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故人 (8)
烂额。
“噤声!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嬷嬷闻询拾着深棕裙快步赶到,目光森严扫了一圈儿:“哪个对千娇会的审核制度有意见,明儿天亮就去县门口敲冤鼓去!不想上花车就滚远些,也好给后面的人腾腾地方!”
孙筱筱狠狠瞪了白弱婷和瑶姬一眼,心中虽仍怨气,却不得不给嬷嬷几番薄面,毕竟也是在宫里伺候唐贵妃多年的老人儿。
千娇会本就是砸钱才能玩得起的,每辆堆金砌玉的奢华花车,主捧的都是背后有权势庇佑的佳人。
也就只有那些满脑空梦的小城姑娘,还会真信外界虚吹出来的“公平”。
能博到这一步的,早都心照不宣了。
嬷嬷冷眼扫了圈儿,目光落到瑶姬身上,见她还穿着初试时佳人们的统一着装,甚至连发饰都未曾变动分毫,不由得呆住了。
“施姑娘,你……”
“天然去雕饰,看客自能明白迟迟的美。”瑶姬微微欠身敷衍道。
嬷嬷眼皮略抽搐,忽想起什么,走到瑶姬面前,将一个物件塞在她手中:“方才老身去各姑娘房间检查纰漏,无意间发现了此物……施姑娘啊,你也未免太粗心了些,还不快快戴好。”
瑶姬低头一看,啧,那阴魂不散的破镯子竟又回来了!
跟臭和尚似的难缠!
“时辰已到,开楼门,迎众佳人上花车!”
嬷嬷没瞧出瑶姬异常的情绪,只当自己做了件好事,精神十足地对着守门侍卫吆喝道。
沉重的楼门随着“吱呀”的漫长呻.吟缓缓开启,喧哗到鼎沸的热潮顺着门缝的开合,逐渐加剧,直至随着劲风灌满羽仙楼。
今晚的康乐是座不夜城,数万民众皆为此二十位佳人欢呼。
初试后还能见到风春楼老鸨的身影,此时却被狂热的看客不知挤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放眼望去,全是一张张兴奋的面孔,男女老少皆有,连凑热闹带好奇,俨然将此次盛会当成了难得一遇的隆重庆典。
谁能夺得魁首是与老百姓不相干,可能无视宵禁上街溺于喧嚣的机会,三年仅此一次啊。
感谢绥廉王,感恩上苍!
瑶姬和柳轻卿同被分在第四辆花车上,柳轻卿位于南角,同车的另三名女子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拿着帕子擦个不停,又让楼内分配的丫鬟时刻留意妆容有没有花。
毕竟花车上不能带仆从,且无论中途出现什么样的意外,车都不会停。
瑶姬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裙,摘下银镯藏在怀中。
这东西来历不明,眼下多双眼睛盯着,难以丢弃,待之后再寻机会吧。
花车搭建得一丈半高,玉栏成围,中央便是那足可三人站立的巨鼓。
孙筱筱是赤脚上鼓的,右脚脚踝佩金铃,每在鼓上踩一步,都可鼓铃相和,纤纤玉足轻巧腾挪,更是让人移不开目光。
萧娇娘反弹琵琶,白弱婷慵懒醉卧,每每亮相,都引得民众惊喜万分。
顺序终于轮到瑶姬,作为第四辆花车的主位,瑶姬会先于同车的其余四人上场。
“说一套做一套,口口声声说要逃,最后还不是上了花车。”
经过柳轻卿身边时,瑶姬听见她刻意压低的声音。
有些冤家真是注定要结,解也解不开。
瑶姬也没兴趣辩解,从随行丫鬟怀中拿过胡琴,拎着裙摆灵巧踏上巨鼓。
嬷嬷和主理事正盯着别的事,一眼没照顾到,竟连上前阻止都来不及了!
“呦,这不是佳人们初审时穿得衣裙吗?”
“好胆量啊,敢素装同前面那三位美人竞争,定是有过人的本事!”
“施迟迟……之前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风春楼的老鸨倒是吹得挺玄,今儿个总算能开开眼了!”
瑶姬因先前的职业原因,早已习惯接受千万人的注视。
她瞧瞧前方不远处姿态各异的那三位,面不改色地坐在鼓上,将小小的胡琴规矩摆好。
“嘿,自带胡琴的佳人还真是头一次见!”
“小小胡琴拉断腰,她年纪轻轻就有能在万人面前演奏的实力,难得啊。”
“就爱看这新鲜的!施姑娘,今晚的花车我就追你的了!”
站在羽仙楼顶层遥向下望的二十四位审核员互掐人中,几欲晕厥。
“是胡琴,天呐,她又拿了胡琴!”
“今夜过后,我等安有命在!”
“都是你,老夫都说了此女子即便留下,也不能占主位,如今可倒好,圣上怪罪下来,我第一个推你出去!”
一群精力旺盛的老头子复闹将开,争吵声混入楼下看客如潮水般的议论中,连丝水花都没砸起来。
每辆花车中间,都有丝竹乐班伴奏,让众佳人翩翩起舞。
雅音衬绝色,共演一场饕鬄盛宴。
待所有佳人全部就位后,随着打头马夫的一声鞭响,所有面纱皆摘下,隐匿多时的美景,如夜空烟火炸响。
前三辆花车周围的惊呼声响彻云霄,唯独这第四辆周遭,陷入了异常诡异的沉默。
传说中的美人施迟迟,竟生出了满脸红斑!
“开~巡~”
前头的马夫哪儿知道后面有什么岔子,鞭一挥,锣一敲,这浩浩荡荡占满长街的队伍,便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前进了。
瑶姬客气地朝四周的看客微微欠身,将长弓搭好,开始表演。
抱歉,她又要暂时不做人了。
* * *
东顺阁二楼雅间,十八王爷褚守盛搂着怀中美人,独饮了杯酒,咂舌愁道:“思亦啊,非要如此么?”
“爷,难不成昨夜说的都是哄骗奴家的话?”楚思亦不满地从他怀中挣脱开来,小脸儿拉得难看。
见褚守盛沉默不语地又去抓酒壶,冷哼著作势就要走:“罢了,奴家命贱,这辈子都只能任人欺辱,还以为后半声许了个能做主出气的男人,没想到……哼!”
褚守盛哪舍得就这么把美人放走,连忙将其重新拉回来,捧着玉手心疼地亲个不停。
“诶,人都已经安排好了,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美人何必当真呐。”
楚思亦眸光一亮:“当真?花车马上就要拉过来了,爷若扯谎,奴家便这辈子都不理人了。”
“你看你,爷什么时候说过谎话?”褚守盛宠溺地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安排的是南方的吹箭手,那毒针还没有拇指大,擦皮便死,绝无生还可能。”
“果真如此,奴家就先谢过爷了。”楚思亦闻言,这才肯乖乖躺回他的怀中,指尖柔柔弱弱地在他胸膛画着圈儿,眼中尽是狠毒神色。
自打那日被瑶姬摆了一道后,她便困顿与王府,整日被褚守盛纠缠不休。
也不知赵郎究竟有没有听到风声,竟连一次都不曾过来寻她。
楚思亦不过挣扎了半日,便看开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十八王爷褚守盛是个见色起意的浑人,若是态度稍软,肯哄他笑笑,日子也算过得好。
在风月场所混了那么多年,楚思亦的手段根本就不愁使,没过两天便把褚守盛迷得服服帖帖,甚至连府中的那几房小妾都休了。
当家主母知她风头正盛,暂时也没来寻她的麻烦。
眼前的日子过得不错,楚思亦却知并非长久之计。
若哪天褚守盛又看中了别的小娘皮,那时节主母新仇旧恨一起算,哪儿还能有她的好果子吃。
她努力派人打听赵郎的下落,却始终了无音讯。
不过却也由此探听到,风春楼出了个顶替她位置的施迟迟。
老鸨究竟是何人品,楚思亦再了解不过,若无完胜的打算,怎会舍得临阵换将,不推知根知底的柳轻卿?
