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6他还在装傻,仿……
浅水湾。
宋杭之推开门,走进公寓。她昨晚在家中找一份文件,才想起来大约是从前落在庄景明的公寓里。
天已经暗下来,她开了客厅的灯。这间房子是庄景明大学毕业后,公公庄汝连送给他的。同庄景明谈恋爱时,她偶尔会在这里过夜。结婚后,她同庄景明住在浅水湾另一处房子,这间单身公寓,便渐渐没了人气,茶几上放的仍是去年夏天的《Financial Times》。
主卧是大面积的灰白色调,床头柜仍放着庄宋二人的合照。宋杭之走过去,拿起来看了良久,嘴角上扬,想了想,从木质相框里取出相片,塞进了包里。
她又去了书房。庄景明的书架上很多历史书,他本科念的数学系,后面转到经济系,但始终都很喜欢历史,一面墙都是战争史的纪录片跟电影碟片。有一回,他都讲自己在剑桥念书时,没几个朋友,家里给的零花钱也不多,平时没事只好看《雍正王朝》之类的电视剧作消遣。
宋杭之在书架上翻了翻,抽出来一本《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却摸到书架后面的墙壁有一个小凸起。她以为是旧房子装修没做好,也没在意,无意识地按了几下,却听见背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宋杭之转过头,瞪大了眼睛。
原来另一面墙上挂的油画,分开后,通往另一间暗室。
她瞧不清里面,只觉得黑魆魆的,像凶兽张开嘴,露出渗着血水跟碎肉的獠牙。
怀里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跌在地毯上,发出闷响。宋杭之扶著书架,心在腔子里都突突地跳。
半晌,她捡起书,放回书架,深吸一口气,往黑洞洞的暗室里走去。
暗室有一盏小台灯,幽幽地点起来。
宋杭之看见半面墙都贴满斑驳的剪报,剪报上似乎都是同一条新闻。
“本港新闻:茶果岭村发现碎尸大柜,死者为艳星罗燕菲。”
“茶果岭村女尸案,死者罗燕菲疑被勒赎撕票。”
时间是一九八三年十二月二十日。
宋杭之忍着寒意,将剪报一条条看过去,最尾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宋杭之一眼便认出是幼年的庄景明。他同今日一样,有黑沉沉的一双眼睛,仿似都有好多心事。幼崽时期的他,乖乖偎在一位明艳女郎的怀里。
女郎的面庞同眉眼,同庄景明有七分相似。
这便是景明的生母罗燕菲了。原来她都那样明媚烂漫。
宋杭之不忍再看,转过身,衣摆不小心碰倒一个相框。
相片里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袭粉裙,眉眼弯弯,笑得露出两粒虎牙。
宋杭之觉得眼熟,猛然想起那日烧掉的相片。
她同她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
这样一间不见天光的小小暗室,藏着庄景明心底的两个人,一个是他惨死的生母,他的一生都将献祭给她。
另一个便是这个少女,是他荒凉的半生,唯一保藏的过往。
她失了力气,一瞬间竟跌坐在地上,脑袋磕在桌角,却都不觉得疼。
庄景明从club脱身,已经是晚间十点钟,他让司机把车开到浅水湾的公寓,打算拿一件东西。
他在车上睡了一会,被司机叫醒。司机看见他从club出来,走路都发飘,想必是累极,便讲要不要在附近兜一圈。
黑暗中,只听庄景明问道:“几点了。”
司机回答:“十点半。”
庄景明道:“不用兜圈,我去拿东西,早一点回家,免得夫人担心。”
到了公寓,他径直走进书房,抽出那本《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却发现书页之间夹着的纸条没了踪迹。他低头,扫了一眼羊毛地毯,俯身从地毯缝里捡了纸条。
有人来过。
家中只配了两把钥匙,他自留了一把,另一把给了杭之。
庄景明疾步走进暗室,调出监控,屏幕幽蓝的光映在黑沉沉的瞳仁里,一点一点冷下去。
半晌,他望了一眼角落里半人高的宝可梦玩偶,起身抱了,吩咐司机开回家。
宋杭之坐在客厅里,听见玄关的动静,抬眼便望见行色匆匆的庄景明。
他一身暗色大衣,里面都是工整的深蓝色正装,怀里抱着一个半人高的宝可梦玩偶,朝她走来时,都差点被绊倒,显出一丝笨拙。
她忽然记起,下周末是自己二十六岁生日。
庄景明停在她面前,蹲下来,将宝可梦玩偶放在她身边,拍了拍玩偶的脑袋,笑道:“杭之,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但愿你不会嫌弃它,我学了三周,赶在你生日之前做出来。”
他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宋杭之扭过头,问道:“你都知道了。”
庄景明笑道:“知道什么。”
他还在装傻,仿佛装傻就能跳过这一段叫人伤心的戏。
宋杭之用力摔了宝可梦,那只玩偶撞在大理石地面,委委屈屈地滚到一边,她却看也没看一眼,只是望着庄景明,平静道:“其实同你结婚前,有人给我寄了相片,不过都被我烧掉。因为我想,既然决心嫁给你,如果不能够给予你信任,对你都好不公平。”
庄景明脸上闪过失落,嘴角仍是挂着笑,道:“那么现在呢,你是否信任我呢,杭之?”
