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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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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末, 宋思锐受无上皇和太皇太后所邀,携林昀熹、傅千凝到镜湖行宫泡温泉、享美食。

    久别重逢, 长者慈祥仁厚,小辈们亲昵熟络,关于晋王府三公子夫妇荣宠无限的传闻再一次掀起热议。

    盘桓数日, 宋思锐得了女帝一纸密诏,辞别父兄,与妻子、岳父母、未满周岁的小舅子,连同傅千凝、萧一鸣、易檀等, 悠哉悠哉踏上南下之路。

    游山玩水, 他们于柳絮纷飞、落英缤纷的季节抵达东南沿海。

    登船前一日,惊闻崔夫人撒手尘寰,众人既唏嘘, 亦觉解脱。

    宋思锐取了素笺, 依礼修书一封。

    慎之台鉴:都门话别, 已一季春。

    顷接讣告,始知

    令堂于上月逝世,惋惜殊深!足下母子情深,骤丁内忧,终天之痛, 自必异常。念令堂目睹芝兰玉树, 业已挺秀成行,无憾于生前,即九京亦甚慰。

    尚祈足下达观自摄, 稍节哀思矣。愚兄夫妇仆仆征途,虽刍吊之有心,实路途多阻,临风翘企,至以为歉!谨具楮仪,借表哀忱;并请

    礼安。

    愚 思锐鞠躬

    他只字不提崔夫人和林家的恩怨,也不提阿微与崔夫人的关系,单纯表姐夫兼师兄的口吻致哀,又命人备上素礼,聊表祭奠,便着手准备出海事宜。

    是日风平浪静,接到傅千凝飞鸽传书后,七十二岛中离此地最近的悬铃岛派出大船来接应。

    林昀熹改穿带身份象征的青色绣浪纹武服,领口袖缘设有黛色滚边,长发绾髻,饰以简洁大气的银簪;傅千凝也一改平日华丽红裳,身穿青绫长袍,发束银冠,装扮英气勃勃。

    送大伙儿登船后,萧一鸣郑重辞别,终归没忍住,多看了她一眼。

    “老萧,”傅千凝柳眉不经意蹙着,“无上皇他老人家又不缺你这个小小内廷卫,你急巴巴赶回去做什么?不如随咱们一同登岛,湖吃海喝,尽览风光……咱俩上回拼酒还没分出高下呢!”

    萧一鸣至今改不了对她说话就打嗝的毛病,欲言又止之际,索性对着宋思锐答话:“我……去不了的。”

    宋思锐拍了拍他的肩:“要不……我打晕你,把你绑上船?”

    傅千凝兴奋搓手:“哥哥打,我来绑!完美!”

    林昀熹以手肘轻碰她胳膊:“胡说什么呢?”

    “萧某与诸位算是生死之交,还请留点颜面。”萧一鸣说得认真。

    傅千凝翻了个白眼:“没劲儿!”

    林昀熹见他俩搭上话,悄悄拉了拉宋思锐的袖子,回身从母亲怀中接过弟弟,替孩子裹牢领口。

    只听得傅千凝轻声道:“我能问问,是为了什么吗?算了!你别说话,我来猜……我若说对了,你点个头。你该不会跟七十二岛有仇吧?立誓一辈子不离大宣半步?你有秘密任务在身?还是……?”

    她连问七八个问题,萧一鸣不停摇头。

    她嗤之以鼻,“爱来不来!省得你误会我有多稀罕你去!”

    萧一鸣神色尴尬,拱手道:“珍重……嗝,姑娘……嗝,若回京……嗝,萧某定再……嗝……与你喝……嗝……个尽兴!”

    “真难为你,冒着生命危险跟我说话!”傅千凝又一次被他逗笑了,“我……”

    她戏谑之色微收,若即若离的目光瞥向他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容,嗫嗫嚅嚅片晌,闷声道:“还欠你十四下,会还的。”

    萧一鸣先是愕然,理解她话中含义,耳尖隐隐窜起火苗。

    本想说句“不必”,又恐此言一出口,再无相见之日。

    依照她和宋思锐夫妇的亲近,以及晋王对她的宠信,以后……会回京的吧?

    ···

    出发前看好了天气,然则海上风雨说来就来。

    翌日午后,乌云蔽日,巨浪掀天。渔船泛泛,恰似寒鸦数点栖不定;岛屿浮浮,宛若游龙破浪潜行。

    林绍夫妇、易檀及随行仆役未出过海,因船只飘摇而头昏脑胀,狂吐不止。

    幸好林昀熹早有准备,喂下晕船药丸、施针缓解,又让他们多加歇息。

    安顿完毕,她抱了弟弟,坐在船舱口看海浪翻涌。弟弟无知无畏,对于此等场面很是兴奋,咯咯大笑。

    宋思锐闻声笑道:“昀熹,你说咱俩日后生孩子,可比这当舅舅的小不了多少呀!”

