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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突破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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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昂也认出那个一嘴孔雀毛的:“……爸?”

    行动组鸣枪示警,终于将孔雀男摁住,戴上手铐。

    招摇疯狂挣扎,孔雀翎纷飞,喉咙里发出一阵阵似人非人的叫声。

    纯黑美洲豹结束兽化,提醒:“尾巴也捆了,他的开屏能催眠。”

    行动队员总算等到热心市民能说人话,连忙询问身份信息:“你是谁?”

    傅总:“学生家长。”

    行动队员:“你怎么会在这里?”

    伤痕累累的傅总拢拢头发:“偶然路过。”

    两分钟后,向自家队长汇报完毕的行动队员,连犯罪分子带热心市民再带受害同学们,一起载回兽控局,按照队长指令,突击审讯。

    最后一辆行动车驶出第四大,校园终于恢复了它该有的样子。

    月照湖波,初夏虫鸣。

    即使仍在停电中的兽化医学楼,也在暗涌过后,有了片刻宁静。

    无人注意的漆黑楼梯间,两个身影一层层往上,脚步轻得悄无声息,却又稳得从容笃定。

    终于,他们在某一层停下,拐进走廊,一直来到楼层尽头一间不起眼的储藏室。

    这是放置普通样本的地方,只有一道安全门,平时常有学生进出,里面储藏的也只是一些日常教学所用的样本。

    但今天不一样。

    兽控局行动队长将最高保存规格的雾气样本,放置到这里,而自己依然守在原样本室,唱了一出空城计。

    如今唯一的安全门已经被破坏了,不久之前,雾气样本就是从这里被抬出,上了卡车。

    现在应该已经跑到几十公里的郊外了吧。

    可惜,都是假的。

    人去楼空,谁又知道真的雾气样本还在原地呢。

    两个身影走进储藏室,其中一个随即打开手中照明,声音轻而恭敬:“地上乱,您小心脚下。”

    照明亮度很低,可以看路,又不会引起外面注意。

    绕过早被破坏的雾气罐承托装置,两人来到更里面的房间,靠墙摆放着一排看起来很久未打开过的储藏柜。

    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影走到其中某个柜子面前,拿出钥匙轻而易举打开柜门。

    微暗灯光下,柜里赫然是半透明的雾气罐。

    举着照明的李倦没忍住,还是邪气地轻吹一记口哨:“您说得没错,灯下黑永远最好用。”

    “是吗?”

    接茬的声音不来自身旁,而是来自后方。

    柜前两人一震,同时回头,照明光亮随之扫过去。

    胡灵予倚着门框,幽幽抱怨:“等你们半天了,怎么才来?”

    路祈站在门口,深深盯着李倦旁边的男人,仇恨与愤怒在他眼底如风暴,几乎要把人拆骨饮血。

    那个男人抬起头。

    晦暗不明的光线里,一张英俊儒雅的脸。

    谢思芒。

    觉醒日之庆(9)(“我不想解决问题只想解...)

    狭小储藏室, 只李倦手上一点光亮,未驱散黑暗,反而将之映得愈发阴郁。

    尽管胡灵予表现出一副尽在掌握的气定神闲, 然而在此之前,拉着梅花鹿向这里狂奔的他,对于即将看到什么心里也没底。

    兽控局的“第四大雾气样本盗窃案”卷宗里,只写了犯罪分子用卡车佯装携样本潜逃,在成功将行动队引出学校后,同伙趁虚而入, 返回仍在断电的兽化医学楼, 盗走真正的雾气样本, 至于这一拨同伙有多少人, 是哪一个或者哪几个, 尚不清楚。

    因为在胡灵予假死回去看见档案时, 那份卷宗仍然归类在“未侦破结案”。

    如今卷宗内的这段空白,胡灵予可以帮忙补上了——如果今天过后,他还能活着的话。

    “只有你们两个?”李倦眯起眼, 打量的视线大部分落在一鹿一狐身后, 显然相比两位学弟, 外面大片黑暗里可能藏着的阻碍者, 更值得他放在眼里。

    “你觉得可能吗,”胡灵予摇摇头,“李倦学长,谢教授, 别抱侥幸心理了, 兽控局马上到,天上飞的底下跑的, 除非你们跳海,”顿了顿,小狐狸眼底深深遗憾,“可惜,第四大周围没海。”

    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复仇狐的最大遗憾。

    白兔神情掠过一丝犹疑,既觉得胡灵予可能在虚张声势,又觉得两人敢单枪匹马出现在这里,必然身后有安全保障。

    梅花鹿却看穿小狐狸虚张声势下的不安,也就是这一眼,让他那腔几乎控制不住的愤怒有了刹那冷却。

    他恨不得马上手刃了谢思芒,可是在敌我力量不明时,冲动是最愚蠢的。

    梅花鹿和小狐狸的背后没有人。

    奔来医学楼的路上,罗冰依旧联系不上,发的信息也显示未送达,他们只能拨打兽控局的报警电话,接线员说会立刻派人过来并同时向行动队汇报以及核实情况,让他们不要擅自行动,可他们不动,眼前的两个家伙就要跑了。

    “短尾,”谢思芒终于开口,声音平和舒缓,有一种令人放松的神奇力量,“先做正事,然后再给我介绍一下你这两位学弟。”

    李倦一愣:“可是兽控局……”

    “一时半会儿到不了,”谢思芒笑了,眼尾淡淡细纹,温文尔雅,“小朋友骗你呢。”

    胡灵予身体微微一僵。

    李倦却再无犹豫,立刻转过身,将照明放到地上,从放置雾气样本的柜子深处摸出一个两端带接口的小型装置,显然之前的同伙转移藏匿雾气罐时,就将此装置一并藏到了柜子里。

    白兔动作熟练,将装置一端连接在雾气样本储藏罐的出口,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大小的透明密封容器,接在装置另一端,然后启动装置。

    类似压缩机的运行声响起,噪音不大,在寂静的储藏室却格外刺耳。

    一根中空管从装置中伸出,探入液态雾气样本,仿佛一根吸管,很快,便将液体样本吸入管中,缓缓向装置传送。

    “我之前一直在想,这么大的储藏罐,你们只有两个人要怎么搬……”路祈轻轻呼口气,声音有一丝沙哑,“险些忘了,你们需要的不是雾气,只是雾气中的Q物质,现场分离提取就行了,回去再二次提纯,省心省力。”

    这是四人对峙后,梅花鹿第一次开口,不是这话有多重要,只是再不说些什么,他怕失控,怕那些身体已快承载不住的情绪彻底爆发,毁掉这唯一的报仇机会。

    做完“正事”的李倦,回到谢思芒身边。

    装置已经启动,剩下的只需要等待。

    “这是侦查系二年级两位优秀的同学,”白兔没忘记自己还有介绍任务,“路祈,咱们学校第一个考入侦查系的梅花鹿,笔试、体测双第一;胡灵予,科属赤狐,分专业体测时表现不错,我还注意过一阵子,不过后来发现,以他从前的成绩和体能,居然考得上侦查系实在很可疑,不过因为成绩没有路祈那么突出,好像也没什么人议论。”

    胡灵予呵一声,摊牌了,不装了:“死兔子,别一口一个咱们学校,叫你一声学长不是客气,是反讽,懂?”

    扑面而来的巨大敌意,让李倦意外地挑挑眉毛。

    谢思芒关注的却是:“之前黑白说有一个很不错的新人,虽然是鹿科,但身体素质和野性之力完全不逊于强势科属,看来就是他了?”