好在风春楼中有与她交好的旧人,露出些消息来,那入楼的果然就是楚思亦曾推举过的算命先生。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楚思亦知道瑶姬无意竞选魁首,必是出了什么岔子,才纠缠其中。
还没幸灾乐祸多久,楚思亦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不管瑶姬愿不愿意,凭借她的姿色,在千娇会上大出风头,简直是必然的景观。
坑她与情郎鸳鸯两散,瑶姬本人却要受万人追捧,享尽富贵,这世道未免也太不公了点。
为了能让十八王爷听话,答应来康乐城取瑶姬性命,楚思亦简直在幔帐里使出了浑身解数,直与他胡闹了整整两夜。
幸好褚守盛并未瞧见过瑶姬的真面孔,否则色心一起,哪儿还舍得动手啊。
如今杀手已领命潜伏,待花车一过,那恶女便可命丧黄泉,就算褚守盛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楚思亦激动得心脏直跳,待报此大仇后,她就潜心寻找赵郎的踪迹。
两人相识多年,赵郎定是被什么事情缠得脱不开身,才久久不来寻她,必行不会走远,说不定也来了康乐城……
正想着,门外忽有小厮敲门:“回爷的话,那施迟迟的花车马上就要在阁下经过了。”
“好!爷倒要看看,这让美人恨碎了心肠的毒妇,究竟是何等模样的!”
褚守盛将酒壶摔得粉碎,揽着楚思亦走到栏杆前眺望。
此处是他为讨美人欢喜,精心挑选的绝佳场所,正可以将施迟迟的凄惨死状一览无余。
远远的隐约瞧见了花车行来,蹊跷的是,这辆车和前面那三辆的距离,似乎隔得有点太远了。
且随行的乐师也各个愁眉苦脸,如丧考妣,追花车的看客更是少到离谱。
楚思亦皱紧眉,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情报是不是出现了纰漏。
那算命的姿色非凡,怎会人望如此潦倒?
“啧,真晦气!”
“这一晚上闹的,老子现在眼瞎耳也聋了!”
“真该割了风春楼老鸨子的舌头!那婆娘人在哪儿呢?我这就去找她算账!”
有一行人高着调门骂骂咧咧先从阁下经过,褚守盛侧耳听了半晌,忍不住嗤笑出声:“怎么,美人心心念念的毒妇,竟是个音律不全的丑八怪?哈哈哈!”
楚思亦有点不大自在,为博得褚守盛同情,她将瑶姬说成之前在风春楼中,百般残害自己的蛇蝎妇人,更是在她身上编造了无数段风流韵事。
把瑶姬描述得百死不足惜。
如今这般,反倒让褚守盛怀疑起了她的巧舌头。
“罢了罢了,听方才那些人说,此女满脸红斑,丑得天怒人怨,爷今日帮你杀了她,也算为民除害。”褚守盛大度地摆摆手:“哎,但愿此事不要被皇兄知晓,否则又要进宫挨训了。”
在三年一度的千娇会上大胆杀人,最坏竟也只是领个责骂两句的惩罚,楚思亦不由得多看了褚守盛两眼。
这世道,能有如此权力,还真是平民无法想象的。
在褚守盛的提醒下,楚思亦借着月光仔细辨认,还真在前方不远处的酒楼屋檐上,看见了两名身穿夜行衣的人藏着。
左右两边各发暗器,纵然那瑶姬有三头六臂,也是断然躲不过去的。
花车由远及近,此刻瑶姬已经拉累了胡琴,索性倒在巨鼓上小憩。
柳轻卿等姑娘总算能摆脱魔音束缚,赶忙借此机会大展舞技,企图用魅惑的笑容将看客的心重新拉回来。
可惜效果不佳,瑶姬用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将整条街的人都给得罪得透透的。
就算有人走在车侧,也是因为前方花车的随行者挤得太满,让人插.不进去,只得跟在后面干着急。
待车行得更近了些,楚思亦总算看清了瑶姬的“惊人”面孔,略微惊讶后,便猜到这是她为避风头使出的小把戏,心中不觉更怒三分。
“爷,开始吧,奴家已经等不及了!”
无需褚守盛下令,两旁杀手均已摆好架势。
鼓足气力,瞄准假寐中瑶姬的雪白脖颈,猛然一吹!
“当!”
毒针在半空硬生生改变了轨迹,竟与另一侧飞来的针撞到一起!
杀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针尖细如发丝,被旁人使手段打掉不难,若想逼其两针相撞,难度堪比登天呐!
主子就在不远处瞧着,若此行失败,回去了也必定人头不保。
两名杀手心中一横,再次举起吹筒,这次瞄准的是瑶姬的眉心和咽喉部。
万分之一的概率不可能再次发生,就算有人暗中庇护,方才那幕也只是偶然罢了。
好运绝不可能出现两次!
噗、噗。
两道破空声过后,吹筒由无力的手中垂落,滚下屋檐,不知砸到了哪个倒霉鬼,惹来声咒骂:“大半夜的,哪个孙子乱丢垃圾啊?”
杀手眼睛瞪得大大的,一颗小小的紫檀佛珠深嵌眉心。
而另一边的同伴咽喉处,也有相同的一颗。
假寐中的瑶姬被路人的咒骂声惊醒,打了个喷嚏后,吸吸鼻子,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哎,花车巡城好漫长啊。
????????嫊 浅睡中的瑶姬, 是被阵扑鼻的香味馋醒的。
睁开眼,豁,还真有只烤得表皮金黄酥脆的烧鸡, 在她眼前晃荡。
见她撑身坐起,烧鸡活像长了眼般,就那么扎着外酥里嫩的翅膀飞走了。
瑶姬咽咽口水, 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灵活地在巨鼓上翻了个身,目光追寻飞天的烧鸡而去, 直到瞧见玄行举着根长杆,这才发现那根被夜幕暂时隐起的细线。
和尚倒坐在前方牵引花车的高头大马上, 身子惬意地躺靠在马儿的颈处,双腿交叠搭着马背, 一手枕在脑后, 一手提着竹竿。
九环锡杖颇随意地横放在辕上,随着车轮的滚动发出细微的环鸣声。
原本负责驾车的车夫不知何处去了, 负责随行的乐队也在不知不觉中, 和她这辆花车拉开了距离。
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走着, 皆低头交耳议论着旁的事, 对花车上的美人跟马背后的和尚,半点兴趣都没有。
同车的柳轻卿四人皆自闭地抱膝坐着,陷入深深的绝望中, 将自己与世界彻底相隔。
“你、你来做什么?”瑶姬压低声音质问, 如今花车已经巡完了两圈,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
玄行此时莫名出现,该不会是心里又憋着什么坏呢吧!
“怕你肚子饿, 特意过来送吃的。”玄行摇了摇竹竿:“如何, 吃不吃?”
“多谢, 我不饿。”瑶姬扯出丝礼貌的微笑,发现他为了躺靠得舒服些,将马鞍和脚蹬都解开了。
怎么还不摔下去呢?