    林昀熹垂眸:“不好说。”

    “年底,你我要成叔婶,届时太爷爷、太奶奶、姑母、我爹他们定要催个不停……”宋思锐窃笑,“要不咱俩……”

    “再说吧。”她打断他所言。

    “你在为道上的传言而忧心?”

    宋思锐记起他们南下途中遇到好几拨从南洋赶回大宣的商人,谈及自去年起,海盗肆虐南方诸岛海盗,占岛为王、残杀岛民的恶行。

    只是那些岛屿为小国,并非大宣疆域,离东海七十二岛甚远。无人求援,不论宣国或长陵皆没派人救援。因此,前往当地做小生意的人不得不连夜逃回乡。

    林昀熹那会儿坐在官道旁的小摊上吃着肉泥豆腐球,倾听返乡者的抱怨,容色不起波澜,但放下的筷子却再没拿起过。

    宋思锐知她已学会忧患不形于颜色,本欲等无人时问她想法,临近海边,忙着赶路,没几日,这点小事便抛诸脑后。

    沉默间,骤雨狂风逐渐平息。

    弟弟指着破云处“咿咿呀呀”,林昀熹换上微笑,告诉他“太阳要露脸”,抱他小心翼翼跃过甲板上汇聚的水流。

    宋思锐疑心自己说错话惹她不悦。

    可他的妻在他跟前历来藏不住话,生气窝火大多当场发作,绝不憋在心里。

    他正想试探,林昀熹已绕向船尾。

    忽闻背后微响,却是易檀披衣而出,见他杵在舱门外,歉然而笑:“抱歉,三公子。”

    “易先生有何致歉?”宋思锐奇道。

    “适才雨势渐缓,不慎听见二位对话……说来,是小人之过,前两日,夫人问起家人身体状况,我顺口提过三少夫人蛊毒已除,但残存阴寒之气兴许要缓个一年半载……这话,似乎被尊夫人听了去。”

    宋思锐苦笑:“不怪你,是我欠考虑。”

    事实上,他早觉妻子体质轻微变化,并未着急要孩子,只不过见她日夜抱着弟弟不离手,外加近日奔波,夜间留宿小客栈又恐隔墙有耳,在船上又因照顾孩子等原因,改为男女分开睡……夫妻久未贴近,适才仅作逗引罢了。

    难道……她误把他的辛勤耕耘理解成“想要孩子”,他明明就是馋嘴吃螃蟹而已!

    念及此处,他信步追上林昀熹。

    林昀熹耳力奇佳,自是将他和易檀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随着船夫趁雨霁清理积水、扬帆而行的吆喝声起,宋思锐解下外披,将她和幼弟裹进怀内。

    林昀熹温声道:“这两年,我未必怀得上……”

    “那再等等呗!”他趁没人窥见,低头亲她脸颊,“我绝无催促之意,只想偷吃……”

    未料小弟弟不甘示弱,肉嘟嘟的小手扳过长姐的脸,流着口水,凑上去“啵叽”一声,清脆响亮。

    宋思锐啼笑皆非:“小子!这是我媳妇!要亲,亲你自己的去!”

    “他才十个月不到!哪来的媳妇儿?”林昀熹啐道。

    “老六不是去年成亲了么?让他给你弄个弟媳……”

    “你傻呀!咱俩岂不平白无故比他矮了一辈?”

    “说得也是哦……”

    夫妻二人打趣,适才那阵微小风波化于无形。

    ···

    因忙于照料晕船的父母,兼之雨后浓云、风向更改,起初林昀熹未留心船只行驶方向偏移。

    直到夜深人静,她从窗边窥望苍穹,暗觉星辰方位不大对……

    狐疑间,隐约听闻后舱有人低语,“确认都睡着了?”

    “是,可会不会弄错?真瞧不出破绽!”

    “今夜风大,两个时辰后靠岸,小心驶得万年船。”

    林昀熹心中猛地一跳——此话何意?这季节风力和方向皆难不宜东行,离长陵岛好歹起码有两天以上的行程……莫非他们遭海盗挟持,或岛上有叛变?

    凝神静听,觉船工放缓脚步靠近,从窗户缝隙丢来一物,散发极淡香气,

    她慌忙紧闭呼吸,悄然翻出一块丝帕,覆在小弟弟的口鼻上;再趁那人掩牢窗缝后,偷偷翻身下榻,摸了案头上的茶碗,强行盖住那藏有香粉的布球,用扯过被子捂得严严实实。

    睡在同一内舱的林夫人无警觉,傅千凝吸了吸鼻子,霍然坐起。

    林昀熹生怕她出声,急忙扑去摁她的嘴,“嘘。”

    昏暗中,傅千凝张口欲打哈欠,硬生生憋回去,憋得她泪眼婆娑。

    “怎、么、回、事?”她缓声发问。

    “有人投进一孩童玩耍的布球,我拿被子压牢了,你且闻闻看是何香?”