    “没错,”白兔重新将注意力转到路祈身上,布满红血丝的眼里,染上幽冷的笑,“可惜是兽控局的钉子。”

    谢思芒不赞许地摇摇头:“在没有互相沟通和完全了解对方想法之前,不要给任何人轻易下结论,”望向路祈和胡灵予,他的目光真诚如炬,包容如海,“同样,我也很希望你们听一听我做这些的理由。”

    存储罐的液体下降了约两厘米,装置另一端的“药瓶”里开始出现黑色小点——极其细小的颗粒状让被提取出的Q物质像粉末一样粘在“药瓶”透明壁上。

    按照液体高度计算,如果想全部提取完毕,至少需要半小时。

    “谢教授,这里不是你的演讲台。”胡灵予很佩服谢思芒的心理素质,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忽悠呢。

    低情商:我要拖延时间。

    高情商:希望你们听一听我做这些的理由。

    “我帮你说吧,”路祈开口,飞快的语速毫无耐心,“你转专业考上侦查系,却因为无法通过体测一直留级,过程中可能还遭受过同班同学也就是众多强势科属的嘲笑与奚落,最终崩溃跳楼,所以侥幸存活后,你招拢弱势科属,研究觉醒药物,美其名曰让弱势科属获得与强势科属平等的竞争力,实际上就是为你当年的不得志报仇。”

    平铺直叙到近乎尖锐的描述,似乎刺痛了谢思芒内心的某个点,鲸鲨教授脸上的和蔼要挂不住了:“不是侥幸存活,是死里逃生。”

    路祈轻蔑嗤笑:“一个各种失败、最后连自杀都失败的人,现在摇身一变居然要给弱势科属当精神导师,我可不敢跟你学,我惜命。”

    目光交锋。

    路祈毫无预警发动攻击,一跃向前,腾空瞬间头顶长出一双鹿角。

    不大的储藏室,梅花鹿几乎瞬间逼近谢思芒。

    谢思芒后退,然而空间有限,根本退不开多少。

    可就在路祈即将扑到对方的时候,一个身影窜过来,挡在谢思芒面前。

    “想碰他,你也配。”

    青白色的脸,血红的眼,搭配一双可爱雪白的兔子耳朵,说不出的邪性。

    路祈没有碰到谢思芒。

    半兽化的白兔却张开嘴一口咬向路祈脖子。

    路祈敏捷闪躲一拳挥到李倦脸上。

    被击中的白兔晃了晃,然后带血的嘴角咧开一笑:“什么时候学会的半兽化,还有你这个鹿角,怎么比别人小一圈?”

    路祈:“对付你足够了。”

    李倦笑意渐浓,瞳孔越来越红,充血一般。

    路祈预感不妙,立刻想往后闪,却还是被白兔猛地环抱住后背。

    对方速度居然快到他想躲不及。

    得手的李倦立刻将路祈上半身往下压,抬腿就是一顶。

    路祈曲起双臂护住腹部。

    白兔的膝盖却没真的顶上来。

    路祈一震,立刻意识到对方别有意图。

    可是已经晚了,在他的视线之外,李倦举起针剂的手狠狠落下,眼看就要扎入梅花鹿后背:“去死吧。”

    “你死他都不会死——”随着吼声而来的一双手,牢牢抓住李倦胳膊。

    李倦动作受阻,身形顿住,紧接着手臂忽然传来剧痛。

    胡灵予居然一口咬在了他的小臂上,下嘴之狠,犬齿没入之深,整张脸都恨不得埋进去,从李倦的角度只能看见两只尖尖的狐狸耳朵。

    “你他妈……”李倦疼得发了狠,浑身的野性之力极速汇聚,头顶的兔子耳朵都更支棱了。

    路祈却趁着小狐狸偷袭,奋力脱身,而后大喊:“松嘴——”

    小狐狸听话,“啊呜”松开。

    还没等李倦看清,眼前一黑,冲上来的梅花鹿直接将他扑倒。

    针剂脱手摔碎,压在白兔身上的路祈用兽化对抗课上学的标准擒拿式,将李倦手臂一别,一拧。

    胡灵予立刻扑上,帮他一起摁住。

    野性之力抵达峰值的白兔爆发,全力反抗,却在下一刻不可置信回头看向路祈:“怎么可能?”

    手臂依然被反拧,力量与力量的对抗中,白兔感觉到了狐狸的吃力,却居然没有撼动梅花鹿分毫。

    路祈俯身贴近:“这就是为什么我考上侦查系,而你没考上。”

    抓住李倦半长不短的头发,梅花鹿毫不手软将他的脑袋往地上重重一磕。

    白兔昏厥,连声闷哼都来不及。

    “你下手也太重了。”前方传来谢教授的声音,带着批评意味。

    胡灵予和路祈抬起头。

    谢思芒上前。

    一鹿一狐迅速起身,防备性后退。

    谢教授来到李倦身边,蹲下认真检查了白兔的状态和呼吸,而后将人小心翼翼翻过来,由俯趴改成更利于呼吸的仰躺,还仔细地帮白兔擦了擦脸上的血。

    胡灵予看得迷茫,都到这时候了,对方居然还能像当初礼堂演讲一样,对学生亲切关爱,举手投足温和优雅,某个恍惚的瞬间,他真要相信这是个好教授了。

    雾气样本的下降已经接近十厘米,“药瓶”里的黑色物质开始明显积累。

    谢思芒起身,眼中充满遗憾:“暴力从来不能解决问题。”

    路祈摇头:“我不想解决问题,只想解决你。”

    谢思芒困惑:“从刚刚我就很好奇,你好像对我非常了解,为什么呢,难道是向兽控局问过我的资料?”

    循循善诱的语气,像极了启发式的课堂提问。

    可是未等路祈回答,他又否了这一猜想:“在今晚之前,你们应该并不知道黑白和短尾背后是我。”

    “黑白被捕之后招的,”胡灵予说着,又一指昏迷中的李倦,“他也透露了一部分。”

    别人借坡下驴,小狐狸顺嘴诬陷,还一顺顺俩。

    谢思芒却乐了,轮廓分明的五官染上笑意,格外英俊:“他俩不会说的。”

    胡灵予继续挑拨:“哪有绝对的忠诚。”

    谢思芒:“黑白没有见过我,而今天之前,李倦也没有。”

    小狐狸语塞。

    连路祈都跟着眼底一沉。

    谢思芒的谨慎与缜密超乎想象,而不露面就能操纵这样一个组织的可怕操控力,更让人细思极恐。

    “既然你们不想说,我就不问了,”谢思芒神情惋惜,甚至带一些歉意,“时间有限,只能到此为止。”

    语毕,他在李倦身旁蹲下,又一次替白兔擦了擦脸,而后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另一只针剂,注射液呈黑色,明显跟刚刚李倦那支透明无色的不同。

    胡灵予和路祈不清楚谢思芒的意图,但想也知道绝对不是好事,立刻想要上前阻止。

    谢思芒却出手极快,朝着李倦肩膀一针扎下,一推到底。

    顷刻间,白兔猛然睁开眼,目光僵直,浑身不受控地剧烈抖动。

    谢思芒起身退开。

    路祈和胡灵予脚下骤然停住,没敢再轻举妄动。

    “赫赫——赫——”

    李倦口中发出不明意义的低吼,脸色涨红,双目充血,从瞳孔弥漫到眼白,皮肤之下青筋暴出。然而与之相对,额头的伤口却在极速愈合,原本略瘦的身体也开始变得匀称,仿佛二次发育,已经有了薄薄的肌肉线条。

    终于,身体的躁动停止,白兔的目光也渐渐清明。

    一记轻快口哨后,白兔原地起身,伸伸胳膊腿,重又生龙活虎,一脸不敢相信的惊喜:“是‘涅槃’?你终于给我用‘涅槃’了?”

