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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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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簪缨实在很好,就如同长公主所说,元簪缨是高天上的月亮,照得的人自惭形秽。

    有时元簪笔会忍不住想,倘若元簪缨活着,面对此情此景他会如何做?纵然元簪笔有万般不确定,只一样他很清楚,便是元簪缨绝不会像他这样费尽心思手段,为了达成目的,他利用人,也杀人。

    元簪缨怎么会这样?

    内情如何只有皇帝和元簪缨知道,诸多磋磨折辱元簪笔看在眼底,元簪缨却还是换好了官服恭恭敬敬地面南自尽!

    他实在很是个圣人,前尘恩怨付之一炬,既保护了故人,也不至于元簪笔同他昔日的政敌结怨。

    可圣人是一定要死的,若不殉死,如何做圣人?

    元簪笔不想做圣人。

    他蒙元簪缨教养,元簪缨于他而言既是兄长又是老师,作为元簪缨的学生,他本该继承老师的意志,作为元簪缨的弟弟,他该遵照兄长的遗愿。

    他做不得元簪缨,宁佑党人亡魂未安,宁佑党碑还堂而皇之耀武扬威地立在朝堂之上,宁佑党人侥幸活着的后人现在还是宁佑余孽!始作俑者高居庙堂,将来还要名篆青史,这让他如何甘心,这让他怎会甘心!

    元簪笔头疼欲裂,伸手拔下了发簪,又胡乱扯下发冠。

    元簪缨教他君子正冠,他却披散着长发,将高冠随手抛到一旁。

    玉冠温润。

    他放下长发,手指用力按着眉心。

    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可后悔?

    如果现在后悔,不如当时就干脆按元簪缨那样说的一辈子呆在边关永不回中州。

    医官进来时便见元簪笔阖目皱眉靠着,他披头散发面色苍白,像个鬼。

    医官战战兢兢地伸出手,还未碰到元簪笔的脸,后者便睁开了眼睛,他眼中含着血丝,还有若有若无的水汽。

    医官道:“元大人。”

    元簪笔似乎有点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一句大人来此为何还未问出口,就见小雪从外面进来,对医官点了点头。

    元簪笔老老实实地坐在那任由医官把所有能用的法子在他身上用了个遍。

    一路上达官贵人众多,且各个开罪不得,因而医官诊治时处处小心,生怕有一点引得贵人不快,但元簪笔比他想的省事太多,就是话少了些,又一直面无表情,弄得这位年轻的医官忐忑不已。

    前前后后折腾了小一个时辰,开过药方才被小雪送出去。

    元簪笔又闭上眼。

    小雪轻盈地进来,像是怕吵到元簪笔似的,声音压的很低,道:“姐姐方才过来了。”

    元簪笔嗯了一声,道:“他派了寒潭来?”

    小雪见他面无人色,把叹息咽了下去,道:“姐姐过来了,我将大人的话告诉姐姐,姐姐什么都没说就回去了。”

    “天都黑了,”元簪笔道:“他来……”若是乔郁自己在,大概会说自己又不是个姑娘家,哪里晚上出个门就要他瞻前顾后了。

    元簪笔白着一张脸,道:“我知道了。”

    小雪道:“医官开的方子属下看过了,是些安神的药,待煎好后大人喝过便早睡吧。”

    ……

    那医官方子里安神的药开的太多,元簪笔喝过不久就更觉昏昏沉沉,合衣睡了。

    他梦中也睡得不安稳,头疼的厉害,如同尖锥入骨三寸,寸寸疼得尖利非常。

    他剧烈地喘了几口气,豁然睁眼。

    蜡烛应该先前被他熄灭了,只是不知道为何又亮了起来。他颤着吐出口气,目光没有目的地落到旁处。

    “唰——”