臭和尚平衡力还挺好的。
玄行也不劝她,将烧鸡晃到自己面前,伸手撕下只腿来咬着,吃得津津有味。
“那你看着我吃。”
瑶姬抿起嘴,将大大的“不满”两个字写在脸上。
“你瞧你,自己不吃,看着我又来气,真是个别扭性子。”玄行在零星路人的指指点点中,随手扔掉腿骨,掏出帕子擦干净手后,从腰间卸下酒葫芦。
单手用拇指有力地拨开酒塞,将葫芦高高举着,泻下道醇香弧线流入口中。
“啊,好酒~”
许是玄行发出的声音太过浪荡,引得同车的姑娘们频频回头,只觉得喉中干渴难耐:“欸,那和尚,可否将酒给我们也喝一口?”
玄行擦擦嘴角:“不行不行,此酒只给今夜魁首一人饮。”
柳轻卿方才就在暗自留意这两人的举动,此时忍不住嗤笑出声:“怎么,难不成你认为鼓上满脸红斑的那位能夺胜?圣僧可真是好眼力啊。”
“不是魁首才能饮酒,而是饮酒之人,必定会成为魁首。”玄行认真纠正她的话,随即朗声笑道:“如何,施姑娘,可愿一试?”
“这福分太重,迟迟消受不起,圣僧还是赏给旁人吧。”瑶姬朝前方的其余花车扬扬下颌:“你拿着这吉祥话去寻她们去,说不定还能得到不少赏钱,可苦在我这儿白费功夫。”
“哈,世人皆碌碌,从生到死不过空欢喜一场,小僧或在别处,或在此处,又有什么打紧。”
玄行将半满的酒葫芦顶在指尖转动着,旁人具能听见酒水撞洒内壁的响动,却偏偏不见有半滴溅出。
瑶姬定定地瞧着这和尚,整个人趴在鼓上,斜撑着头打量他:“口口声声皆是厌世语,表面上看破红尘,如今却又在红尘中打滚儿,玄行,你究竟是做了何等缺德事,才会被逼到遁入空门?”
酒葫芦以令人费解的怪异角度停下,即便在颠簸的马背上,也纹丝不动。
玄行扔掉竹竿,将葫芦轻抛在空中,利索接过后,仰头饮了一大口:“缺德事啊,那可真是太多了……如今这六国乱战的局面,有我八分功劳吧。”
瑶姬眨眨眼,震惊之余,也不知他这话几分真假,顺口问道:“那另外二分呢?”
“算是位故人的手笔吧,我与他相识多年,虽不是个蠢人,却有点……怎么说呢?”玄行用修长的食指在脑边转了转:“疯。”
亲耳听见这个字被他用来形容别人,还真挺奇妙的。
六国祸乱,皆因归兮香和霞液丹而起,而这两样东西,都是出自顾桢之手。
瑶姬心中骇然,难不成他口中的故人,就是顾桢?
若顾桢只在这场毒局中占二分,那玄行的八分……
“说来也奇怪,我前几日上街,偶然听见了关于这位故人的趣闻。”玄行忽然笑开了:“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突然改变筹谋了三年的计划……莫不是,遇到了‘情’字劫?”
瑶姬诧异他盯着自己那大有深意的目光,总觉得浑身都被他看得不自在。
三年,顾桢在虎萧国假扮月巫的时间,也恰好是三年。
玄行口中的故人果然就是顾桢!
其实按照瑶姬之前的猜测,暮崇国应会利用虎萧更长时间才对,直至这把利刃将其余几国割得奄奄一息,再坐收渔翁之利。
万没想到顾桢会如此快地发难,着实让她有些错愕。
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那疯子总不可能是因为她,才决定提前动手的……
嗯?不对,玄行这话大有所指,他怎么知道她与虎萧国有瓜葛?
是了,前不久谷口处有不少虎萧士兵搜索,她又夜逃进泉隐寺避难。
玄行若真对她的来历感兴趣,顺着这条线索细细查下去,或许可找到些蛛丝马迹。
“疯子怎会动情?”瑶姬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让他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
“嗯,这点我也奇怪,按理说,那疯子就算爱上某位佳人,也应将她终年囚于庄内,永久相伴才是。”玄行眼底出现丝揶揄,调笑着补充道:“不管用何种形式。”
连人蛹的事都一清二楚,这两人的关系果真匪浅!
瑶姬越听心越惊,万一这和尚将顾桢也引来了可如何是好!
虽然预言卡提示过出谷后的一月内,她不会再次碰上郎元和顾桢。
可未来,是会随着玩家的改变发生变动的。
若那日她没为了饭钱去为楚思亦算卦,说不定玄行买完米面后,便会回到泉隐寺避世,更不会有之后这些罗乱事!
车上的其余四位姑娘听得云里雾里,只当这和尚喝醉了在说疯话,渐渐的便不再理会。
唯有柳轻卿知道玄行与瑶姬的渊源不浅,始终暗自留心听着。
玄行将喝空的酒葫芦远远抛开,拎着锡杖翻身下马,对瑶姬单手行礼:“也罢,既然施姑娘不肯喝小僧的酒,那你我二人……”
“就此别过?”瑶姬心中欢喜,急急地替她将话补全。
谁知玄行却饶有兴致地挑挑眉,似乎又将准备好的话给临时换了:“暂且相别。”
似乎是瑶姬脸上失望的神色过于明显,看得玄行忍俊不禁。
她目光落在玄行的手上,忽然发现他之前一直拿着的佛珠消失不见了。
“哦,这个,方才为施姑娘赶走了几个蚊子用了,日后也千万记得还小僧串新的。”玄行笑着转过身去,留下缥缈一言:“对了,这空门也是小僧自愿遁入的,世上还无人有本事逼迫小僧,施姑娘莫要挂怀。”
瑶姬很想撒盐消霉运,奈何周遭没有趁手的物件。
手边能够得到的只有被拉断了弦的胡琴,估摸着用处也不大。
和尚的身影消失得极快,没过多一会儿,马夫提着裤子匆匆忙忙跑了过来:“他奶奶的真晦气,也不知道哪个孙子刚才趁老子解手时抽我裤带……”
瑶姬默然无语。
这和尚,也忒损了些。
* * *
楚思亦要气疯了。
她眼睁睁看着瑶姬安然酣睡着从阁下经过,毫发无损,甚至还于睡梦中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
褚守盛安排的杀手呢?都死绝了吗!
楚思亦吵着闹着发飙,将雅间内能伸手够得到的东西都砸了,看得十八王爷一愣一愣的,险些以为自己的美人得了失心疯。
没过多久,手底下的小厮来报,万未想到结果竟然与她咒得一模一样。
还真死绝了。
褚守盛眉头紧锁,立即意识到事情不简单,着人迅速展开搜捕,捉拿形迹可疑之人。
这事儿没法光明正大告到官府那去,毕竟他私自安排杀手本就理亏。
但以贴身玉佩丢失为由,调来城中夜巡侍卫队帮忙缉拿贼人,还是可行的。
只是究竟何人下的毒手,并未有人明确目击,甚至连长相身高都不知,这一找也如同大海捞针,根本没什么寻到的可能。
不过是为了给楚思亦做做样子,出口气罢了。
“奴家不管,区区一个女人都杀不了,爷这王爷当得还有什么劲儿啊!”楚思亦恼怒到极点,连带着说话也不细思量。
发现十八王爷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
“够了,为着你开心,今夜前前后后本王爷折腾了多少人马,还嫌不够乱么?”褚守盛强压怒火,险些当场发作。
楚思亦见状,连忙又软声细语地哄了半晌,这才总算让他消了气。
“罢罢罢,那施迟迟今夜注定与魁首无缘了,眼下人多不好动手,等千娇会结束之后,爷再寻个机会,让你亲手了断她,岂不美哉?”