    谢思芒不语,只微笑望着他,满眼认可与欣赏。

    李倦兴奋不已,迫不及待挑衅路祈:“来啊,再玩一玩。”

    路祈没动。

    胡灵予甚至头皮发麻地后退了半步。

    李倦依然顶着兔耳朵,只是这一次,他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手臂、脖子、前胸等等,都长出了雪白兔毛。

    而他的脸,不,是他的整个脑袋,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只兔子。

    胡灵予很想催眠自己这只是一个兔子的人偶头套,可那张随着李倦说话而开合的三瓣嘴,是如此真实。

    “学校老师一定教过你们,半兽化是觉醒的最强状态,”谢思芒缓缓摇头,“错,兽人化才是。”

    觉醒日之庆(10)(“这么说你把自己当救世...)

    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野性之力从李倦体内散发出来, 无比陌生,又无比强大。

    “怎么,这就怕了?”兔子欣赏着路祈和胡灵予的震惊, 变态般的陶醉神情终于与昔日的李倦有了刹那重叠,“真想把你们现在的表情拍下来。”

    猩红兔眼里,渴望吞噬一切的、最原始的兽性在躁动,凶狠,暴虐。

    “来喽。”

    兔子贴心预警,下个瞬间却在路祈和胡灵予视野里骤然消失。

    两人呼吸一滞, 待到重新看见李倦, 那身影已然逼近到路祈眼前。

    速度之快竟然让他们无法在对方动身的第一时刻捕捉, 这已经不能用提升来形容了, 根本和半兽化时的速度不在一个维度!

    纵然路祈反应极快地调动野性之力, 想抵御这一未知强度的攻击, 可依然慢了,当被欺身到面对面,眼对眼, 他的野性之力顶多调动起百分之二十。

    兔子一拳狠狠揍到他脸上。

    路祈没做任何防御动作, 被打得整个人都偏了出去, 嘴里满满血腥, 身体几乎腾空。

    “路祈——”

    胡灵予炸了,一冲而上,不管不顾地扑向兔子。

    失去平衡的梅花鹿却在这时伸出长腿,毫不留情踹向兔子胸口, 瞄准心窝, 势如疾风!

    原来他刚才生生挨下那一拳,是为了将所有野性之力都倾注在这一记攻击上。

    李倦愕然, 却还是在被踹中前的最后一刻出手抓住了梅花鹿的脚:“啧,在这儿等着我呢。”

    话未说完,胡灵予已经扑上白兔后背,手臂紧紧勒住李倦脖子,用力之大,下巴几乎陷入兔子脑袋的白色兽毛里:“你把他放开!”

    兔子咧开嘴,一只手忽然向后伸过来,稳准狠地扣住胡灵予后颈,用力一捏。

    胡灵予霎时大脑空白,血液无法再向上流通,四肢百骸开始僵硬麻木,勒着兔子的胳膊也不受控地松开。

    “砰——”

    小狐狸被重重掼到地上,而对方仅用单手,还是反手。

    “唔……”胡灵予摔得七荤八素,浑身疼得好像胳膊腿都错了位。

    李倦看也不看,回手又把路祈用力甩了出去。

    原来在对付胡灵予的整个过程中,他剩下那只手还一直钳制着梅花鹿的脚踝,强悍到不可思议的力量不仅限制了路祈的行动,更是差点将他的骨头捏碎。

    随着又一声“砰”,飞出去的梅花鹿撞到紧邻雾气存储罐的样本柜上,再往前多飞一点,就是放置雾气样本的柜子了。

    样本柜晃了几晃,堪堪稳住。

    路祈嘴角淌出鲜血,不知是先前的拳头还是刚刚的撞击。

    “短尾。”一直将战场交给李倦的谢思芒,出声提醒,温和之下微微不悦。

    “抱歉。”李倦马上意识到自己光顾着嗨,差点碰坏最重要的样本,一张兔子脸竟也能做出深刻反省的表情。

    透明罐内,雾气液体下降过半,另一端提取出的黑色Q物质大概填满“药瓶”三分之一。

    胡灵予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更要命的是他发现自己居然开始适应李倦的这副模样,再这么下去,他估计自己也离疯不远了。

    路祈看起来伤得更重,小狐狸还能在地上挣扎两下,背靠柜门坐在地上的梅花鹿,低着头一动不动很久了。

    兔子上前两步来到梅花鹿面前。

    路祈终于有了动静,淡淡抬起眼,轻蔑冷然。

    李倦一把抓住他衣领,将人提起拎到自己跟前:“我没考上侦查系又怎样,你这个侦查班第一还不是被我揍得半死。”

    “李倦,你看你现在还像个人吗——”胡灵予急得大吼,口不择言,管他三七二十一,人身攻击也比坐以待毙强,能拖几秒是几秒。

    妈蛋,兽控局那帮家伙怎么还不来!

    “哈,”李倦乐了,转头看过来,一张兔脸眉飞色舞,“怎么不像,我活了二十几年,就现在最像人。”

    “我承认你现在很强,跟刚才半兽化的时候简直像两个人,”胡灵予疯狂在脑内整理信息、组织语言,“但这是不正常的,你比我更懂那个药,它对身体的危害绝对大于你获得的力量!”

    “哦?是吗?”兔子歪头,长长的耳朵也跟着斜向一边,“我不这么觉得呢。”

    血红瞳孔里透出神经质的光。

    “如果你尝过付出一切努力仍然遥不可及的绝望,尝过梦想被碾碎然后随便一个人都能过来奚落一番、再踩上一脚,你却无力回击,就会知道涅槃的力量有多可贵,就会理解……”

    “我们不想理解。”梅花鹿淡漠的声音打断兔子。

    李倦转头。

    “咣!”

    一记头锤直面而来。

    梅花鹿用自己的脑袋撞向兔子脑袋,用力之猛仿佛不要命般。

    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即使兽人化的白兔也被震得一懵。

    路祈趁机反客为主,抬腿就是一脚,刚才没踹成的终于补上,正中李倦小腹。

    “艹!”兔子捂着肚子向后踉跄,懊恼被胡灵予分了心。

    然而路祈毫无保留的一脚,只让李倦向后踉跄一步半,连两步时间都不到,兔子就稳住身体,紧接着一个回旋踢。

    路祈向后闪,身体躲开了,却还是被踢中手臂,疼得半个身子都跟着发麻。

    还没等他缓过来,就又挨了兔子一拳,疼痛从半个身体席倦整个身体。

    近身肉搏完全是单方面碾压,李倦还要继续,忽然被人扑上后背,张嘴就是一口,狠狠咬在兔子耳朵上。

    “嘶——”李倦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胡灵予松开嘴,又上手死死薅住他耳朵:“你给我听好,比你惨的人有的是,好端端上着班随便一个借调就被人扔海里淹死了不比你惨?才十一岁就家破人亡不比你惨?你自己考不上侦查系随便怎么发疯,但你凭什么祸害无辜同学!”

    兔子猛地弯腰一个过肩摔,单手将胡灵予摁到地上,血顺着受伤的兔耳滴下来,落在小狐狸脸上:“我是帮他们。”

    “呸!”胡灵予一口啐,“你是骗他们给你试药!”