    林昀熹的医术和香道均为半吊子,远不及傅千凝精湛。

    傅千凝细嗅,悄声道:“内含迷香,吸入时间长了,过后与人争斗时,内力提不上。谁敢在本姑娘面前下药?”

    “那人说‘两个时辰后登岸’,定非长陵岛,”林昀熹踌躇,“将计就计,静观其变。”

    她无从核实丈夫是否中招,夜间在船上打斗施展不开手脚,也护不了老小,万一有人失足落水,她还得费力去救;附近岛屿多半仍是她的辖地,目下既暂无生命危险,且不动声息,假装中计,一举缉拿匪首。

    当下,两人收起那冒充玩具的香粉,换成小弟弟平时抓捏的布球,又戳破边角窗纸通风透气,才躺回原位装睡。

    天色微明时,船夫在甲板上来回奔走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林昀熹假装被吵醒,把弟弟放回母亲身边,搓着惺忪“睡目”,开门唤侍婢端水梳洗,还不忘嘀咕:“天刚亮就吵吵嚷嚷的?”

    “大岛主,”一名老船夫上前执礼,“蔬菜和淡水不太够使,得就近到沈岛主处讨一点。”

    “也好,据说大师兄回家疗养,我顺道探望……”林昀熹淡淡应声,内心暗忖,居然是沈家人捣的鬼?活得不耐烦了?

    她着急想了解宋思锐和父亲情况,奈何那两人迟迟没起身。

    当东方天际粉霞转化为金橘、火红、金红,冲破海上浓雾,将海绵铺照成光影变幻的锦锻,数座错落小岛逐渐展现,如螺髻,如弯月,如卧蚕。

    林昀熹返回船舱,装作步伐飘忽不定,自言自语:“是我太久没乘船之故?缘何虚晃无力?”

    几名忙碌的船员动作皆微微凝滞。

    她假装没注意,敲响父亲和丈夫的房门:“章鱼,快到双月岛了!”

    “好端端……为何要来沈家地头?嗯?怎么不体恤我的憋屈……”

    宋思锐似是半睡半醒,沉嗓微哑,慵懒如猫。

    他推开木门,斜斜倚门而立,寝衣领口松散,狭长眼缝潋滟风情,一副“你快哄我,我才肯去”的神态。

    林昀熹恨不得将他拖出来揍一顿。

    ——知不知道危险?还用这种撒娇黏糊的口吻撩拨她!过分了啊!

    不料他探臂环上她的柳腰,薄唇贴着她耳廓,以轻弱气音道:“有圈套。”

    林昀熹低低回应“晓得”,两手则忙不迭推他,愠道:“胡闹!你不害臊,我嫌丢人呢!快穿衣裳!”

    宋思锐一笑回房,掩门前还不忘给她抛出魅惑眼神。

    林昀熹因他的警觉放下心头大石。

    她素来无所畏惧,但有他保驾护航,她勇气倍增。

    ···

    大船靠岸时,年约四十出头、身穿黛绿袍子的沈岛主及其弟沈鹭起、文琴等十余名首脑率众迎候于码头,人人神情端又暗带拘谨端量。

    如林昀熹所料,沈星长不在场。

    出事了?招致沈家人怀藏叛心?她既担忧,亦忐忑。

    诚然,小小双月岛才几百号人,半数不会武功,半数武艺平庸。

    若真生叛念,她固然能擒获沈岛主相要挟,甚至将反抗者灭个干净,但岛上聚集不可多得的工匠,乃七十二岛兵器制造的主要生产者。

    万一未来数年海盗进犯,她失了沈家支持,必然要吃大亏。

    以前未获爷爷授意,她爱撒泼爱撒野,人家姑且当她是少不经事的小丫头;但她执掌诸岛两年,消失了近一年半,对各岛形势仅有耳闻,未曾实见,断然不可轻率行事。

    深深吸了口气,她按捺想要抓船夫与沈岛主对质的念头,对众人抱拳道:“多日不见,沈岛主风采依然,大伙儿神清气爽哪!”

    她气定神闲,清音圆转,一句平和且简单的招呼以浑厚内力缓缓吐露,毫不费力传遍整个海滩,教众人脸色大变。

    沈岛主脸上惶恐一闪而过,深揖道:“惊闻大岛主驾临,属下欣喜万分,略备早膳点心,还望勿弃。”

    他顿了顿,复对宋思锐、傅千凝和林绍夫妇热情问候,盛意相邀。

    林昀熹镇定自若,搀扶母亲,简略向她介绍诸岛情形,如数家珍。

    相迎的沈家人见状,汗流涔涔,面露愧色。

    踏着晨光明媚的沿海栈道,众人闲话家常,步向东南面的望海楼台。

    沿途野花点缀,斑斓绚丽。海风送来膳食茗茶的香气,令人腹中馋虫翻滚。

    沈岛主陪同林昀熹坐上首,余人依次而坐,仆役捧来各式点心。

    林昀熹见傅千凝和易檀均无顾忌,放心尝了些煎酿鱼茸饼和野三鲜卷。精致程度远不及京城晋王府,又别有一番熟悉的野趣风味。

    待沈家人端上几碗燕窝羹,觉察二人秀眉轻扬,丈夫亦不着痕迹勾唇,她浅笑道:“海上颠簸多时,这两日胃口不佳,怕是浪费了上好燕窝,你们拿去分了吧!”