    仿佛是书页翻动的声音。

    元簪笔猛地回头。

    帐子外有个模糊的影子正坐在书桌前,他背对着元簪笔,腰背挺得极直,像一株秀气的竹子。

    这人拿木簪束着头发,长袍宽大柔软,衣裳颜色很深,他皮肤的颜色却浅淡,如同一朵云,如同一片雾。

    房中要是有第二个人在,恐怕都会惊愕万分,因为那一贯万分冷然,连皇帝雷霆之怒都能坦然面对的元簪笔竟在这个背影面前,变了脸色。

    他想伸手拉开帘子,才发现自己颤得厉害,他拼尽全力才能不让自己颤得太厉害。

    元簪笔哑声道:“兄长。”

    这人回过头,他长得不怎么女相,但比一般男人轮廓温柔好些,眼睛有点多余的秀丽,鼻梁却很直,为这张温柔的脸平添了几分英气。

    青白色的月光,洒在地上。

    元簪笔声音都在颤抖,“兄长。”

    元簪缨放下书,朝他笑了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他笑容如初,只是当年被他带回去的孩子,目光早就既不恐惧,也不清澈了。

    元簪笔闭上眼,好像害怕眼泪掉下来。

    元簪缨站起来,长长的衣袍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来床边,伸手想要掀开帘子。

    元簪笔倏地醒悟一般,一把按住了元簪缨的手。

    元簪缨似乎有点疑惑,眼中茫然之色不加掩饰,“怎么了?”他叫元簪笔,“元二公子。”

    乔郁阴阳怪气时叫他元大人,满心欢喜时叫他元璧,皇帝叫他元卿,其他人要么叫他元将军,要么叫他元小大人——这个小,仅仅相较于他的父亲元璁景,而非他的兄长元簪缨。

    只有元簪缨会带那么点开玩笑地,但没有任何恶意地叫他一声,“元二公子。”

    元簪笔道:“我……”

    他声音哑得吓人。

    元簪缨任由元簪笔抓着他的手,他的手骨肉匀称,漂亮修长,抓着像握住了一块温软的玉,手还是温热的,偏偏元簪笔一个活人掌心冰冷,比死人也不逞多让。

    “嗯?”

    元簪笔深吸一口气,道:“我,我无颜面对兄长。”

    元簪缨眨了眨眼,这个动作很孩子气,但由他做起来,不仅不幼稚,反而令人觉得如沐春风。

    元簪缨坐在床边,却也没有撩开帐子,而是依照元簪笔的意思同他隔帘说话。“为何无颜面对我?”

    为何无颜面对呢?

    他年纪轻轻已身居要职,深得皇帝信任,几次立下大功,如今显贵非常,怎么都不算辱没门楣,怎么都不算辜负元簪缨的教诲,为何无颜相见?

    元簪笔艰难道:“我做错了事。”

    他头疼,疼得厉害。

    因为太疼了,他甚至不明白元簪缨出现在自己面前有什么不对。

    元簪缨声音轻得像是柳枝拂过水面,“元二公子做了什么错事?”

    元簪笔喃喃道:“我辜负了兄长的教诲,兄长从来都教我如何做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我德行有愧,实在担不得君子二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人构陷无所不作,所做之事罄竹难书,却仍装得光风霁月,还要与我生平最最难以忍受之人……”于他兄长之死推波助澜者,虚与委蛇把酒言欢,“我……”他每说一句话,脸色就白上一些,手指也愈发冰凉了下去,“我对不住乔大人……对不住乔郁。”

    宁佑十年,元簪笔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人。

    乔府一日之间衰败,触目所及之处皆是血色,耳中所听尽是哀嚎。

    地上有拖行的长长血迹,死的人被拽到外面,是个年轻的女人,指甲缝里有灰,有泥,更多的是她自己的血。一个月前她还是个漂亮的女孩,会对着所有人笑,眼睛尤其有灵气,笑得时候眼睛眯起,比她端来的桂花糕还甜。

    宁佑党人之首乃是元簪缨,乔诣受元簪缨邀请,同他一道。

    抄家的是元簪缨的父亲,乔诣的老师。

    元簪笔知道消息,日夜兼程,却终究是晚了一刻。

    他总想,要是他知道的再早些,要是马跑得再快些,要是他没有身体不适,要是他再拼命些,是不是乔家就不会出事?