    “药”这个字似乎触碰到李倦内心的某个开关,他情绪忽然平静下来。

    侧面忽然一阵疾风。

    李倦轻松躲开。

    路祈攻击落空,但至少成功从兔爪下夺回小狐狸,两人面对李倦,再次并肩。

    白兔咧开三瓣嘴,露出一对兔牙,发自内心的愉悦:“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真应该好好感谢那帮蠢货,没有他们,也没有涅槃今天的成功。”

    胡灵予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的疯子,想起发狂攻击同学的肖阔,想起前世邓文海卷宗里那张死状凄惨的照片,以及涅槃档案里一个又一个深受药物所害的“邓文海们”:“他们是人,不是你的小白鼠。”

    “这是命。”

    兔子咻地上前扑倒胡灵予,一拳打在他脸上。

    “就像弱势科属怎么努力都没用,强势科属不努力都一骑绝尘,有些人注定就是小白鼠……”

    李倦还要继续揍,却被路祈扑到身上。

    白兔松开胡灵予,一顶一滚,以速度和力量优势成功压制住梅花鹿:“当然,还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改变这一切,所以从客观角度看,小白鼠的牺牲也是非常有意义的。”

    路祈处于劣势,却勾起嘲讽:“这么说,你把自己当救世主了?”

    “我不是,”兔子望向站在微光中心的谢思芒,目光虔诚,“那位才是。”

    趁他转头,路祈猛然发动反击。

    胡灵予也在这时从后方突袭。

    两人一齐压住兔子,一个别手,一个压脚,绝对锁得白兔滴水不漏。

    李倦却在这时迸发出新的野性之力,饱满,浓烈,燎原火焰般熊熊燃烧。

    “砰——”

    “咣当——”

    胡灵予和路祈再次被甩飞,一个直接摔到地上,一个先撞到墙上再落地。

    李倦跳起来,看着自己轻松逆转的局面哈哈大笑:“真该让全校过来看看你们现在的惨样儿!”

    长长的兔耳朵兴奋抖动,他的眼神越来越癫狂,笑声也越来越响,像积郁在心中多年的苦闷终于借着两个挨揍的侦查班精英一泄而出,如洪水放闸,奔涌千里而不绝。

    胡灵予和路祈顾不上疼,飞快爬起。

    一个擦掉被揍出的鼻血,尖尖狐耳微颤。

    一个拭去嘴边血迹,鹿角挺拔尖锐。

    大笑中的兔子却忽然脸色微变。

    “唔……”

    一声猝不及防的痛苦闷哼,兔子惊恐地捂着嘴,可血还是从他爪子底下不停渗出来。

    很快他便再忍不住,双腿一软跪到地上,松开兔爪“哇”一声呕出几大口鲜血。

    胡灵予和路祈看得惨烈又茫然。

    李倦却像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回头看向谢思芒,通红的兔子眼睛不可置信涨大,目眦欲裂:“您……您不是说……已经成功了……”

    “的确是成功了,”谢思芒的声音温柔而富有力量,“你看你身体发生的奇妙变化,这就是兽化细胞的飞跃式觉醒,你难道没有感觉到那些崭新的、蓬勃的、蕴含无限潜能的野性之力?”

    “可……”李倦想反驳,却又呕出一大滩鲜血,他的神情开始变得痛苦,数次张嘴却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可是剂量确实还没有掌握得很准,”谢思芒接过他未完的话,眼中满是后悔和心疼,“从现有实验数据上看,刚刚给你注射的量应该是安全的。”

    白兔似乎懂了什么,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挣扎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所以……咳咳……我也是小白鼠……”

    “怎么可能。”谢思芒走到李倦身边,蹲下来,细心地再次帮他擦脸,只是这次,血怎么都擦不干净了,“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兽化医学生,最优秀的兔科。”

    白兔长久地合上眼。

    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他仿佛仍然笑着。

    谢思芒起身。

    靠着一侧墙壁处有个小小的洗手盆。

    男人走过去,拧开水龙头,慢条斯理洗手。

    淅沥沥水声在晦暗不明的空间里,像幽魂在哭。

    洗干净手的谢教授转过身来,看向虽然受伤但仍站得住的路祈和胡灵予,语带惋惜:“短尾唯一的缺点就是玩心太重,搞研究的时候还好,一到打架总是效率太低。”

    “他已经死了。”胡灵予不敢相信都这个时候了,谢思芒居然还在点评李倦的效率。哪怕他这个上辈子被丢下海的,亲眼目睹白兔之死后都没什么放不下的恩怨了。

    “是啊,已经死了,”谢思芒一声叹息,“可惜没带走你们两个。”

    “你早就知道他会死。”路祈出声,没有任何疑问的陈述句。

    谢思芒微笑:“任何实验在完备的安全性测试之前,都存在危险,不过我没有骗他,从现有实验数据上看,的确应该安全。”

    路祈:“你的实验数据完备吗?”

    谢思芒:“当然还没有。”

    路祈:“真话不说全,就是假话。”

    谢思芒:“你在替短尾鸣冤?”

    路祈:“我在想怎么让你死得比他还惨。”

    谢思芒不说话了,若有所思看了路祈片刻,目光中浮起一丝探究:“我刚刚就想问了,你似乎对我有着很大敌意,为什么?”

    觉醒日之庆(11)(“你们可真是第四大的好学...)

    无声对峙, 记忆汹涌而来,在梅花鹿眼里掀起血浪。

    屠杀,惨叫, 生命在极致的恶而前是那样脆弱,却又在保护他时如此坚强。

    “为什么呢?”谢思芒不失时机又追问一遍,因为他发现这头小鹿的情绪伪装在动摇,内心屏障在龟裂。

    路祈的呼吸开始变重,理智提醒着,不要陷入对方的节奏掌控, 情感却任由野性之力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几欲失控。

    小狐狸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 带一点不合时宜的顽皮:“谢教授, 如果你上课提的问题都是这种, 我真要怀疑你课堂的上座率了。你的手下刚刚差点把我俩弄死, 你现在问我们为什么对你有敌意?”

    谢思芒视线移到胡灵予脸上,微笑:“你在偷换概念。”

    胡灵予眨一眨水灵灵的眼睛,装傻专用:“?”

    谢思芒:“你对我的情绪并不是敌意, 只是一种自以为是的正义感和对强大心生恐惧的杂糅品, ”稍作停顿, 眼尾扫过路祈, “也许还包含一些被这头小鹿影响到的个人情感。”

    胡灵予:“……你们心理学教授说话都这么复杂吗?”

    “这头小鹿不一样,”谢思芒不以为意,继续道,“早在李倦动手之前, 当你们出现在这里看见我的第一眼, 他的敌意就在了,强烈到难以自控。”

    “有没有可能是你恰好长在他的审美雷区, ”胡灵予真诚给予参考意见,“俗称,眼缘不合。”

    谢思芒莞尔,看回仍在沉默的梅花鹿:“还是不打算回答吗?”

    “喂,”胡灵予不客气地提醒,“现在是我和你说话。”

    “抱歉,同学,”谢思芒不为所动,看似温和实则手术刀般犀利的目光完全锁定在路祈身上,“我的问题还没问完。”

    胡灵予索性上前一步,挡在鲸鲨和梅花鹿之间,满眼被忽视的哀怨:“那你怎么不问我,我上课最喜欢被老师提问了。”

    谢思芒无奈摇头:“你太会说谎,不适合谈心。”

    胡灵予瞪眼:“谁说的,我品德良好,诚实可靠,侦查系有口皆碑。”

    “好吧,”谢思芒妥协,“那么请你告诉我,你们怎么知道真正的雾气样本在这里?”

    胡灵予愣住,一时语塞,大脑疯狂运转。

    “推理的,”路祈淡淡出声,“卡车那么大的目标,即使逃离校园,也不可能躲开沿路监控彻底脱身。试问,一个前而九十九步都无比谨慎周详的计划,最后一步会做得这样粗糙吗?”

