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节
万里把头低得不可再低,钢盔也拉得不可再低,企图通过。
他忽然被袭过来的人给左右挟持了,挟得无比结实。万里猛烈挣扎。
又晃过来一个人影,先捂住了他的嘴:“小万里啊,真想就手掐死你。”
是余从戎,万里猛一下就瘫了,以前他听见这位轻佻的声音就有些蹿火,哪怕明知道对方是好意。
从散兵线里分出来的两个兵立刻把万里拖走,直到扔进炮排所在的沟壑。
从大悲到大喜,万里仍浑身无力:“我哥——”
雷公:“闭嘴。”
两具掷弹筒和两门迫击炮早已准备完毕,射手是连雷公在内的四名老兵,他们单膝跪地,庄严得像是在进行一场祭祀而非战斗。
雷公头也不回,让他看手上的一枚六十毫米炮弹:“你当我们在干什么?”
七二
步兵和坦克会合,结果不是一加一,千里和谈子为再也无法利用坦克的盲区躲藏,再无法杀伤步兵,坦克兵也可以露头射击、用远比主炮更让步兵头痛的舱顶机枪射击。
战场终于被压缩成就剩半角的民宅,这还是最完整的建筑。十二点七毫米的机枪在穿透头顶的土墙,让他们只好死死贴在地上,不用开炮,仅仅机枪就能让这最后的空间坍塌。步兵藏在坦克后边,只要他们露头就会被弹雨泼回来。
千里:“最后我就想知道,这仗……这场大仗,怎么样了?”
谈子为看了他一眼,让千里觉得这人眼睛发亮:“胜利。”他伸出一只手:“我们好像没握过手?”
千里草草地跟他握了一下手。
然后等待最后。
七三
梅生前行,七连前行,他们已经和巡逻队的二围零距离,梅生的理想是和一围达成零距离,因为他们打不动的轻防护车辆——灰狗、半履带——全在一围。
每走一段就有一个或几个作战单位看似不经意地驻留,来自梅生的命令,他们在接近中完成部署。
梅生:“八班,一班,一挺机枪。沉住气。一围开打,一起开打。我们打不动的全在一围,要零距离,要跟它们零距离。”
平河:“我们打不动的是坦克。”他的认知是步入深渊,确实也是。
这是场仓促的战,仓促到全凭经验和本能,梅生也紧张,否则也不会反复絮叨边走边想出来的战术:“我们打不动坦克,没了步兵的坦克也打不动我们。不用想,不要想……”
他愣住了。诸多对他们的靠近或无视或蔑视的美军中,霍尔斯脸色煞白地瞪着他。作为一名重伤员,他自然是待在二围的,斜坐在道奇上,臆想着往下的归国,直到看见一群和千里的制服完全相同的人。
梅生本能地感受到危机:“杀了他。”
但霍尔斯先发难了,他疯狂地去够扔在车上的步枪,喊叫则更为疯狂:“中国!中国人!”
余从戎用长柄手榴弹砸在他的头上,这个除了手榴弹几乎不带枪的家伙会把手榴弹派到各种用场。
这是在美军的二围中间,同一辆车的美军讶然转身,连一围都在回头。
梅生大喊:“打!”
平河以车为依托架上了机枪,子弹先穿透扑过来抓枪的美军,再扫向一围。余从戎把手榴弹扔向离他们最近的一辆车。
战斗瞬时爆发,并迅速扩散城从一围至二围的枪林弹雨。二围是最前沿,战斗者枪口几乎顶到了对方,后果就是枪枪咬肉惨烈至极。七连因事发突然占了些便宜,但这种便宜很快因武器的劣势而被拉平——因为梅生试图零距离而没能零距离的一围已经开火,超出梅生所做的最坏打算,那些车载的自动重武器在几十米的距离上就是暴风骤雨。
沟壑里的炮排,雷公等到了一直在等待的动静:“集火!那个长轮子的坦克(指灰狗)!”炮弹早握在手上了,放开,往下该因重力落入炮膛,击发,出膛。
炮弹没入膛,碰到管口,落在地上。
四门发射器的四枚弹,没一发入膛,全落在地上。
小杰登就着车际电台叫喊:“六点!六点敌袭!反击!构筑阵地!坦克!坦克支援!敌军在后方!”
二围里没被第一时间摧毁的车开始冒死发动,试图加入一围。七连的打法就是不惜一切拉近距离,哪怕车上的人正在向他们倾泻子弹,也要把对方留住。这远比枪弹攒射更惨烈,有的车冲出去了,有的车在冲击中炸成燃烧的残骸。有的七连人被车撞死,有的带着满身弹孔追出最后几米。
梅生迅速明白一件事:就是这几十米,他们冲不过去,不可能冲过去。
梅生:“放弃冲击!放弃冲击!固防!固防!”仅仅是回头看了眼还没发声的炮排,他就差点被一串机枪弹打死,于是梅生大吼:“炮呢?炮呢?”
