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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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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倒也好办。劫走新娘, 再随便找个由头告诉顾青林说她人没了。

    即便顾青林明知是假, 也拿他没有办法。

    因而卫璟听说她这伤寒迟迟没好, 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时,有几分怀疑她是不是在装病?临时反悔不想嫁了, 想出来的拖延时间的笨办法。

    “让人去看过了吗?”卫璟淡淡问。

    邢坤本就长得英武, 额前的刀疤让他看上去更加的凶悍,他拧着眉, 脸上是很不好靠近的神色,“盛家请过大夫去看,说是伤寒, 吃些药就能好。”

    可邢坤还是觉得不安。

    前世她病重时也是如此,起先是场微不足道的风寒, 雪天开窗受了冻, 她便病了。

    那场病抽丝如剥茧, 怎么喝药都不见好转,太医每日进进出出,都没有用。

    她还是死了。

    卫璟沉默半晌,还记得她小时候就很爱生病, 偏偏又要逞强,得了伤寒还要来上学。眼泪汪汪的对着课本, 眼圈是红的,写不了两个字就要用手帕去擦眼泪和鼻涕,可怜兮兮, 鼻头搓的通红。

    每到冬天都抱着个暖手炉,太傅不让他们拿,觉得他们吃不了苦,太过娇气。

    所以她总是偷偷的带,小心翼翼藏起来,藏在袖子里,或者放在腿间用衣袖挡住,不让人发现。

    有好几回都是被江桓看见了的,江桓总是不喜欢她,去太傅面前揭发她。

    太傅待其他人严厉,对她就是会睁只眼闭只眼,装作听不见看不见。

    江桓那时还被气坏了。说她是因为会在太傅面前装乖巧,马屁精谄媚怪,才讨了些好处。

    卫璟回过了神,“找个太医去看看。”

    别让小病拖成了大病,也好去探探底看看她是不是装出来的病。

    邢坤敛眸:“是。”

    卫璟才吩咐完就改变了主意,左右他如今没什么事,不如去看看她。

    “我也去看看。”

    —

    盛府这几天都不知请了多少大夫,宣称华佗在世的江湖骗子都请来了不少,一场小小的伤寒,大动干戈。

    盛夫人每天亲自去厨房煎药,知道女儿怕苦,怕她不肯喝,背着偷偷倒掉,于是每日都盯着她,亲眼看着她将药喝下才肯离开。

    盛皎月望着母亲担忧的眼神,内心有些愧疚,几次欲言又止想和她说实话,话到嘴边还是生生吞回了喉咙里。

    盛夫人感觉女儿的脸色比前两天看着好了点,她温柔抚摸着女儿的发丝,仿佛一眨眼当初还在襁褓里的人儿就长成了大姑娘,如今都要嫁人了。

    她说:“侯府已经将嫁衣送了过来,母亲帮你看过了,很漂亮,你穿着肯定也好看。”

    “嗯。”她垂眸,心不在焉。

    盛夫人疼女儿比疼儿子要多一点,女儿自幼在她身边长大,性格娇娇软软,招人疼。

    她也想补偿儿子,多与儿子亲近,可见了面反倒不知说什么才好。

    盛夫人继续说:“一会儿你起来试试衣裳,若是不合身还能再改。”

    盛皎月抬头对她母亲笑了笑,“好。”

    盛夫人让云烟把嫁衣拿了过来,盛皎月当着母亲的面,起身试了婚服,正红色嫁衣,妥帖合身。将她衬的皮肤雪白,清冷淡色的眉眼被这套衣裙映出娇媚姝丽,水汪汪的眼波,漆黑明亮的瞳仁,安静漂亮。

    这几天病了,脸颊清瘦些许。若是前些日子那般圆润,会更好看。

    这身婚服也很有讲究,金线勾织,绣纹团花,用料极好。

    盛夫人说:“真好看,我们皎皎真漂亮。”

    盛皎月想赶紧将这身衣裳换下来,外头又说家中来了贵客,要见三小姐。

    盛夫人还没来得及问是谁,就被人从自家女儿的屋子客客气气请了出去。

    院外秋风萧瑟,宫中亲卫守在门边。为首的男人面上带疤,手持长刀,遮掩不住的凛凛杀气。

    盛夫人问起丫鬟,“这些都是什么人?”

    好大的阵仗,叫她心惊胆战。

    丫鬟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

    前厅只说是贵客,不许有人打扰。

    邢坤守在院外,表情严肃,双眸放空看着远处的天空。

    院子里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太子已经进去了。

    婚服穿上复杂,脱下来也有些费劲,襟扣系带,都不太好弄。

    盛皎月穿着一身嫁衣坐在床边,乌发滑开,垂落膝上,她低头盯着腰间的盘扣,指尖泛粉的手指搭在扣子上,用了点力气才勉强解开束腰带。

    红衣松散凌乱,墨发浓稠,皮肤细润白皙,听见门推开的声音,下意识抬头朝那边看了过去。

    房门又被男人随手关上,卫璟今日穿了身黑色锦袍,冷峻肃穆,他的眼珠定定看着坐在榻上的少女。

    婚服穿在她身上比他想象中还要漂亮,红色不仅衬她的肤色,还衬出少女平日难见的媚色。

    芙蓉出水,眉目如画。

    盛皎月看清楚是太子,松弛的心又紧绷了起来,不自觉攥紧了手指,下意识避开身体,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穿着婚服的模样。

    气氛凝滞,一时片刻,没人作声。

    盛皎月只觉得太子盯着她的眼神叫她坐立难安,安静深沉,一片暗色。

    太子忽然间问:“病可好些了?”

    盛皎月僵硬点头,“嗯。”

    嗓子听着有些沙哑,声音也有气无力,病殃殃的。

    盛皎月感觉如芒在背,睫毛颤颤发抖,抬起眼睫又缓缓落下,她拧紧衣袖,小声说:“殿下,您能避一避吗?我换身衣裳再同您说话。”

    最后敷衍他几天,日后就不用再被纠缠。她先前也万万没想到太子竟然那般无耻,她与顾青林成婚后也不打算放过她,还要和她偷情。

    又好色又不要脸。

    他和鬼去偷情吧。

    不过盛皎月颇有些怀疑的想,太子该不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吧?他是不是只喜欢臣妻?因而后院至今无人。

    她光是想想都起了鸡皮疙瘩,太太太变态了。

    卫璟纹丝不动,反问道:“为何要换?”

    他扬起唇角笑了笑,“你穿这个好看。”

    盛皎月又不是特意穿给他看,已经有些忍不下去,她皱着眉,太子已经近身上前。

    近在咫尺的身躯,挡住了窗外照进来的光线。眼前一片阴翳,鼻间是男人身上熟悉的松雪冷香。

    她张了张嘴,话还没能说出口,天旋地转被推到身后的床褥,陷落在柔和软绵的枕被间。

    她想挣扎,手腕立刻就被人用力抵在床头,红裙凌乱,罗衫轻解,曼妙的腰肢落入他的掌中,男人的拇指有些凉,隔着层柔软的布料都能透过肌肤。

    他的手指漫不经心抚过她的细腰,随即又慢条斯理将她松开的衣襟慢慢扣好,帮她重新穿好了红色的嫁衣。

    提前见到她穿着嫁衣的模样,也甚是不错。

    可惜,屋子里差了红烛。

    不过东宫里自有准备。

    不会差了她的新婚之夜,左不过是换了个夫婿。

    卫璟忍不住摸了摸她生动的小脸,“皎皎。”

    盛皎月心中怪异,脸莫名其妙红了红,她憋了好半晌还是没有憋住,不太满意的说:“你不要这样叫我。”

    卫璟挑眉:“我如何叫不得?”