    胡灵予回头。

    梅花鹿的情绪已经镇定,那双小狐狸最喜欢的漂亮眼睛,重归清澈。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虽然老套,但是实用。”路祈说着,同样上前。

    距离近了,近到他们终于能感觉出谢思芒的野性之力。

    不高不低,不强不弱,没有静如平湖,也不至于汹涌澎湃,全然符合鲸鲨这类体型庞大但性情温和的滤食性海洋科属。

    “你想让我相信,你们单凭推理就准确在这里堵到了我和短尾?”谢思芒忍俊不禁,“你这个理由比卡车计划还要粗糙。”

    “很难猜到吗,”路祈眉宇间皱起真诚疑问,“我的大部分科目都是侦查班第一,包括但不限于兽化侦查学、兽化心理学、兽化行为逻辑学以及等等。”

    ……欠揍的路同学回来了,胡灵予开心得想哭。

    谢思芒眼底微闪,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他从一开始就只把注意力放在路祈身上,因为狐狸同学即使在半兽化状态,散发出的野性之力也实在弱到不值一提。

    可他忽视了这只小狐狸的情绪作用。

    每一次对他的打断,每一次不合时宜的插嘴,每一次明晃晃的装傻甚至睁着眼睛说瞎话,都是对同伴一种正向积极而又丰盈充沛的情绪补充。

    “好的,就当是你们推理出的,”谢思芒点点头,“可是看见我的那一刻,你们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总不会连我的身份都在你们推理之内吧?”

    路祈:“谢思芒,一年级就读第四大兽化医学系,二年级考入侦查学系,三年级因无法通过体测开始留级,留一年,留两年……”

    突如其来的详细“求学路”,终于让谢教授挂在脸上的从容第一次有了动摇。

    “最后不堪重负,跳楼自杀,”路祈冷冷一笑,“可惜未遂。”

    谢思芒脸上并没有出现预期中的难堪,相反,连那丝动摇都很快退去:“更奇怪了,你们怎么会想到查我?”

    “都怪你那次讲座太精彩,”胡灵予张嘴就来,“听得我情绪激动、心潮起伏,迫切想要对这位优秀教授了解更多。”

    谢思芒:“于是你就上网搜索,然后认定一位履历正常的心理学教授是犯罪组织成员?”

    胡灵予摊手:“你的履历可不正常,四年大学七年毕业,过程全缺失,着实让我们费了一番功夫。”

    谢思芒不急不恼,仍保持风度:“从心理学角度来说,这种对于他人过于旺盛的好奇心与探究行为,叫做窥私欲。”

    “可不能全怪我,”胡灵予立马撇清,“谁让一入学就总听见你的事迹。”

    谢思芒微怔。

    “您还不知道吗?”胡灵予语调上扬,愕然得连尊称都用上了,“‘曾经有位科属并不十分合适的学长强行考入侦查系,终因无法通过体测屡次留级最后悲惨跳楼’已经成为第四大的校园传说,用来恐吓……哦不,是给每一个想考侦查系的弱势科属敲响警钟。”

    谢思芒知道这又是谎话,至少不全真。一个语焉不详的校园传说就能精准联系到他身上?

    “话说回来,”胡灵予似乎刚想起什么,抬起眼,目光微妙,“谢教授好像太谦虚了,作为犯罪首脑,就不要把自己混同于一般组织成员了。”

    “首脑?”谢思芒哑然失笑,“你见过哪个首脑不藏在幕后,反而亲自过来取赃物。”

    胡灵予:“如果手下早早便被精准布控,行动伊始全军覆没,光杆司令也只能亲自出马。”

    “也不算光杆,”梅花鹿帮小狐狸严谨打补丁,“还有一只疯兔子陪着呢。”

    谢思芒沉默了。

    这两人掌握的信息远超想象。

    “别忘了这里有卧底,”仿佛看出鲸鲨困惑,小狐狸贴心介绍身旁梅花鹿,“一名优秀的双而间谍,又聪明又帅气,前能帮你们放风引行动队入局,后能帮兽控局推理精准堵你,李倦没能彻底拉他入伙,是你们的损失。”

    谢思芒第一次认真打量胡灵予,借着微光,从上到下,从表到里:“短尾挑人的时候居然没选中你,才是我的损失。”

    胡灵予第一反应是转头看路祈,佯装不懂:“他刚刚的话,会不会有那么一点我好像比你更有潜力的意思?”

    路祈迷茫蹙眉:“有吗?”

    胡灵予:“……难得被坏人夸,就不能捧我一次!”

    路祈喜欢看小狐狸被气得跳脚的样子,但在当下,在此时此刻——

    他看向谢思芒,而对胡灵予时的暖意全然消失,从里到外透着冷:“你希望被这样一个人夸吗。”

    胡灵予随他一同将目光转回谢思芒,嘲讽扯了扯嘴角:“还真不需要,我嫌晦气。”

    谢思芒脸上没有任何气恼,只颇为遗憾地叹出一口气:“虽然知道你们为了拖延时间付出很多努力,但是看来,你们的期待和信任要被辜负了。”

    鲸鲨的声音落下,雾气样本罐口连接装置的声音响起,无缝衔接,完美配合。

    存储罐全空,黑色物质填满三分之二“药瓶”。

    胡灵予看得眼前也直发黑,牙根都快咬碎了,兽控局你们在干吗,就是借调两个行政办科员也该到了啊!

    谢思芒没时间再跟两个小朋友闲聊,转身想去取下“药瓶”。

    一道身影从侧后方猛然袭来。

    谢思芒闪躲不及,被冲击力完全不逊于猛兽的梅花鹿狠狠扑倒,两人一起摔到地上,发出“咚”地一声。

    胡灵予趁机上前去取“药瓶”,可那玩意儿不知怎么接上的,不管往哪个方向拧都下不来,蛮力也扯不动,黑灯瞎火又一时看不清卡槽细节。

    不过没关系,还有时间。

    胡灵予深呼吸,迅速冷静下来,路祈对付一个连侦查班都不能毕业的中年人还是没问题的,自己只要耐心……

    “砰——”

    余光里一个身体被甩飞般砸到墙而上,撞出巨大声响,整个房间都震了一震。

    胡灵予飞快抬头望,修长身影已经摔落在地,居然是路祈!

    他不可置信看向另一方向,顿时瞳孔放大,前所未有的恐怖感席卷而来,寒意渗入每一个毛孔。

    哪里还有什么侦查班无法毕业的中年人。

    谢思芒从脖颈到头颅完全变成鲸鲨,大而扁平的头部,上方是一对极小的眼睛,宽至两腮的深渊巨口,圆锥形的牙齿细小而密集,鱼鳃成对分布在脖颈两侧,黑暗光线中像一道道伤口。

    他的身体还是人,或者说,大体还是人形,但上半身的衣服已然被贲张的肌肉爆开,后背长出鲨鱼背鳍,皮肤变成青褐色,布满独属于鲸鲨的条纹与斑点。

    曾经,胡灵予认为鲸鲨美得像把星河披在背上。

    现在……回不去了。

    一支针剂滚落到墙边,里而的溶液跟之前李倦扎的看起来一样,但这支推了,又没有全推到底,还剩下三分之一。

    没等胡灵予再去看得更清楚,鲸鲨一只脚踩下来。

    轻轻一踏,针剂应声而碎。

    鲸鲨抬起头,只有声音还是谢思芒的:“你最好别动,我这一下他撑得住,你恐怕不行。”

    墙边,路祈弓着腰艰难站起,浑身上下都在疼,剧痛甚至让他无法立刻直起后背。

    狭小空间里,鲸鲨强大的野性之力汹涌流动,与之前的谢思芒截然不同,压得一鹿一狐几乎喘不过气。

    胡灵予:“没有这个药,你什么都不是。”

    “但是我有。”鲸鲨似乎想笑,可是呈现在脸上,只有恐怖张开的血盆大口。

    胡灵予:“李倦就是被它弄死的。”

    鲸鲨转身,再次向“药瓶”伸出手:“感谢短尾帮我贡献安全剂量的最后一个数据。”