    “大岛主,这、这……”沈岛主诚惶诚恐。

    林昀熹淡声道:“茶已喝过,早食也用过,劳烦大岛主派人引路,好让我们探视大师兄。”

    “大岛主!不关兄长和星长的事!是属下有眼无珠……”身为门主的沈鹭起突然离座,噗通而跪。

    文琴等晚辈随之纷纷跪了一地,仿佛林昀熹轻描淡写之言堪比利刃毒箭,让人惊悚不已。

    “怎么?”

    林昀熹知燕窝羹内放了迷香的解药,却想不通沈家人为何联合悬铃岛的船暗中下药,又企图不露声色替他们解毒,试图掩盖痕迹。

    她和宋思锐均作了防备,一点迷香并无多大害处,自然没必要再服食解药。

    但沈家人显然猜出她已知情,迫不及待跪地求饶,倒让她百思不解。

    她平静眼光淡然掠过众人或担忧或害怕的面孔,哪怕秀颜青葱,源自秦家和林家的底气与风华涓滴不泯。

    沈岛主坐不住了:“大岛主,误会!一场误会!”

    “哦?愿闻其详。”

    沈氏门人面面相觑,最终由沈鹭起开口:“大岛主,上回听说那宋……晋王三公子要娶靖国公之女,便千里赴京,找他要个说法……”

    林昀熹眉心轻拢:“那事不早了结了?我和他,婚后自会归岛,你们整一堆乌七八糟的伎俩,意欲何为?”

    她没点破“乌七八糟”是何事,意在留有余地,

    文琴垂泪插言:“是我的错!我当时见大岛主不说话,只管点头,感觉很不对劲,怂恿大伙儿进城问个究竟,听说……”

    “听说什么?听说晋王三公子海外归来,相中了家道中落、没入王府的靖国公之女,不惜和父兄对抗?”

    林昀熹眉毛轻轻一挑,喜怒难辨。

    “额……大致如是,”文琴难堪,“我们只道傅三哥见异思迁,寻了和您面目相似的千金,更妄图用‘她’来替代您,藉机夺取七十二岛立功,故而认定……在你们三位携同家属登临长陵岛前,先请来双月岛查探清楚。”

    林昀熹明白,有些话,双方均未明言。

    宋思锐和傅千凝深得秦老岛主真传,皆是以一当百的好手,沈家人怕吃亏,决意无声无息下药,控制内力,再拿下扭送长陵岛,定为奇功一件。

    他们大抵没料到,上回所遇不像“大岛主”的她,实因蛊毒未解,连自己是个岛主都不晓得,只会“淡淡点头”。而今恢复常态,前前后后事件串联而起,她越发淡定雍容,反倒缺少当年的锋芒毕露,教人迷惑。

    “我还道……沈家对我们夫妇有多大意见呢!”林昀熹似笑非笑。

    这下连沈岛主也吓得不轻,急忙站起,朝她行礼:“不敢不敢!只为防止敌对势力渗透……毕竟,他们打听靖国公夫人乃棠族王族,手下有巫医,有摄魂术、移魂术、换脸术等妖法……“

    边说边忌惮地望向一袭玄色衣袍的易檀。

    易檀无奈笑了笑,不作辩解。

    “瞎折腾!”林昀熹俯视沈鹭起和文琴等人,“就算我不似往日,可我和阿凝飞身跃入人群……你们瞎了没看见?”

    此话或多或少掺杂了委屈,她自认为和傅千凝从马背腾空而起,双双姿态翩然,美妙且帅气十足,居然没人欣赏,还断定她是冒充的大岛主!

    忆及此事,她补了句:“私自离岛闹事,我还没算账呢!”

    沈鹭起和文琴异口同声:“属下甘愿领罚!”

    林昀熹无端忆起,前些日子,她和父母、丈夫齐齐跪向女帝,嘴里蹦出的也是类似措词,心下微酸。

    “罚是得罚!”她摆手道,“先起来!咱们七十二岛,何时多了这跪来跪去的规矩?”

    余人皆没敢动,齐声道:“请大岛主责罚!”

    林昀熹料想,这桩事实为沈岛主授权,可她离岛日久,不宜一回来便重罚,更不能与沈岛主撕破脸,遂冷声道:“沈门主作为岛主副手,擅自率众进入大宣境内滋事,按律该受鞭刑,念及你主动承认过错,改劳役三个月,其余人等协助,制造二十万锐箭。”

    “是!”