    她不习惯。

    卫璟心生不满,捏住她的下颌,轻而易举叫她的小脸正对着自己,“还是你想听孤叫你世子妃?”

    盛皎月恼的和你说不出话,她的脸色本来就白,如此一看就更加的白了。

    “世子妃。”

    “……”

    卫璟偏要给自己找不痛快似的,“这样称呼也不错,颇有偷情的样子。”

    盛皎月气鼓鼓看着他,她的眼睛漆黑,像被用水刚洗过,好似干净的琉璃珠。

    卫璟受不住她这种眼神,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贴近她的耳朵,气息灼灼,“三小姐,都要当新娘子了。”

    盛皎月面红耳赤,忍着不说话。

    卫璟握住她的手腕,“学会怎么当新娘子了吗?”

    男人一边说一边将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腰间,“知道新婚夜要做什么吗?”

    盛皎月使劲抽出手腕,被他稳稳扣住,他的腰腹摸起来都硬邦邦的。

    卫璟安抚似的摩挲她的皮肤,似乎是感觉到她的不安,“怕什么?孤可以提前教你。”

    “不用。”盛皎月又气又羞,口不择言,“我知道怎么当新娘子。”

    以前被他捉回去,没少夜夜做小新娘子。

    卫璟没当真,“不知道也没关系。”

    等到新婚之夜,他会好好教她,一定要她看着他的眼睛,亲口说两句好听的话。

    卫璟欺负够了人就收手,松开了对她的桎梏,还好心帮她整理好微乱的发丝。

    他让她坐在床上,放下床幔。

    而后将宫里带来的太医叫了进来,“仔细诊脉。”

    太医不敢敷衍,“是。”

    太医诊断的脉象和其他大夫并无不同,只是伤寒,吃两副药就能好。

    卫璟叫他去开药方子,然后随手在她的掌心放了个平安符,叮嘱她一定要好好戴着。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盛皎月为了赶紧把人送走,事事都依着他,乖乖点头说好。

    等人一走,她打开药瓶继续服下最后剩的几颗药。

    —

    盛家三小姐这病,谁都没想到会到了久睡不醒的程度。

    吃了驱寒的药,一直都没用。

    太子大张旗鼓去看过的第二天,盛皎月就病倒在床,昏迷不醒了小半天,把盛府的人吓坏了。

    太医又被匆匆请到盛家,这回才看出脉象中的不对劲。

    这这这明显就是不治之症啊!?

    床上的人已经开始咳血,短暂睁开了眼,喝了点水,就又陷入了昏迷。

    曹缘问过太医,三小姐如何了?他好回去复命。

    太医冒着冷汗,犹犹豫豫半晌后在曹公公面前说了实话,“可…可能要准备后事了。”

    急病难医。

    九死无生。

    79. 第 79 章 人没了(二更)

    曹缘眉心一跳, 面上保持妥帖的笑,“陈太医,您该不会是诊错了吧?”

    曹缘眼底的笑淡了几分, 捏紧手中拂尘, 笑眯眯看着他又说:“前几天不还是伤寒吗?怎么忽然就……您说太子知道了也不会高兴, 是吧?”

    陈太医方才切了好几次脉象, 都是脉象凶险的急病,盛家的三小姐症状又十分严重, 接连咳血, 不省人事,他根本不可能诊错。

    “曹公公, 我也与你交个底,十之有九,这人是留不住了。”这种时候, 陈太医也没有那么讲究,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就是在太子面前, 我也没法撒谎, 还望公公回话,稍作委婉。”

    曹缘心道人都要死了该怎么委婉?!盛家这位在太子心中有多重的分量,他们不清楚,他是知道的明明白白。

    是让太子难得上心的人。

    不然这几日也不会要太医来盛家看诊, 事无巨细,皆要过问。

    这事回去他不好交代, 曹缘不死心问:“真的没得治了?哪能这么快?这才病了几天。”

    还不到半个月,怎么就要人准备后事了呢?且不论侯府和盛家的婚事,眼看着就要到日子, 还剩了不到三天。

    红事变白事,这叫人如何能受得了。

    陈太医点头:“我治不了,这病来势凶猛,吃了药连拖日子都拖不成。不如……不如和她说实话,让家里人给她准备些好吃好喝,好好送她最后一程。”

    曹缘来之前也没想到竟然如此严重,他顾不得再和陈太医多说,急着回东宫复命。

    曹公公回去这一路,都没想好怎么同太子说实话。

    他在书房外踌躇良久,犹豫不决。

    邢坤倒是没见过曹公公也有如此忐忑不安的时候,“曹公公,怎么了?”

    曹缘表情凝重,“没怎么。”

    这事瞒不了,总是要说的。

    曹缘低着头走进书房,心里绷着根弦,他说:“殿下。”

    迟疑半晌,曹缘连眼皮都不敢抬,“太医看过了,说…说盛三小姐…她…她…”

    曹缘支支吾吾,一句话断断续续。

    卫璟抬头,眼神微冷,“你何时连话都不会说了?”

    曹缘膝盖都有点软,迎着太子冷冰冰的视线,恨不能当场跪下,“太医说盛三小姐时日无多,恐怕熬不过去了。”

    话音落地,屋内一阵死寂。

    过了许久,曹缘听见太子仿佛从胸腔里挤出来的低沉嗓音,“你再说一遍。”

    曹缘当即跪了下来,“太医说是……让盛家人提前准备后事。”

    卫璟冷冷抬眸,“不是伤寒?不是吃两日药就能好?”

    怎么突然就没得治,要准备后事了?

    莫不是太医也被她收买了?

    就知道她想出来逃婚的法子都比别人要笨,装病装的病入膏肓,总归还是要好的。

    真的不想嫁,还不如来求他。

    卫璟越想越觉得是如此,冰凉仿佛凝固了的血液逐渐回温,胸口快要被挤干的空气也得到了喘息。

    曹缘回话:“三小姐今日都咳血了,吃了就吐,吐好就睡,昏迷不醒。”

    他想起来在盛府听见的哭声,那是三小姐的母亲,为了不在女儿的面前哭出声音,特意避开她,却没有忍住,在回廊处就捂着脸哭了出来。

    人怕是已经不好了。

    卫璟依然不肯信,好端端的人怎么会说不行就不行了?

    他冷声发话:“让太医院的院正再去看看。”

    卫璟即便正忙,也提步匆匆朝门外走了出去。脸色阴沉叫人备马车,即刻出宫。

    —

    盛皎月咳血后,把她母亲吓坏了。

    大夫进进出出,里面的咳嗽声一直未停,屋子里的药味浓的呛人。

    云烟躲在偏房抹眼泪,小声啜泣却又不敢哭出声音。

    府里前些日子刚布置的红绸,全都被扯下了,热闹不再,只剩清冷。

    今年的秋天也好似比往常要冷上一些。

    盛清越推着轮椅踏入妹妹的院子,看见母亲通红了的眼睛,宽慰了两句,叫人将母亲送了回去,“您先歇息,妹妹这里有我。”

    盛夫人放心不下,也舍不得走。

    盛清越又劝了两句,好不容易才把人劝走。

    卧房的千工拔步床内,盛皎月已经缓缓醒来,脸上失了血色,用手掌慢慢撑起虚弱无力的身体,喉咙里还是痒,她忍不住又在咳嗽。

    捂唇的手帕上印着鲜血。

    盛皎月看着帕子上面的血,触目惊心都有点害怕,这道士给的药还真的有些可怕,若不是她胸腔肺腑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几乎要去怀疑道士给的会不会是真的要人命的毒药?

