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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6章 魇灵(十六) 跟我数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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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魇灵相斗,必须有能扛过它所设梦境中,所有苦痛的强悍意志力。

    有些人抹不平往事留下的疤痕,每每被揭起一次,就疼得无以复加。

    梦境里和梦境外,两个正处于巨大煎熬中的少年,从外表来看,竟已分不清他们谁更难捱一点。

    痛,好痛!

    那火又一次降临在他后背,融化了皮肤,切开了肌理,一根一根,把深埋其下的痛觉神经挑出来,炙烤,焚烧。

    在极高的温度下,血液很快就汽化,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明明疼得钻心,他脑子却昏昏沉沉的,不远处,几个魔修谈话的内容,与魔焰毁灭山林的声音,一同入耳——

    “大人,山上搜遍了,都没找着温月明的儿子。”

    “再搜,不惜把整座山都烧光,掘地三尺也要挖出他的行踪。”

    “是!”

    “呵呵呵……我就不信了,看他父母都烧成焦尸了,那小子还能藏得住?”

    “大人,这事儿真的非那小子不可吗?”

    “就一个跑腿的,你怎么问题这么多?”

    “嘿嘿,魔主这么大费周章地抓他,小弟也是好奇嘛,世上魔修那么多,难道就他特殊?”

    “不错,就他特殊,他身上有那样东西,迟早会堕入魔道,成为杀神。”

    ……

    手中紧攥着的淡青色衣摆,已经被汗水和泪水揉搓地一塌糊涂,温辰将脸埋在其中,强忍过一阵窒息的感觉。

    他不想对魇灵说谎,可是,他又不得不对魇灵说谎!

    这几个月来,在凌寒峰上,和师尊一起,师兄师姐一起,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冰封的心扉也渐渐消释如初。

    可能是被好时光冲昏了头,不久之前,他竟主动与人提起有关“杀神”的事,本想得一个子虚乌有的答案来自我安慰,可谁知——

    “常言道,杀一人为罪,杀十人为凶,杀百人为恶,杀千人为将,杀万人为雄,那杀十万、百万人——”

    “是为神,杀神。”

    “说是传说,其实也不尽然,上一次魔道北君作乱,一夜之间毁掉十几座城池,屠灭十万生灵……一千年,距今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十年前,河洛殿南方烽火已经有了动静,那么距离下一次杀神出世,恐怕也不远了。”

    “放心吧,都是天命所至,就像那狐狸精怕张天师,一物降一物,有灭世的,自然也就有救世的,这玩意真出来了,要么镇之,要么杀之,谶言听着吓人,其实并不会影响太……”

    温辰满口的铁锈味,不知是咬破了舌头还是震裂了牙龈,亦或是,心头的血返涌上来。

    但他不关心这些,他关心的是,师尊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与语气里,那双双遮掩不住的厌恶和痛恨。

    好像,他本人就是那位张天师,时刻等待着把祸世的杀神——镇之,杀之!

    ……若是让师尊知道了,未来的杀神很有可能就是他怀里的自己,那么他会如何做?

    思及此,温辰情绪几乎崩溃,好想大声质问这所谓的命运:为什么要对我如此残忍?先是夺去我的生身父母,然后又让我最看重的人,成为了最想要毁掉我的人?!

    不,不能这样。

    师尊对我那么好,我还想要学好他教给我的每一句咒术,练熟每一招剑法;我想要陪在他身边,口渴的时候,为他调上一杯花蜜水,夜凉的时候,为他披上一件厚衣服;我其实是有点贪心的,得了温暖就不愿意放开,昙花一现……哪里比得上来日方长。

    温辰疯狂地告诉自己,那谶言,说不定是假的,只是银面血手随口胡诌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可是天不遂人愿,耳畔的虚空中,有人一遍遍地在向他询问——

    “小辰,那些人在说什么?”

    “你趴着不敢动,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你听着,魔道一步一步地在陷害于你,肯定是有什么目的,不用害怕,不管你知道多少,都要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杀你的父——”

    “——我不知道!!!”

    在魇灵的摧残下,意识里阴暗的伤痛被放大了许多倍,温辰觉得自己从没像现在这么脆弱过,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猛地从他怀中起身,狠狠推开他,跌坐在地上,脸颊半干的泪痕之下,透着穷途末路的凄凉:“师尊,你别问了,我真的不知道,当时都烧糊涂了,他们说了什么,我真的没听到……”

    他这栖栖遑遑的样子,是真的伤人,叶长青深吸口气,按按自己隐隐有些发疼的心口,顿住脚步,手掌向下压一压,妥协:“好,好,不问了,不问了。”

    待对面终于安定一点,他探手过去,抓住被梦魇苦苦折磨的少年,最后问了一次,“怎么样,再坚持一下?自己能挺得过去吗?”

    “呜……”温辰不说话,只是死命地摇头,身上控制不住的颤抖,似乎明明白白地说着三个字——我不行。

    “……”见状,叶长青缓缓长叹,垂下头,轻轻贴上他的前额,感受着那熔岩一般的高热,莞尔道,“好,我去带你出来。”

    他转身刚走出一步,手腕就又被反抓,回头,对上温辰被火映红了的双眼:“师尊,你别去,魔焰好烫,你会受伤——”

    “不会。”叶长青打断他,笃定地一扬眉,笑容明媚,“你别忘了,我可是极品火灵根,能够操纵这世上最精纯的火灵流,这点魔焰算什么?小菜一碟。”

    也不知是他太不靠谱,还是情势总是很迷离,温辰又一次不大信任地,问出了那个问题:“……真的?”

    “真的。”叶长青宠溺地擦了擦他脸颊,许诺,“乖,别看,把眼睛闭上,很快就好。”

    “……嗯。”此情此景,好像只要他在身边,温辰就觉得安定,浑身的战栗止了些,一只手拽着他袖子不撒开,听话地闭上双眼。

    而后,一声轻微的“刺啦”传来,叶长青并指为刀,自襟口裁下一道青布,似两个月前在魔窟之中那般,温柔地给他蒙在脸上,满是歉意地道:“小辰,是我的疏忽,认识这么久了,都不知道你曾受过这样的伤……之前在验灵泉,你不愿意脱下衣服,也是因为这个吗?”

