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
小两口在贡凡林场呆了两天。
期间盛景玚白天跟着大哥出去忙活,真一留在家里做饭。
顾雪则一直试图接近真一,打听盛家到底什么情况,还有没有机会平反。
说实话,真一哪儿知道这些?
第一次还当顾雪温柔友善,可一天之内来两回,还非要帮她做饭……
真一就觉得这人挺遭人烦的,一点都看不懂别人的眼色。
有道是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盛家在林场的处境并不是百分百安全,她只能佯装不知顾雪有猫腻。
“……你这手艺瞧着好啊,这是你老家那边的菜式吗?”
“唔。”
“你们夫妻俩来了真好,盛老师一家过得太不容易了,每天不是硌嗓子的黑面馒头就是噎人的馕,配上一碟泡萝卜就没别的了,咱们其他人十天半个月好歹能沾点肉星子——”
“哦,这样啊,那你们确实过得好不少。”
“……”
这话把顾雪噎了噎,一时拿不准盛家这小媳妇是不是在讽刺自己。
她悄悄看了一眼,对方没看自己,将一兜子干香菇倒盆里,又到灶上舀了两瓢开水,忙完这个又麻利地从碗柜里搬出一条熏过的猪腿处理,整个过程里完全没有主动问她话的意思。
顾雪咬着下唇,眸光一狠扯出笑:“妹子,我来帮你吧。”
真一侧身躲开她的手, 第一次认真看了她:“不用了,烧饭做菜哪还用得着人帮忙,林场最近不是特别忙吗,同志你还是忙正经事去吧,我这里就不劳烦你了。”
开玩笑,她和盛景玚来得匆忙,除了那一扇排骨,就剩两条猪腿。
自家人吃都不够,哪有多的请旁人?
让人家干了活,难道还能不留饭?那样别人又得说她不会做人了?
抠门的真一一听到有人来分吃的,不想跟她打太极了,果断拒绝。
她总觉得这姑娘有点居心不良。
但听她扯东扯西这么久又弄不明白她到底要干什么,难不成盛家还有值得别人惦记的东西?
那不能啊。
盛景玚说了,盛家的老底都被他带走了,公婆他们到林场时四个兜儿一样重,真有惦记的也不至于等到现在。
不会真是为了口腹之欲吧?
顾雪表情微僵,忍不住在心里咒骂真一蠢。
知道不点明白对方根本不会顺着她接话,可要直接了当的说,她对盛景棠感兴趣,想跟她做妯娌?
怕不是以为自己得求着她,故意拿乔吧。
再想到表妹前几日特地写信炫耀她进了自己从前的单位,还跟她爱慕的许秘书相谈甚欢,嘲笑她在贡凡虚度青春,只能嫁给当地泥腿子,以后的儿子女儿也是不讲究的农村人,顾雪恨得牙疼。
迫不及待想给自己找一个能看得过去的男人。
然而在贡凡这地方,看得过去的男人哪那么容易找到?
林业局里年轻干事倒是不少,可林业局在林场外的县城。
如她这般档案直接调到林场的人一年到头估计都见不着林业局的人,而林场里能说得上话的年龄都不小,平均四十上下。
这个岁数的男人都有妻有子。
哪怕没老婆的家里也有几个拖油瓶呢,顾雪今年才二十一,正是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当然不愿意喜当妈。
算来算去,盛景棠还真是一个好选择。
首先,盛老师和向老师随和有文化,不像是对儿媳妇指手画脚的人。
其次,盛景棠本人高高大大,相貌堂堂,眼下虽然落魄,可那身气度比林场其他同龄男人强了不知多少。
最后,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场长似乎对待盛老师一家非常优待。
之前向老师请假到林场下面的县城寄包裹被人瞧见了,那人便写了匿名举报,怒骂盛家资本主义思想,耽于享乐,名为下放改造,但家里还是积藏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东西,这么多年也没有被改造好,请组织一定仔细调查,千万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反革|命分子。
写举报信的人顾雪认识,同她一样都是去年九月份调过来的,叫做余浩波。
但不一样的是,她是被逼的,对方是主动来的贡凡。
路上她就听人提起过,余浩波家里有背景。
主动申请到贡凡林场就是听说贡凡植树造林有了进展,专门来镀金的。等有了功劳,到时候再让林业局好好填一份档案,就能顺理成章调回城里其他好单位。
可惜盛老师夫妻俩不配合,他们在工作上要求非常严苛,完全贯彻实事求是的理念。
是谁的功劳,他们给场长的报告里就写谁的名字。
余浩波软硬兼施,盛老师全都视而不见。
不仅如此,还跟场长提了一嘴他心浮气躁,办事不够踏实,不适合呆在实验室的话……
顾雪是看着余浩波寄的信,甚至猜得出是针对盛老师的,可那又关她什么事?