    还剩最后两颗,吃完就能“死”了。

    盛清越见她醒了,给她倒了杯水,不仅如此还要亲手给她喂。

    盛皎月有些不习惯,喝完了水,她说:“下回让云烟来照顾我就好。”

    谁知,这句话说完她的兄长似乎相当不悦。

    “不要云烟。”

    盛清越不想和她聊起一个不重要的小丫鬟,抚了抚她的背,“身体很不舒服吗?”

    盛皎月摇头,“哥哥,我只是困。”

    “嗯。”

    “哥哥,你到时候一个人能打开棺材吗?”

    “能的。”

    “好。”

    盛清越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又瘦了。”

    盛皎月笑了笑:“等我去苏州,多吃些肉就能养回来。”

    她平日嘴馋,吃了的多些也容易长肉。

    用不了多久就能圆润回来。

    “等你安定下来,我给你送两个厨子过去。”

    “好。”盛皎月小声提醒哥哥:“还有云烟。”

    盛清越面无表情,“她不行,她与你关系亲近,稍有些动静,就都惹人注目。”

    这话半真半假。

    不让云烟过去,到底还是出于他的私心。

    盛清越很不喜欢她对云烟比对自己还亲近的画面,她和那个丫鬟,半点都不像主仆。

    盛皎月噢了声,“那我哥哥记得帮我告诉她,我还活着的消息。”

    “好。”

    兄妹俩说了一会儿话,盛皎月就又犯困了,睡前倒出药丸,就着茶水咽下喉咙。

    盛清越看着妹妹睡熟了之后才离开,瞧见守在门外眼睛通红的丫鬟,面覆寒霜,“回去。”

    云烟一向怕二公子,被冷冷呵斥了声,吓得腿抖。她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盛清越收回目光,“她睡着了,别去吵她。”

    云烟颤颤巍巍:“是。”

    —

    下半天,盛皎月又开始咳嗽,喉咙里依然伴随着血丝。她撑着身体抬头望窗外看了眼,走廊下的红灯笼都已经被撤掉了。

    离大婚还有不到七天,已经有流言传到外头说她活不到大婚那日。

    侯府派人来看过,顾青林也亲自来过,心情实在不好,和颜悦色也懒得再演。给她端碗喂药,叮嘱她一定要早日好起来。

    喂完了药,也不忘记掐着她的手腕威胁她说:“哪怕成婚那天你病的起不来床,也还要和我拜堂。”

    顾青林盯着她孱弱苍白的脸,捏了两下,“我抱着你拜堂,同房倒是可以往后延。”

    盛皎月没想到他这样固执,人都快病死了还不肯放弃。等不到拜堂她就是一具“尸体”。

    她毫不怀疑顾青林现在做得出娶牌位这种事,但是侯夫人肯定不会允许。

    她假意装的乖巧,老实喝药,“嗯。”

    顾青林担心她的病,几天都没睡好,又懊悔自己不该听从母亲的,明知她身体不好还带着她去庙里祈福。

    回到侯府,底下几个调皮不可一世的弟弟,这几日夹着尾巴做人。

    都知道未来嫂子病了,病情还不大好。

    他们谁也不敢在哥哥面前问起这件事,怕惹火烧身。

    而盛皎月才应付了顾青林,又迎来了太子。

    她倒是想打起精神,奈何身体撑不住,太子刚进屋,她就又咳了血。

    卫璟的面色实在难看的紧,听见她的咳嗽声脸色更阴沉,抽出她手中的帕子,轻轻捏起她的下巴,神色专注盯着她唇边的鲜红,慢慢的帮她擦干净嘴角的血迹。

    卫璟的喉咙像是被梗住,满是涩苦,床上的少女已经昏睡过去,气息微弱。

    他的呼吸都不太通畅,心头压着坠坠的刺痛。

    等她醒来,卫璟哑着嗓子问:“怎么病的这样厉害?”

    少女声音很轻,似乎是没有力气说话了。

    卫璟忽然握紧她的手掌,十分用力,好像这样就能留住她,“我还以为你是在装病。”

    还想着她这次又有长进了,都能骗过太医。

    盛皎月已经不大清醒,脑袋被迫搁在男人的腿上,长发如瀑松开,她艰难睁开眼皮,脑袋还是困,还是想睡。

    卫璟和睡梦中的少女说了不少话,直到时辰拖得太久,不得不离开。

    他在床边从晌午坐到深夜,期间她只清醒了一刻钟,喝了碗药就又继续陷入昏迷。

    卫璟在她面前镇定自若,出了这间门大发雷霆,冷眼盯着太医,要他们一定得把人治好。

    半夜里,曹缘将太医院送来的消息禀告太子,说盛三小姐总算不再咳血,清醒的时辰也比昏睡的时辰多。

    说完这些话,曹缘明显察觉到太子周身的气势都变了变,锋利的煞气,叫他们底下人战战兢兢的阴沉,都收敛了起来。

    卫璟说:“让他们在盛府住下,她什么时候好,他们什么时候回去。”

    “是。”

    可这个好消息只维持了不到一天。

    第二天深夜里,盛府那边又有消息传来——

    三小姐病逝了。

    人没了。

    已经死了。

    曹缘不可置信,整个人被吓得清醒,太医院来传话的人也是两股颤抖,“人已经没气了。”

    曹缘没想到三小姐竟然这么没福气,年纪轻轻,因为一场毫不起眼的小病丢了性命。

    外头动静太大,惊动了殿内的男人。

    卫璟刚处理完奏折,“曹缘,怎么了?”

    曹缘历遍风雨,死个人在皇城里再正常不过。他报丧也不知报了多少回。

    可今天晚上,他真是一个字都不敢说。

    他跪在殿外,闭上双眸,视死如归,“殿下,盛家的三小姐……殁了。”

    80. 第 80 章 死气沉沉的牌位写着她的……

    太子在殿内议事, 曹公公进殿时,朝臣都忍不住将目光齐齐望去。

    这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竟然叫曹公公都有胆子打断朝议?

    等听完曹公公的话,才知道原来是死了个人, 盛家的三小姐。

    他们也没怎么听说过, 这是太子的未婚妻?好像也不是。那怎值得曹公公特意来禀?

    曹缘抬不起头, 平生头一回不敢去看太子的脸色, 头顶朝他射来的冷光犹如利箭,他颤巍巍又说:“半个时辰前, 人断气了。”

    卫璟心里空了空, 看着有些骨瘦嶙峋的双手骤然捏紧案桌,他慢慢弯下腰, 好像逐渐才反应过来曹缘说了什么。

    他弯着腰,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里涌出剧烈的咳嗽, 脸色被咳得通红,声音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 听着格外痛苦。

    卫璟咳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撑着案桌的双臂隐隐约约看得出来在发抖, 手腕撑不起力道,麻木的钝痛感叫他一时半会儿直不起腰。

    男人逐渐缓过气,面罩冷霜,阴冷煞白, 毫无血色,他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 维持表面的平静,吐气道:“去盛家。”

    已经是深夜。

    时辰真的不能算早。

    曹缘试着劝了劝,“殿下, 已经……”

    后半句被生生断在喉咙李,太子的冷眼朝他横了过来,又剧烈的咳嗽,“备马。”

    曹缘想拦但是拦不住,急匆匆跟了上去。

    盛府已经乱了套,先是云烟发现不对劲。

    喊了两声姑娘没有人应,床上的少女看起来和睡着了没什么两样。云烟的两条腿都在打颤,跌跌撞撞走上前,还踉跄了两步,一下子跪坐在床边,她抬起手,轻轻推了推姑娘的肩,低喊了几声名字,依旧没有回应。

    云烟心里往下沉了沉,脸色发白,用拇指去探她的鼻息,已经没气了。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往后坐倒。