褚守盛嘴上哄着,心中却隐约对楚思亦产生了些许厌烦感,推脱与七王爷要同去饮酒,便将她独自扔下不管了。
虽是如此,楚思亦身边仍有五、六名仆从看守着,只要她不起逃跑的念头,随便怎么差遣都行。
近日楚思亦在府中得宠,是众人皆知的事实,有位日常近前伺候的仆从名唤王二,见她余怒未消,略思片刻后,嬉笑着凑到近前来。
“主子,若真想惩治这姓施的丫头,何必动那么大阵仗请杀手夺命?不如将她这张丑脸毁得更尽些,教她往后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岂不美哉?”
楚思亦纳闷地瞧着他:“怎么,你有计?”
王二奸诈地点点头;“小人前几日倒和那两位南方来的杀手,说过几句话,得知他们随身携带种叫‘皮滚烂’的剧毒,若能将此毒和在水中,寻个高处对着她当头淋下,那美景……嘿嘿!”
听罢此言,楚思亦嘴角上扬的幅度逐渐增强。
哼,狗男人靠不住,报仇这事儿,还是得自己来!
吩咐王二速速寻来那毒药,楚思亦立即命人打听好花车的巡城轨迹,与身边的贴身丫鬟细细思量了片刻后,总算找到个最佳的动手地点。
“不过主子,之前那两位南方高手都已殒命,足证明施迟迟身边能人保护,若贸然动手,被其伤了主子贵体,毁了计划可如何是好?”
丫鬟红鸢忍不住在旁边提醒道。
“说得有理,此事若想做成,还需有个人策应,方可万无一失。”
楚思亦眸光暗沉,嘴角牵起丝冷笑。
* * *
风春楼的老鸨会这么晚过来追花车闹腾,当真出乎瑶姬的预料。
不过从她骂骂咧咧的话中,倒是不难听出方才是被某个光头击倒在地,此刻才勉强爬来追赶。
“好你个施迟迟,别看眼下老身奈何你不得,等千娇会结束,定将你碎尸万段!”
老鸨气得直踹花车的车轮,被马夫扬鞭警告后,才悻悻后退了两步,嘴上却仍然不肯罢休。
“柳轻卿,你是个死人不是?这丫头脸上分明是用胭脂点的红斑,你现在就去把她的脸擦干净,说不定还能挽回些看客的心呐!”
见整个花车都是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老鸨气得七窍生烟,只恨自己没资格爬上去,狠狠地教训这两个不中用的臭丫头。
“妈妈,如今花车只剩下半城可巡,就算是大罗金仙降世,也无可挽回了。”柳轻卿早已心如死灰,半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那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认命啊!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我砸了多少银子!”老鸨喊得嗓子劈裂,几乎连声调都变了。
“呵,银子?妈妈的那点家底,能和七王爷跟卢相的阔绰相比?”之前未参加千娇会时,柳轻卿总有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自幼在小城长大的她,觉得老鸨只要倾尽全力,便足可保楚思亦入位第三。
如今不过在楼里待两日,她便看明白了。
绥廉王虽然下令,一人只能投一花,可人也是能被钱财收买的。
只要在花瓣上写两个字,便能得到整吊钱,何乐而不为呢?
因这辆花车被瑶姬闹得冷清,因此路过看客的话,她也能听得清。
眼下已有不少人开始暗暗比对,卢相和七王爷究竟哪方给的赏钱更多了。
定得越早越赔,毕竟现在就有无数账房开始流动于城内,暗自计算各自阵营所得绢花的数量。
待到最后半个时辰,为了能一举定乾坤,有时一朵绢花甚至能买到好几两银子的价格。
这夺魁首的游戏,本就不是平头百姓能玩得起的。
可叹老鸨闭塞而目,看不透这些,依然作着能一步登天的美梦。
骂了半晌,老鸨总算疲累了些,扶着身旁的小厮,泪汪汪地望着柳轻卿:“柳丫头,我可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如今眼睁睁看着风春楼被这么个臭丫头坑惨,难道你真要坐视不理么?”
“瞧妈妈这话说的,轻卿又能如何?”
柳轻卿虽懒得搭理这婆娘,但一想到日后恐怕还是得回到风春楼里谋生,也不好太得罪她,便挪了几步,蹲坐在玉栏根处,同她讲话。
老鸨苦兮兮地扑近了些,将手中的红帕丢与她:“丫头,接住,好歹为自己再添些喜色!”
入手的感觉沉甸甸的,内里似藏有物。
柳轻卿四处环顾,发现无人在意这边动向,甚至连瑶姬都在百无聊赖地敲鼓玩时,这才敢偷偷掀开帕子。
里面躺着的,是一小白瓷瓶。
“柳丫头,帮妈妈的忙,日后千金万金都少不了你的。”老鸨略展展袖,从内里露出明晃晃的金条来。
柳轻卿心中乱得很,嗓音也变得干哑:“妈妈……”
“记住妈妈方才的话,一定要擦净她脸上的红斑呐!”老鸨虽说着恼怒的话,嘴却悄悄朝瑶姬的方向撅了一下。
“妈妈……”
“事办得妥了,以后有得是富贵,若砸了,便得连狗畜都不如,甚至还容易搭进小命!柳丫头,你自己好好掂量吧!”
老鸨意有所指地最后警告了两句后,带着若干侍从骂着闲街离开。
* * *
“怎么,你真要来擦我脸上的胭脂?”瑶姬好笑地看着爬上巨鼓的柳轻卿。
对方尴尬地抬抬嘴角:“哪儿能啊,不过是哄妈妈两句便宜话罢了,左右咱这花车周围无人,就想着上来跟你打发打发时间。”
瑶姬暼见她手中攥紧的红帕,又瞧瞧她四处乱转的眼珠。
这丫头,简直要把做贼心虚这四个字刻在脸上了。
“柳姑娘,迟迟并未有意坑害风春楼,我有我的难处,实与魁首之位无缘,还望你不要见怪,也省省手段。”
瑶姬估量了下对方的体质,觉得若当真起了争执,自己未必会输。
毕竟之前跟在郎元身边,见惯了那些打打杀杀,也是学了些狠毒的技巧在身上。
如果可以,她真不想对姑娘用。
柳轻卿原本想趁着闲聊时靠近动手,不料瑶姬竟如此警惕,已对她起了提防心。
略似片刻,索性狠甩袖袍,对她怒道:“施迟迟,不管你有何难言之隐,今夜一番折腾,却着实断了我们姐妹四人的路,难不成连声歉都不愿道吗?”
其余三人原本还端着端庄的架势,想着下了花车之后再与她算账,好歹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吵。
可如今越听越气,尤其是见施迟迟在巨鼓上待得这般自在,这心头的火就更大了。
“对啊,你既这般不情愿,何苦挤破了头来参会?”
“莫不是天生坏坯子,就愿意毁人前程?”
有位着蓝裙的姑娘,名唤灵儿,生性柔弱见不得人争吵,怯怯地想在从中劝架,却反被其余两人推倒在地,头险些磕破。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边装好人?事到如今,谁还能看见你的好!”
瑶姬皱眉,翻身下了巨鼓,将灵儿搀起,确认她无伤后,对着另外三人欠了欠身子:“今夜的事,的确是迟迟理亏,日后定会有所补偿……”
“呸!千娇会三年一度,是你能补偿得了的?”