    听他提起此事,温辰身子猛地一僵,干裂的嘴唇紧紧抿着,半天,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站着别动,跟着我数——”叶长青轻笑着,像平时教他剑路怎么走一样,一句一句,循循诱导,“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温辰跟着,小声说:“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对,就这样,我保证,大概到一百只羊的时候,我就带你回来了。”这一次,叶长青轻易地就挣脱了他的手,趁他精神放松下来,悄悄施了个闭目塞听的“无感”咒,才放下心来,离开这边。

    一转身,那原本伤不到他分毫的梦境魔焰,此时竟疯了似的,席卷上来!

    “哈哈。”他冷笑。

    近来你们这些个杂碎,真是越来越不怕死了,太岁头上的土好动是吗?可以,执念化身,转世魔头,你我都不是什么善茬儿,今天倒要看一看,究竟是谁更技高一筹……

    世间魔物,强大到一定程度时,就可以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域”,在这“域”中,所有猎物的爪牙都被拔去,听凭域主宰割。

    这里的梦境,就是魇灵的“域”。

    知晓没用,叶长青干脆就没试着召出“落尘”,选择了硬碰硬的短兵相接,直接敞开识海中最后的那道屏障,任由对方贪婪的触手向里探去。

    他一边往前走,火舌一边缠上来,焚着了雪履,焚着了青衣,刺骨的灼痛直接加诸神魂之上,邪恶的力量横亘在前,却意外地,没有拦得住他。

    大概魇灵也能体会得到,眼前的这个灵魂里,有着比刚刚那个充盈数倍的隐伤,那甜美的味道令它思之若狂,当下便兴奋起来,刺探索取的力度翻番,钩子一样,向这人的记忆深处,猛钻进去!

    唔——

    叶长青脚下一步踉跄,抬手捂住左眼,那里刀绞一样的疼痛,让他一下就体会到了被生剖魔核的感觉。

    前世,温辰是在他死后才做的这件事,所以感官上并没有什么印迹,不像现在……

    疼,太疼了。

    可是越疼,才越勾得起杀意。

    叶长青挑唇,邪性地笑了一下,潋滟的桃花眸里,尽被嗜血的狂热侵占,仿佛一个褪下画皮的恶鬼,终于露出了阴狠的本源面目。

    从这里到白衣少年被焚烧的地方,仅仅只剩两丈远,可这一刻,仿佛距离被无限拉长,时空的隧道搭起,登时,尘封于地底的过去破土而出——

    激烈交锋后的战场上,魔族胜利,俘虏了上百名来不及逃脱的各门修士,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等待魔君宣判。

    可他,却迟迟没有动手。

    多久没有听到过的,冰冷而虚幻的女声,终于又在这魇灵梦境中响起:“这些人没有什么用了,全杀了罢。”

    “……”

    “怎么,我的小美人,这么久了,还不习惯自己的身份,下不去手?”

    “……”

    “罢了,那本君便教一教你,如何把这些废物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等等——”

    “什么?”

    “……不劳主人动手,我来就是。”

    话音一落,女声便愉快地轻笑起来,仿佛一个看着宠物规矩接回抛掷物的驯兽师,满意道:“行啊,跟我拧巴了那么久了,难得这么听话,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什么都可以吗?”

    “呵呵,本君这么宠你,自然是什么都可以。”

    “那……就不要虐杀,给他们个痛快吧。”

    “啧啧啧,我说呢,小美人怎么突然开了窍,原来啊,还是心软。”女声犹如刺入耳鼓的毒针,嗡嗡地,让人头皮发麻,“也好,本君也明白,调/教野马不能一蹴而就,得一步一步来,太过了,容易出事。”

    “去吧,做得干净点,一招封喉,若有一个没处理好的,按惯例,晚上我看着你给自己钉钉子。”

    “多谢……主人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

    有心人都懂,这种蒙眼play,以后肯定是要玩回来的XD

    第077章 魇灵(十七) 他永远都是一个人,一个人生,一个人死,一个人历尽艰险,一个人朽烂成泥。

    黑靴一步一步走过去,停留处,跪着一个半身浸了血的剑修。

    后者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血泪和泥的清秀脸庞。

    竟是个姑娘。

    她佩剑已折,双手被缠绕的魔气缚于身后,锁骨上有一道纵深的伤,正汩汩地往外冒着红流,额前凌乱的长发间,隐隐透出一点清新的颜色。

    眉心一点,桃花妆。

    她费力地仰着头,双眼麻木地望向上方的人,既没有痛骂斥责,也没有哭泣求饶,半晌,干哑地问了一句:“裴初夏,我叫裴初夏,叶公子,你还……记得我么?”

    叶长青无言。

    裴初夏,这个名字他记得,是个万锋剑派的一个小弟子。

    当年,昆仑山论剑大会终场,他险胜了“剑魔”花辞镜,走下擂台的时候,场边大群身披银纹圣雪的剑修,纷纷投来意味不明、不服、甚至不屑的目光,那意思很明白——对于本门来讲,剑术桂冠落于别家,是莫大的耻辱。

    不过,他也不在意,相反,这些人越不甘心,他就越开心。

    忽然,雪浪一般的人群中,挤出一个个子小小,身材微胖的姑娘,在一干笔挺的同门间跌撞几回后,终于蹭到他身边,盈然一笑:“叶公子,你刚才打得特别好,没有比花师兄差,不用理他们!”

    “哦?”叶长青打量这小姑娘几眼,奇道,“万锋剑派的弟子,居然也会这么说话?”

    “那有什么的,事实就是这样啊,不承认也不行~”小姑娘无视了旁边人投来的怨怼眼光,指间一闪,变出一簇烈火般明艳的石榴花,“有朋自远方来,我们总不能老攀来比去,得尽些地主之谊,喏,叶公子,昆仑山夏天开得最好看的花,送给你,以后记得常来!”

    这几句话似是能用尽她所有的勇气,说完,把花一塞,转头就跑,跑了几步,想起什么,转头道:“裴初夏,我叫裴初夏,别忘了啊!”

    最后的一回眸,她眉间那点轻红色的桃花,仿佛要漾出水来。

    榴花欲燃,桃花灼灼,无论哪一个,都和它的主人一样,充满了勃勃的生机,叶长青低头看着那一簇红,心情愉悦极了,伸出手来,想要去触碰阳光下莹润的花瓣,然而时光扭转,无数往事碎成齑粉,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只手,穿过浓烈的硝烟和尘土,捏在了姑娘带血的下颌上。

    她和五年前相比,模样变了很多,脸上的婴儿肥不见了,骨肉匀停,冰肌玉骨,曾经的小胖丫头,出落得漂亮多了。

    ……可是,有什么用呢?