    门外的人忽然听见一声痛哭,才连忙推门而入。

    三小姐安安静静睡着了,她身边的丫鬟哭的泪眼朦胧,站都站不起来了。

    盛夫人被人扶进屋内,听见云烟的哭声,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她被人搀扶着才有力气往前走,抖着嗓子唤她的皎皎。

    盛夫人走近了瞧见女儿苍白的脸,再也撑不住,昏倒了过去。

    盛暄得到下人来递的死讯时,恍然觉得还在梦中,他倒比妻子镇定,还没晕倒,至少人还能站得住。

    他也不敢信前不久还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虽说大夫这两天都有用委婉的言辞叫他们提前准备后事,但他心底隐隐还是存着能治好的侥幸,毕竟起初不是多大的病。

    只不过是场风寒。

    家中出了如此大的变故,府里需要可能撑事的人。

    盛暄看着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鬓发花白,微弓着背,神色萎靡,他不忍去看床上已经没了声息的人,一个字都说不出。

    喜事变成丧事,任谁都接受不了。

    其余二房的几个妹妹半夜都被这件事惊醒,听见敲梆的声音,也听见了东院传来的呼声。

    就连住的很远的盛清宁都听见了动静,他睡眠本来就浅,被吵醒后点了烛灯,起身披了件单薄的外衫,打开房门随口问了值守的小厮,“外头是怎么了?”

    小厮说:“三小姐……人没了。”

    盛清宁沉默一阵才想起来三小姐是谁,这个姐姐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几次,只记得后院有这样一位连过年都不露面的姐姐。

    盛清宁先前只知道她生病了,不知道她这回竟然病的这样重,“她不是马上都要成亲了吗?”

    “谁说不是呢。”大房和三房走动不多,小厮才敢这样说话,“三小姐也是福薄,眼看着都要嫁到侯府里去了。”

    府里的几位小姐,就属三小姐嫁的最好。

    这即将要过门去当世子妃,人竟然病死了。

    府里依次点了灯,漆黑黑的府邸逐渐明亮了起来。

    今晚恐怕是没人睡得着。

    盛清宁换了身素白色的衣裳,简单洗漱后去了东院,那边已经是一片哭声。

    屋子里已经站满了人,没有他落脚的地方。

    回廊下的红色灯笼将漆黑的深夜照的透亮,屋子里光线不明,千工拔步床外层层床幔挡住了些视线。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尽,摇曳的火光作着浅浅的烟雾。

    盛清宁站在屋外遥遥相望,看见瘫坐在地已经哭肿了眼睛的云烟。

    他蹙眉,心中奇怪。

    云烟不是他二哥院里的通房吗?

    怎么三小姐死了,她也这样的伤心,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

    盛清宁听着哭声却没有什么感觉,他对这个姐姐没什么感情,心里也想到了别处,他那个虚弱的哥哥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很难过。

    弱不禁风,性格软弱,一定会哭。

    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盛清宁的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两圈,却没有看见他的哥哥。

    于是,他更加觉得奇怪了。

    “二少爷呢?”

    “二少爷也病了,先前是被管家推着轮椅过来看了看。”

    “嗯。”

    盛清宁有些惊诧,他竟然难过的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认真思考着,等到明日还是去看看他的兄长,安慰两句,人死不能复生,也好叫他不要太难过了。

    盛清宁又开始胡思乱想,如果是他死了,哥哥会这样伤心吗?

    恐怕不会。

    哥哥这么讨厌他。

    盛清宁并未多留,实在是太吵了。

    哭声落在他耳边,让他觉得头疼。

    天边已经泛起微白,天都快要亮了。

    盛清宁正打算回去休息时,府门外一阵马蹄疾声。

    太子骑着马匆匆赶来,男人下马随手将马鞭扔给身边的人,他的面色如覆寒霜,利刃般的视线一寸寸扫过,命令亲卫将盛府里里外外都围了起来,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卫璟还是觉得是她使的阴谋诡计。

    她一定是不愿意嫁人,才想用假死的法子脱身。

    说不定现在躺在床上已经被她偷梁换柱,换成了别人。

    卫璟来的路上就在想要怎么惩罚她,怎么能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她这人就是欺软怕硬,记吃不记打。

    就是不能对她太好。

    就是不能为她的眼泪心软。

    不能一次次被她拿捏了软肋,用通红的眼睛看着你,再说两句楚楚可怜的话就放过了她。

    既然她不想成亲,那大婚就作罢。

    卫璟一定会亲手将她绑回东宫,将她捆在床上哪儿都去不成,现在还不喜欢自己不要紧,关上几个月,朝夕相对,培养感情。

    他还要改掉她挑食的毛病,一定会盯着她好好吃饭。

    不爱吃的药膳,也得一口不剩全部都灌下去。

    不仅要锁门,还要将窗户都封死。

    她的身体太弱了,动不动就生病。

    风不能吹,雨不能淋。

    当成金丝雀精细滋养在笼中才能活得长久

    她不是喜欢做官?也不能再让她去做官。

    她不会偷懒,留在官场只会日日被人欺负。

    卫璟想了很多惩罚她的法子,等真到了盛府,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要将她带回东宫关起来。

    哪里都不让她去,谁也不让她见,先养好身体再谈条件。

    呜咽的哭声从不远处传到男人的耳里,他俊秀的眉头打了结,男人面无表情看着屋子里已经跪了一地的人,“跪什么?”

    没人敢搭话。

    甚至他们都不知道太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云烟还趴在床边痛哭,嗓子早就已经哭哑了。

    卫璟认得她,“你起来。”

    嗓音低哑,沉寂幽冷。

    云烟的眼睫毛还挂着新鲜的泪珠,身体不受控制的抽噎。她慢慢站起来,眼泪依然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太子盯着她的眼睛里有浓郁的杀气,漆黑瞳仁悄声无息看着她,扯起嘴角,声音极冷,仿佛从地狱而来,泛着幽幽寒意,“把眼泪给孤忍回去,嘴巴闭紧。”

    “敢发出一丁点声音,孤就杀了你。”

    云烟忍着哽咽声,捂住嘴巴不敢再哭。

    卫璟看着很镇定,静无波澜,他叫屋子里的其他人都滚出去,不许他们发出任何声音。

    门外的小厮已经挂好了白皤,白色灯笼、白色蜡烛夜都已从库房里拿了出来,小心翼翼换上。

    盛暄叫他们去布置灵堂,说完这句话他也没了力气,跌坐在地,让人扶回房间休息。

    卫璟抬起脚步,缓慢走到床边。

    他伸手将碍事的床幔挂回金钩,少女面容祥和睡在枕被里,圆润精致的下巴藏在被中。

    她除了脸色比常人白皙,并没有其他的不同。

    她很安静,很乖巧。柔软如绸的长发枕在她的胸前,浓密乌黑的睫毛落在眼底打出一片青色阴影,她只是睡着了。

    卫璟的眼睛只盯着她的脸,无声无息用目光描绘她的轮廓,五官处处都漂亮。

    他握住她的手,有点凉。

    不过好在他的掌心是温热的,很快就能将她捂暖。

    卫璟轻掐着她的下巴,“不要睡了。”

    他蹙眉,嗓子深处挤出来的声音有些难听,“我不信你。”

    她的手掌好像怎么捂都捂不热。

    卫璟攥着手,“你睁眼,孤就不计较今晚这场闹剧。”