“就是!真是越想越气,你个花钱走后门过初审的死丫头,凭什么盖过我们的风头站在巨鼓上?”
瑶姬满怀歉意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若诸位有意,可随意上鼓。”
“如今花车只剩半圈可巡,大局已定,还说这些风凉话有什么用!”
“反正三年后,我等也过了入会年龄,再无出人头地的可能,不如今夜就好好教训教训你,也算出了口恶气!”
两位姑娘忍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正好寻到个由头,露胳膊挽袖子就朝瑶姬走来。
瑶姬不想连累灵儿,干脆躲向别处,那两人果真只冲她来,口中叫骂不休,说什么都要给她好看。
柳轻卿冷眼看着这一切,不动声色地将小瓷瓶的塞口打开,用帕子卷着,悄悄露出瓶口。
她不知道这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总归不可能是普通的清水。
这样也好,多人争执起来,就算真出了事,也总有个可诬赖的对象。
施迟迟,走到今日这步,全都是你自己的福报,可千万怪不得旁人。
柳轻卿站在巨鼓上,步步靠近下方争执中的三人,瞧准了时机,将瓶中的液体冲着瑶姬的脸就泼了过去。
“今儿个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黄衣女子只觉得单纯争吵不过瘾,扬起巴掌就往瑶姬脸上扇去。
不料才刚挥到近前,一道液体泼下,只觉得手背火辣辣地疼,登时哀嚎着收了回去。
只片刻功夫,原本白皙的肌肤便赤红一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泡溃烂。
黄衣女子疼得不行,下意识用嘴去吹,哪知竟直接吹下了一层皮!
“天杀的,是谁要害我性命!”
由于惨叫太过剧烈,引得呆滞赶路的马夫和路边的看客,都下意识回过头去。
柳轻卿脸色惨白,瞧着皮溃肉烂的黄衣女子,咬咬牙,干脆将剩下的药再次泼向施迟迟。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施迟迟,这全都是你自找的!
????????? 鼓下争执的三人这才看清, 原来那要命的毒水,竟是柳轻卿泼下的!
瑶姬早就对她有所提防,因此站位一直刻意远离她一些, 如今瞧出事态不好,连忙快步后退,同时用袖子遮住面孔。
另外两人就没这么好的运气的, 被劈头淋了个正着,顿时惨叫哀嚎起来, 脸上、手上乃至脖颈处,都起了或多或少的烂疤。
柳轻卿没料到施迟迟的反应竟然会这般快, 见二击又不得手,心中难免也焦急起来。
车夫看得心惊肉跳, 下意识跳下马背想劝阻, 可擅自停下花车或随意攀爬,都是违反禁令, 甚至会被缉拿入狱。
因此也别无他法, 只得让马暂时自行往前溜达, 追在车旁不住高声劝着:“这闹得是什么事儿啊!肆意搅乱花车巡城, 还当众扭打,真以为待会儿能得什么好果子嘛?你们作死不要紧,可别连累我呀!”
周围原本百无聊赖的民众这下可来了兴趣, 一个两个的都抄着手往花车边围过来。
由于这边动静太大, 引得前方的乐队也频频回头,传来传去的,竟连不远处那三辆花车旁边的看客也给惊动了。
说实话, 再美的佳人瞪眼瞧一整夜, 也总有腻烦的时候, 跳来舞去的总归只有那么几个动作。
如今有了新的热闹可瞧,便都乌泱乌泱凑往这凑。
“柳轻卿,你疯了是不是!”
“来人呐,柳轻卿她要杀人!有没有人管啊!”
无辜遭殃的两位佳人伤处剧痛难忍,碰又不敢碰,气到极致恨不得活活撕碎了柳轻卿。
可瞧她捏着那瓷瓶从巨鼓跳下,快步朝这边走来,却又吓得头皮发麻,生怕再被那毒药泼到,连忙尖叫着在花车上来回逃蹿。
“柳轻卿,你想好自己的处境!就算真能毁我容貌又如何?那老鸨最是个见利忘义的主,如今闹将起来只怕跑得比谁都快,哪儿还会再花钱买你的平安!”
瑶姬绕着巨鼓来回躲闪,寻到空隙厉声喝道。
“呵,你以为我还有别条路可选么?”柳轻卿眸中半是血红半是泪:“反正我悔也无用了,施迟迟,你毁了我的未来,能拽着你一起下地狱,我柳轻卿这辈子,也算没白来世上走一遭!”
疯了,这女人彻底疯了。
瑶姬见与她说不通,干脆跳起去够巨鼓上的胡琴,拿在手中权当武器挥打,乱击之下,还当真将柳轻卿逼退了几分。
如此招架了数回合,当柳轻卿再度泼药时,那小小的瓷瓶却以变空。
她没药了。
瑶姬喘着粗气,刚想暂歇片刻,却不料柳轻卿竟癫狂笑着,长发蓬乱地朝冲过来,忍着胡琴的击打,两手死死抓住了她的胳膊。
“施迟迟,我就不信你的运气永远都这么好!今夜你我二人便从这花车上一同栽下去,看看到底是谁的脑袋先被车轮碾碎!”
千娇会开了这么多届,还从未有佳人打成这副模样,可比什么舞和曲儿都有趣多了!
台下都是群看出殡不嫌殡大的,甚至还在那儿起哄架秧子,将车夫可怜的劝和声早就给淹没了。
恰逢花车正巡到阳宾阁下,因二楼未燃灯,无人注意一盆混含着剧毒的水,就这么对准花车上纠缠中的二人泼了下去。
“啊!”柳轻卿率先发出一声惨叫,整张脸上的皮肉以惊悚的速度消解,毒水混合着瞬间流下的血水,将她整个衣衫都染成了让人头皮发麻的殷红。
这回旁边看热闹的可乐不出来了,纷纷惊叫着闪远了些,生怕被那要命的毒水给沾到一星半点。
花车上其余受伤的两位姑娘再也受不了,拼着违抗皇命跳下花车,摔在地上碰到伤处,又是哀嚎不止。
唯独剩下位胆小善良的灵儿,瑟缩在花车的角落,用胳膊拼命护着脸,恨不得将身子窝成个团。
瑶姬震惊地看着柳轻卿连站都站不住,只疼得躺倒在地嚎啕不止,吓得头皮发麻,甚至都不敢继续盯着她的伤处瞧。
没过多久,柳轻卿便停下挣扎,双手无力地垂下,彻底失去意识。
她……死了吗?
瑶姬下意识用袖子擦了擦脸,她方才与柳轻卿一同被那盆毒水给泼个正着,可如今却安然无恙,甚至皮肤沾水处,连半点痒意都没有。
意识发懵了片刻,她才猛然想起,应是霞液丹的功效。
只要不是严重的外伤,世上不管何种样式的剧毒,都伤不到她分毫。
“天爷呀,这回可真出人命了!报官,快叫夜巡队的来啊!”
“毒水是从阳宾阁泼下来的,凶手应该就藏在那里,快,快将门口堵住!”
“施姑娘,灵儿姑娘,你们没事吧?”
原本幸灾乐祸的看客,纷纷起了恻隐之心,甚至劝马夫赶紧将车停下,别再管什么规矩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有得是人出面作证,绥廉王又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昏君,怎么着都不会为难他的。
车夫拼命朝周遭的人作揖:“各位老爷行行好,眼瞧着前面那条街就是羽仙楼了,巡城的终点近在眼前,与其停下,还不如直接拉过去,也好让主理事和嬷嬷决断呐!”