余浩波背后有人,盛芳礼一家却是下放的反革|命。
是,盛老师一家确实人品不错,对他们这些新来的非常尽心,即便是非农林专业的人,两位也是全心全意的教!
但为了盛家人得罪余浩波值当吗?
不值当。
现在顾雪依然不后悔当初的袖手旁观,反正场长根本没搭理那举报信,不是吗?
对盛家而言并没有损失。
而她通过这件事看清了场长对他们的态度,再看这回盛景玚来探亲,场长跟人有说有笑的,连食堂的老张头都特地出来跟他唠了两句,这就是本事。
顾雪定定神,打定主意要从真一嘴里问出点让她安心的内容。
祈真一不让她帮忙,她索性告辞。真一也没当一回事,只当顾雪意识到自己不好对付后放弃了。
反正只要她嘴巴严,谁也别想在她这里套话。
谁想到半小时后这人又回来了。
真一:!!!
有完没完。
她不仅回来了,还拎着一盒点心。
巴掌大一小盒,牛皮纸包着,真一随意扫了一眼,正是这一眼被顾雪捕捉到了,她眼中迅速闪过轻蔑。
“以前的老同学从海市寄来的,送给你。”
“海市”两个字还加重了语气。
真一抬眸,看了她两秒,对方笑盈盈的,没管她到底要不要,就默认她会接受似的直接把东西放在灶屋外面的石台上,看着着实大方。
——如果她放东西的时候不要那么肉疼的话。
真一兴味地打量着她,对她的锲而不舍开始感到好奇了。
她佯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连婉拒:“这么稀罕的吃食我怎么好意思拿,快收回去。”
嘴上这样说着,但行动上就有些不那么积极了。
顾雪见状,脸上笑容更盛,眼中的蔑视也更明了了。是个眼皮子浅的,要不是长得差强人意哪能攀上盛老师的小儿子啊。
这样一想,顾雪又有点不甘心。
老天太不公平了,怎么就给这些目光短浅的蠢货一副好皮相呢?
她那个恶毒表妹如此,眼前的女人也如此!
“怎么不能收,有个词叫眼缘不是吗?我一瞧你就觉得咱俩适合当朋友,而且……”顾雪顿了顿,眉眼低垂作羞涩状:“……我一直都非常钦佩盛老师和向老师,还有盛景棠同志……”
她细声细气,欲语还休般,想要勾起祈真一的好奇心。
可等了几秒也没听到动静。
顾雪困惑的抬起头,就见祈真一嘴巴张成O型,似是被她的话惊呆了。
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这反应好像有点大?
但又侥幸的以为,听到女孩子的心事,如此“震惊”似乎也很正常。
看她久久不接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故事:“你爱人是盛景棠同志的弟弟,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让你爱人去问问盛同志,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同志?”
真一眼睛一亮。
哦,原来是想跟大哥处对象?
不过——
为什么不去讨好公公婆婆呢?
跟她这个弟媳妇搞好关系有什么用,她和盛景玚又不可能做大哥的主,真是奇怪呀。
真一眼珠滴溜转了两圈,决定试探试探。
便装作满脸惊喜的样子:“哎呀,原来是这样。只是大哥说家里现在要啥没啥,怕委屈人。
公婆也说家里成分高,媳妇进门后得跟着受委屈。我相信同志你不是那嫌贫爱富的人,不然你也不会来问我。我就非常理解你的感受,爱情都是需要主动争取的,主席还说了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呢。
你不嫌弃咱家成分高是你品性高洁,如果你真的能嫁到咱们家,我敢保证只要大哥有一口吃的肯定就饿不着你,正好我和盛景玚没办法到林场照顾双亲,就要辛苦你帮着照顾一大家子了。
大哥看着严肃,其实人很好的,只要你能帮他照顾好爸妈,他肯定会感激你的,而公公婆婆对媳妇的要求也很简单,顾家,多生几个大胖小子……”
她说得越多,顾雪脸色越难看,到说起生儿子时,表情已经快绷不住了。
这盛家都落到什么田地了,对儿媳妇还这么多要求?