    林昀熹目视文琴,骤然记起那次双方冲突,宋思锐拿了她的剑,心底莫名漫过微妙滋味。

    “章鱼,你说……该如何罚她?”

    宋思锐一直怀持“事不关己”之态,正端起杯盏喝茶,闻言差点喷茶。

    强行咽下后,他呛得满脸通红,形容狼狈。

    “……我?问我?……散布谣言,损害岛主名声,本当杖责四十,念在本心为善的,减半吧!”

    林昀熹没好气:“也不怜香惜玉,算了!采茶时节,罚去阿凝那儿采五十斤茶。”

    文琴领命,如蒙大赦,随众人返回原位。

    “既无旁的事,”林昀熹语调平缓,“我们夫妇二人去瞅瞅大师兄。”

    ···

    幽静庭院内,一身绿袍的沈星长正用左手拿着一把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狭长寒刃,眉宇冷漠,朗目如寒冬平湖。

    闻卵石道上有数人步伐匆忙而至,清冷视线如流水滑向大门。

    漫天日影之下,那女郎身姿窈窕,娇靥褪去稚拙,焕发沉稳而不失飘逸的清丽。

    她发绾妇人髻,双眸澈比浅溪,青衫迎风,如朦胧烟雨润春山。

    身侧青年玉冠清贵,衣袂翩飞,恍如遗世独立的年轻仙君。

    沈星长知傅家三郎生得极美,却从未想像过,当对方换上贵公子袍裳后,竟呈书中所言“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之风姿。

    沈星长垂首望向空荡荡的右袖,自惭形秽感油然而生。

    “大师兄。”

    林昀熹和宋思锐跨入院落,眉间流露的情绪远比他复杂。

    于宋思锐而言,眼前人肩负一门重责,为得昀熹垂青,长年打压他、伺机陷害他,比起兄长、霍七、申屠阳等人更能称得上“情敌”。

    但对方终究因他失了臂膀……

    恩恩怨怨,大致两清。

    而对林昀熹来说,此人与她有师门情谊,曾为得力干将,更是稳住沈家数百人的关键。

    儿时,她偶有为“傅章鱼”打抱不平,却鲜少正面与沈星长起冲突,甚至屡次顾存“大师兄”的威严。

    纵然明知“傅章鱼”借忍辱负重的弱者姿态讨得她掩人耳目的垂怜与相护,她亦乐于表现出公正无偏私,以维持三人的玄妙平衡。

    可后来,年岁渐长,她心动了,毫无疑问选择她的章鱼,一护到底。

    即便沈星长臂膀被削、沈家人发难,她不曾真正苛责于“傅章鱼”,只让他适当回避;而后意外得悉意中人为皇族,她恼他的瞒骗,担心血脉相近,却始终舍不得提“退婚”二字。

    在某种程度上,她和“傅章鱼”私下对彼此的宠溺不分上下。

    只不过她素来要颜面,人前相对高冷,导致外人眼中看来,是傅家三郎这个没厚实背景的外来小伙子,凭借连续数载的死缠烂打,才赢得秦家姑娘的芳心。

    尤其无上皇和太皇太后低调如普通商家长者,改名易姓,深居简出,不见外人,无人知晓来历身份。

    林昀熹离开七十二岛快十七个月了,失忆时固然想不起沈星长,寻回记忆后则不愿多想。

    既来了,她就得安之。

    “昀熹……大岛主。”沈星长伫立良久,勉强挤出一声“恭喜”。

    林昀熹一度恼他隐瞒诡计,但季节更替,周而复始,他容颜憔悴,胡子拉碴,浑身充斥落魄感。

    所有斥责或怨怼,统统咽回。

    她和宋思锐兜兜转转绕多绕了一大圈,也许最初源于沈家的挑拨离间,和她的不坚定。

    但事到如今,她和他终成眷属,且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懂得珍惜对方,还因此寻获亲生父母……

    这一大圈,没白绕。

    “大师兄打算安守在双月岛?”

    言多必失,她只挑最简单的问。

    沈星长“嗯”声应道,似自觉太冷淡,复道:“反正……长陵岛那边,老爷子、老六在,我这模样……帮不上忙。”

    林昀熹忽觉这类自暴自弃之词,已在宋思勉处听到太多。

    她曾坚信,以沈星长的桀骜孤高,断臂后必能迅速恢复,何曾料无她在岛,他也恹恹而归。

    “何出此言?”她负手而立,“大师兄对我的决策有异议?”

    “你既有傅家三郎从旁相助,何需我这废人?”沈星长意兴阑珊。

    “你缺的是臂膀,但你才学仍在,声望不减,胆敢自称废人?”林昀熹玉容隐含薄怒,“对得起大伙儿喊了你这么多年的‘大师兄’么?”

    沈星长垂目,踟蹰不语。

    “外子的长兄在前年因意外截去双足,照样凭一双巧手,堂堂正正‘站’着!你学武之人,昂藏男儿,火里来水里去,有何可惧?”