    依然是无人理会。

    过了很久。

    男人抬起手指轻轻落在她的鼻尖,没有呼吸。

    她的胸口也没有起伏,没有脉搏。

    身体也冷冰冰的。

    只剩下最后一点余温。

    卫璟觉得自己没事,除了心头空荡,他并没有任何的不适。

    他动了动嘴角,还想再说什么,沙哑的喉咙忽然溢出鲜血。

    他若无其事将发腥的血液咽了回去,又用帕子不慌不忙擦干净唇边的血迹。

    装的如何像样都没用,擦拭血迹的拇指是抖的,男人眼前忽然浮现前不久在梦中看见的深黑色檀木所刻的牌位。

    死气沉沉的牌位上写着她的名字。

    卫璟没能压住喉咙深处的痛楚,弓着腰咳出了鲜血。

    胸前的衣襟,溅着深红色的血。

    81. 第 81 章 “卫璟,她是我的妻!”……

    卫璟捂不热她的手掌, 他的体温也渐渐变冷,皮肤底下流淌的血液逐渐凝固。

    他止不住咳嗽声,嗓子像是生锈了似的刺痛, 直到咳不出血, 才慢慢从剧烈的咳嗽里缓过气, 胸前衣襟晕着大片深红色血迹, 袖口上缂丝金线已经被染的发红。

    卫璟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触感依然是柔软的。

    他深深呼吸, 不消片刻, 恢复如常,他依然泰然自若神色冷峻的太子殿下。

    卫璟缓缓站直身躯, 眼前发黑的视线缓慢变得清晰,他迈开脚步,深黑色的马靴落在地毯上悄声无息, 走到门边,打开房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 盛家的人反倒被太子的亲卫赶了出去, 靠近者杀无赦。

    深秋清早天冷, 曹缘却浑身冒汗,太监服的领口都被汗水濡湿,他弯着腰不敢抬头,待视线中出现黑色的靴子, 立刻跪了下来。

    “殿下。”

    “太医呢?”

    “在…在院外候着。”

    “让他们都进来吧。”

    曹缘汗如雨下,心惊肉跳。

    太子的声音听着十分平静,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天光微亮,澄黄初阳在天际云层抹开一线亮色。

    金灿织明的朝晖均匀落在青色屋檐,清晨的雾气冰冷如霜。

    曹缘心说太医院的人早就来给盛家三小姐诊治过, 是无药可医的顽疾。

    但是他实在不敢,气氛宁静的叫人发颤。

    曹缘硬着头皮走出院外,看着禁卫军半夜提过来的太医们,他清了清嗓子,不过说话还是有些太监独有的装腔作势,“殿下请各位大人再仔细瞧瞧。”

    院正已经是头发花白的老人,明年就打算请辞告老还乡,别人不敢说的话,他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就没有什么不敢说的了。

    “人死不能复生,都断气了,即便是华佗转世也救不回来。”院正声音正直。

    曹缘真是服了这等老古板,这是实话不错,但现在就是不能说实话。

    谁敢说,就是上赶着找死。

    曹缘委婉提醒:“陈太医,您在殿下跟前不该说的还是别说了。”顿了顿,“您一把老骨头不在乎,也得想想家里人,若被你牵连,多冤枉。”

    院正抿了抿唇,没再做声。

    太医陆陆续续进了屋子,装模作样隔着手帕诊脉。

    少女手腕冰冷,早就没有了脉搏。

    他们都跪在屋子里,没有人敢先开口。

    卫璟倒了杯温水,茶杯溢满,水渍溅落桌面,他又重新倒了杯水,命人送来汤匙,坐在床边,修长细瘦的拇指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了微微泛红的唇瓣,一口接着一口给她喂了点水。

    男人眼眸漆黑,余光漫不经心扫过跪了满地的人,“都跪着做什么?去写方子开药。”

    这话砸在他们头顶不免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太子长得好看,英气俊朗,五官精致,颇为正派漂亮的脸,此刻看着也没什么不对,只不过眉心压着些许阴翳。

    无人出声,垂眸屏息。

    资历较老的太医斗胆站出来,咬紧齿关,“殿下,您节哀。”

    男人微抬睫毛,幽幽冷眸定定注视着他,居高临下没有任何情绪。

    太医这道幽冷的目光盯出了冷汗,铺天盖地的压迫感朝他席卷,他抬袖,神色狼狈擦了擦额头往下落的汗珠。

    卫璟不悦,嘴角抿成冷冰冰的直线,眉心蹙着难以化解的浓墨,固执执拗,吐字道:“去煎药。”

    太医们只好从地上爬起来,动作趔趄。

    卫璟心生不满,“动静轻些。”

    太医们放轻手脚上的动作慢腾腾退到门外,方才在压抑的屋内连大气都不敢喘,犹如劫后余生。

    曹缘打听问道:“殿下如何了?”

    太医摇了摇头。

    曹缘觉得头疼,这是真叫难办。

    今早天刚亮盛家就派人去通知了侯府,三小姐没了,几天后的大婚唯有作罢。

    侯府的人过了不多久就会过来,盛三小姐名义上是侯府世子的未婚妻,是未来的世子妃。即便过世,也轮不着太子插手,这要传出去还不知道会被怎样编排。

    而且现今禁卫军将院子团团围住,不让进出,不占情理。

    曹缘左右思量,面露难色,沉思半晌过后走到邢统领身边,提前酝酿好说辞,“邢统领,您要不进去劝劝殿下?这样守着门不大好,外头站着的毕竟是盛小姐的亲人。”

    拦着亲人不让进屋,过于野蛮霸道。

    话刚说完,曹缘眯着眼睛看向邢统领,发觉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的肤色本有些黝黑,素来面无表情,此时似有淡淡的忧愁,像是心事重重。上下打量,邢统领腰间常年挂着的那把金错刀,竟然不见了。

    难道是出门匆匆,他忘记了?

    邢坤抬眸,“我只听命于殿下。殿下叫我守着,我就只会守着。”

    曹缘忍不住骂他:“冥顽不灵!”

    邢坤并不在乎被骂上几句,他心不在焉的,犹豫片刻,艰涩开口问道:“三小姐…她真的…”

    曹缘诧异,这么多年也是头回见邢统领打听起别人的闲事,这位忠心耿耿的禁卫军首领,仿佛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真死了。”曹缘挥了两下拂尘,眯起眼睛看着更精明,他悠悠的说:“如今谁还敢玩假死这套?在皇城底下瞒天过海。”

    他这个太监见过的死人多了,早就不会为生死所动。不过也为她觉得可惜,到底是个漂亮的人儿,又恰好长在了太子的心尖。

    曹缘说:“咳血而亡,是个没福气的。”

    邢坤端肃的脸庞映出难定的阴沉,他不再说话,曹缘也懒得和这个榆木疙瘩继续说下去。

    邢坤眼底有些破败之色,无论如何,他都想不通她怎么会在今年过世?不应该的。

    上辈子,今年的她还活的好好,没听说过她会得重病。

    云彩稠厚,浓云遮天蔽日。

    金色暖融融的朝晖隐在云层之下,门窗紧闭的闺阁内光线阴沉。

    尤其是将幔帐放落下之后,将仅剩的光线隔绝在外,只有丝丝缕缕的余晖透过薄纱涌入,就着寸寸光亮也足够看清楚少女的脸庞。

    卫璟极富耐心,喂她喝水。

    她吞不下去,男人就用帕子帮她擦的干干净净。

    —

    南阳侯府的人大清早得知噩耗,侯夫人早膳都没用,抓紧椅子上的扶手,深深吸了口气,“什么时候的事?”