瑶姬眯眼向阳宾阁二楼看去,那里已瞧不见半个人影。
真是怪事,她来绥廉的时间并不长,除了风春楼这帮人外,也不曾遇到过什么仇家。
毒药应是老鸨方才传给柳轻卿的,能指示她二人动手,还对她恨之入骨,莫非……
瑶姬脑海中,蓦然浮现出张楚楚可怜的脸来。
那个在吉祥客栈内,苦苦哀求她出手相救的楚思亦。
如今她已是十八王爷的人,若肯潜心运营的话……
瑶姬想得出神,默默拧干衣裙上沾染的毒液,用袖子擦擦湿发和脸颊。
不期然转身,却发现花车下的人,全都目定口呆地看着自己。
眸中的目光或惊艳、或诧异,更多的,是无法控制的痴迷和神往。
“施、施姑娘脸上的红斑……”
“这,世上真有此等绝色?”
“哎,我莫不是眼花了,你快掐我一下……天呐,施迟迟、施迟迟……”
自己随口编造的名字,频繁出现在那些看客口中,似梦呓般细细咀嚼着,仿佛单念念这三个字,便唇齿留香。
瑶姬猛然惊醒,掏出随身携带的小花镜仔细瞧瞧,发现脸上用胭脂画的那些红斑,不知何时竟然全都不见了!
该死,方才注意力全被柳轻卿的惨状吸引,让她一时忘记遮掩面容!
瑶姬慌忙找回面纱重新戴好,也顾不得此举究竟和不和规矩。
周围的看客也不劝阻,目光只随着她的行举而动,仿佛追逐萤火的飞蛾。
原本冷冷清清的第四辆花车周遭,不知何时竟挤得满满登登,甚至连马儿都无处下脚。
瑶姬避无可避,这花车专门让佳人展示风采的绝妙舞台,灯火照光的明暗、玉栏巨鼓的设计,让置身其中的美人每个顾盼流离的瞬间,都光彩夺目。
况且面纱方才也被那泼下的药水打湿,瑶姬不管如何擦拭,都改变不了身上衣物被淋个透彻,只得紧贴曼妙身躯的事实。
犹如出水洛神,带着初到人世间的迷茫和困惑,俯瞰芸芸众生。
花车巨轮碌碌压过,留下的,是满地被撕掉的绢花花瓣,上面写的,原是其他姑娘的芳名。
而今,数不清的看客皆重新掏出笔墨,在细细的花瓣上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写下了那三个字。
财宝或许动人心,可在今夜,再惑人的富贵也暂时失去了魔力。
施迟迟,施迟迟。
单是写下这三个字,便仿佛踏实了自己的心,能令人由衷地长舒一口气。
或许千娇会的肮脏规矩,真是到了该做出改变的时候。
便是做一夜游梦又如何呢?
今夜的魁首,应属于那位羞于展露真容的灵动佳人。
施迟迟。
* * *
“七哥,今夜可能稳妥?”褚守盛与七王爷碰杯对坐,笑着问道。
自打与楚思亦分开后,他越发觉得长夜无趣,索性真过来寻七王爷。
“差不多,卢相那边也派出不少人走动,不过按账房方才报给我的数量来看,孙筱筱的支持者,还是比萧娇娘要高出一些的。”
七王爷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寒声道:“那老狐狸许是也听到了什么风声,偏偏要横插一只脚进来,着实晦气。”
“嗐,皇城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呢?圣上究竟有何打算,明白人那都是看在眼里的。”褚守盛摇摇头,为七王爷又斟了杯酒:“往年的魁首可安乐一方,偏偏今年的,啧啧……”
“时也命也,若能操作得当,今后的富贵,也岂是区区一个魁首能比得了的?”七王爷冷哼道:“孙筱筱虽姿色了得,无奈秉性着实差了些,若非事出突然,我也不至于草草寻她去推。”
褚守盛见他愁眉不展,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嗨呀,七哥多虑了,那靖炀王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男人,美色在前,定会只顾着往温柔乡里醉,即便心生警惕假正经,也维持不了多久的。”
“哼,你当谁都跟你似的,瞧见个皮相不错的女子就走不动道……听说你又跟风春楼的楚思亦扯上关系,还私自调动了夜巡队?”七王爷提起这事,脸上不悦的神色又加重了几分。
“别怪七哥没提醒你,这次的千娇会可事关重大,若真闹出了什么纰漏,怕是我也保不住你了。”
褚守盛一耳朵听一耳朵冒,只管打哈哈,推说如今时候差不多了,还是赶快前往羽仙楼入位的好。
花车巡城,是给百姓看的热闹,皇族贵胄怎会追着佳人满城跑。
待到子时,四辆车巡城三周后,便会在羽仙楼前停定。
届时贵人们于楼阁处细细品鉴,待底下士兵收集完满城的铜色绢花后,再抛出自己的银花。
一银抵百铜,朝中各党派也会趁机明争暗斗,拉拢人心。
等唱票正式开始,统计过所有绢花后,再由圣上出面,投出今夜的唯一一朵金花。
一金抵百银,可以说往年魁首的最终定夺权,实际上是掌握在圣上手中。
不过历年绥廉王都会顺从民意,不会强行扭转哪位佳人的败局,故此这朵金花可以说是添喜色用的,无需费心争取。
两人一路坐马车赶往羽仙楼,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路旁民众的议论声,听着听着,越发觉出不对劲儿来。
待车停到羽仙楼前,七王爷的脸已经如同锅底一般黑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十八王爷下意识瑟缩着脖子,懵逼地踢了身旁小厮一脚:“问你呢,咋回事?”
“去,把你那个小相好带过来,马上,立刻!”七王爷气血上头,捂着嗡嗡作响的脑袋,怒声吼道。
* * *
数十口琉璃缸已然排列好,各百姓在楼门口的军官处登记完后,便爬上木梯,珍重地将手中写好名姓的绢花投进去。
楼阁上,众贵胄三三两两站在一起,对楼前那四辆花车议论纷纷。
情况跟他们预估得差太多了。
这施迟迟又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姑娘,怎么楼下的百姓都在喊这个名字?
如今那姑娘还遮着面纱,倚靠巨鼓坐着,柔声跟同车那名叫灵儿的女子说着话。
待花车到达楼前,便有人将柳轻卿给抬了下去,据说人还有气儿,正派名医医治。
花车上的血迹已打扫干净,可笼罩在那两位姑娘身上的阴霾却久久不散。
“不好了,下管方才命人前去楼下打探,这满城的百姓,十有八.九写的都是施迟迟的名字啊!”
李尚书跌跌撞撞跑到卢相身边,面上尽是焦急神色。
“什么?老夫白白花了那么多银两,他们胆敢违约不成?”卢相重重砸着观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都把钱退回来了。”
“放肆!”卢相勉强压低声音,瞧了眼不远处以七王爷为首的那群人,眉头皱出“川”字纹,听李尚书急急地将方才发生的怪事说了个仔细。
“据说动手的是楚思亦手下一名唤做‘王二’的小厮,买通了风春楼的老鸨,让其将毒药交给花车上的柳轻卿动手,自己又在阳宾阁上策应泼药。”
李尚书擦擦额头上的汗,接着说道:“民众赶上阁时,王二不知被何人击晕在地,未曾逃脱,先被夜巡对捉住严刑拷打,没两下就将背后的主子和全盘计划供出来了。”
卢相看着楼下狂热的民众,略微沉吟片刻,嘴角反倒浮现出丝冷笑。
“此事祸起十八王爷,他素来与七王爷交好,待会闹到圣上面前,必受连累,朝中那些中立老臣最会见风使舵,眼前的火坑岂会往里跳?孙筱筱的银花,定然得不到几朵了。”
“那……”李尚书眼中略闪出希冀的光:“下官这就去联合同僚极力游说,让他们将宝押在萧娇娘身上?”