他喊了她的名字,声音在舌尖滑过,温柔缱绻。
那时他着一身最简单的白衬衫,倚着窗台,听见她的名字,温声念了《诗经》里那句“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我念得对吗,杭之。”
过往记忆,都像一幕幕电影,猛地挤进宋杭之的脑子里,她痛苦地佝偻身子,抱住头,哀道:“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是否能信你。”
庄景明拥紧她,亲了亲她的发尖,道:“她叫唐诗颖,是我七岁来庄家时,管家唐叔的女儿。”
“我是父亲在外面生的孩子,日子自然不算太好过。诗颖有时住在宅子里,都会悄悄同我一起玩,从厨房拿零食分给我吃。”
“那后来呢,你是不是喜欢上她。”
宋杭之抬起眼,眼前都好似雾蒙蒙的。
庄景明伸手替她抹掉眼泪,笑道:“小孩子哪里知道喜欢呢。”
“诗颖她现时在哪里呢?我都没听你提过她。”
庄景明淡淡道:“她死了。十五岁那年冬天,她被庄家麟QB,后面得了抑郁症,除夕夜吞安眠药自杀。”
宋杭之手脚冰凉。她从小认识家麟,都不知道这一桩往事。
庄景明又笑道:“茶果岭村的女尸是我妈妈,傅玲玲找人做的。她被分尸时,我都在隔壁的院子里。”
露西的妈妈捂着他的眼睛跟耳朵,但是母亲死前凄厉的叫声、刀刃剁开肉骨的声音,像是荒坟古墓间的悲吟,一阵阵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他曾经跟着舅舅去买年货,屠夫家的羊羔被人按在砧板上,割喉放血的前一刻,发出了跟他妈妈一样的凄鸣。
庄景明叹了一口气,道:“杭之,其实我都不愿意同你讲这些,不过我想你既然都不小心看见,就同你讲清楚,免得你胡思乱想。”
正在这时,家里佣人过来,讲司机已经在车库等,庄景明点头,对宋杭之道:“我现在去机场,柏林有一个项目要看。你在家要照顾好自己。”
他想了想,道:“家里的事其实都好复杂,杭之。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轻易相信。”
“你嫁给我,便是我庄某此生的妻子。将来有好多艰难时日,我们都要彼此信任。”
他起身捡起宝可梦玩偶,放在沙发上,转身深深地看了宋杭之一眼,便走远了。
那一天,宋杭之抱着宝可梦玩偶睡了一夜。
上环,歌赋街11号,咖啡店。
Mia咬了一口雪糕三明治,嘴角都是奶油:“下周末是你生日,计划如何度过?”
宋杭之捏着小汤匙搅了搅杯中的拿铁,兴致缺缺道:“去Petrus吃一顿?”
Mia笑道:“你老公呢?他是否表态?”