    丫鬟如实回答:“昨天半夜,听人说敲了梆子。”

    侯夫人腿软往后瘫倒在椅子里,贴身伺候的丫鬟赶忙端茶。

    侯夫人摆了摆手,没有喝茶压惊。煞白的脸色逐渐好看了些,她有点站不起来,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来侯夫人还未见过这个福薄短命的儿媳妇,虽然她不喜欢盛家这个三小姐,但人骤然死了,还是会有些难受。

    侯府大张旗鼓布置婚事,一切准备妥当,好事将近,却出了这样大的变故。

    况且,儿子很喜欢她。

    这桩婚事,说的难听是她儿子求来的,且还是四处求人才求得的姻缘。

    侯夫人了解自己的儿子,谁也没法强迫他做什么。满肚子的心眼,阴谋诡计比谁都多,精明又会算计,一般人都算不过他。

    而且他又很会和人打交道,左右逢源,长袖善舞,接人待物都笑吟吟,看着比谁都好说话好接近,然而却是个冷心冷肺的人。

    可他对盛家这位,是真将真心掏了出来讨她欢心。

    不仅催着她去和盛家早早定下婚期,婚房里的布置更是亲力亲为。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明显察觉到这个月他心情都好些。

    前几天,听说盛家三小姐病了,不顾礼数亲自登门去伺候,宽衣解带,恨不能在盛府住下,要守到她病好。

    侯夫人方才差点扯着气儿,她逐渐缓过来,“世子可知道消息了?”

    丫鬟摇头,“还没人敢同他说。”

    侯夫人拧着眉想了想,深思熟虑后,“派个人去告诉他。”她待这个还未过门的儿媳妇毕竟没什么感情,只是觉得可惜未必多难过,她看了眼廊下挂着的红灯笼,还有昨日让丫鬟们贴好的红囍,“都撤了吧。”

    “是。”

    递话的人还没过去。

    顾青林就到了前厅,他今日穿的朴素,宝蓝色长衫,单薄宽松,眉毛缓缓拧成一团,脸色看着有几分憔悴。

    他昨天一夜都没有睡好,断断续续的噩梦。

    侯夫人看见儿子,扶着把手慢慢站起来,欲言又止的眼神看向了他,狠了狠心,“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顾青林心头郁结,他皱着眉说:“母亲,有什么话我回来再听,我想去盛府看看皎皎,我担心她。”

    侯夫人于心不忍告诉他这个噩耗,但迟早他也是要知道的,瞒不下去。

    府里的小厮已经开始卸灯笼拆窗纸。

    顾青林瞧见后勃然大怒,眼尾勾着冷冷杀气,“你们做什么?”

    小厮连忙跪地。

    侯夫人示意他们先退下,“是我让他们撤了的。”她叹气,“盛家今早让人送来消息……,三小姐病逝了。”

    顾青林像是没听见他母亲说的话,或者是他不愿意接受,他呆呆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任何反应。

    侯夫人知道他难受,又不知如何劝解他,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安慰不了人。

    —

    盛暄已经快忍不下去,整整三个时辰,女儿的院子被围成铜墙铁壁,太子不让任何人踏进去一步。

    人死了都不让她好过!

    门前的白绸布被太子命人一把火烧了,定好的棺材此刻也只能停在正院里。

    盛暄从未活得如此窝囊,连女儿的尸体都护不住!他甚至都不知道太子是怎么对盛府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

    院子里又被挂上了红绸,婚房原本是如何,现在依旧如何。

    盛暄自己看见了都觉得瘆得慌。

    盛暄起初还和邢统领好声好气说话,这人油盐不进到让他火大!

    “即便是太子,也不能这样做事!”

    “邢统领,我女儿现在尸骨未寒,不能连后事不让我为她办。”

    “你若执意如此,莫怪我明日上朝参太子一本。”

    如今太子监国,他可谓只手遮天,起折子参他也没有用。

    盛暄真的已经没有办法了。

    屋子里的卫璟好像也终于接受了她已经死亡的事实,她身体的余温逐渐冷却,将她的手攥在掌心也捂不热。

    无论和她说什么,都没有任何知觉。

    卫璟还打了热水帮她擦脸,她的衣襟上不小心染到了他身上的血迹。

    她这么爱漂亮,肯定不喜欢别人弄脏了她的裙子。

    卫璟起身走到柜子旁,原本帮她挑了件宝红色烟罗裙,忽然改变主意,拇指轻轻捏住放在一旁的红色嫁衣。

    少女即便是陷入了沉睡,也好看的叫人不忍心出声打扰了她的宁静,冰肌玉骨,娇妍而绽,姝丽无双。

    卫璟盯着她耳后一小片白皙的皮肤看了良久,手指下意识贴着那个娇艳欲滴的小红痣,他低声启唇,“你不醒只好我亲手帮你换衣服了。”

    长时间的咳嗽让他的嗓子变得粗粝沙哑,多了些阴沉沉的森冷,“我闭着眼,不看你。”

    卫璟说完,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掀开了被子,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她里面穿的本就不多,一件月白色的里衣,他闭着眼解开少女的衣襟。

    不过男人很快发现这样行不通。

    又是静默了半晌,卫璟又说:“这样我看不见,没法帮你穿,我睁眼,你不要怨恨我。”

    少女通身雪白,贴身穿着肚兜小衣,胸口饱满圆润,瓷白如玉,凸起的锁骨看着清瘦。

    卫璟视若无睹,一件件帮她穿好红色嫁衣,精心打扮怀中的少女,一会儿捏了捏她的脸,又忍不住捏捏她的手指头。

    东宫里准备了红烛,今晚的时机虽然不算特别好,但也不妨碍她当他的新娘子。

    卫璟盯着她的脸看了许多,觉得他的气色不好,从床对面的梳妆台上找到了她的胭脂,几乎没有用过。

    指腹轻揉,帮她一点点涂抹好口脂。

    卫璟欺身在她唇边落下用力的一吻,手掌大力压在她的后腰,五指微拢,将她的身躯缓缓抬起,几乎要揉进自己的怀中。

    他亲够了才将人重新放回去,然后卫璟打开了房门,看了眼已经大亮的天色,他表情不虞看着曹缘,“药还没煎好吗?”

    曹缘不敢吱声。

    太医也是双腿发软,他像是再也受不住这种施压和折磨,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男人冷眼瞥过,嗤笑了声。

    盛暄看见太子忍着怒气,“殿下若有不满,也不能对一个死了的人发泄。”

    他似乎浑然不觉自己提到了忌讳的词。

    他也跪了下来,“还望殿下公私分明,不要糟践皎月的尸体。”

    卫璟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浅白色日光将他的脸庞照得更白,如玉如琢。

    尸体两个字重重锤在他的耳边。

    盛暄此刻已经管不了那么多,怎么说都是他的亲生女儿,后事得为她安置。

    到底抚养多年,还是心疼的。

    盛暄让家奴硬闯,盛夫人也已经醒来,被丫鬟扶着进屋,看见女儿的尸体又一次差点晕厥。

    云烟已经哭昏了过去。

    盛暄瞧见女儿身上的嫁衣,倒吸寒气,抖着手扶着床沿,待心情逐渐平复镇定,让家奴将正院的棺材抬了过来。

    盛夫人眼睛哭的睁不开,强撑着精神叫人将屋里屋外和喜事相关的东西都给撤了。

    卫璟静静站在门外,就那样看着他们哭着叫着。

    先前大夫私下有和盛暄说过实话,索性他们现在也不是毫无准备。

    灵堂……至少灵堂得布置。

    卫璟听着盛夫人哭着叫她皎皎,趴在她身体上哭的撕心裂肺,一遍遍叫她的名字。

    他的心仿佛是空的,就像四面空荡的墙壁,敲两下才有寂寥的回音。

    黑色棺木被抬进院中,卫璟僵硬转过身体盯着这口棺材,眼睛的反应好像比脑子还要迟钝,他眨了眨眼,酸涩感的叫他难以全然抬起眼睫,袖口里隐藏的手指也跟着颤抖。

    他扶着门框,缓慢弯下腰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胸腔里已经咳不出别的东西,只剩下满口生了锈的血腥。