    叶长青轻叹一声,低声道:“抱歉,我不记得了。”

    在裴初夏从茫然到震惊,再到痛楚的目色中,他敛下眼去,装作若无其事地道:“输了就是输了,弱者必须付出代价——成王败寇,战场上,从来都不讲人情。”

    “你——”她下一个字未说出口,就僵住了,一双瞪到了极致的眼睛,来不及下移去看一眼到底怎么回事,口中、颈边已涌出了大股大股的血。

    叶长青漠然地立在一边,腕子一甩,收回折扇,不敢再看她一眼,视线飘到手中血淋淋的扇缘之上,心里像吞了黄连一样,苦涩难言。

    ——我非杀你不可,抱歉。

    ——裴姑娘,下辈子你就做个普通凡人,不要再……投身这道门了吧。

    “砰——”

    身侧一声闷响,尸体倒地,他深吸了数口气,方抬步向下一个人而去。

    ……

    不过顷刻的功夫,魔火已经包绕了他全身,烧得半边脖颈血肉模糊,叶长青望着那天的自己,手起扇落,一招一个,中途偶然一记失手,后面就乱得找不回阵脚,那强作残酷,却依旧道不道魔不魔的样子,真是可笑又可怜。

    ——小玩意儿,你只有这么点本事对吗,以为单凭这个,能赢得了我?

    他嘴边的笑容忽而就深了一度,毫无预兆地,五指倏地向左前方一抓!

    电光石火之间,那片本来与旁的景象无差的虚无之境,居然如受扰的水面一般,波纹动荡不堪,下一瞬,一只长条状的,与刀鱼神似的东西,竟被活活从那水洼中拖了出来——

    无面,无五官,头尾也辨不分明,一眼看去就是浑浑噩噩的一条,正颤立着,扭动着,挣扎着。

    它出现的一刹那,天河山梦境里的魔火暴涨数倍,一下子就将擎住它的人彻底吞没!

    “这就是你的实体?”明红色的烈焰中,叶长青面目有些失真,他好奇地歪了歪头,上下打量着那只歪扭的魔物,微微一笑,“太心急了吧,也不看看对手是谁,一口就想吃个胖子?”

    仿佛能听得懂他的话,魇灵尖叫着反抗起来,目睹那张脸上的皮肤一块块烧焦脱落,露出的白骨,却比冷铁还要无情——

    “你抓的时机很对,那是我第一次主动杀自己人,三个门派,一百二十七个,失手三十九个,回去之后,从一个子时到下一个子时,被那血红色的钉子罚了整整一天一夜。”

    叶长青说起过去的事,平铺直叙,好像在讲一个普通的话本,与他自己毫无干系:“那天我以为自己会死,可到底也是挺过来了——自那以后,我就明白啊,这世上神祇已殁,没谁可以仰仗,能镇压邪魔的,只有比她更邪的邪魔,最终你猜怎么着了?她被我用那把‘诛邪’利刃,钉死在伐天殿的卧榻之上!”

    说着,他舌尖探出,轻轻地舔了舔唇,垂首凑近一点,低声问:“区区一个手下败将,你竟企图用她来慑我?”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简单的一个动作,吓得那魇灵直接失了色,乃至于“域”中的魔火都停顿片刻。

    “哈哈哈哈哈哈哈——”恶作剧达成,叶长青畅快地笑了出来,微仰着头,戏谑道,“我又不是魔修,怎么会对你动用纳川邪术?小家伙呀,胆子这么小,做什么域主?所以现在究竟是我在做梦,还是你在做梦?”

    与他的自如相反,魇灵简直像只炸了毛的猫,张牙舞爪半天,忽然全身僵直了一下,自爆了!

    黑乎乎的半透明物体化作泡沫,一点一点自他手中滑溜出去,与此同时,周围的梦境开始崩塌,宛如地动时的山河破碎,山火没了力量来源,很快萎靡下去,自地面的裂缝中逃了回去,不到一盏茶功夫,就火灭风停,一切都安静下来。

    山顶小筑消失了,嘈杂低语的魔修不见了,焦尸、南君的声音也都散去了,唯余那小水洼边的白衣少年,没有生气地趴着。

    ——还有三尺,就够到了。

    叶长青这么想着,神魂却实在难以为继,剧痛和眩晕一波强过一波,双膝一软,居然就这样跪倒在地上!

    叮当——耳畔,金属堕地的声响异常明亮。

    他机械地低下头,看到一把锋刃三寸长,刀柄刻着上古魔纹的青铜匕首,静静地躺在那,散发着阴冷冰寒的气息。

    霎时,瞳孔放大了一倍!

    “小子,本君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没空跟你在这玩贞洁烈女的把戏,刀放这了,是自裁谢罪,还是臣服于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做出选择。”

    幽深的大殿里,空有脚步声踱过,不见说话者的身影,只剩几盏铜灯,举着寂寞的火焰。

    魇灵没了,梦魇还在,南君不容置喙的审判声还在身边周旋。

    不同的时空,相同的姿势,他膝盖抵在玄青色的砖面上,面对着那把不盈一握的匕首,本已掌惯了剑的手却颤抖不休。

    七日前,河洛殿东方烽火升起,魔道东君出世。

    彼时临海城大劫,正道损失惨重,数千修士尽数被屠,万锋剑派首徒云逸亦在其中。

    妖人叶长青做下此孽后,逃亡魔域,不敢露头,烽火同俦各门正在集结人马,准备第一次大规模围剿。

    前半生匆匆二十五载,他没想到有一天会落到这种境地。

    怎么办?

    叶长青觑着脚边那把青铜匕首,目眦欲裂。

    是一了百了地死,还是千夫所指地活?

    几乎是本能地,他捡起匕首,刀刃划破颈上薄薄的皮肤,鲜血滴落指尖,那烫热的温度,令他浑身一震!

    不,不能死,我就这么死了,临海城下那数千亡魂又该如何?谁人为其伸冤?何时才能瞑目?

    凌寒峰上那座屹立了千年之久的剑圣玉雕,从十几岁起,自己就一直追寻的青衣与道心,难道就要泯灭在这里?