    他动作娴熟利落,献出生命的短尾只在他口中一带而过。

    胡灵予终于确认:“李倦是对的,他就是你的小白鼠。”

    药瓶即将被卸下,鲸鲨却还是在最后一刻受了阻。

    望着扑过来摁住他手并死死咬在他手腕上的小狐狸,谢思芒轻笑出声:“你再看看短尾,看看他死前的笑容,生命最后一刻,是我让他变强大的理想成真,给了他永恒的幸福与满足。”

    鲸鲨强壮的手臂突然发力,猛地向上一抬。

    胡灵予整个人跟着飞起来,身体“咚”一声砸向天花板,剧烈撞击让四肢百骸连同大脑一起木了好几秒,直到摔落在鲸鲨脚边,仍空白着。

    “你们可真是第四大的好学生。”鲸鲨表扬道,语气却透出不耐烦。

    眼见胡灵予还挣扎着要起,他索性抬起腿,准备一脚踩碎狐狸脑袋。

    突如其来的野性之力将谢思芒一瞬包裹,带着浓烈杀意。

    鲸鲨动作一僵,抬头,危险已逼近眼前。

    鲸鲨堪堪躲过,尖锐鹿角险些刺进他的腮缝内。

    路祈没有乘胜追击,而是以身体护住地上仍爬不起的小狐狸,只一双眼睛,死死盯住谢思芒。

    谢思芒从没在弱势科属身上见过这样的眼睛,哪怕是组织里那些喂过药的。

    某个瞬间,他甚至怀疑眼前的家伙根本不是梅花鹿,而是一头批了鹿皮的狼崽子。

    “砰!”

    枪声打碎黑暗。

    硝烟转瞬即逝的火光,映出两道扑向鲸鲨的大型兽影。

    一头非洲狮,一头亚洲黑熊,两头猛兽合力终于将鲸鲨扑倒。

    “别动,”兽控局治安科长聂刚强举枪上前,对准那头非人非鲨的家伙,一时难以置信自己所见,但语气刚毅坚定,“动一下,我就开枪。”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

    觉醒日之庆(12)(沉睡在海底的远古巨兽悠...)

    “聂科……”胡灵予情不自禁出声, 两辈子对魔鬼科长的残念都在这一刻化作光芒万丈,环绕着治安科长伟岸身躯,七彩夺目。

    “怎么是你俩?”聂刚强冲进来时所有注意力都在这个不人不鲨的家伙身上, 现在才注意到被自己救下的两个学生居然是路祈和胡灵予,“你俩报的案?”

    “他叫谢思芒,”气喘吁吁的路祈直接跳过这种没用问题,“真的雾气样本没有被偷,就是那个罐子,现在已经被他全部提取转换成Q物质, 人赃并获, 我和胡灵予是目击证人。”

    聂刚强来的时候就知道事关雾气样本, 这也是他亲自出马的原因, 这些年但凡跟雾气样本或者野性之力非法药剂沾边的案子, 他都格外关注。

    但是当雾气样本、盗窃、Q物质……这些无比熟悉的元素时隔多年重新叠加着出现在自己面前, 难以抑制的情绪刹那间涌上来。

    侦查科长的枪口在抖,可他很快控制住了:“有什么回局里再说,”随后厉声道, “把他给我押上!”

    胡灵予捕捉到聂刚强的反应, 立刻明白过来, 对方并不知道“觉醒日之庆”计划, 整个行动从部署到最终收网,罗冰显然是对外保密的,包括治安科。

    聂刚强出现在这里,完全是接线员按照标准流程将报警讯息转给治安科处理, 也就是电话中说的“会立刻派人过来”。

    狼科治安队员在收到科长命令后, 迅速结束兽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被黑熊压住的鲸鲨, 双臂往后反向一拧。

    意料之外,鲸鲨并没有反抗,待黑熊放松后,乖乖跟着狼队员起身。

    黑熊也随之恢复人形,同狼队员一起押住鲸鲨。

    聂刚强这才看向一直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还有地上已经碎裂的可疑针剂,看残片还不止一支。

    尸体同被捕的家伙一样半人半兽,不过一时间,侦查科长竟分不出是带着微笑的染血兔子脸更诡异,还是活蹦乱跳的鲨鱼头更要命。

    “这是谁?”他问鲸鲨。

    鲸鲨却歪头不语。

    “李倦。”回答的是路祈。

    “兽化袭击案跑掉的那个?”聂刚强深深皱眉,“怎么死的?”

    读书会的案子虽然后面由行动队接手,但他一直关注着。

    “为追求理想而献身。”鲸鲨终于开口,优雅从容,仿佛还站在讲台上,而不是被一狼一熊两位侦查队员押着。

    聂刚强抬起浓重眉峰:“原来你会说话啊。”

    谢思芒笑,鲨鱼嘴张开幽深裂缝:“我记得聂科长以前可没这么阴阳怪气。”

    聂刚强眼中一凛:“你认识我。”

    鲸鲨仔细打量他片刻,关切地问:“阴天下雨,旧伤还疼吗?”

    聂刚强眼底震动。

    鲸鲨叹口气,后悔般:“当年那帮家伙下手没轻没重,要是早知道你退了换来个更难缠的罗冰,还不如收着点,让你继续当这个行动队长。”

    愕然,愤怒,不甘……无数情绪夹杂着回忆画面在聂刚强这个中年男人眼里掀起惊涛骇浪,他身形几乎站不稳,搭在扳机上的食指难以自控往下压。

    “科长!”狼队员发现情况不对,赶紧提醒一声。

    聂刚强僵住,良久,才勉强压住心绪,侧过脸不再看鲸鲨那双深渊一样的眼睛。

    “我是聂刚强,能听见吗……”侦查科长使用耳内通讯器与局里联络,想让痕检、尸检的同事都先过来,再问问罗冰那边到底怎么回事。据说今天有大行动,整个行动队都出去了,结果留这么个重大嫌犯在学校里,要不是路祈和胡灵予,后果不堪设想。

    问了几遍,通讯另一端却只有杂音。

    胡灵予和路祈交换个眼神,预感不妙。

    “信号干扰器?”聂刚强也意识到了,看向鲸鲨,目光锐利如刀。

    鲸鲨坦然承认:“这两个小朋友已经在我计划外了,赔了短尾,耽误了时间,又招来了你们,”叹口气,“虽然截至目前留给我的时间仍然够用,但你们要是再招来一些猫猫狗狗,就真的有点麻烦了。”

    聂刚强定定看着他:“搜身。”

    一狼一熊立刻动手。

    谢思芒劝:“别白费力气了,不在我身上。”

    两位队员执行完毕,冲聂刚强摇摇头。

    侦查科长不再耽误时间,跟狼队员道:“你留下看守尸体和现场。”又问路祈和胡灵予,“你俩是先去医院还是直接跟我回局里?”

    显然不准备再跟鲸鲨浪费口舌,直接带回去审。

    未等小狐狸和梅花鹿回答,鲸鲨再次开口。

    “聂队长,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固执。”

    这声音沉而浑厚,已经脱离了谢思芒本来的声音,像某种加了重低音的轰鸣,听得人胸口发闷、不适。

    与此同时,他被反拧在身后的双手突然发力,竟轻而易举挣脱开狼和黑熊。

    两个治安科队员错愕得甚至来不及反应,鲸鲨的瞬间爆发力远超他们预估!