    脑海中不断响起三个字——她死了。

    从前卫璟对着京城的每个下雪天,都不禁会在心里头想,她这样娇弱的人,若不是生在大富大贵之家,是养不到这么大的。

    无论冷不冷,有没有下雪。

    但凡过了立冬,她就每日都抱着自己精巧漂亮的暖手炉,用蓬松暖和的斗篷将自己捂成团子。

    她娇贵,毛病多。

    天生就是富贵命。

    可这样的人,一般都是活不长的。

    还在太学念书时,母后好几次问过他,要不要将盛家这个小伴读弄走,也不是没法子除了她。

    卫璟不甚在意,因为觉得她活不长。

    风一吹,命就没了。

    卫璟几乎快要将肺都要咳出来,曹缘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听不清,甚至视线中这口黑色棺木也是模糊。

    曹缘慌忙叫人递水,卫璟推开了他,“不用。”

    侯府的人也来了。

    被邢坤挡在院外。

    顾青林眼睛里一片猩红,遍布血丝的双眸看着如野兽骇人,他的手掌心破了皮,血肉翻覆,这是他刚刚跑的太急,不小心摔伤的伤口。

    他不觉得疼,他看着眼前阻拦他的人。

    废话也不多说,直接拔起随从的剑,杀意浓烈,“不要拦我,不然我杀了你。”

    顾青林并非温润书生,提剑时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杀生,毫不介意用别人的血来洗他的剑。

    顾青林趔趄走进院子里,他看见了太子,却顾不得那么多,跑得太急被门槛绊倒,双膝跪地又着急忙慌爬起来。

    他在她的父母面前克制着疯癫一面。

    小心翼翼走到床边,手落在半空又不敢真正去探她的呼吸。

    顾青林刚才就看见了停在院子里的棺木,他狼狈避开眼神,掩耳盗铃。

    盛夫人凄惨的哭声惊醒了他,这哭声极度刺耳,折磨的他精神都在痉挛。

    还有两天。

    明明就只剩下两天。

    就是他名正言顺娶她进门的日子。

    顾青林提前威逼利诱家中不懂事的小辈,不许他们闹洞房,不许他们欺负她,不许他们和她开玩笑。

    他也想过,如果新婚之夜她不愿意和他行敦伦之礼,他暂且不会逼迫她。

    顾青林开始后悔,他不应该带她去千禧寺,不应该让她吹了风,天气那么冷还叫她出门,不该吓唬她。

    他和她之前甚至都没有好好说过话。

    盛暄安抚不了妻子,疼爱多年的孩子说没就没了,谁也受不了。

    盛夫人哭得哑嗓,被人扶回偏殿休息。

    盛暄抹了抹眼睛,抬头看向顾青林,和他商议退婚的事情。

    人都没了,这婚自然成不下去。

    “是我们皎皎没有福气。”盛暄说话声是哑的,有气无力。

    顾青林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握紧拳头:“没事。”

    他缓缓说:“岳父,还有两天大婚,您这两日好生休息。”

    人死了也没关系。

    他依然要娶她。

    顾青林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多惊世骇俗,他费力扯了下嘴角,“我和皎皎是命定的夫妻。”

    他会抱着她拜堂成亲,洞房花烛。

    他要将她的名字写进祠堂的族谱里。

    盛暄听完只当他是疯了,正要好生和他讲讲道理,喘过气来太子让人按住了他们,长剑不留情面横在他们的脖颈。

    只见男人动作轻缓抱起床上的少女,让她的脑袋轻轻靠着他的胸膛,他要把她抱回东宫。

    顾青林面色狰狞,大逆不道叫了太子真名,“卫璟,她是我的妻!”

    卫璟停下脚步,冷漠翘起嘴角,“嗯。”

    他就是夺了臣妻,又如何?

    即便是尸体,也该归他。

    卫璟抱着人走出去,被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挡住了去路。

    她的哥哥,长得和她真的是不像。

    眉眼更锋利,气质更冷漠,皆是杀气腾腾的锋芒。

    盛清越没想到事态会闹成这样,一个两个都不让他妹妹安宁。

    药效只有三天。

    过了三天,妹妹就会醒来。

    盛清越面无表情,“还请殿下还我妹妹安息,让她安详下葬,免得做个可怜的孤魂野鬼。”

    82. 第 82 章 她的灵堂

    朝晖洒落金顶石壁, 亭台院落点点缀几许秋日明黄色的枯叶。稍有些刺眼的阳光倒映在白色石砖铺就的地面,灼灼其华。

    轮椅上的男人轮廓精致,眉眼美如风月, 狭长柔和的眼尾沁着浓郁的寒意, 清瘦虚弱的身躯也不妨碍他迎面扑来的强势。

    卫璟看清他的时, 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他的年纪看着很轻, 却不是善茬。

    卫璟双臂紧紧搂着怀中的少女,压在她腰间的手指无声紧拢, 男人这双拨云弄雾的手, 干净漂亮,修长细白捏着她的腰窝。

    男人面无表情抬起眼皮, 不禁咬文嚼字,“安息?”

    盛清越很少皱眉,不过他倒是常常板着冷冰冰的脸, 待谁都没什么表情,十分冷漠。他这种面面俱到的人也没算到太子竟然会跑到别人家里抢尸体。

    时间拖不得, 人被他抱回宫里就恐怕再难夺回来。

    驻足瓦片墙头的云雀仰颈吱吱的叫, 秋风作刀, 烈烈刮过。

    盛清越冷下眉眼,“殿下如此行事,恐怕不妥。我妹妹也难以安息。”

    卫璟现在听不得安息二字,冰冷的指骨已经被秋风吹得发红, 他沉默不语。

    前院的灵堂已经布置好,白皤、香火、还有纸钱, 入目的皆是寸寸的白色。只要她这间院子还是先前的布置,叫人害怕的红。

    盛清越穿着黑衣,袖口已经挽上白布, 府中的下人也几乎都换成了白衣。

    超度诵经的僧人,已经派人加急去请。

    卫璟何尝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极为不妥,他挺直背脊淡漠站在阳光里,脸色苍白,浑身冰冷,迎面照拂的日头明明该是滚烫的,可他的血液仿佛都被寒霜凝结,寒气自脚底腾起,叫他寸步难行。

    盛暄即便脖子上架着刀也不管不顾冲了出去,斯文扫地,气的脸红脖子粗,只想指着太子的脸面破口大骂,生生将叫骂之词忍了下来,“这是我们盛家的姑娘!”

    顾青林也硬闯了出来,侍卫对他就没有对盛暄那般客气,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动了真格,但也不敢伤及他的性命。

    万没想到世子脖子被刀割伤流血也不在乎。

    顾青林衣襟凌乱,伤口流出的血迹弄脏了白色衣襟也不在乎,他双眸赤红盯着卫璟,温和荡然无存,眼底只剩隐晦的疯狂,“卫璟!你把我的妻子还给我。”

    卫璟低头看了眼仿佛在沉睡中的少女,目光寸寸描摹她的眉眼,“还没过门,算你哪门子的妻子?”

    轻描淡写的嘲弄,含着淡淡的讽刺笑意。

    还差三天才过门。

    姑且不说三天,即便是差一天,也算不得是他的妻。

    顾青林脸色阴沉,他几乎咬牙切齿的说:“我会娶她,婚事照旧。”

    他的呼吸逐渐平静,垂落浓墨般的眼睫挡住眸中的神色,“卫璟,你不要太过分了。”

    盛暄只觉得他们一个两个都已经疯了,抢尸体娶牌位,简直荒谬!