“此事乃天赐良机,不管施迟迟究竟长得如何天姿国色,满城的铜花罗满楼,也抵不过咱们手中的银花。”卢相捋捋花白胡须,露出精明的笑。
“原以为事情无望,没想到峰回路转,此番,还真得多谢谢那位莽撞的楚思亦了。”
* * *
折腾了这会子,瑶姬身上的衣服逐渐变干,连带着面上半透的面纱亦恢复了遮挡功效。
羽仙楼上的贵胄本就离得远,不太能看得清,因此并未察觉到她容貌有多出众,只沉溺在各自的算计中。
反倒是周遭的百姓,瞧得那叫一个清楚,兴奋地奔走相告,争相传说那惊鸿一瞥的美貌。
因短暂稀有,更显得弥足珍贵。
今夜的看客仿佛都入了迷,全部狂热地挤在瑶姬这辆花车旁,弄得其余那三辆,倒是比她先前拉胡琴时,还要冷清几分。
人命、丑妆、毒水、天仙……
种种离奇事,每一桩都不断挑逗着普通百姓的神经,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汇聚在一位叫施迟迟的佳人身上。
明明是争奇斗艳的千娇会,此绝色女子却刻意避人耳目,直至此刻还戴着面纱,如何不教人奇破了心肝呐。
眼见得琉璃缸略投越满,直至最后一朵铜花飘落后,在嬷嬷的行礼示意下,楼上的贵胄也纷纷洒下银花。
“投给施迟迟吧!”
“宰相大人,施姑娘值得啊!”
“王爷,那孙筱筱也无甚本事,跳的那两下我都能扭啊!”
楼下不少人扯着嗓子跟着起哄,三年间唯有今夜,能粗着嗓子对贵人说话而不被责骂,属实难得。
卢相与七王爷等人互相一眼,均面沉似水。
如今这场面,谁又能料想得到?
唱票很快开始了,军官当众取来金锤,将琉璃缸底早以虚割好的巴掌大小的圆口击碎,在万人热烈的欢呼声中,一朵接一朵地当众唱票。
“孙筱筱~”
“萧娇娘~”
“白弱婷~”
每每唱到一票,周围都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待那军士总算喊出“施迟迟”的名时,如潮水般的欢呼立即席卷而来,比那长街上肆意吹刮的劲风还要势不可挡。
自此算是开了个口子,往后的铜花约有八成,都写有施迟迟的名字。
唱完票的绢花被军士抛在身后,看客又将其捡起,撕碎洒满空。
若有人细细观察,大抵会发现写施迟迟的绢花,很多都缺了一瓣。
那些原本属于其他姑娘的票数,只因花车上的惊鸿一瞥,便尽转离去。
施迟迟的美,携无法言喻的霸道,能抵得过钱财诱惑,让人甘愿臣服于其裙下。
直至此夜,康乐城的百姓才真正明白,“魁首”二字的含义。
在绝对的美面前,任何阴谋算计和苦心经营全都不堪一击,与什么二等三等更是云泥之别。
魁首就是魁首,一顾倾心,再顾终身误。
绢花随着唱票的进程在逐渐减少,最终剩下底端后,军士不得不用长竿将缸底的花全部拉到圆口处。
待最后一朵铜花被宣布后,瑶姬发愁地捂住额。
虽然她当影后的时,很享受超高人气的追捧,可眼前的情况跟以前不同啊。
数十缸铜花,施迟迟这个名字竟占了八成。
从未有过的盛景,恐怖如斯。
不过好在,那些贵胄抛出银花很快扭转了这一局面。
萧娇娘出现的频率高得惊人,而被七王爷大力推崇的孙筱筱,竟然落到极下风,甚至只出现了五次。
卢相与李尚书等人手中均攥着一把汗,虽然已极力游说了一通,可他们万没想到,施迟迟的票数居然会高到如此离谱的程度。
那楚思亦也真是个废物,既已起杀机,却又无本事做得利落,白白让施迟迟这个名字蒙上了一丝传奇色彩。
当最后一朵银花被军官抛落身后时,场面出现了诡异的沉默。
施迟迟和萧娇娘,平票了。
“你说这帮当官的,是不是眼睛长到了脑袋顶上?怎么一股脑的全都中意上萧娇娘了?”
“就是,会反弹琵琶又有什么稀奇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首小曲儿,谁没听过啊。”
“哎呀,其实这事儿也怪不着那些大人,施姑娘只在半路上显露过真容,如今又遮着面纱,他们站在楼上,看不见呐!”
“施姑娘啊施姑娘,咳……”
白弱婷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依旧慵懒地侧躺在巨鼓上,活像只饱食后餍足的猫儿。
不争不抢的淡泊模样,反倒为其增添了不少好感。
方才民间的票数,她也是在小范围内,以压倒性的优势胜过萧娇娘的。
瑶姬倒是心里自在了些,既然平票,那最后的胜利便由绥廉王定夺。
一边是花枝招展的萧娇娘,一边是长发凌乱,浑身狼狈的施迟迟,就算闭着眼睛选,也不会选她的。
“等等,那缸底还有一铜呢!官爷,您漏看了!”
人群中忽有眼尖的高声叫道,唱票官纳闷地用长竿将其勾出,奇道:“方才明明确认过了,并无遗漏啊。”
这一票是打哪儿出的?
“哎呀,管那么多呢,这票到底是谁,您快说啊!”
在众人不耐烦的催促下,唱票官展开花瓣,满脸费解地念出了个更让他困惑的名字。
“瑶姬……谁呀?”
?????駫?诩? 差宫人撩开御帘, 端坐于羽仙楼雅阁的绥廉王刚要起身,听见这两个字的瞬间,身形忽然一顿。
“楼下那人方才, 喊的是谁的名字?”
生怕自己听错了,绥廉王皱眉朝旁边的大太监问道。
“老奴听着,好像是‘瑶姬’这两个字。”
大太监躬身, 客客气气回道。
瑶姬?鹤乘国先帝周琰的昭妃?
那个在万国会上与周琰同坐龙椅,美艳得不可方物的可恶女子?
绥廉王脸上阴晴不定, 想起那日她高高在上,对贡礼多番挑拣的模样, 心中又气又恼。
不过在这复杂的情绪中,还夹杂着一丝隐隐的喜色和期待。
“瑶姬在何处?速速命人带来!”绥廉王沉声下令, 见大太监刚要走, 又下意识嘱咐道:“注意,不可唐突了她。”
“遵命。”大太监规矩应着, 暗暗称奇, 他随圣上侍奉多年, 除两月前去鹤乘国参加万国宴时, 没能同往外,几乎时刻不离圣上左右。
瑶姬这个名字,他从来没听圣上提起过, 肯然不是哪里认识的相好。
怎的圣上竟会这般看重?
大太监没离开多久, 很快又去而复返,面上带着尴尬的笑:“回禀圣上,错了错了, 此次参会的佳人中, 并无‘瑶姬’这号人, 是方才有人在铜色绢花上写错了名字,故此闹了笑话。”
为证明自己所言无误,大太监甚至将那绢花也一并带来,呈与圣上。
绥廉王接过绢花,心头一闪而过的落寞,让他自己都失笑起来。
可在瞧见那花瓣上的两个字后,绥廉王立即又板起了面孔。
那上面写的就是瑶姬,断无和旁的姓名写错的可能!