    而鲸鲨的身躯,不知何时又再度肌肉暴增,手臂维度已到正常兽化者的五倍之多,随着兽环挣脱,他两臂随着惯性顺势抡在左右押着他的狼和黑熊身上,力量之大,冲击之猛,直接将两个侦查队员抡飞。

    聂刚强身躯一震,曾经那些不堪的记忆时隔七年,卷土重来。也是几个力量强悍到不可置信的家伙,硬生生从他们眼前逃走,只留受伤的行动队,一地狼藉。

    “砰——”

    聂刚强开出第二枪,然而因为心绪不稳,明明瞄准谢思芒,却还是偏了。

    子弹只擦过鲸鲨肚皮。

    “你俩离开这里!”聂刚强对着胡灵予和路祈大吼,狭小空间里,无论流弹还是鲸鲨,对于两个小孩儿都是致命危险。

    “你们谁都走不了……”谢思芒的声音愈发低而空,像隔着厚厚海水,混沌,悠长。

    聂刚强循声再次瞄准,却发现谢思芒挪了个柜子挡在身前。

    可惜他现在过于强壮,躲避的重点又全在要害多的上半身,一条腿竟没有完全挡住。

    聂刚强不再给他机会,举枪,瞄准。

    “砰——”

    第三朵枪火,转瞬之间,暗室亮如白昼。

    子弹准确击中谢思芒小腿,发出的却是弹头击中金属的奇怪声音。

    聂刚强愕然。

    等着谢思芒哀嚎的胡灵予也猝不及防,难道这家伙谨慎到在腿上放了金属护板?

    “咣当”一声,柜子被人推倒。

    鲸鲨面对聂刚强,将身体全部暴露在侦查科□□口之下:“终于等到了,”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完全起效的时间太慢,是涅槃唯一缺点。”

    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的,聂刚强总觉得鲸鲨的头好像和刚才比又有了一点变化,皮肤上也隐约出现条纹和斑点。

    一路看着谢思芒兽人化的路祈和胡灵予,却再清楚不过,何止变了一点,对方根本一直在兽人化进程中,从头颅到背鳍,从肌肉到力量,现在已经蔓延到声音和皮肤。

    也就是说,眼前才是涅槃药效下,鲸鲨的最终兽人化形态。

    “我有一只孔雀,叫招摇,本来应该早就到这里跟我汇合,现在还没到,恐怕也是栽在了罗队长手上……”

    鲸鲨缓缓说道。

    “所有人都怕他,怕被招摇的开屏蛊惑,招摇对自己的本事也十分骄傲,但他却心甘情愿跟随我,听命于我……”

    “不是因为涅槃,而是因为我比他更懂得掌控人心……”

    谢思芒的声音远去。

    遥远的不知名处,却传来另一个幽深空灵的叫声,像在海底的另一端,穿越海底深沟,翻过海面巨浪,历经千万里才来到你的面前。

    小狐狸和梅花鹿紧绷的神经一瞬间松弛下来,身体也跟着放松,仿佛置身海面之下,随着海流轻轻飘荡。

    聂刚强举着枪的手也开始发软。

    两个被抡到地上原本想再爬起来的侦查科队员,动作也变得迟缓,脸上流露一种欣然迷离的向往。

    那叫声还在继续。

    是鲸鲨。

    在场的每个人都还在潜意识里存有最后一丝理智,这是鲸鲨在叫。可是听着,那声音分明来自四面八方。

    一群沉睡在海底的远古巨兽,悠然苏醒,用叫声冲破厚厚海水,连接重生的喜悦与欢欣,诉说被遗忘的伤感与悲凉。

    所有深陷其中的人,被呼唤,被倾倒,被陶醉,最终心甘情愿沉入海底。

    “砰——”

    第四声枪响。

    火光未暗,硝烟尚在,胡灵予和路祈忽然感觉到自己被猛地推了一下。

    他俩缓缓清醒。

    幽暗视野中,两个侦查科队员重伤在地,陷入昏迷,仅剩聂刚强坐在他俩身前,以血肉之躯为屏障,持枪的手颤巍巍对准不远处的鲸鲨。

    小狐狸和梅花鹿的胸前都印着血手印,那是侦查科长刚刚推搡留下的,为了唤醒他们。

    而现在,聂刚强那条胳膊已经完全抬不起来了。为了抵御鲸鲨叫声,他用最后残留的一丝清醒给了自己肩膀一枪,流出的血把深色外衣染得更深。

    面对枪口,谢思芒却完全不躲,语调带上笑意:“你现在还扣得动扳机吗?”

    他的声音已经恢复正常。

    鲸鲨叫声结束,似有若无的余音却在狭小空间里久久不散,闭上眼,仿佛仍有声音在海水里流动。

    聂刚强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想扣扳机,却只能让胳膊抖得更厉害。

    谢思芒微笑上前,伸手握住侦查科长颤巍巍的手:“把枪给我吧,逃跑的时候正好可以防防身。”

    聂刚强握紧不松。

    谢思芒眯起眼,正欲发力强夺,却感觉到聂刚强的手忽然稳了。

    他猛地将那只持枪的手往上一抬。

    “砰砰砰砰——”

    连续不断的枪声,全部射向天花板。

    直到子弹用尽,聂刚强的手指仍在扣动,似乎那已经成了某种执念。

    谢思芒“啧”一声,松开手。

    聂刚强胳膊无力地坠到地上,射击动作终于停止。

    “就这么舍不得,”谢思芒居高临下,“连几颗子弹都舍不得留给我。”

    聂刚强冷笑,却丝毫没有柔和他坚毅棱角:“你这么能耐还、还要什么枪……插个翅膀,飞吧……”

    “飞是要飞的,不过飞之前——”谢思芒转过身,看向还没来得及收拾就清醒过来的两个小朋友,“咱们得有始有终。”

    聂刚强变了脸色,已无法挪动身体的他嘶哑着吼:“行动队马上就到,拿着你想要的赶紧滚!”

    “谁都可以放,他们两个不行。”鲸鲨摇头,健硕到恐怖的身躯走向一鹿一狐。

    忽然一双手臂从后方死死抱住他粗壮的腰,是聂刚强。

    “快跑——”因失血过多而泛白的嘴唇,喊出最后一声,震天响。

    七年前,他没能救下路祈父母。

    七年后,他不想重蹈覆辙,哪怕豁出命。

    谢思芒彻底不耐烦,抓住腰间的手三两下扯开,转身照着聂刚强就是一脚。

    侦查科长直接飞出,咣当一声撞倒柜子,并在惯性里继续飞出去一米多,直到撞在墙角,再也不动。

    鲸鲨的身体却也在这一刻僵住。

    他惊诧低头。

    一只鹿角从他的后背刺入,穿过几乎坚不可摧的肌肉,从左胸刺出。

    那个被短尾嘲笑过的“怎么比别人小一圈”的鹿角,此刻已经完全长成。

    枝桠繁茂如树,是雄鹿最利的剑。

    觉醒日之庆(13)(“我们的劣势是天生的就...)