什么照顾家里,多生孩子,拿她当母猪啊?
顾雪五官微微扭曲,这会儿心情跟吞了屎差不多,没想到盛老师和向老师私下是这样封建的人。
再看真情实感夸公婆的祈真一,她难掩厌恶的同时不禁生出几分怜悯——
瞧,这就是书读少了的缘故,被压迫还不自知。
她想拿起桃酥掉头就走,心里却存着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
顾雪勉强笑道:“……怎么就照顾不到呢,你丈夫不是运输队的吗?运输队多好的单位啊,他跟场长、副场长都挺熟的,到时候费点功夫帮盛同志疏通下关系,换个轻松的岗位不是挺简单的吗?”
真一一副被吓到的模样,怂怂道:“哪有那本事,要能换早就换了。”
“你有没有想过,兴许是是碍于成分,不好明着照顾呢?”
真一将信将疑:“真的?那就更没办法了,家里这成分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
顾雪唇角勾了勾,笑得跟哄小孩的狼外婆差不多。
“也不一定。如果盛同志娶个根正苗红的媳妇儿,你们出点力给她想想辙儿,应当是可行的,咱们林场的人都不错,不是那等见不得人好的,到时候家里每个月能多几十块钱贴补也是好事。”
说完,顾雪一张脸绯红。
就差没明着说只要帮她换个好位置,她就嫁给盛景棠。
想什么美事呢?
摸清了她的打算,真一就懒得应付她了。
语气淡淡地:“嗯,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们家在贡凡认识的人不多,你别看我男人是运输队的,其实没攒下几个钱,如果几十块钱能给我未来嫂子找个轻省体面的工作,我肯定不抠抠嗦嗦;如果动不动就几百,呵,拉倒吧。”
“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亲姐妹都别想让我掏这么多,何况是不熟悉的大嫂……哦,同志,我没说你啊,你别误会。要是你跟咱家大哥成了,到时候只要你写个借条,我跟盛景玚哪怕豁出脸找人借,也得给你借回来的。”
顾雪:“……”
真一挤了挤眼睛:“亲兄弟明算账嘛,你这样善解人意的同志,肯定明白的哦。”
顾雪:……呵。
她要再听不出这个女人指桑骂槐,她就不叫顾雪。
顾雪被气得不轻,恼羞成怒地瞪了真一一眼,倒没说太难听的话,只是阴阳怪气道:“你说得对,咱们无亲无故,送东西确实不太好。”
转身拿起桃酥就走。
真一撇嘴,语气却无比欢快:“诶!同志,你怎么走了,是不是我说的不对,惹你生气了呀?”
顾雪背影晃了晃,脚下步伐更快!
这盛家老三也不是好东西,看着跟父母大哥亲近年年都来,一提到钱就变了嘴脸!
也是她想岔了,工作这么体面的男人居然娶了一个只有脸却没半分内涵的女人,呵,一个被窝难不成还能睡出两人?
他媳妇儿这个态度就很能说明问题。
算了,整个林场的人都知道盛老师没什么家底,毕竟他们一家人没有公分,更没有补贴,如果盛景玚跟盛景棠关系不如她想象的那样融洽,只是塑料兄弟的话,那她琢磨这些干什么?
难不成真嫁过去伺候人?
她又不是贱得慌!