    魔族圣女,南君迟鸢,绝不是像世人了解到的那样简单。

    想杀她,非集齐四块烽火令,召出传说中夜良明王的佩刀“诛邪”不可,而能够驾驭“诛邪”的人,至少是半圣。

    飞升成圣,渡劫境即半圣。

    放眼当今世道,无一人可担此任。

    那么……

    叶长青缓缓阖眼,喉头一滑,将最后一口桀骜的血气吞下,握刀的手轻轻放下,端平在胸前,嘶哑着嗓子,沉声道:“主人,我愿臣服,愿入魔道,愿为你而战。”

    ……

    夺烽火,斩同俦,自那一刻起,铺洒在他面前的,就是一条不归之路——

    “凌宗主说得对!公道来的太迟了,我们已经等了快两年了,不能再拖下去!”

    “妖人欠我家三条人命,他一日不死,我父母兄弟一日不能瞑目!”

    “叶长青,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

    “出来也好,省得躲躲藏藏找你不见,今天大伙在此,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对,碎尸万段,为无数正道冤魂偿命!”

    ……

    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人杀了,业造了,其中曲折,也确实,没什么好与人述说的。

    就连最为亲厚的掌门师兄,都劝他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也罢,一个疯魔的妖人而已,行事哪里还有原则可言?

    他永远都是一个人,一个人生,一个人死,一个人历尽艰险,一个人朽烂成泥。

    不知何时,幽幽的魔焰又烧了起来,像冥火一样勾人魂魄,寸寸缕缕,剥茧抽丝。

    他深深太息:究竟,自己还是败给了魇灵,败给了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往事心魔……

    好累,真的好累,一闭眼,就对上无数怨魂厉鬼惨白的脸。

    与迟鸢一起死在冰冷的石榻之上,是他前世失了心的五年里,最深刻的期盼。

    明知不可为,而肆意妄为。

    那样放弃一切,孤身屠龙的勇气,一生只会有一次。

    再多,不可能了……

    神魂的光渐渐黯淡下去,心跳也一点点趋于静默,周围什么都没有,像一片死地。

    可就在他几欲放弃的时候,忽然有一道不属于此间的声音,穿透进来!

    “八十七只羊,八十八只羊,八十九只羊……”

    山火纵横时不觉得什么,但当一切尘埃落定,不再喧闹时,少年独自数羊的声音就特别明显,清中带哑的声线十分平静,就这么听着,任谁都想象不到,他刚从凶险无比的魇灵梦境中脱身出来。

    “九十只羊,九十一只羊,九十二只羊……”

    这不掺任何杂念的信任,仿若一江冷水兜头泼下!

    魔焰无可抵抗,垂死抖了几抖,灭得彻彻底底——同时,叶长青受缚的神魂猛地一悸,原本已停止了跳动的心脏重新回温。

    他身形晃过几下,虾子一样弓下腰去,单手撑在地上,大口喘气。

    对,我还有事没有做完,不能就这么睡过去,我还有,还有——

    倏地一抬头,温辰昏迷的样子闯入眼帘,白衣尽毁,布料与后背严重的烧伤创口黏连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肉,哪里是皮。

    可他的面容,明明就是沉静的,和那不远处一声一声数着绵羊的少年,并无二致。

    “九十三只羊,九十四只羊,九十五只羊……”

    叶长青听着看着,莫名就有种落泪的冲动,他略仰头,紧紧鼻翼,忍了下去,再平复时,眼梢已然带了笑意。

    不得不说,魇灵有两下子,方才编织的那几个梦,是真的扎进他心坎里了。

    两个月前,在魔郎君寝宫外,他下不去手伤那一片生谱傀儡,可一刻钟前,却清清楚楚地重温了一遍手刃同袍的经历。

    可叹他以为,转世重生,自己真的不会再有勇气面对这些东西,直到——

    少年睁着一双半魔异瞳,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那日之后,叶长青面上没什么,实则懊悔了好久,夜里总是睡不着,去回想,去假设,如果当时能够早一点,就早那么一点点,也许都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正是他的优柔寡断,害徒儿小小年纪就染上那么深重的魔性,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根除。

    十四五岁的时候,自己还忙于和掌门师兄撒娇捣蛋,漫山遍野地游玩儿,可这孩子……

    哎——

    他长声一叹,双手抱起对方轻飘飘的神魂,自重生以来,身上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奇迹般地松了一下。

    真好,这种被人全心全意地相信着,这种披了满身杀戮,转身之时,路的尽头依然有人在等的感觉,真好。

    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叶长青形容不出这是个什么样的滋味,他只是想笑,想迈开沉重的步伐,朝前方安静等候自己的人走过去。

    “域”不在了,被毁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这副破败的皮囊,正被一双无形的手,一针一线缝合起来,须臾之间,就遮住了底下的腐朽和阴暗。

    他走得并不快,甚至有点点磨蹭,好整以暇地等待许诺的数字到来——

    “九十六只羊,九十七只羊,九十八只羊……”

    温辰蒙着眼睛,五感闭塞,脸上的肌肉却很放松,好像什么都不怕似的,淡定地一个一个数:“九十九只羊,一百只羊——”

    蓦地,他身体一轻,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推了进来,下一刻手被人牵住,一直失效的听觉骤然恢复。

    叶长青温热的鼻息扫在他耳廓上,低语时,音色十分柔和:“师父已经错过一次了,怎么还会再错第二次?”

    “魇灵死了,走,我们回家。”

    第078章 同心镜(一) 为师这墙根好听是吧,都给你听出鼻血来了?

    二人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凌寒峰的弟子房中。

    叶长青勉力睁开眼,微微侧了一下头,正迎上从窗外倾泻进来的星月光芒。

    他手指动了动,向身畔挪动几尺,指尖勾住了一片雪白的衣衫。

    “小辰,醒醒。”他说了两句话,嗓子哑得仿若吞炭,强撑着坐起来,招手自桌上取来了茶壶茶盏,摸索着自己喝了一杯后,再斟上,揽起温辰的身子,给他裂得不成样子的唇边递了过去。

    后者尚在昏睡与清醒的边缘徘徊,被掐着下巴喂了几口水后,咽喉滑动一下,细密的睫毛翕动起来。

    “感觉如何,还好吗?”叶长青不是不想用清心咒叫他,而是……用不出来。

    不久前和魇灵一番撕斗,他可以说是占尽了劣势,最后能逆风翻盘,多少是对准其欺软怕硬的弱点,用了些心理战,此时身上确实没有半点伤痕,可元神被魔焰烧了个透,一时半会儿,很难缓过来。

    他扶着额头眯了一阵,直到听到怀里有了动静:“师……师尊?”

