘分,别哄我了,好孩子,你帮我去打听打听,是不是皇上已经查明了凶手?”
有关萧山的那件案子,高悦行自从回宫后,便再也没机会接触了。那些知情人也不会在孩子面前讨论这些,高悦行只能直接去问皇帝。
皇帝在召见朝臣。
高悦行在书房外晃了一圈,决定远远地等一会儿,她在了烟雨亭里找了个位置坐下,竟意外地碰见了一个人。
奚衡从亭外吊下来一个脑袋,冷不丁出声:“高二小姐。”
高悦行倏地转头,下意识扬起的手被奚衡牢牢地制住。
奚衡:“别怕,是我。”
高悦行:“怎么是你?”
奚衡:“我见你鬼鬼祟祟在这,便跟来看看。”他攥着高悦行的手没有立刻松开,而是在她腕上的筋骨仔细摸索。
高悦行:“我才没有鬼鬼祟祟,你在干嘛?”
奚衡放开她的手,从房上跳下来,说:“不干嘛,只是想看看你资质如何。”
高悦行被勾起了好奇心,问:“我资质如何?”
奚衡:“想听实话?”
高悦行忽然觉得自己多余问这一嘴。
果不其然,奚衡笑道:“毫无资质可言,当不了锦衣卫,还是当你的千金小姐吧。”
他拐人当锦衣卫的贼心至今不死。
高悦行以她二十几岁的细腻心思,立刻察觉到他的意思:“我能当锦衣卫?”
奚衡看她一眼:“以你这份心智,确实可以,怎么?你想?”
高悦行心里刚活泛起来。
奚衡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别想了,你爹不可能同意的。”
高悦行:“……”
他一语中的,她完全没有辩驳的余地。
奚衡终于不逗她了,问了一嘴:“你来是见皇上的?”
高悦行不知皇帝要忙到什么时候,想这件案子奚衡从萧山就开始查,他应该知道结果,便问道:“许娘娘让我来问问,五皇子的案子有眉目了没有?”
奚衡怅然叹了口气:“是许娘娘啊……是有些眉目,我们当日从殿下的遗物中找到了一点线索,是一个颈环,我后来查到,温亲王世子好逗狗,他养在叙州的狗脖子上就挂有那样专门的颈环。”
高悦行急急地追问:“他是凶手?那他可伏法了?”
奚衡:“查了很久,手里证据不少,但他尚有狡辩的余地。”
高悦行:“很难定罪吗?那该怎么办呢?”
奚衡含笑看了她一眼:“小丫头,你养在宫里倒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你难道没有听说,温亲王世子三天前就遭人刺杀,横死在青楼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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