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

    棠念念脑子里胡乱想着。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感情自然是深厚的。

    而且不管亲生母亲做错了什么，她那时候还那么小,她多无辜呀。

    棠念念含着泪眼看向棠父,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发现对方脸色铁青的可怕。

    她敏锐察觉到一丝危险,扭头想往外跑。

    但棠父豁然一把抓住她,就像抓着只兔子，力道强横，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没办法挣脱。

    棠念念害怕极了，拉扯下的疼痛,更是叫她真的哭了出来,眼泪止不住的往外冒,“我一直爱您敬您，这十几年来,我都是把您当成亲生父亲看待的，爸——”

    啪！

    棠父又是重重一巴掌，“闭嘴，不要叫我爸！”

    很多年前那个人给他编织的虚幻美梦，带着遗憾，让他牵挂这么多年都走不出来，现在彻底清醒,所有的难忘偏爱,都成了翻涌难耐的愤怒和恨意。

    棠念念耳朵嗡嗡响,脸颊火辣辣的痛。

    短短的时间内，接连挨了棠父两个巴掌,她开始恐惧起来。

    头虽然晕头转向，但无措和慌乱倒是被打散了。

    棠念念清楚意识到，即便面前这个男人曾经将她视如珠宝，宠爱了十几年，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上一句，但现在冷情起来，活像是要生拆了她。

    “现在就去医院做鉴定！”棠父说完又叫来助理，让对方去查初恋的事。

    很快，房子里只剩下瘫坐下来，捂住脸哭得泣不成声的棠母，还有久久站在一旁怔愣不语的棠凌和棠盛景。

    在这样压抑的氛围下，管家和佣人都悄然去到别处，不敢逗留。

    没多久，棠凌总算从一重又一重的冲击下回过神，他揉了揉眉心，看向棠盛景，“你赶紧回校，要是实在没心思上课，今天准许你请假一天，打打球玩游戏，都可以。”

    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

    棠凌不再看棠盛景，叹了口气，走过去安抚。

    棠母说完一番话，显然已经耗费了所有力气，浑身颤抖地歪靠着。

    棠父扶着棠母上楼了。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棠盛景还站在那。

    看着空荡荡的家，他知道，这在以后将会是常态。

    这个家，散了。

    他有些茫然，更多的，还是心烦意乱。

    换做以前，棠盛景可能真就像大哥说得那样，跑去打球或者游戏，但现在，惯有的调皮贪玩，像是突然按下了暂停键。

    看到得知帖子消息后，就迫不及待赶回来要争家产的棠念念，棠盛景愈发对棠浅感到后悔愧疚。

    经过这件事，棠念念以前善良柔顺、不争不抢的面貌算是彻底被撕下。

    她之前总是蓄着眼泪，作出一副棠浅在处处争抢的模样，现在看来，到底是谁在争，才真正明了。

    可笑一家子都为了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生生逼走了棠浅。

    一想到棠浅说不想再跟他们一家有任何纠缠瓜葛，连自己当年走丢的事都懒得再追究，棠盛景就更难受了，胸口憋得透不过气。

    他也没脸再去打扰。

    想到这件事里，对棠浅伤害最大的棠父，棠盛景又想到了她平静地问，查清楚然后呢，如果是棠父的主意和安排，他打算怎么帮忙讨回公道？

    棠盛景感受到深深的无力。

    以前不无术，叛逆打架就觉得自己厉害的不得了，现在才知道，有多幼稚。

    他的确没办法帮棠浅讨回公道，毕竟再怎么厌恶，那也是他爸，总不能去报警。

    但叫他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继续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他同样也做不到。

    棠盛景开始往楼上跑，进了房间就大肆收拾起东西，乱糟糟扔进行李箱，拖着准备往外走的时候，他想了想，随手从本子上撕下一页纸，写了留言。

    什么时候棠父愿意向棠浅道歉，他就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一家人，都要向她道歉。

    就算她不愿意再回这个家，也做不了任何弥补，也应该向她道歉。

    天气越来越冷，大雪纷纷扬扬，紧张的期末考之后，迎来了放假之前的校庆。

    没有课程安排了，校里很热闹。

    “我们这届赶上建校五十周年校庆，现在所有人都参与校装点，看起来还蛮盛大的，好期待啊。”

    “以前的优秀生，听说有不少受到邀请前来，应该会有很帅的长吧？”

    “肯定有，焰火晚会的时候，好想跟长跳舞。”