    “嗯,我在。”再开口时,声音总算不那么难以入耳,多了分低沉的磁性在里头,叶长青起身来,顺带给温辰抱着,打算放到一旁收拾整齐的床铺上——

    咔啦。

    一声相当销魂的轻响,回荡在空空的房间里。

    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忽然就不动了,温辰头脑还有点蒙:“师尊?”

    叶长青:“……你,你最好清醒一下。”

    温辰:“?什么——”话未问完,忽然腰下一空,身子呈自由落体状向下坠去!

    他大惊,方才脑子里灌的水登时空出去大半,身体凭借多年训练出来的本能,就要一折翻滚开来,可是——

    啪叽!

    没翻过去,直接被压成了咸鱼。

    “啊这,”温辰只觉迎面砸上来一股大力,直将他胸腔间的空气都挤了出去,顿时呼吸就有些困难,刚想呼痛,突然反应过来了是怎么回事,“师尊,你怎么了!”

    叶长青姿势不太雅观地瘫在他身上,虽强作镇定,却还是掩饰不住难受:“没,没……”

    “怎么可能没事!”温辰截过他话,就要抽身起来察看,可将将动了一下,就听——

    “嘶……”倒抽凉气好不尴尬。

    “师尊!”他这次是真吓到了,再不敢乱动,保持着两人手脚相缠的状态,小心翼翼地托着身上人的腰肢,一同僵成了人形竹竿。

    叶长青拧眉低喘着,少倾,才道:“扶我起来,注意腰。”

    “好。”温辰两手穿过他肋下,从肩背处环住,轻手轻脚地提起来,一边动作,一边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他的神色,生怕再哪力道重了,弄疼了他。

    就这么,跟提一只刘阿斗似的,磨蹭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把人从横着的模样变成竖着,他一条手臂被温辰拽着,越过脊背搭在肩头,整个一扛偏瘫病人的架势,先龟速转身,然后一步一步往床边挪去。

    “师尊,你伤到哪里了,是不是刚才在魇灵梦境里出了事?”温辰小脸惨白,仿佛伤得不是他师父,而是他自己。

    叶长青龇着牙,忍过腰间那阵几乎要断掉的酸痛,心塞得不知如何表述。

    魇灵大哥,不是说好只伤元神么?不是说好的么?说好的么?现在这个浑身像被暴打一顿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因他后来为护着温辰,将心魔的伤害绝大部分转嫁到自己身上,元神受损,暂时没有灵力护体,身上这些隐伤就藏都藏不住,抱徒儿上床,平时做来勾勾手指似的容易,刚一下,居然把腰给闪了……

    这步履维艰的样子,简直像极了——

    “师尊,我刚才做梦梦到你中了妖族的邪毒,一下子老了七八十岁,头发全白了,弯腰驼背的,御剑都御不稳,好几次险些从天上掉下来……”

    “你成了老头子,谁都不愿意见,整天躲在房里以泪洗面,可凄惨可凄惨了,你不知道,我都要着急死了,去给你送饭,结果你手抖得——”

    叶长青:“……”暗骂一声娘,心说家里都养了些什么真相预言帝,小混蛋不盼点老子好,说啥来啥!

    他在心里把秦箫轮了十七八遍,方呼出一口恶气,轻描淡写道:“大概……大概是最后梦境崩塌的时候,一不小心,把腰扭了。”

    实话说,这已是再善意不过的谎言了,要是被温辰知道了是他因为元神受伤,牵连到肉/身,天知道这孩子要如何自责!

    但是NF……叶长青显然是低估了对方的孝心。

    他余光一觑,正捉到徒儿那下一刻就能掉下泪来的小表情,心里一跳,晓得不好,忙道:“不碍事,为师皮糙肉厚,根骨奇佳,这点小伤还过得——嘶。”

    “不,这不是小伤。”温辰摇头,满面严肃,架着他,宛如上刑场一样,十二分郑重其事地行到了床畔。

    叶长青无法,叹道:“哎,行,歇歇就好,我自己来。”这话方落,身子突然一软,整个人面朝下,被撂在了床上。

    ?!

    好小子,居然敢趁我虚弱,使近身格斗术阴我?

    他正这么腹诽着,腰部忽然传来一记力道,轻重恰如其分,那一瞬间,自尾椎往上,仿佛过电一般的酥麻,猝不及防地,就泄出一声呻/吟:“哈~”

    温辰站在床侧,双手配合着,一下一下为他揉捏,看起来操作颇为娴熟,应该是从前没少做过此事。

    柳明岸亲自挑选的灵药效果奇佳,他上午被欧阳川打出来的伤,晚上就已好了七七八八,动作没问题,只是右手还不太能使劲。

    他边揉,边循着经脉的走向,将温润的水灵输送进去:“师尊,这样可以吗,要是觉得疼的话,告诉我,我小点劲。”

    可乐的是,某人刚刚还质疑徒儿阴自己,这才眨眼功夫,就被对方二十四孝般的温顺举措给征服了,全身软得像滩水,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半截挺直的鼻峰,闭着眼,含糊不清地哼唧两声:“行,行,真行……”

    自二人初识的翌日,一顿简单却精致美味的早餐上桌,温辰首次展示出了宜室宜家的一面,再之后,就不断地给他以各种惊喜,原以为两三个月时间,该挖掘得差不多了,谁知?

    真正的宝藏少年,永远都经得住考验。

    嗯,舒服……

    叶长青餍足地叹一声,心说看来上辈子做了回屠魔的孤胆英雄,没少积德,这辈子一醒来,就捡着这么一个合意的人儿。

    “三儿,你这按摩的手艺,哪学来的?”