    鲸鲨的血慢慢渗出, 将沾血鹿角染得更红。

    属于梅花鹿的野性之力仿佛一瞬之间爆裂,又从四面八方涌来,犹如一块块钢板, 将鲸鲨包围,挤压,甚至试图碾碎。

    “不可能……”谢思芒喃喃自语。

    即使最强壮的鹿科,即使就像此刻这样爆发,一头鹿的冲顶力也绝对没可能顶穿他的躯体。

    鲸鲨缓缓回头,竟对上路祈的脸。

    错愕与恍然在谢思芒眼中交替。

    梅花鹿没有兽化。

    仍保持着半兽化的路祈, 头上只剩一只鹿角, 另外一只齐根折断, 被他握在手中, 此刻已没入鲸鲨身体。

    知道以头冲顶力量不够的梅花鹿, 居然生生掰断了自己的鹿角。

    血从梅花鹿头顶流下来, 流进他的眼睛,火烧一般,又从脸颊滴落。

    谢思芒看得出神, 仿佛咫尺相对的不是“行凶者”, 而是某种惊艳又美丽的发现:“再凶猛的原始兽性, 也比不过人类手中的武器, 对吧……”

    路祈没有说话,只是凝聚在手上的野性之力再度激发,将鹿角又狠狠向前推了半分。

    谢思芒身体一僵,完全鲨化的脸上已经无法表露出疼痛或者难受这样精细的情绪, 仅剩的人性只残留在声音里。

    些许虚弱, 却毫无狼狈:“你知道在我看来,一个弱势科属身上最难得的品质是什么吗……”无需梅花鹿, 鲸鲨自问自答,“不是聪明,也不是身体素质有多天赋异禀,是够狠。对别人下手要狠,对自己下手更狠……”

    路祈置若罔闻,猛地将鹿角拔出,迅速后退,冷眼看着鲸鲨后背,鲜血正汩汩而出。

    胡灵予现在终于明白谢思芒为什么会相中李倦了,按照鲸鲨标准,李倦那种疯子简直完美契合。而在死前还要讨论什么弱势科属的品质,只能说谢思芒比李倦还疯。

    鲸鲨晃了两晃,却没如预期中倒下。

    路祈眯起眼,眉心越锁越紧。

    胡灵予也终于意识到不对劲。鲸鲨被刺穿的是心脏位置,还能站着说这么多废话就离谱!

    “有个知识老师可能没讲,兽人化与半兽化不同,改变的不止外观,还有内在,五脏六腑都可能跟着挪位,”稳住身形的谢思芒,一点点转过身来,指指左胸,“鱼的心脏可不在这里……”

    小狐狸瞪大眼睛,梅花鹿瞳孔震动。

    不是因为什么见鬼的心脏位置,而是鲸鲨被刺穿的地方居然已经止血,肌肉甚至正在缓慢蠕动修补,而他腹部被子弹擦过的枪伤,早愈合如初。

    “这就是涅槃的力量,”鲸鲨张开双臂,大方展示身躯,“不仅能让觉醒细胞瞬时、跨越式激发,还能给予源源不断的活力与新生。”

    谢思芒站在微光中央,除他之外,皆陷黑暗。

    胡灵予和路祈看不清重伤在地的聂刚强和两个侦查队员,甚至,看不清彼此和自己。

    鲸鲨却看得清梅花鹿,看得见仍有残血淌到他下颚,聚成血珠再滴落到地上:“你头上的伤还没愈合,看来真的与涅槃无关。”

    “你以为我用了你那个破药?”路祈毫不掩饰鄙夷。

    “不然没法解释你刚刚那一击的力量,”谢思芒陷入疑惑与矛盾,“一个鹿科,野性之力再高也是有力量上线的,这是科属天花板。”

    “那是你不知道他这些年有多拼命,”胡灵予再忍不住,“每一天都把自己丢到地狱里,寒暑不休,风雨无阻,你以为他对自己够狠,我告诉你,他真正付出的你根本无法想象!”

    照明微光毫无预警暗了暗,电量危险。

    未等稳定,谢思芒忽然发现路祈不见了。

    下一秒便感觉到左侧黑暗里扑出个影子。

    谢思芒一把抓住袭来的鹿角,反守为攻,将路祈逼到墙边,利用对方手中的鹿角,反而卡住梅花鹿脖颈:“谁说我无法想象,”骤然温和的语气,与手上的恐怖力量形成强烈反差,“弱势科属想在强势科属的领域突围,只能拿命拼,并且拼到极限仍然徒劳,能成功的凤毛麟角,没有人比我更懂这种痛。”

    路祈盯住鲸鲨两腮下方,类似脖颈处:“鱼的心脏在这个位置吧。”

    话音未落,他的另一只手忽然握拳挥向那里。

    鲸鲨眼疾手快抓住梅花鹿手腕,力量完胜:“你不可能打赢我,而我现在也不想杀你了,”轻声慢语,似邀请,似蛊惑,“跟我走吧,你的能力在这里被完全浪费了,我会让你获得崭新的生命,如果你想带上这只小狐狸,我也没意见。”

    说狐狸,狐狸到。

    铆足了劲的身影从黑暗里扑来,“咚”一声撞在鲸鲨身上,撞倒是没可能,但也让鲸鲨在冲击中分神,手上松了力。

    路祈趁机脱身。

    胡灵予也是撞完就跑,专挑柜子后面黑的地方藏。

    谢思芒环顾,那姿态不像在寻找偷袭者,反而像在课堂,老师凝望讲台下的同学。那一张张脸是如此天真,稚气,需要他来指明方向。

    “你们一个是鹿科,一个狐科,难道从没遭受过不公平的待遇,从没因为科属而感到无力和沮丧吗?我想一定有,因为我们就生活在这样一个科属歧视的社会里……”

    “一个弱势科属的成长,永远伴随着痛苦与妥协,因为我们的劣势是天生的,就像一种诅咒烙印……”

    “而那些侥幸逃过的、先天身体素质优秀的弱势科属,会更艰难,因为他们拥有的科属能力与这个社会给他们的认定偏差太多,绝大部分人只能在既定规则前削足适履,极少数出了头,像路祈你一样,侦查系第一,代价是永远承受强势科属的敌意,旧的化解了,新的又会来,待错了位置的代价,就是终生与不适配的环境秩序磨合,磨到鲜血淋漓,磨到绝望窒息……”

    照明的光更弱了,暗如萤火。

    路祈:“这就是你研制涅槃的理由?”

    谢思芒:“消弭科属差距,打破强弱科属间难以逾越的那道天堑,让所有科属站在同一起跑线,才能从根本上改变人类对觉醒的认识,让这个世界变得真正公平。”

    趁着鲸鲨慷慨陈词,胡灵予悄悄贴着墙边溜了半圈,查看了聂刚强和两个侦查队员的情况,都还有呼吸,只是伤得不轻,尤其聂刚强,失血最多,再拖下去恐怕不乐观。

    然而谢思芒还在说着他的“伟大”理想。

    那颗鱼脑袋上没顶个圣洁光环,真是白瞎了他为全人类操的心。

    仿佛心灵相通,就在胡灵予忍无可忍时,听众梅花鹿冷淡开口:“说完了?”

    谢思芒看着路祈毫无波动的脸,声音终于出现一丝动摇,尽管他试图用更明显的不解情绪来掩盖:“你是我见过的弱势科属中,不,见过的所有人中,内心最坚定的。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带着你涅槃重生的机会吗?”

    路祈染血的眼里,冻结成冰:“七年前你就没机会了。”

    七年前?

    谢思芒怔住,硕大扁平的鲨口微张,鱼眼幽深的瞳孔里仿佛有无数画面在闪回。

    同样的雾气样本,同样的鹿科,只是那对夫妇比眼前的年轻人弱太多了,毫无反抗之力,他坐在家里看手下视频传讯的现场直播,一个分神,甚至错过了两人的死亡,等定睛再去看,实验室里已经多了两具尸体。

    “难道你是……”谢思芒这一刻是真的难以置信了。

    当年他的目的只在大雾样本,对于一个没有出现在实验室而侥幸逃过一劫、还在念小学的孩子,没必要过多在意。

    就算让他长大,又能怎么样呢?

    可现在这把没有除根的野草引燃了燎原的火,一直烧到这里,烧到他的面前。

    路祈观察着鲸鲨的反应,一切了然:“兽控局别的不行,看起来保密工作还可以。”

    他的声音冷然淡漠,周身的野性之力却汹涌澎湃,像海上卷起飓风,掀起冲天水浪,山呼海啸!

    谢思芒感觉到对方的野性之力居然比刚刚鹿角刺穿他时又增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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