    没有人知道答案。

    更不会有人知道,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人亲眼看见的一个家族覆灭,持刀人还是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何感受。

    他能提前知道消息,却救不了乔郁。

    他救出了乔郁,但没法护住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为了活命折辱自身。

    现在乔郁不需要他护了,于是他便为了达成目的,骗了他一次又一次,也利用他了一次又一次。

    乔郁常说自己是元簪笔的夫人,他大概也觉得元簪笔待他如同待自己的夫人。

    有人会这样对自己的夫人吗?

    元簪缨轻轻地将他的手拢在双手之间,道:“粗糙了不少。”他好像没听见元簪笔的自责言辞。

    元簪笔低下头,好像想把手抽出来,可不知怎么的没有动,只说:“我对不住兄长。”

    元簪缨便笑,“元二公子怎么对不住这个,对不住那个的。”

    元簪笔苦笑,“许是亏心事做的太多。”

    元簪缨正色道:“何为亏心事?”

    元簪笔这时的回答含糊了好些,道:“如我所做的那般。”

    认识元簪笔的人都说他性格冷淡,先前乔郁知道内情,也惊讶于元簪笔在事情败露之后表现得冠冕堂皇。

    他就该是玩弄权术之人。

    他不应有一点犹豫,不应有一点后悔。

    可他确实后悔了。

    只是这样的后悔,并不会妨碍他做任何事情。

    元簪笔或许觉得靠着面对兄长太不尊重,纵然头疼欲裂,还是直起身来,跪坐在元簪缨对面。

    倘不是还隔着一层帘子,两人看起来与昔日居然无甚差别。

    元簪缨何其聪明,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出元簪笔的话外之意,道:“既然心中有愧,那为何要做?”

    元簪笔张口欲言,偏偏却无言以对。

    元簪缨应当知道他为何这样做。

    可元簪缨会理解他吗?

    未必。

    元簪缨微微颔首,这个动作让他本就温和的面容显得更加无害,他似乎在叹息,道:“何至于此。”

    元簪笔向来瞒不过自己的兄长,少年时手无缚鸡之力时是,而今掌权后仍是,他所有的谎言与心虚都无处遁形,此刻元簪笔能感受到的只有撕裂般的疼痛,和比疼痛更甚的愧怍心虚。

    元簪缨继续道,循循善诱,“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为何还要执迷不悟,”他的声音很轻,声音里都是对元簪笔这个大逆不道的弟弟的关切,“若你此刻收手,仍可为公侯,是居于庙堂还是悠游林下都可为你所选,簪笔,不要一错再错下去。”

    元簪笔的手越来越凉了。

    他面上已无任何血色,与映照在地上的月光一般惨白。

    元大公子就坐在他面前,一如多年前恬静雅正,他握着元簪笔的手,与当年将他抱起的那只手的温度没有任何差别。

    这是他多少次梦中都难以见到的场景,现在却清晰地摆在面前。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多少狂喜。

    元簪缨对他的所行之事清楚无比,字字劝他回头。

    元簪缨透过薄薄的帘子看自己弟弟的表情,心中了然,“你一直如此倔强,若是今日你听了我的劝便断然放弃,我才要惊讶元二公子何时改了性子。只是簪笔,你有没有想过,事不成,则与你谋事者必不得善终,近者族灭,远者流放变卖都可算君恩,身前事、身后名皆无指望,事成,百年之后,汗青之上,”他的语调骤然厉,“你担不担得起一个窃国揽权霍乱朝政的名声!”

    “你是只打算乱一时之政,还是取而代之?若是前者,你死之后,元氏如何立足?新帝定然对元氏心怀恨意,难道要因为你的一时私心,便要整个元氏为你殉葬不成?若是后者,刘氏皇族还未尽失人心,你改弦更张要怎样使天下信服?”他笃定道:“簪笔,你做不来独夫民贼。”

    元簪缨一针见血,毫无避讳。

    元簪笔喘了口气,回应道:“我百年之后,不过棺中一把残灰,做千古贤臣如何?做窃国奸佞如何?便是独夫民贼又如何?”还未说完他就觉得嗓中一阵干涩的疼痛,剧烈喘息着咳嗽了两声,又道:“兄长既然问我,应该知道我已经下定决心,身前怎管得了身后事,便是今日我堵住了天下悠悠之口,百年之后盖棺定论,也是毁誉由人!”