    “回师尊,是和我娘亲学的,以前我爹总是有些风湿骨痛,肩背劳损的毛病,坐得久了,经脉就会僵住,血液也流通不畅,我娘曾经专程去医馆里拜过师,研究过经络按摩,后来多少也教了我一点。”温辰口中徐徐地禀报着,手上按压不停,从肩头到尾椎,将可能受损的经络一条一条地过,末了还补充一句,“我不过学了些皮毛,手法上,跟我娘比差远了。”

    “嗯,嗯。”差远了,这就是差远了。

    叶长青此时的感受,大概就和之前温辰听到他说,秦、阮二人不过金丹境界,修为一般时很相似了。

    他个机会主义者,好容易有当老佛爷的时候,自然不能放过,于是——

    “往下点,往下点,哎对,就这,轻点,疼……”

    “师尊,你放松点,别老是绷着,这样我放不开手脚,你也不会舒服。”

    “行,我尽量……以前也没弄过,不太清楚该怎么样。”

    “师尊……你且忍一忍,这个的话,越疼越有效果,不疼没用的,很快,待会儿习惯了就好了。”

    “啊,那,那再重点,重点,不是,错了,慢,慢点,嘶……”

    屋子里,细小而暧昧的说话声此起彼伏,床上人蹭蹭被子,微仰着头,幸福地眯起眼睛,那模样,活像只被主人撸到了点儿上的猫咪。

    窗外掠过一阵窸窣,他们全没在意,只当是风声。

    又颐指气使地享受了一会儿,叶长青终于想起正事来,犹豫了片刻,低声问:“小辰,你背后的伤……”明显感觉加于身上的力道乱了一瞬,他目色暗了暗,反手抓住徒儿的腕子,避开其上的伤处,小心地侧过身,道,“解下衣服来,给我看看行吗?”

    闻言,温辰面色难看,悄悄低下头去,也没有试着去挣开他的束缚,咽喉处急促的滑动暴露了他的紧张。

    见状,叶长青将他拉近了点,语气放软,乖哄:“师父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到底有多严重,还有没有可能恢复原样。”

    温辰没说话,却把头埋得更低了。

    叶长青有点无奈:“你……”

    气氛僵住,屋里没灯,阴暗一片,只听窗外蟋蟀赛歌喉似的,一声亮过一声,其中的欢腾劲儿,和屋中人的惶恐形成了鲜明对比。

    半晌,温辰才咬着唇,期期艾艾:“师尊,很,很丑,你……你还是别看了。”

    ……

    其实对叶长青来讲,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温辰这么个内向温吞的孩子,若不是在魇灵的逼迫下,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说出那些埋怨父母、尖酸刻薄的话来。

    当时是没有办法,不得不将过往的丑陋伤口揭开来给人看,现下回到现实世界了,他就像只受惊的蜗牛,忍不住又要缩回属于自己的那个壳子里去。

    哎,教养这样的孩子,确实不能操之过急。

    叶长青在心里劝了自己一句,撑起身子来,用目光描摹少年的眉眼,微微一笑:“你不敢一个人点灯,也是这个?”

    听他不再纠缠,温辰暗暗松了口气,也不隐瞒,实话道:“是。”

    “是”完,半天没收着下文,他抬眸,见叶长青正神色复杂地盯着自己,顿时有点慌:“师尊,怎么了?”

    ——我难道,说错话了?

    “……”后者摇了摇头,轻啐一下,道,“没什么,我就觉得自己是个混球,世上没个比我还混的混球了。”

    他这三连“混”,听得温辰一愣,浅淡的唇开了又合,几次才说:“怎么会,师尊你是世上最……”

    原本想说“你是世上最好的人”,可话到嘴边,又不争气地遛了回去,他不由得敛下眼,唾弃自己,怕什么怕,有话不敢说,也不知这害羞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幸好,叶长青并没注意到他的这点小心思,嘴边笑容微苦,自顾自地说:“不,我这做师父的,成天就顾着自己开心了,对你的关注也太少了些,这么重要的事情到现在才知道,要不是那魇灵作怪,不定还要瞎到什么时候去!”

    他悻悻地一吊眉,自嘲:“明天该提壶酒找你于师伯去了,为熊瞎子哥俩好的缘分干一杯。”

    也是很奇妙,这两人虽各怀心事,却同是在检讨自己身上的问题,只不过一个会说,一个不会说罢了。

    行动派的特点,说干就干。

    叶长青既想通了这一点,必是要立马补偿的,他抻了抻已缓和许多的腰背,身子探前,弯着两边眼角,笑得迷人:“小辰,今天晚点睡,和我去趟同心镜。”

    “啊!”屋里的人未说话,屋外的人倒先惊愕上了!啪嗒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辨认出声音,他乖戾地一轩眉,扬声道:“阮二胖,我怎么不记得还教过你偷听墙角这种事?!”

    话音落了好一阵,才见一张珠圆玉润的俏脸从窗边探出来,少女笑靥如花,抬头望望天,歪着头招招手,求生欲满满:“师尊,小师弟,晚上好呀,今天月色真美,特别适合一个人踏青散心~”

    与平常不同的是,从来不施粉黛的她,嘴角上竟有一丝没擦净的红颜色。

    叶长青一见着,心里便明朗,冷笑道:“怎么,为师这墙根好听是吧,都给你听出鼻血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撸猫技能,get!

    老叶子:我只是抱徒弟上床而已,怎么腰就不好使了?!

    小辰:师尊,你别紧张,这样我不敢动,这事儿都是这么过来的,一开始有点疼,适应了就好了……

    阮二胖:我艹艹艹艹艹艹!!!刺激!!!

    第079章 同心镜(二) 原来师尊在外面装得邪魅风流,实则在床上是个被人压的???

    “哈哈还好嘛,晚上喝了碗千年人参汤,补得有点过了~”阮凌霜不愧是他徒弟,深得真传,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炉火纯青。

    叶长青鼻子里哼了一声,送给她一个“信你有鬼”的眼色,后者甜甜一笑,双手背在身后,仓促地捂着什么。

    “天天不务正业的臭丫头,我警告你最后一次啊,把心收一收,放到修炼上来,否则,”他视线直勾勾地戳过去,仿佛穿透她身体看清其手中拿的是什么,“下个月再不到金丹二阶,我把你那书架上的本子全烧了。”

    “金,金丹二阶……”刚还阳光明媚,转眼就风吹雨打,阮凌霜靠着常年受宠惯出来的娇憨,强撑着嬉笑道,“师尊,我今年二月份才刚刚结丹啊,进一阶的话,怎么不得个大半年?”