    “我……”

    “大师兄,沈家需要你,七十二岛需要你,师弟师妹们需要你。处在南洋的海盗蠢蠢欲动,根据我的推算,这儿才是他们的终极目标,快则半年,最迟两年,必会进犯!

    “秦家脱离五族六十余年,亦不受大宣庇护,无论大家来自何方,从何年起融入,理当团结一心,自强不息。咱们没时间纠结儿女情长,争风吃醋!

    “我们未必都生于此,但既有幸成长于此、有缘并肩执剑而行,理应同袍对敌,以壮志热血去守卫祖辈所创的平稳安定。

    “我今儿登岛,不为安慰你、鼓励你,不为算沈家人到我家门口闹事的账,更不为计较你们往我床舱内丢迷香!我只来问你一句,你,沈星长,可愿如当初,带领沈家男儿,为七十二岛一战?”

    林昀熹挺立在金芒中,堪比深谷幽兰,漫溢高洁、飞扬、纯粹的气息。

    沈星长看惯她肆意任性的一面,忽觉此刻的女子颇为陌生。

    “大师兄,”宋思锐沉嗓柔和中透着笃定,“你我相争多年,谁是谁非,怕已算不清,也没必要再算。眼下,本该携手应对,设立布防,训练人马,齐心协力,绸缪未雨,不知你意下如何?”

    话毕,他徐徐伸出右掌。

    沈星长低叹:“是我溺于过往,让你俩见笑了。”

    将利刃插向泥土,他以左掌回应,给宋思锐不轻不重的一击。

    至此,一段悱恻情愫告终。

    ···

    在沈星长处聊了近两个时辰,林昀熹一行人用过午膳,接受船夫们的道歉后,带上数名沈家小辈同行,驶向长陵岛。

    碧波万倾,无边无际,间或三三两两岛屿,大大小小皆属七十二岛之列。

    林昀熹驻足甲板上,遥望海天尽头,眉眼难掩肃然与隐忧。

    宋思锐缓步行近,停步于她身后两尺外,因良久无话,引来她的回眸。

    他握她的手,小声埋怨:“你呀!上午为何莫名其妙问我惩罚之事?是在考验‘大岛主夫婿’的能力?”

    “就想看你对这事的处罚意见。”

    “你该不会没想起……文琴她对我……?”

    “我想起了啊!我还想起,上回他们好几十人围攻你,你用她的剑还击。”

    “四舍五入有半年!”宋思锐哭笑不得,“你现在才吃醋?酿久了更好喝?”

    “谁吃醋?我那时根本不记得她是谁!”林昀熹用“蟹钳爪”夹了他一下。

    宋思锐虽暗为她极其罕见的小醋意而兴奋,仍耐着性子解释当时的处境。

    林昀熹笑了:“在你眼里,我小气到这程度?”

    “说实话,我宁愿你小气些,对我更霸道些。”宋思锐见后方无人,索性拥她入怀。

    其时天高云淡,日渐西顷,他们只顾极目远眺,未留意船舱中一双双带笑的眼眸。

    两日后的晌午,船只总算安然停靠在长陵岛的码头边。

    此地为七十二岛的核心,又是陆地面积最大的一个,长住人口超过十万,有山峦十余座、良田数万顷、高山泉、淡水湖泊,景致宜人。

    他们下船时,海滩上聚了数千人,穿戴整齐,淡青浅绿一大片,欢呼雀跃,迎候领主。

    其中,秦老岛主秦楷须眉发皆白,昂然立在人群中,长眸笑成两弯月,如画卷中摘下的老星君般,威仪与慈爱并重。

    一看到他那满是皱纹的沧桑脸面,林昀熹原先的凛凛威风瞬间褪尽,水眸泪光莹莹,扁起小嘴,呜咽有声:“爷爷,我回来了。”

    “唉呀!成亲了,怎还是小孩子模样?定是展瑜纵容你太过……”

    秦老岛主捋须,笑看跟随在后的宋思锐、林绍夫妇、傅千凝,颔首致意。

    林昀熹嘴巴越嘟越长:“才不是!他欺负我!趁我糊涂,把我给娶了!”

    “这两位是……?”秦老岛主笑眯眯转移话题。

    宋思锐连忙向他引见林绍夫妇。

    林夫人对长者行礼,忽然拉了林绍,双双跪倒:“秦老岛主对昀熹的救命与抚养之恩,林家今生今世亦无以为报啊……”

    “使不得使不得!”秦老岛主轻挥袍袖,拂动一股柔风,缓解了二人的下跪之势,趁机扶住林绍。

    傅千凝会意,从旁搀牢林夫人:“伯母,咱们回园子慢慢聊。”