    人若是不能好生安葬,死不瞑目。

    他万万不可能让女儿死后还结阴婚。

    盛暄推开顾青林,走到太子跟前,恳求太子将女儿的尸首还给他。又转过身面对顾青林说了狠话,“世子,是皎月和你无缘,你也不必如此强求。”

    顾青林我行我素,执意如此,“我和她是圣上赐的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作废。”

    盛暄怒道:“她死了你们都不让他清净是不是?!”

    盛暄的话,并未奏效。眼前的两个男人出奇的执拗,他劳心费神已经够累的了,嘴皮子说破了也和他们讲不通道理。

    盛夫人忽然跪在太子面前,满面憔悴的妇人,紧紧抓着太子的裤腿,不断哀求他,“我这女儿吃了半辈子的苦,不能死后也还叫她不得安生。还请殿下早日让她超度,下辈子投胎去个好人家。”

    盛夫人说着就要给他磕头,让曹缘拦了下来。

    卫璟逐渐将目光挪动到他一直未曾敢看的黑漆棺材,盛夫人还跪在他面前,边哭边说:“她怕冷也怕虫子,您这样,她做鬼都做的不安宁。”

    卫璟知道她怕虫子,她的胆子只有芝麻点大小。

    弱不禁风,做鬼也会被别的鬼欺负。

    盛夫人以为是皎皎生前狠狠得罪过太子,才会连她刚死就遭这样大的罪,太子恨她恨得连尸体都不愿意放过。

    她抹了抹眼泪,哭嚎着继续说:“殿下,皎皎若是从前冒犯了您,惹了殿下的不快,我代她向殿下道歉,可是她……她都死了啊。”

    她死了啊。

    都道太子心胸广阔,怎么还要喝一个死人计较?

    卫璟听着盛夫人的哀求哭声,心头发麻,过了很久,他眼前灰蒙蒙的一片逐渐清晰,“嗯。”

    若是他想,大可以强行夺走她的尸首。

    叫她死了也逃不开自己的手掌心。

    卫璟忽然不忍心这样做,他看着棺木久久失神,过了片刻,男人把人小心翼翼的抱了进去,轻轻放平。

    盛夫人看见女儿的尸首被放进棺材里,才算活过半条命,她红着眼对太子说着感激的话。

    卫璟坚硬的拇指死死抓着棺材板,指腹用力到生生磋磨出了鲜血。

    过了许久,卫璟一根根松开手指头。

    —

    灵堂已经布置好了,漆木棺材就摆在正厅。

    几个妹妹哭的梨花带雨,低声的啜泣皆是发自内心。三夫人和二夫人心情都有些复杂,多多少少也有点遗憾。

    不管怎么说,如果三小姐能高嫁,府里其他几位姑娘将来的婚事也能轻松些,嫁人也不会太差。

    如今这样好的一桩婚事,怕是不成了。

    世子就站在灵堂内迟迟没走,上完香依然站在棺材旁边,脸色惨白,没有表情,眉峰极端冷峻,眼神也格外的冷酷,看着有些空。

    三夫人听说世子想要娶牌位时,万分诧异,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簪缨世族,更是绝无可能。

    可世子态度异常坚定,毫不退让,坚持要三天后的婚事如期举行,面无表情的说出先办完葬礼再办婚礼这种荒谬至极的话。

    三夫人竟然有点羡慕盛皎月,命说好是真的好,说不好也不好,未来夫婿身份尊贵也就罢了,还如此深情,非她不娶。

    如今这样的人,已经十分难得。打着灯笼都难找。

    三夫人从灵堂里回去,褙子湿透,她换了身衣裳,缓缓坐下休息,让人将六少爷叫到跟前,温声细语叮嘱他说:“你妹妹故去,怕还得靠你抬棺,你这两日辛苦些,保重身体。”

    盛清宁嗯了声,心思却不在这件事上,他这人本来感情就有些淡漠,对没见过面的姐姐实在没有十分难过的表情。

    他只是更关心他那个体弱的哥哥,能不能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盛清宁去兄长的院子里找过,没有见到人,甚至连他颇为喜欢的小通房也不见人影。

    到了前厅,见他平日喜欢得紧的小通房跪在铜盆前烧纸钱,清丽的面容有些憔悴,哭过的眼睛肿的睁不开。

    盛清宁皱着眉走到她身后,灵堂里是烧透了的香火烟灰,手执香箸,烟尘渺渺。

    他问云烟:“我二哥呢?”

    云烟就好像听不见他的话,将他当做空气置之不理。

    盛清宁没有计较她的无礼,心想连他的丫鬟都难过到食不下咽,他是不是都下不来床了?

    于是盛清宁匆匆跑到他的院子,抓到小厮,语气有些冷酷,“二少爷人在哪儿?”

    小厮被六少爷冷酷的一面吓到,答话时都颤颤巍巍,“在屋子里,刚回来。”

    盛清宁扔开了他,气喘吁吁跑到兄长门前,又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担心他,别扭在门外等待半晌,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进屋。

    房门从里面开了半扇,推着轮椅的男人慢慢出现在他眼前。

    盛清宁逐渐看清楚男人的脸,熟悉又陌生,眉眼他都认得,但人却不是从前那个人。

    此人气势凛凛,不容小觑。

    盛清宁一时惊诧,半晌无言。直到小厮唤了轮椅上的男人一声二少爷,他才仿佛从大梦中被惊醒。

    不不不,这不是他的兄长。

    他的兄长比这个人长得还要精致漂亮,娇滴滴的,平易近人,很招人喜欢。

    盛清宁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他忍着后脑传来的剧痛,犹犹豫豫,“你是谁?”

    盛清越冷声作答:“你的二哥。”

    “不是。”盛清宁喃喃自语,而后脑子那根线骤然绷紧,他好像一下子就想通了是怎么回事。

    这些年,兄长身上处处透着的怪异,好像忽然有了解释。

    眼前这个人如果是真的二哥,那如今躺在棺材里的人是谁!?

    盛清宁脚下踉跄,扶着门框才勉强站住身体,他脸色如纸惨白,忽然转身大步流星迈开仓促的步子跑向正厅的灵堂。

    —

    太子昏迷了。

    人从盛府里出来直接倒下,不省人事,吓坏了曹缘。

    曹公公赶忙将人送回东宫,立刻叫了太医。

    卫璟做了个梦,梦里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都让他分不清楚。

    他看见金銮殿内被困在龙椅里的少女,看见她穿着赤.裸暴露的胡服,腰链缠身,细嫩白皙的脚踝戴着漂亮精致的铃铛。

    她似乎想逃,微红的眼睛,泪汪汪蓄着可怜兮兮的水雾。

    却被男人不留情面握住脚踝拖了回来,手掌漫不经心搭在她的双膝,蛮横推开她的膝盖,“跟朕说说,这回又想要什么。”

    作这幅打扮,来讨好他。

    她似乎是后悔了,抖着嗓子说自己再也不会如此,叫他放过她。

    男人捏着她的下巴,爱不释手,亲了又亲,手指头拨弄着她腰间的细链,贴着她耳边的软肉,低哑道:“不是你要勾我?就这么点本事?”

    83. 第 83 章 掘坟挖棺

    婉转孱弱的低泣, 细细碎碎挤出来的低吟声,少女泪眼朦胧的双眸里装满了屈辱。

    卫璟并不奇怪自己在梦中能做出这种事情,他喜欢她, 想要同她亲近。

    本意却并非是想要侮辱她, 帮她抹去眼泪也都还要顺便说了两句吓唬人的话。

    灰蒙蒙的黄昏色照进殿中, 少女嗓子里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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