余从戎投弹,被平河拽了回来。一串子弹在身后犁地。
这是次失败的投弹,没有杀伤。
平河把机枪扔给余从戎,去操作道奇上的那挺M2HB重机枪,他娴熟地操作这挺他应该不会用的机枪。
十二点七毫米的机枪相当有威力——这也是七连没撑多会就被全面压制的原因。但平河迅速用M2HB机枪点掉了射击余从戎的轻机枪。
然后他被余从戎猛力从车上拉下来。
灰狗的三十七毫米炮正向他们瞄准,一炮中的,连道奇带M2HB机枪都成了废铁。
余从戎:“我们的炮呢?!炮呢?!”
雷公的表情像要杀人。他还在往六十毫米的炮里装填炮弹,炮是那个炮,弹是那个弹,可就是装不进去。
几位炮手在做和雷公一样的事情,直到雷公抢过一门掷弹筒,装填,装不进,再换弹,还是装不进。
雷公:“我们怎么回事?!我们到底怎么回事?!”
七四
霞飞坦克的七十五毫米主炮发射。
于是半山的最后半栋民宅,千里和谈子为的最后庇护也彻底没了。
没死,但巨大的震荡是能瘫痪人神经的,两人任泥石灰木砸在身上,没奄奄,但待毙。
坦克轰鸣,看来是碾死。
然而轰鸣声不是靠近而是愈去愈远。
千里摇摇晃晃站起来,去扶也就还剩齐腰的墙,墙被他一碰就塌了。
这倒是让他和谈子为都有了视野:承当火力支援的那辆霞飞坦克正驶下山坡,它要去和一围会合巩固防线,当推土机用的霞飞坦克则把自己担在粉碎的腰墙上,借坡度来达成原本做不到的射角。
至于步兵,边射击边下坡,已经消失于视野。他俩没人管了。而当他们不再是集火对象时,坡下的战伐声无比激烈。
一个声音在嘶吼:“第七穿插连!牺牲从我开始!”
声音在从猛烈蹿向而更加猛烈中戛然而止,舍生忘死者死了。
谈子为:“第七穿插连?”
千里愣了一会:“梅生你个败家玩意!”
七五
梅生:“不要冲击!不要冲击!”
可能怎么办呢?冰原上仅有的隐蔽就是被他们留住或摧毁的车辆,以及略有起伏的地平线,而他们面临的是跟淮海相比都堪称凶残的火力:三十七毫米战车炮、十二点七毫米机枪、七点六二毫米重机枪、BAR轻机枪、M3冲锋枪、M2卡宾枪、M1半自动步枪、M18无后坐力炮、M20超级巴祖卡……而七连是一支以栓动步枪为主流的部队。从小杰登收缩一围,战局就由武器而非战术决定了。
所以对很多找不到隐蔽的战斗单位,是必死的。被人压着打死,不如冲着死。于是梅生喊到眼睛充血,喊哑了嗓子,仍有看不到希望的人开始冲击,希望给战友冲出一个希望,然后殁于半途。
又是一个在无奈中爆发的三人小组:“这就是胜利!从我开死!”
梅生:“求你们!我求求你们!”
横担在坡顶找好了射角的霞飞开炮,于是那组人没了。
梅生:“炮排!炮呢?!”
雷公的手在抖,拼命稳着,像对瓷器一样,想出现炮弹能装进炮管的奇迹。
没有。但他的细致让他明白了原因所在,明白了原因所在更让他绝望,这种绝望一开始看来很冷静。
雷公:“人没冻死,炮可都冻缩膛了。这娇憨货,缩那么一丝丝,你都是该装不进去就是装不进去。”
炮排没声。这是个你不如不要说的噩耗。
雷公:“你们做过这样的噩梦吗?我老做噩梦,可真没做过这样的。”
兵们没声。雷公拿炮弹砸自个脑袋,这个犯浑举动第一时间被拦下来了。
于是雷公拿扳手砸自己脑袋:“没炮呀。没炮呀。”
他早就崩了。
又是一次七十五毫米的发射,这回来自已经和一围并列的霞飞坦克。
躲在车辆残骸后的几个七连人连死带伤。
七六
出现在坡缘的千里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个,第二眼他看的是身边的坦克,从来没对坦克开过枪,现在他扫射,直到被自己的跳弹崩伤。
谈子为摇摇晃晃地过来,推开千里,他手里拿着一枚手榴弹,他把手榴弹塞进炮管里。
他和千里一样身心俱疲了,霞飞坦克开炮,他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这一炮是贴着他肩侧打出去的。
坦克炮射击的前向冲击是相当可怕的,谈子为看了千里一眼,直挺挺地仰天摔倒。
这一炮因为履带下土基松动,偏离,击中了远远的冰原。而霞飞坦克下滑,炮管杵进了冻土。
霞飞坦克履带碾压,又往下驶了一点,借地形调整射界。
千里蹒跚着过去,他手上拿着枚已经拉了弦的手榴弹,把手榴弹塞进了炮管里,再用刺刀卡住。他是瞪着那枚手榴弹在炮管里爆炸的。
