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枕着的那片臂弯越来越热, 她缓缓睁开眼,酒意散了大半。一想到先前那事,就不敢迎视沈彻的目光。
“殿下怎么不睡?”她知道,对方从未挪开过。
“嗯。”他应了一声, 将滑到腰间的喜被重新给她盖上。手一搭, 自己大半个身子已经被挤到了床榻外边。
“殿下, 是不是我睡相不好?”
应该是这个原因, 以前也不是没有被阿娘嫌弃过。
她睡姿是不太好, 甚至还会打呼噜, 说梦话。
沈彻翻了个身, 下了榻。锦被中那截白皙的手腕也跟着移了出来,被他捂了个严严实实。
“没有。”他道。
再晚点, 估计就掉下去了。
她侧身歪头,手一伸就碰到了结实的床沿, 看来没有说实话。
“这么晚了,要去哪里?”见他背过身去, 她才能把顺利地问出口。
“我有东西要给你。”
婚嫁的东西,将屋子累得满满当当, 几乎无处下脚。沈彻从檀木架上挪下一只小盒子, 上头刻有精美的花纹, 不过巴掌大小,沉甸甸的。
“是什么?”好奇心重的她也顾不得许多,从锦被中一跃而起,双腿盘膝坐下, 兴高采烈地接过盒子, 反反复复瞧了瞧。
可惜打不开, 像是被人刻意封住了。晃一了晃, 里头有沉闷的声响。她有些不死心,又细细端详了一番,来了兴致,“这是孔明锁?”
“是。”
里头是什么,沈彻没想说。走到榻前坐下,将被褥又一次披回到她身上,还顺手拢了拢,生怕寒气窜入。
整个身子瞬间暖和了不少,她双手托着盒子举到面前,冥思苦想了许久,但还是找不到打开的法子。
“殿下为何要突然送我这个?”她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为什么大婚之夜沈彻要送自己这个黑漆漆的小黑子,且神秘兮兮的,也不说里头是什么。
“我给你,你切莫送与旁人,摸一下看一下都不行。”他说得颇为认真,也生怕她不长记性,顺势在她糯糯的脸上揪了揪,“知道了么?”
“殿下送给我的,我又何时送与了旁人?”话一出来,她又赶忙圆谎,“先前我的确送了一些给流萤姐姐,可那些东西,我寻常也用不着,放在屋子里头积灰,岂不糟蹋了?”
所以要拿来送人。
沈彻的脸有些黑,虽然那些物件花费不了他多少心思,但毕竟是自己送出去,没想到她一点也珍惜。换成是谁,能不生气?
大概就仗着,就算生气了,也不会舍得拿她怎么样。
“是这个道理,”沈彻有些无奈,只得认同点头,“可这个,同那些不一样。”
黑不溜秋的盒子,哪里就不一样了?恕她眼拙,根本就看不出里头的名堂。
“以京都的习俗,男女成婚都是要交换定情信物的。”他解释了一遍,大概是这么个说法。
这个她倒是没有想过,前阵子买的那块兽皮,还没缝好呢?
要是那只玉镯子没碎就好了,拿来交换倒也不寒酸。可惜了,她一直不舍得戴,如今再没了机会。
“怎么?姑苏没有这样的习俗?”
她摇摇头,有些为难。但入乡随乡这事她可明白地狠,意识到对方可能会失望,她乖巧地笑笑,商量道,“有的。今儿太突然,往后补上成不成?”
沈彻不过只是闹闹她,也便顺理成章地让她保管好此物,没想过她会撒娇示弱,如此一来,再冰冷的心,也被她融化了。
“成!”他拥她在怀,指腹触了触眼尾的美人痣。
初次见面,他也是这样的举动。
一次次为自己破例,她原以为是上天眷顾气运好,谁曾料想是因为相似的容貌。倘若,从前的偏爱是因此缘故,那眼下的王妃之位呢?
亦是靠这张脸得来的么?
骨子里冒死一阵寒意,她拼命想拨开冰层去看看那颗心,究竟有这么变过?哪怕有一丁点自己的位置也好。
“殿下……”
“你我既已是夫妻,从前的称呼也得改一改,”心底有思绪在隐隐作祟,极力压制却还是冲了出来,“唤我阿彻吧……”
记忆里,那个女子一身明艳,毫不费力摘走了他的情丝,困了许多年。
“阿彻……”她不知道沈彻心中所想,很是听话地开口念给他听。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她心有不安,也心有不安。
“想知道什么?”他似乎猜到了,但心存侥幸,兴许她问得同自己想的并不一样呢?