    他因为剧烈咳嗽面上有几分不正常的潮红,继续道:“元雅昔年迎皇帝,俯首称臣,尽折世族风骨,为时所不容,千夫所指,元氏为求自保,甚至将元雅除名族谱,称其神志不清,只一疯子。可之后,难道不是元雅与皇帝击掌盟誓,约共分天下?世族百年兴盛于元雅始,”

    “世族百年兴盛于元雅始,然此后百年,奢靡享乐,国库无十年用度,世家族中却有累世富贵,寒门子弟一生进取不过小小官吏,世家子不过弱冠就能位列三公,自觉上人,而最下者尚不如猪狗,仅求活命罢了。一遇灾年,则人皆相食。便是无事之时,徭役官祸株连乃至一场小病,都足以让其卖妻鬻子,家破人亡。世族只知有家,不知有国,居高位却尸位素餐毫无建树,以闲雅清谈为荣。此皆为元雅之政大弊,”青年人跪下深深叩首,“自元雅始,当自元氏子孙终。”

    那是元簪缨。

    昔年兰台,便是这样一席话,令皇帝惊,也令皇帝喜。

    元簪笔不曾得知元簪缨说过这样的话,今日却道:“自当,于元氏子孙终。”

    要是元簪笔知道自己的兄长也说过这样的话,大约会觉得十分嘲讽——元簪缨为天下,元簪笔为私仇。

    元簪笔何时这样顶撞过元簪缨?

    话一出口元簪笔自己都愣了片刻,静默许久,又听他的兄长道:“还是,你想要另立新帝?”

    元簪笔像是辩解一般地低声道:“我有人选。”

    “他愿意吗?”

    元簪笔不言。

    他不愿意在元簪缨面前撒谎,可又不愿直言,只得沉默以对。

    元簪缨道:“他若不同意,你将怎么办?”他一手扯开帘子,直视元簪笔震惊的眼睛,“杀了他?”

    元簪笔余光瞥见元簪缨抓着帘子的手已被他自己捏的发白,干脆低下头去,道:“兄长无需操心。”

    元簪缨的声音终于冷了下来,“为臣者自当忠君,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有何不能受?千百年皆是如此!”

    元簪笔霍然起身,面色沉得像是冰。

    话已至此,他无甚可说。

    元簪缨由着元簪笔起身下床,亦不阻止他。

    只是元簪笔的袍角擦过他身侧时,他突然道:“你是在为宁佑党人?为我?为乔郁?还是,”他顿了顿,“为你自己?”

    元簪笔冷然不言。

    “你究竟是为了当年之事不平,还是因为你没能救下乔氏一族,心怀愧疚,想用这种方法补救?”

    元簪缨的声音很轻,也没什么情绪,偏偏在元簪笔听来恶毒非常。

    问问你自己,好像有尖利的声音在他耳边大叫:你一直冠冕堂皇,你一直说你不甘心宁佑党人就此蒙冤,你不愿意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朝堂之上皆是谢居谨等弄权之人,问问你自己,你的所作所为是为了这些,还是因为你心中有愧,搅弄风云不过为了让自己好受点。

    元簪笔,问问你自己,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有弄权之意,你就没有一点掌天下权的野心?!

    你怎能没有?

    你有,那你所做种种,和当年逼宫的谢居谨等有什么区别!

    那股干涩的,沙哑的疼终于弥漫开来,元簪笔喉间钝痛,偏头,一口血骤地吐出来。

    他惊醒睁眼。

    他以为是长梦,实际上回神时已伏床边,床下,是一滩暗红的血。

    他耳边响声隆隆,似乎有人道:“来人!”

    他一把拉住了那个人的袖子,几乎是哀求道:“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赶在十二点之前发出来。

    欠的明天补,今天学校活动到晚上九点多。

    补了两千,买过的不用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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