但是没用,一点没用,霞飞坦克仍在调整射界,并且已经完成了装弹。这招也许能炸坏迫击炮之类的薄管炮,对坦克来说,机会渺茫。
千里径直走到霞飞坦克正前方,冲锋枪不知去哪了,他拿信号枪对着坦克糊了一发黄色信号弹。
航向机枪的枪管就在他眼前瞄准和调整,而他甚至不能阻止这一炮的发射。
坦克开炮。也许是之前手榴弹损伤了膛线,也许是坦克又撞了一炮口的冻土,原本都机会渺茫,但俩因素凑在一起,却意外造成一次惨烈的火炮炸膛。爆炸甚至冲开了锁死的舱盖,让车里的零碎喷薄而出。
千里在冲击波作用下像个翻飞的纸人,他从坡上飞到了坡下。视线全黑。
七七
炮排阵地上,炮排的兵呆看着雷公砸自己的头,不是不心痛,而是每个人都有比这痛得多的痛。直到老头看来是要把自己活活砸死,终于有人回过神儿把他抱住。
万里呆呆地看着雷公,他看另一个方向,正看见千里腾空而起,然后消失于硝烟烈火之中。
一个就剩一条胳臂的步兵跑过来,他没法打了,所以被派来传令:“指导员命令,不问原因,可是炮排撤,七连得留个根。”
雷公惨笑:“他不问原因,我也不想说原因。”
他看着前沿的惨烈,又听见有人舍死冲刺的呼号声,然后他看他的炮排,更惨地笑:“你们做过最美的梦是啥?我那份是我冲锋,因为狗日的连长怕我吃枪子,给我摁炮排——我去他的战争之神!我冲锋,跟我那帮老兄弟、老哥们一块冲,我开心啊,平日我不开心,我是第七穿插连的第17号兵,从1号到600多号,我眼里太多死人。”
老头是发疯了,一手在军列上就被他磨得刀一样的军铲,一手扳子,就奔出去了:“想长远的别动,七连是该留个种。不长脑子的就来吧。”他叹口气:“打不出去炮弹,老子们自己就是炮弹啊。”
炮排都是不长脑子的,枪不多,但是锤锯斧锯……这些土木工具都迅速在万里眼前消失,有的抓一两个手榴弹,有的抓一把刺刀,当他们意识到炮弹也是个选择的时候,连那些塞不进炮膛的炮弹也在万里眼前迅速消失了。
万里去够地上的一根撬棍,那玩意也被人抢了,万里茫然后退了一步,脚跟下踩到了硬物——
两个不规则圆柱体落在之前掘出的炮位里,五十毫米掷弹筒的手掷炮射两用榴弹。万里一手一个地抓住。
七八
一线炽烈到无暇他顾了,没注意到身后这些沉默而缓慢走过来的人群。
雷公的声并不大,他本来就是说给自己听的:“炮火准备。没炮火我们自个儿准备。”他抓住了一辆早炸毁的车辆残骸,用力,推不动。但架不住更多的手。残骸在各种推扛顶撬下奇迹般地移动,并且就着那股劲越来越快。雷公没晕到觉得能靠破枪和老工具砍出个胜仗,他是要用人命推进出零距离,好让被压得根本没法抬头的七连冲锋。
梅生:“雷睢生你搞什么?没收到命令吗?!”
雷公:“雷睢生搞什么?你们都死了炮排跑得过车轮子?屁话!我们推到跟前了你们再冲!一把拿下!雷睢生搞从我开死啊!”
炮排粗野地应和,残骸在前移,推动的人在倒下,但倒下也就是腾出一个立刻有人顶上的位置。
梅生:“……全连冲击!学炮排的,全连冲击!不是学他们作死!我是说,利用掩体!”他的解释有点多余,一群百战老兵已经利用上了能当作移动掩体的一切,而且他们不是被动挨揍,平河这样的机枪手活动于被推移的残骸之后和之间,逮着空便是一通射击。伤亡仍然惨重,但至少是让美军大部分的轻武器减效了。
于是一直一米都推不上去的战线开始前推。本就几十米的距离,当推近到一个手榴弹的有效投掷距离,双方开始投弹,又一种惨烈,但对七连是个好信号,之前他们被压得甚至很少对巡逻队造成有效杀伤。
雷公百忙中对着后方咆哮:“万里你滚下去!才来几天的小木鱼!”
万里茫然地跟着,看似这片杀场上的一个闲人。他想一起帮着推那具车骨架子,可每当有人倒下,都有一个人比他更快地补上,于是他捏着两个手炮弹,有种从未感觉过的多余。
万里对自己嘟囔:“我觉得很久了啊。”
到处是冲击的人影,到处是卧倒射击的人影,到处是投弹的人影,到处是各种规模爆炸的爆尘,到处是艰难而惨烈的交替跃进和冲击。一道粗壮的弹道袭来,连炮排正推着的车骨架子也拦不住,两个炮排兵带着骇人的伤口倒下。
——来自剩下那辆霞飞坦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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