两颗心在各自的胸膛里跳,去雷鸣般轰隆作响,有些烦躁。
“我想知道画上的那位姑娘是谁?”她想听听真话,哪怕再残忍,也能接受。
“你就那么想知道?”他脸上毫无表情,袖中的拳头却不由自主地紧了,心里的火焰开始慢慢燃烧。
忘记不好吗?非要去记、去提。
她显然没察觉出气氛里的微恙,笑容恬静,“你方才说过,既已是夫妻,夫妻之间应当坦诚相待才是。”
沈彻眉峰竖了起来,“她是谁,对你来说很重要么?”
“没,”她嗅到了一丝山雨欲来的架势,生生地把话吞了下去,“你若不想说自然可以。我知道,每个人都有他的过去,哪怕你心里另有旁人,我也不在意,分我一点角落便好。”
声音几乎轻得要听不到,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贪心?
“姜元初,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他轻轻咬牙,眸子骤冷。
五雷轰顶。
两眼发酸,她的心好像瓷器般被摔了粉碎,眼前这个人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不能问么?可以好好说的。
“我最讨厌你用这样的语气,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你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怜,”他抓住她的肩膀,沉声嘶吼,“你不是想知道吗?那我告诉你。”
“她是我从小就喜欢的人,喜欢了很多年,也等了很多年,”久久被压抑的情绪赫然崩塌,红了眼,连嗓子也变得沙哑,“永远没有人可以取代她在我心里的位置。还想要问下去吗?”
她连连摇摇头,被恐惧笼罩的身子微微蜷缩。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凤眸微眯,冷静了不少,伸手抵过她下巴,“事已至此,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想要好好活下去,而我只要这张脸,各取所需,互不相欠。”
语气冰冷,眼里甚至有一丝厌恶。
她闭了闭眼,泪水在脸庞上盘成两道浅浅的沟壑,缓缓地落下。
“所以,你一定要好生保管好这张脸。”五指间力道厚实,仿佛要将所有恨意揉进她骨子,而后活生生地碾碎。
明知道会等来这样的答案,也早做好了准备,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那一刻,还是那样残忍。
救她出深渊的是他,推她入深渊的还是他。
沈彻甩袖出了门,只留她在屋子里静静地坐着。红烛高照,她却觉得骨子里钻进了一阵生冷,把整个身子埋进锦被里,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怀绿同祁风两人本在外头的院里守着,看到沈彻黑沉脸出来,便知道情形不妙。
“娘娘,好端端地这是怎么了?”怀绿紧步进屋,上前撩开锦被,见她发丝凌乱,整个身子微微发抖,“发生什么事了?快别哭,大喜的日子不吉利。”
见是怀绿,她再也忍不住了,紧紧地扑到怀里,嚎啕大哭。
“为什么要这么做?”连拳头也没气力握紧,绵软地在怀绿的背上敲了几敲,很快又自责起来,“我为什么要问?他就不能骗骗我?”
听见这话,怀绿也很是后悔自己没有将事情的真相告诉给她,深叹了口气,抚了抚她的后背,“不值得。”
“他娶我,是因为我和她容貌相似,我就是一个影子,是一个替代品。”
泣不成声。
“娘娘,你哭成这样他也不见得会难过自责,到头来伤得是自己的身子,得不偿失,又何必呢?再者,你已经是靖安王妃,是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入了册的,谁也不能把你从这里赶出去,往后的日子,荣华富贵,吃穿不愁,再不会像从前那样,连活下去都要费好大的劲。”见她这般失魂落魄,怀绿的心也揪在了一起,“图什么不好,非要去图一个人的真心?”
哭声渐微,她坐直了身子,用手背抹抹眼泪,轻轻点了点头。
“你放心,我和月牙都会好好陪着你的,”怀绿松了口气,扶着她重新躺下,捏好了被角,“姑娘睡罢,把这些不开心通通忘记掉,明早还要去宫里觐见皇上和太后娘娘。可千万别把眼睛哭肿了……”
她险些就忘了这事,按照习俗,成亲第二日须得叩谢隆恩。可刚刚闹成这样,也不知道明日又该如何面对?
怀绿扶着她躺下,往香炉里添了香,吹灭喜烛,放下纱帐。等她怀绿出了门,她才又睁开眼。外头月色正浓,风吹过瓦檐沙沙作响。
再也没有回来过,天明的时候,半边床榻还是空空的,仿佛先前的欢愉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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