宋杭之道:“景明现时在柏林,礼物已经提前送到。”
Mia道:“也是,听讲信和最近有想拍欧洲的电信牌照,Alex负责家族科技业务,一定好忙碌。”
她提议道:“不如办一场小型派对,同老友聚一聚。”
宋杭之想了想,点头答应。
Mia做东,包下一间带泳池的别墅。
时候尚早,友人还未光临,宋杭之坐在院子里,盯着远处碧蓝的海水发呆。草坪上有一架施坦威钢琴,一名男子正在弹巴赫的十二平均律。
他的背影令宋杭之觉得眼熟,她正在思忖,那人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一样,抬头朝她笑了笑。
点石火光之间,宋杭之想起他便是那位从纽约离家出走,流落港岛街头的翁聿。
自那日之后,她便再没见过这个人,只是Mia会偶尔提起他,讲他被星探相中,去某部文艺片作配,反响不错云云。
曲子弹了一半,翁聿便扔下钢琴,从琴凳上起身,朝宋杭之走来。
“好久不见,杭之。”
小半年未见,翁聿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壮实许多,皮肤都晒成泛红的小麦色。
在本港演艺圈摸爬滚打,似乎都磨掉他身上那股满不在乎的公子哥做派,隐隐地都有凌厉的侵略感。这都令宋杭之有些不自在。
可她作为主人,却又不得不忽略这股不自在,强作欢颜,对翁聿勉强笑道:“欢迎,希望你玩得开心。”
翁聿从服务生的托盘里,拿了一杯香槟,也不喝,只是一只手插在口袋,上下打量着她,眼神放肆,笑道:“今天很漂亮。”
宋杭之今日穿昂蒂布蓝的蚕丝连衣裙,是宽松的式样,腰带也系得松垮垮的,因为天气转凉,还外搭了羊毛坎肩,不知触动翁聿哪根神经,看她的眼神,仿佛她穿比基尼一样。
宋杭之干笑了两声,道:“你随便玩,我去后厨看下。”
翁聿放下香槟,对她笑道:“今天你生日,不好太劳累。不如我同你一起去,替你分忧。”
宋杭之赶紧摇头:“不不不,你是客人,吃好玩好就是替我分忧。”
翁聿大笑,宝蓝色的条纹衬衫之下,胸口跟胳膊上的肌肉随着笑声颤动,都有一点点像美国老电影里那些梳着油头、放浪不羁的男主角。
他的笑声越清朗,宋杭之就越害怕。
良久,翁聿终于停住,他直直地盯着宋杭之,突然伸出手。
宋杭之被他惊得扭过头,骂道:“我都结过婚,你不要动手动脚。”
翁聿莞尔笑道:“你头发上有叶子。”
他摊开手心,赫然是一片苍黄的银杏叶。
宋杭之脸上都烧得慌。
翁聿却没逮着机会笑话她,只是对她笑道:“那么已婚人士,庄夫人,你老公呢,又在忙赚钱?”
宋杭之忍无可忍,道:“是啊,他都要养家,比不得某人。”
翁聿笑道:“我也赞同自食其力,不过你这样爱热闹,一年一次生日派对他都缺席,未免太不珍惜你。”
宋杭之冷道:“轮不上你这个外人评价他。”
说完,她便扭头就走,不想再同这个煞风景的人讲话。
翁聿在背后笑得愈发肆意张狂。
那天翁聿因为要拍广告,提前离开,宋杭之长舒一口气,找到Mia,向她抱怨怎么找来这个人。
Mia哭丧脸认罪,讲翁聿主演的小成本文艺片大爆,一夜之间风头无两,通告排到第二年,她如今供职的时尚杂志主编是个女魔头,下令让她不择手段搞到翁聿下个月的专访。
Mia思来想去,自己手上也没什么能吸引这位港圈紫微星的牌,本来都写好辞呈,打算换间公司,直到那日跟宋杭之商量生日派对事宜,她突然想起翁聿似乎对宋杭之有些兴趣。
她想,本港世家子弟中,谁家后院都可能失火,但宋杭之绝无可能抛弃庄景明,投入另一人怀抱。不如卖翁聿一个人情,好过自己递辞呈。毕竟这两年经济不景气,下家恐怕不好找。
Mia打定主意,便电话联络翁聿,她讲明来意,翁聿先是同她打太极,讲自己行程都是经纪人敲定,工作事宜他都一切听经纪人安排。
Mia见他油盐不进,便暗戳戳提到宋杭之的生日派对,可以给翁聿请帖。那边翁聿听到后,竟也丝毫不掩饰,直接就答应了下个月的封面专访。
Mia心里暗骂他将“无耻”二字写在脸上,脸都不要。
翁聿像是猜到她的腹诽,在电话那头笑了几声,道:“我daddy做银行生意,从小同我讲,生意人讲脸面,是要饿死街头的。”
宋杭之听完Mia的解释,扶额道:“好了Mia,这次就算了,能帮你的职业生涯续命,我很荣幸。下次千万别让我再见到这个人。”
Mia心内有愧,保证道:“放心,只要你不发话,我绝不会再向他透漏你的近况。”
宋杭之再见到景明,已经一周后。那天她给本科生上完课,接到庄景明助理的电话,讲他从机场直接回石澳大宅。
“少爷派人去接您,同老爷一齐吃晚餐。”
宋杭之暗想,庄景明搭洲际航班,已是十分辛苦,都不回浅水湾歇脚,下飞机便直奔石澳大宅,恐怕事出有因,便问助理道:“爸爸那里是否有事呢?”
助理答道:“您过去就知道了。”
宋杭之心里一惊——这便是有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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