    林夫人连连拭泪,哽咽点头。

    秦家宅子在大小、布局、亭阁的样式几乎按照京郊的品柳园复刻,除某些局部根据个人喜好进行翻修或加建,南北花木品种有差别外,池沼湖泉、庐室堂谢等完全一致。

    秦老岛主邀请客人穿行于小桥曲水,绕过媚柳挺松,步入一幽鸟啼枝、药香四溢的庭院。

    宋思锐取竹沥水,备茶磨、水杓、茶罗、茶帚,盏托、茶筅、茶巾等物,逐一为大家奉茶。

    双方寒暄几句,秦老岛主问明林昀熹一年来的状况,感慨良多,边饮茶,边聊起陈年旧事。

    “奉延二十一年冬,雪灾深重,岭南以北出现了瘟疫,还没到开春便爆发了……老夫和子女随年迈的父母路过,本着行医济世之心,进入抚州城治病救人。

    “隔了整整十七年,老夫犹记那呼天抢地的哭声、染瘟疫者的愁苦和悲怆。我们一家五口忙了三日三夜,正逢州府派人清理隔离,我秦家……身份颇为特殊,故暂避城外。”

    林夫人蓦地回忆起妹妹那句“看小昀熹断了气,嬷嬷请更夫送去郊外埋了”,不由得暗捏一把汗。

    “某一晚连夜出城,正好见一黑影,抱着一只大锦匣,鬼鬼祟祟沿城墙而行。我们猜是贼人,恨动荡时期人心不古,施展轻功追上。那家伙发觉有人追来,急匆匆发足狂奔,恰巧月黑风高,不小心摔倒,匣子脱手甩出数尺。

    “出人意料的是,匣子内忽地传来婴儿微弱啼哭声!那黑衣男子惊得连滚带爬,抱头鼠窜,一边吼‘不关我事、不关我事、我不是人贩子’,一边落荒而逃。

    “家母医者仁心,惊觉是个气若游丝的小丫头,即刻抱回住处,不遗余力救援。施针、喂药、找乳母……倒腾半月,勉为其难救活了。”

    众人虽知那是小昀熹,仍禁不住长舒一口气。

    秦老岛主凝视林昀熹半晌,叹息:“我们检查过这丫头的随身之物,除去一裹着锦锻的椴木匣,衣裳倒是件件精致,不似穷苦人家的孩子。贴身的小肚兜内层绣有‘燎烟微吐,东昀初熹’八字……”

    “啊!”林夫人惊呼,“那、那是我闲来所绣的双面绣,一面蝶舞,一面为小字……”

    “正是。”秦老岛主挪移至檀木柜前,取来一沉甸甸的石匣,再从中拿出一上了锁的小方匣,开锁后向她展示那小婴儿的肚兜。

    “昀熹小时候,确实很爱穿我做的衣裳,想来……我妹妹调包时,生怕她把贴身小衣换了,容易惹她不适、哭闹,因而留下……”

    林夫人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林绍和林昀熹、傅千凝轮番安慰了一阵,示意秦老岛主继续。

    “我们一家推测,那八个字包含孩子的名字,试了几种组合,觉察她对‘昀熹’这两个音有反应,便唤名昀熹,没料误打误撞,蒙对了!

    “为给她找家人,我们在抚州城内外辗转了两个月,后终于寻到那小偷。小偷却说,锦匣确是顺来的,只因他无意间撞见一更夫,见其怀抱的盒子异常精美,猜想为贵重之物,遂紧随在后。

    “快到城门时,更夫迎面撞见一喝得摇摇晃晃的乡绅之流,随手放下锦匣,上前搀扶。那小偷乘其不备,夺了锦匣跑得飞快……溜出城后,被我们盯上,摔了才知里头藏了个小娃娃。

    “我们顺着他提供的线索,找过乡绅,可那人喝醉了,唯一印象是有人送他归家,得了赏银欢天喜地而归,连人家是何年纪容貌也不晓得。

    “瘟疫期间人心惶惶,人员流散,我们苦寻无果,对这孩子感情日生,决定带她回长陵岛,养在膝下,当作亲生孙女照顾。

    “一晃数年,双亲回大宣仙霞岭颐养天年,我独力承担七十二岛,念及兄弟分散,儿孙或抗击海盗时战死,或病逝,唯昀熹继承家父的部分功力,名正言顺成为我秦家传人。”

    林昀熹亦记起,年幼时长辈尚有好几位,成长后只剩她和爷爷相依为命。

    再后来,傅家兄妹成了她的伴儿。

    回首前尘往事,众人无不慨叹阴错阳差、世事无常。

    问及未来何去何从,林昀熹确信数万海盗占据南洋诸岛,为的是养精蓄锐,重返七十二岛,以雪前耻。

    她希望父亲暂居此地,助她一臂之力。

    林绍曾为工部尚书,更一度兼领少府监、将作监、军器监,主缮修、功作、盐池、园苑,凡城池修浚,土木缮葺,工匠程式等皆有涉猎。

    他起起落落,现今无官无职,仅一爵虚衔,京中恒产寥寥,随女儿女婿留居长陵岛半载或一年,并无不妥。

    林昀熹暗下决心,这一回,秦家的太爷爷和爷爷打下来的基业,将由她来镇守。

    世间的种种美好从不因为某些人努力过,就得以维系,地久天长。

    秦家不会因她寻回亲生父母而后继无人,她,会带动七十二岛中的二十余万子民,无惧自身的微不足道,无惧前路的艰难险阻,无惧将来可能要面临的挫败,以年月织起属于他们这代人的锦绣年华,并为下一代开启繁华盛世。