真一还不晓得对方是如此识时务的人,担心他们一走,对方还盯着大哥不放。
等大伙儿中午回家吃饭,她便把这事说了。
当然,在描述过程中给自己美化了一丢丢,没有表现出恶形恶状的一面,也就盛景玚隐约能猜到她多么气人。
向秀丽听罢直摇头:“这姑娘悟性不差,学东西很快,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有点掐尖儿。”
如果能沉下心,懂得既来之则安之,兴许是株好苗子。
二老干的一直是教书育人的活儿,到了林场后,除了前两年坐冷板凳被排挤,后面也是在林场教新人育苗,改良培养液之类。
他们什么样的学生都见过,如同顾雪这功利主义、机会主义的其实见得不少。
因此听到她今天的试探,谈不上多少失望,只是有点惋惜一个有能力、有学习底子的人走歪了路子。
“老大,以后单独遇上的话你就离远一点。”
盛芳礼淡淡说道。
盛景棠面不改色,点了点头。
他是家里的老大,凡事都得为这个家着想,他的妻子不一定得多完美,但绝对不能是爱挑事、心机深沉的姑娘。
*****
自第一次进城没见到人后,祈大强又抽空到县城去了两趟。
每一次迎接他的都是依然紧锁着的院门。
接二连三的失望后,祈大强也有些挫败。
这日,他刚走出巷子没几步就撞见了凌天奇。
祈大强下意识想要躲开对方,只转过身后他又有些意难平。
——凭什么是他不敢面对凌天奇?
一想到这人跟那祁珍是一家人,两人幸幸福福过了七年,他便连对方都迁怒上了。
登时又转了回来,只是这么多年在凌天奇面前习惯了低一头,实在没有冲上去骂人的勇气。
但也没有打招呼的心思,便装作没看见对方的样子。
他不想搭理凌天奇,凌天奇却主动叫住了他:“大哥!”
祈大强绷着脸,目不斜视,径自从他面前走过。
凌天奇愣了愣,以为大舅哥在气恼他没有保护好祁珍。
可他当时也是处于气头上,哪个男人得知妻子给自己戴了绿帽子能保持理智呢?
谁想到珍珍是被人陷害了!发生那样的事她也不想的。虽说他心里依然介怀她跟别的男人发生过那样的事,但他知道,妻子只爱自己。
七年感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何况还有两个孩子,他愿意再给两人一个机会。
再想起家中的一团乱,也是头疼。
连忙追上前:“大哥,珍珍的事……我对不起你们的信任。如果我有办法,我也不想让珍珍一直被关在派出所,两个孩子这么久没见到妈妈已经哭了好几回了,我想请大哥帮个忙,能不能将幼珊兄妹俩接到红顶寨住一阵子,我——”
“不能。”
祈大强胀红着脸打断他的话,说完又意识到,根本没法质问对方到底认识的是祁珍还是祈真一,只能僵着脸说:“……马上就是双抢了,家里所有人都得下地,没法照顾幼珊。万一孩子跑山里河沟里出了事,到时候让我们怎么给你交代?”
凌天奇又是一愣。
他忘了乡下还有抢收这回事了。
“是我考虑不周了。”
“……嗯。”
祈大强扔下这句话就要走,全程没有问祁珍一句。
凌天奇心中觉得古怪,他印象中的大舅子是木讷的,不像小舅子那样会讨好人,跟大多数山里人一样,面对城里人有着天然的敬畏。
今天却是很不一样。
凌天奇对祈大强表演感到诧异的同时,也为妻子感到不平。
他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大哥,你就不问问珍珍在派出所过得如何吗?瑞军回去都跟你们说了吧,家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到派出所探视,这样做合适吗?”
别管能不能探视,但一个人都没来说明什么?
说明这些年他们对祁珍的好都是假的,是为了谋取好处。
祈大强额际青筋跳动着,讥讽地笑了笑:“你觉得不合适?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是他妹吗?
都不知道打哪来的妖魔鬼怪,占了他妹子的身体七年!
七年啊,不是七个月,不是七天!
她在东川县城吃香的喝辣的,有出息的丈夫,有两个可爱的孩子,当着人人羡慕的县长家儿媳妇,他亲妹子呢?
不知在哪受罪!
偏生他这个做哥哥的一点儿也没察觉,只以为妹妹长大了成家了,性子变了也很正常!
难怪小真一回来了也不见他们,就他们这样认不出亲妹子的还配当她哥哥吗?
祈大强眼睛充血,愤恨地瞪着凌天奇:“祁珍既然进了局子,那肯定是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从现在开始,我没这个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
祈大强属实迁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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