    “校花有表演节目，我们班已经集体订了大花篮，你们班呢？有安排吗？”

    “当然！自从上次论坛棠念念那个帖子之后，咱们校现在谁不心疼校花棠浅啊。”

    “说起来，棠念念那天跑出去之后，一直没来校，前天去办公室，我无意间听到老师说已经办了退手续，你们有谁知道他们家现在到底什么情况，该不会已经把棠念念赶出家门了吧？”

    “私生女的身份虽然上不了台面，但既然敢养在身边这么多年，肯定不会驱赶，应该是她自知在这里没有颜面再待下去，打算转校。”

    “她算是跑得快，高一年级的棠盛景就没那么好运了，我听说前两天，他被人从楼上泼了桶脏水。”

    “啊？以他那暴躁的性格，还不得打起来。”

    “没，这位问题生最近都不打架也不旷课了，而且公然放话，他的确有很多对不起咱们校花的地方，谁看不惯想要出头的，大可冲着他来，他绝不报复。”

    “然后呢？”

    “帖子发酵，大家激愤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棠念念又不在校，还真有几个男生去找棠盛景的，听说他嘴角都被打破了，也没还一下手。”

    “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过分什么啊，我说你们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棠家到底什么情况，你们不过是一知半解，更何况校花都没表态说什么，你们一个个倒替她主张上了。”

    “快看！迎宾处那边，校长亲自出来接的男人，好帅啊！”

    议论声止，一片激动的轻呼。

    ……

    离校庆表演已经不到一个小时，礼堂后台，化妆位和试衣间基本都是满的。

    “好漂亮。”倪悦看着换好礼服走出来的棠浅，呆了几秒，立即举起手机拍照，“棠棠，你就像仙女一样。”

    棠浅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镜子，微旋身转了一圈，“是衣服好看。”

    她穿衣打扮向来都很简单，大概是从小长在大山的缘故，审美比较落后。

    校庆节目演出需要穿礼服，她本来担心自己眼光不行，选不好，季柏鸣倒是先送了一套过来。

    和上次陪他出席宴会送的那件风格大有不同，少了锋芒毕露的华贵，多了几分温雅恬静。

    也不知道他怎么选的，总能刚好贴合身形，还凸显出不一样的美。

    想到季柏鸣受邀要来参加校庆，棠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莫名的有点紧张和期待。

    他应该会来礼堂观看校庆表演吧？

    没多久，前面传来主持人报幕的声音，从雷动的掌声可以判断，现场恐怕已经座无虚席。

    “你一会别紧张，我先去观众席坐下了。”倪悦看着手机里拍下的美照，脸上带着股迫不及待的炫耀，眉飞色舞，“轮到你出场的时候，尖叫声大概能把礼堂顶都给掀起来。”

    “好了，你快出去吧。”棠浅被说的脸都有点红。

    “当校花这么长时间，成天都有扎堆的人跑来看你，你怎么还没锻炼出来——”倪悦还想说，已经被棠浅推着往外走。

    越是这样，倪悦就越要说。

    化妆室人多，棠浅忙去堵她的嘴。

    两个人打打闹闹。

    等到倪悦出去，棠浅坐到休息室等待。

    她的表演是钢琴独奏，在校庆节目的后半段，时间还早。

    虽然前面有过两轮筛选，但上台表演，还是头一次。

    为了缓解紧张，棠浅戴上耳机循环播放将要表演的曲目，手指搭在桌沿，一遍遍沉浸练习。

    在节目将要排到的时候，有调度人员过来提醒，棠浅跟随走到通道口等待。

    没多久，掌声雷动，舞台的灯光暗下来，只留了一道在两位主持人身上。

    随着报出曲目和表演人员，观众席又是一片掌声。

    就在这个空档，棠浅深吸口气，在工作人员引导下，从暗影处走上舞台。

    她在钢琴前坐下，一束亮光豁然笼罩。

    少女身形纤瘦，穿白色修身礼服裙，外面有层淡藕色、极具设计感的朦胧轻纱。

    舞台上只剩这束亮光，照着她，整个礼堂安静下来。

    “怎么这么黑，老大，你小心点脚下。”

    “好安静啊。”

    “快看台上！还好正巧赶上了！”

    礼堂入口，有压低的窸窸窣窣声响。

    徐远探头想看看还有没有座位，刚往前跨出半步，就直直撞上前面坚硬的脊背，抬头一看，蒋知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舞台。