“圣上,如今所有绢花数量都已统计完毕,萧娇娘与施迟迟是同票,最后的结果,还得由您亲自定夺啊。”
大太监也从未见过千娇会上出现如此光景,觉得稀罕,却也不敢怠慢,按流程提醒道。
绥廉王沉吟片刻,揉了揉有些发紧的眉心:“罢了,先将同票者带上楼来。”
* * *
听见嬷嬷传唤,瑶姬心里隐约觉得不妙:“往年可有这规矩?”
“这……平票之事,简直闻所未闻呐。”嬷嬷对她笑得有些谄媚,生怕她又上来性子,不肯依言下车。
“不过姑娘也别担心,老身猜测,大概也就是走个过场,被圣上问几句话罢了,没什么要紧的,就算选不上,凭姑娘的票数得个乙等也是必然,无需多虑。”
瑶姬抿紧唇,觉得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对周围的看客行礼谢过后,便在嬷嬷的搀扶下入楼,到那僻静处,立即焦急问道:“这魁首我不夺了,白送给萧娇娘还不成吗?”
“那怎么行?无故擅自放弃参会资格,也是要问罪的。”嬷嬷刻意压低声音:“方才大太监又下来问话,知道柳轻卿泼毒的事情了,估计也会问你这事儿,倒时如实说就是,切勿隐瞒。”
瑶姬:……
真要命。
她现在整个就是一黑户,几番进城不是靠玄行,就是老鸨造假。
混来混去的,又闹到绥廉王身前,按规矩,还不得把她祖宗八辈的来历都给问清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
方才唱票官将她本命念出来的时候,吓得瑶姬心脏都险些骤停。
还好周围群众并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原以为此事便这样过去了,可如今看来,怕是已经传到了绥廉王的耳朵里。
望着账户上的250个行动点,瑶姬决定买一张提示卡。
那朵写有她名字的绢花,很有可能是玄行这个王八蛋投进去的。
她在泉隐寺化名阿瑶,又整日行踪诡秘,东躲西藏的,再加上他与顾桢之间的缜密情报关系,猜中她的身份也是迟早的事。
萧娇娘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径直随嬷嬷同登上羽仙楼的雅阁。
刚上顶楼,便有戴甲侍卫重兵把守,又经过几嗓子层层通传,才有位太监模样的老人,将她二人引入门中。
瑶姬有样学样,跟着萧娇娘跪拜行礼。
“抬头,让朕看看你们的脸。”绥廉王懒散的声音自上方响起,瑶姬心中一紧,抬起的瞬间,鼓足勇气,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一点上。
来了个斗鸡眼。
“大胆!”
绥廉王显然被气得不轻,重重呵斥道,瑶姬连忙趁机复低下头去。
“回禀圣上,小女子施迟迟,方才与花车上惊吓过度,目不得回正,面起红疹,怕惊驾,故而佩面纱遮面,还望圣上恕罪。”
一番话说得绥廉王刚升起的怒气消了大半,语气也恢复了往日的平稳:“施迟迟,朕命你速将方才之事细细讲来,不得有误。”
只要他不吵着让她摘面纱,随便聊什么都行。
瑶姬讲故事的本事也是一绝,几句话绘声绘色的,听得旁边的萧娇娘都愣神了。
话刚说到一半,门外又有人通传,原是得了赏钱后,连夜往城外逃的老鸨,已经被夜巡队的人快马加鞭捉了回来。
瑶姬与老鸨再次相遇,没想到竟是在绥廉王面前。
二人默默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叩拜在地:“请圣上为草民做主!”
“放肆,圣上面前,岂容尔等大呼小叫!”大太监怒斥道,狠狠瞪了那老鸨一眼。
此老妇声音尖锐,目光狠毒,满脸横肉,看着就不像好人,可比温温柔柔的施迟迟遭人厌恶多了。
老鸨脸皮厚度堪比城墙,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楚思亦胁迫做事,只负责在中间传个话,连毒药都是柳轻卿自备的,和她无半点关系。
将本人摘了个干干净净不说,甚至话锋一转,指责施迟迟来历不明,在千娇会上故意捣乱,藐视圣上,重罪难饶。
绥廉王目光发沉地瞥了老鸨一眼,朝瑶姬略抬抬手指:“你说。”
瑶姬深吸一口气,开始反击。
言之凿凿确定自己亲眼看见老鸨于花车下,将装毒药的小瓷瓶藏于红帕下,递与柳轻卿,并表示当时周围有不少看客在,只要认真查找,定能寻到人证。
再哭诉自己在郊外出游时,与父母离散,不慎坠入哉渐河,流入稻鸣谷,被泉隐寺的和尚所救。
苏醒后,不过记得前事片段,却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安心在寺中调养了几日,便跟随和尚去城中化缘。
不料因姿色出众,被逢春楼的老鸨看中,用计将她哄骗走,威逼利诱,让她顶替楚思亦的名额,参加千娇会。
至于那楚思亦,被十八王爷褚守盛娶走后,心中仍未放弃当魁首的富贵,因此对荣登巨鼓的施迟迟记恨万分,才差小厮王二在阳宾阁上泼毒水。
再用花重金买通老鸨,差她唆使柳轻卿在花车上同时出手,以达到双管齐下的效果。
瑶姬说得口干舌燥,偷眼观瞧了下周遭人的反应,发现效果还是不错的。
她与老鸨的两个故事,无论是细节还是完整度,都是她的略胜一筹。
更何况泼毒杀人的是柳轻卿和王二,主使是楚思亦,帮凶是老鸨,都是群死不足惜的家伙。
作为今晚最大的苦主,瑶姬每一声泪诉,都带有令人怜惜的悲□□彩。
不多时,同车的三位姑娘,也被一并带到。
那两位不幸受伤的叫苦连天,心里恨毒了柳轻卿,连带着看着老鸨也不顺眼,含着热泪咬定了她递红帕之事。
因事出后,瑶姬担心灵儿受到惊吓,柔声安慰了她好久,惹得小姑娘对她心生好感,如今也鼓起胆子,在圣上面前为瑶姬的信誉和人品做担保。
听了半晌,萧娇娘忽然叩首,言明入楼的第一夜,施迟迟便与柳轻卿发生过争执,还出现过意图逃会的乱子。
更证明了瑶姬并非自愿参会的事实。
老鸨急得额头上直冒汗,她这条肉舌头平时还挺能说的,可今夜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碰上个施迟迟,总是处处碰钉子。
眼下若想解除困境,也就只有死咬住楚思亦不放这一条路了。
瑶姬跪在地上久了,膝盖有些发痛,刚略微欠了欠身子,绥廉王便敏锐察觉到,准许她与其余人起身回话。
只留老鸨一人继续跪着。
她方才所讲的故事,皆是按提示卡上面的内容说的,如此既能解释来历不明的身份,也可抵挡住老鸨的胡乱攀扯。
这次她生怕又被狗系统坑,来来回回将卡面看了个仔细,连所有边角都不放过。
果然,在卡牌的最低端,又写了一行小字:不要招惹玄行。
瑶姬起初是不满的,她甚至都想好将那臭和尚的行径,如何润色得更令人发指些,好让绥廉王在全国都张贴告示,捉得他无处可逃。
可仔细一想,自己的真是身份很可能已被玄行看破,那家伙又是个脾气古怪的疯批,万一真拽到殿前来,极大可能会将她的底细揭开。
反正来日方长,只要能暂时从此处脱身,以后有得是方法从他身上一笔笔讨回来。
瑶姬心中做好了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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