    这话说得在理,普通弟子,进一阶何止半年,三年五载的都有,而且,能这么一阶一阶稳步往上爬,不早早就遇到修炼天花板的,都是天选之子,大部分天赋还可以,辛苦也跟得上的,最多就到金丹大圆满了,之后的元婴、化神等等,则要看机缘。

    目前折梅山数得上名号、且停留在金丹大圆满境界的有好几位,于惊风、白羽等人都算在其中。

    阮凌霜十六岁的金丹一阶,若要放在别的师父那,必是逢人就夸的,但叶长青就……

    作为一个曾修到过渡劫境的老魔修,让他看上金丹水平,实在是有点难度。

    “也成,三个月时间,确实难为了你些。”对面到底是个姑娘,他不好像收拾秦箫那样随便,思量片刻,放宽了期限,“那就半年吧,今年八月份为期,如何?”

    听他松口,阮凌霜喜出望外,忙不迭地点头:“好的好的,师尊你放心,我一定按时达标,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保证完,一溜烟地就想跑,动作之麻利,让人深深怀疑她没干好事。

    “等等!”叶长青叫了一声。

    “……”

    “回来回来,还有事没问完,着急走什么?”

    这话问完,又是好一阵子,胖丫头才磨蹭着退回来,重新自窗边露出头来,扬着个孝敬长辈、尊师重道的笑容,问:“师尊,请问还有什么吩咐呀?”

    这一次,反倒是叶长青踌躇了,抿着唇羞赧了半天,才道:“你手里拿的那东西,给我看看。”

    “啊?东西?”阮凌霜惊讶地张大嘴,好像没听懂似的左看右看,转着脖子看了一圈,摊开双手,无辜道,“师尊,你看,没有东西啊。”

    “……”这一次,连一直在旁边装空气的温辰都看不下去了,他明明就看着,师姐趁着双手背后的时候,把东西藏进储物戒去了,这把戏连他都骗不了,怎么可能骗得过……

    怪了,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的。

    叶长青不仅没生气,还端着一副人畜无害的好皮相,温声软语地劝:“二胖,咱们师门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坦白从严,抗拒更严,不就是本风花雪月么?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书与书之间,本就该是平等的,谁说经史子集就一定比风月话本高贵了?”

    他扶了扶腰,轻巧地下了床,在小徒弟的搀扶下,一边往窗边走,一边诚恳道:“当然了,开玩笑的,不是想罚你,而是我今日突然想开了,觉得对你们的了解太少,平时只教导修炼,不深入生活,这样可不是个称职的师父,所以——”

    叶长青莞尔一笑,眼与眉的弧度舒展得恰到好处,正是最勾女孩子欢心的那样:“师父反省过了,从前对你们总是太过严厉,动辄就打啊骂的,刚才也是一时激动,没控制好情绪,不烧书,不用担心。”

    魇灵梦境中温辰被魔焰焚烧的那一幕,在他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迹,从那出来就一刻不停地在想,自己是不是对三个徒弟的关爱太少了?

    常言说,想和谁套近乎,就要投其所好,除温辰外,其他两个小的也各有各的特点:秦箫嘛,多给他点信任和夸奖,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就可以了;阮凌霜的话,吃不用说,师徒俩本来就一路货色,再有,那就是看风月话本的爱好了。

    虽然,叶长青对那些个儿女情长真是没大兴趣,但为了做一个真正称职的好师父,为了和徒弟们建立起良好的日常关系,该看,也还是要看的。

    他维持着和蔼可亲的面容,安静地等二徒弟先是震惊,然后就开心并感动,可是——

    阮凌霜不仅不开心感动,反而……快被吓哭了。

    叶长青:“……二胖,你这是什么意思,师父就这么不招人待见的吗?”

    阮凌霜不说话,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温辰明白其中的始末,好心为他说话:“师姐,师尊他真的是好意,他是真的想关心关心你,你就……拿给他看看吧?”

    阮凌霜朝他挤挤眼睛:“小辰,你不懂,你不干这一行,真的不懂。”

    “?”温、叶二人对视一眼,在各自眼中读到了疑惑的涵义,而后异口同声问,“不干哪一行?”

    “……”实在瞒不下去了,阮凌霜放弃治疗,破罐破摔,“你们尊重一下作者好不好?!话本在写完之前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啊!”

    尤其是,不能给当事人看。

    ……

    清风带着花香拂过,落到人七窍间,里面却暗藏杀机。

    一盏茶都凉了,师徒三人隔着一扇窗户,相顾无言,表情与想法各不相同。

    叶长青气得眉梢发抖,全凭耐性好,才没有动手打人:好啊,找黄料都找到为师头上来了,“尊师重道”四个字拿去下饭了还是怎的?去他娘的称职师父吧,谁爱当谁当,了解徒弟?呵呵,不必了,直接烧书,烧书!

    温辰尬得满脸通红,全凭胆子小,才没有一走了之:这,我好好地给师尊按个摩,怎么就跟风月话本扯上关系了?虽然,虽然当时的对话确实是有点那什么吧,但天地良心,我对师尊是实打实的景仰之情,要是敢有半点其他想法,天打雷劈!

    阮凌霜萎得楚楚可怜,全凭理智在,才没有上交赃物:你看,我不想说,你偏让我说,说了还生我气,男人怎么这么难搞?我写写文怎么了,又没有因为这个耽误了修炼,明明进度比其他弟子快出一大截啦!人家姑娘间传看的些东西,你跟着凑什么热闹,脸皮还这么薄……说了尽早找个仙女姐姐回来做师娘,偏不,给师弟送手帕,送这送那,现在居然都要带去同心镜了!下一步是不就要合契做道侣了?!

    良久,文弱的红木窗棂传来“吱扭”的几声响,叶长青侧身压在上边,左手五指托着额头,右手手背朝外挥,一副受了伤害,有气无力的姿态:“滚,快滚,在我有精力清理门户之前,赶紧滚。”

    “好嘞!”阮凌霜开心点头,本想就这么逃掉,可越看,越觉得不对——师兄之前说,是他打翻了折雪殿里放“失魂”咒的盒子,才导致大家突然都睡着,并没有什么其他大碍,可是……

    她偷眼觑着师尊这模样,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呢?

    面色发白,神情委顿,水红色的唇也失了光泽,就连平日里总是散发着狩猎一般锐光的眼眸,现在竟因为疲惫,多了分缱绻缠绵的意味,这?