    低缓的钢琴声流泻。

    少女脖颈修长，微微低垂，下颌明晰，优越的五官轮廓，让侧脸在光影里有着失真的美感。

    丁霖和徐远几人识趣地不做声，也不再找寻位子，就站在入口过道，远远看着。

    后台，从受邀来宾化妆室走出来的季柏鸣掀起厚重的帷幕一角，在暗影里站定。

    琴音接近尾声，他仍有些意犹未尽。

    “你认识？”身侧一道婉柔的女声问道。

    周彤彤拉了拉礼服肩带，看向舞台上的棠浅，暗自撇了撇嘴。

    那样干巴巴的小女孩，有什么可看的，她这样丰腴韵味的大美女站在旁边，穿的晚礼服还是低领，一片傲人风光，竟愣是没吸引到他看一眼。

    季柏鸣淡淡嗯了声，算是应答。

    周彤彤不死心，开始回忆起年少青葱岁月，“之前咱们上那会，元旦汇演，我们两就是在这个礼堂的舞台上，四手联弹，没想到十年过去，还能有机会重现当年。”

    钢琴曲结束，爆发出的掌声远超先前任何一次。

    很多人甚至激动到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呐喊，声势完全不输他当年的阵仗。

    季柏鸣看到一个个扛着花篮冲上台的男生，心里更是极其吃味。

    小竹竿的爱慕者竟然有这么多？

    季柏鸣扯了扯嘴角，语调刻薄，“不用感怀，不过是为了迎合校方的煽情宣传，走个过场。”

    周彤彤被噎的一梗，讪讪不再说话。

    棠浅下台，走到朝她拼命招手的倪悦身边坐下。

    “我就说吧，是不是都快把屋顶给掀翻了？”倪悦很激动，“你看看，大家送给你的花篮都直接摆满了过道，我刚才还看到好多人录了你弹钢琴的视频，论坛估计又要沦陷了。”

    棠浅刚才还是有点紧张的，低头拿纸巾去擦手心的细汗，在听到主持人说‘他现在仍处在荣誉墙顶端’时，惊讶抬头，注意力回到舞台。

    在一番演讲般的慷慨激昂过后，棠浅看着出现在光亮里的身影，有些许惊讶。

    季柏鸣告诉过会来参加校庆，但她还不知道居然也有节目表演，而且还是四手联弹。

    刚才听主持人说，两人是多年老同，十年前就一起在舞台上这样表演过。

    女人还算漂亮，那双眼睛笑盈盈落在身侧的季柏鸣身上，柔润到仿佛能淌出蜜来。

    棠浅看着那束光亮里，刚才她坐过的钢琴前，两个人默契弹奏。

    神情不自觉地紧绷。

    倪悦见过季柏鸣，知道他现在是棠浅的监护人，同样有些意外，还有些开心，“你哥真的好帅啊！”

    棠浅声音闷闷的，“他不是我哥。”

    “差不多嘛，他年纪虽然比你大一些，但长得这么好，总不能管他叫叔叔吧，”倪悦是个脸盲，看人大部分都是一团团无法区分的模糊，能让她都觉得颜值高，在她认知里，那已经属于天花板级别了，忍不住拿出手机开始录视频，“你哥旁边的，我虽然看着辨不出什么，但帅哥旁边的，肯定是靓女，是你哥的女朋友吗？”

    棠浅听着这些话，心里越来越不舒服，“他哪来的女朋友，都这么一把年纪了，恋爱都没谈过，他多半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继续说道，“他旁边那位，也算不得多靓，还没你好看。”

    倪悦瞠目结舌放下手机，扭头看向身边的人。

    她从没见过棠浅用这样讥诮的语调说话，更没见过棠浅对谁这样品评过。

    在她看来，棠浅一直只关注自身，不非议也不八卦。

    很少有什么能引起她的情绪。

    倪悦想到什么，试探着又说道，“他们配合的好默契啊，两人之间还有眼神互动。”

    她一说完，就看见棠浅整个唇抿起来，酸溜溜地道，“哪里来的眼神互动，他都没看那个女的一眼，要说弹琴就弹琴，她干嘛一直送秋波。”

    倪悦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捂住嘴先是激动地笑，稍微冷静了一点才飞快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你哥啊，不对，监护人。”

    钢琴曲终于结束，棠浅气鼓鼓又看了几眼，这才反应过来倪悦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她说得笃定，“他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而且——”

    而且，他们的生长环境截然不同，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当然不可能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