    她深知她还年轻,但她的长辈们亦曾年轻过,亦曾天真狂悖、肆意风流。

    天地山川见证着他们来过,也必将见证她的存在。

    ···

    宋思锐年少时居于秦家大宅,与她定亲后,为避嫌,特意搬去后山临海小院。

    知悉二人成婚,秦老岛主把后山和整片海滩划归给宋思锐,将他那闲置的房舍拆了,改成宜居的中型院落,依山傍水,清静怡人。

    是夜,安顿好林绍夫妇后,小夫妻住进新家时已是夜色深浓时。

    白日里燥热渐散,天幕缀满的星辉在静谧凉风下瑟瑟发抖。

    林昀熹久未踏浪,脱了鞋袜,挽裙直奔院外;宋思锐如像照顾孩子般,抱了吃食、软毯等追在后头。

    二人嬉笑打闹,数着小螃蟹在沙地上留下的无数洞穴,暂忘烦忧。

    潮水渐涨,他们索性跃至巨石上,并肩观星。

    江山雄丽,星辰摇动,海气漫漫,泠然洒然。

    “章鱼,”她往他肩头轻靠,“有时,我会误认为……这才是梦。”

    宋思锐圈紧她,低头亲吻她的眉心。

    星月辉映下,她倦极的神态颓靡间泛着丽色,懒懒依偎他时,方泄露不现于人前的无辜。

    他禁不住低下头,以唇覆盖她的翕动的小嘴,细细密密封住,柔柔软软践踏。

    持续舟车劳顿,林昀熹兴致欠奉,幽幽闭目,芳颜融融,恹悒罢战,由着他作乱。

    宋思锐寸寸舐下,尽管怀中人软绵绵成团,他仍旧克制住想要逞凶的冲动,替她拢好衣衾,拥娇躯入眠。

    忘了多少个相似的夜,躺靠于沙丘或海岩上,畅快淋漓地倾诉心事。彼此距离自远而近,却从未似这一刻,安心、安宁、安分。

    任凭海风席卷浪潮,他们相互拥抱,相互取暖,昏昏沉沉睡至下半夜,醒时月已西斜。

    林昀熹触抚他没来得及修理的须根,涩涩扎手感引发她的好奇。

    “年幼时,我的认知当中,世界除了茫茫无尽的大海,便只有长陵岛和周边毗邻岛屿;再长大一些,我又想,天下如七十二岛之大,最富庶即是我的岛;

    “当遇见你,看你用睥睨天下的眼神、不可一世的语气,讲述大宣比这儿如何如何热闹繁荣,我心里可气了……恨不得咬死你!”

    “难怪,次次见血……”

    “有吗?”

    “你七岁那年,用荆棘条抽我,咬在臂上,牙印尚存印记;另外两回……”他用指腹摩挲下唇,“也‘柔弱’不到哪里去。”

    “这样呢?”

    她昂首以贝齿轻撕他嘴角,随即松口,诱发他倾身覆来。

    抬手抵住他的鼻唇,她低啐:“我话没说完呢!”

    “你说你的,我亲我的,两厢不误。”

    他睡了一觉,正精神旺健,静听四下无人,寻思螃蟹新食法,悠哉悠哉剥壳。

    林昀熹沉浸在回岛的感怀中,只扭头避过他的玉冠:“往昔听戏也好,读话本子也罢,总会在精彩后收场。实则,人生每一日都有新鲜事、新目标。

    “历经波折,以为长大了,可心里还是发虚,因为我走出七十二岛,知道世间比我预想的还要辽阔,生怕今日的成长应付不了明日的磨难……你曾说过,我定会运筹帷幄的,对吧?”

    宋思锐停下胡搅蛮缠,柔声道:“你,还有我呢!”

    “对哦,”她唇畔挑起一抹弧度,“你八个爪子挥舞,没有处理不了的事。”

    “不,”他语气坚决,“我只能用七个爪子去处理事务,剩下那个……专属于你。”

    最后那句话含混不清,夹带温热,落向她耳根,仿如火舌擦过,烫得她绯颜欲燃。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写到这里,三更合一,我其实没偷懒啦~】

    初步计划写四到五个番外,有副CP、反派视觉、主角小时候的互动,以及正文后续的糖。

    不看配角的小可爱,直接看第一和最后的番外就OK啦

    临近年关比较忙,不能保证番外更新时间,敬请谅解。

    ·

    接下来打算开【公主】的那个文,

    预收的文名会在正式开更时再敲定。

    请大家戳一下专栏先放进口袋,以免迷路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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