    阮凌霜了然,颇责备地看了小师弟一眼,结果,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对方心思完全没分给她一点,全在,全在……

    “师尊,你是不是又难受了,要不,我再扶你去床上躺躺?”温辰并没想到魇灵的事只有自己知晓,其他人都当是一场“失魂”散落的意外事故,当下也没避讳,直接就说了出来,眉目间的担忧和心疼之色,溢于言表。

    阮凌霜:“……”

    ——等下,信息量太大,让我缓缓,缓缓,原来师尊在外面装得邪魅风流,实则在床上是个被人压的???

    而且,对方还是才十五岁的小师弟?

    我天。

    一瞬间,她就有些明白,师尊为什么要力排众议,强行收这个根骨不佳的小弟子入门了。

    原来是有这方面喜好。

    嗯……让我来参谋参谋。

    阮凌霜做贼似的,眯着眼睛扫视二人,一边扫,一边在心中的小本本上做笔记——

    首先,师尊这脸,不管扔给谁看,都得承认是第一眼美人;其次,剑修嘛,常年习武练剑,腰腹臀腿没有一丝赘肉,身材自也是没什么挑的,论撩人的程度,可谓一颦一笑皆入梦;虽然性格上是凶了点,但那与生俱来的风姿与媚骨,是他再怎么强硬都掩盖不住的。

    至于小师弟?

    她眸光一闪,兴奋地换了个猎物。

    小三儿和师尊给人的感觉正巧相反,一眼看上去不觉得有多惊艳,可越看越想看,若是细细品,就像一杯陈年的佳酿,愈到后面,余韵愈浓,那样轮廓分明而又没有攻击性的颜,不多见,真是不多见。

    再有嘛……她视线盯在温辰侧脸上,唇边逐渐露出奇怪的微笑:人们私底下都说,男人厉不厉害,看鼻梁就知道了,如果侧颜的线条非常突出,那么十有八/九,下面也是一样。

    这么看来,小师弟这一挂,可以,相当可以!

    思及此,她忽而就不想追究什么仙女姐姐长,仙女姐姐短了,满意地点头,心说小师弟这才多大点,底子这么好,再过个几年,不得出落得教全山姑娘都青眼以待?

    到那时候,他与师尊往一块这么一站,绝对是个俊美无俦二人组,要是能多添些桃色,就再好不过了!

    阮凌霜对美貌异性的态度,向来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一想法是多么的欺师灭祖,违反人伦。

    她回想着方才蹲墙根听到的内容,什么慢一点了,疼忍一忍呀,习惯了就好了,最后师尊都直言要师弟解衣服了!

    啧,香艳。

    她咽了咽口水,暗爽,别的不论,就说师尊那腰,又细又紧,柔韧性一定特别好,怎么折都没问题,适合一百零八种姿势!

    嘻嘻,这么棒的双修道侣,小师弟呀,你可要争气,不就是男人间的那点事么?一定别让师姐失望哦!

    她心里美得不行,已然在小本子上勾勒出无数令人脸红心跳的故事桥段,写着写着,忽听近前传来其中一位主角的声音——

    “不是说过了么?没关系,我没那么弱,歇会儿就好了,你不用总是草木皆兵。”

    叶长青作为重要“主角”之一,对徒弟的心声完全不知情,轻轻揉了揉眉心,一别脸,见那气人的货竟然还在,不由光火:“阮二胖,真以为你是个姑娘我就不会对你怎么样了?”

    言下之意,好男不和女斗,但是你也别太过分。

    可惜……到了后者耳朵里,全都变了味儿。

    ——嗨呀,还真让我给猜对了啊!是姑娘就不会怎么样,换成公子可就不一样了!

    阮凌霜浑身一激灵,脱口就道:“是是是,我这就滚,绝对不打扰你们!”

    说完,她就听话地滚了,可滚出没几步,觉得自己还有使命没完成,原路退回来安顿:“小师弟,你要学会疼人!师尊不容易,记得好好照顾,千万别落下病根啊!”

    叶长青不知她在捣什么鬼,只觉被吵得头疼,不耐烦地斥道:“别再在我跟前晃悠,滚蛋,速度的!”

    阮凌霜再没搭茬儿,轻功运起,化作一阵疾风,转眼跑得无影无踪。

    ·

    弟子房里,总算送走了炸炸呼呼的丫头,得了一室的冷清,叶长青合着眼歇了会儿,待气理顺了,屈指召出只金色灵鸟来,问:“大箫,峰上睡着的人,处理得怎么样了?”

    这是一种符咒,两人建立起联系后,直接可作传讯工具,不必长途跋涉。

    此时,灵鸟小巧的一只,蹲在他食指上,正低头用喙梳理着翅膀下的茸毛,忽然,眼珠子一怔,直起脖子来,大喇喇地叫:“师尊啊,我我我快顶不住了!不是我方太弱,是敌方太过强大呀!我也想报喜不报忧,可是……都快被人给骂成筛子了!王师叔公人家正给猫儿果施肥呢,一下睡着,肥施多了,把就要成熟的一批果子全给烧死了,我这——”

    说着,对面十分配合地响起了老爷子的痛骂声:“秦箫?凌寒峰首徒是吧?能耐呀!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你那个混球师父搞破坏,‘失魂’是拿来瞎玩的吗?!老夫种了整整三年的药园子,被你这一枪给晃没了!别以为他是一峰之主,这事儿就能过去,我当年叱咤风云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和泥玩儿呢!说,怎么赔!今天不掰扯清楚了,不许出我这院门啊——”

    叶长青:“……”手指颤了颤,装作不小心地,一下按断了传讯灵鸟的嘴。

    身侧,温辰越听越心惊,抬头看了看他韭菜花一样的脸色,犹疑片刻,不太确定地问:“师尊,不是……魇灵吗,这‘失魂’,又是怎么回事呀?”

    作者有话要说:

    老叶子: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是死去吧。

    阮二胖:海棠网驻站写手,常年专注师徒年下热题材,驾龄十载,上路超稳,一句话,你想要的车,我这里都有。

    秦箫:我太南了,我真的太南了——我当初就不该嫁到这里来,如果我不嫁到这里来,我的夫君就不会死,如果我的夫君不会死,我就不会沦落在这么个伤心的地方……我顶不住了,真顶不住了,这锅太沉,爱谁谁要吧!!!

    小辰:师尊,我虽然现在还小,但会慢慢长大的呀,你要等我!

    老叶子: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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