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这座山丘上,埋葬的都是女子。
不仅仅只有阮觅能想到这一点,其余人心中都有数。只是他们不愿意将这话说出口罢了。
像白颂,他是懒得说。而江连年,是不忍心说。
故而阮觅说出这句话后,山中再次沉寂下来,没有谁开口说话。
半晌后,曹雪冉打破寂静。
“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还需要确认。若这个猜测是对的,那便说明这墓碑上的人其实还有可能活着。我们去找找那些年份最近的,下山后可去查看查看。”
她隐去没有说的那部分,其实正萦绕在阮觅心间。
买卖人口,囚`禁女子。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这样的沽源人的愿望会是什么?
出发之前顺元帝曾说,满足沽源村人的愿望才能够获得胜利。
难道那些沽源人想要更多的女子,他们就得给他们找来?
荒谬感涌上来,从胃里直窜咽喉,化作强烈的呕吐感。
阮觅抠着手里的火折子,神色晦暗。
但此时没有人愿意将这件事摆在明面上交谈。
这是考验人性的选择。
是将近在咫尺的胜利果实摘下,收入囊中,风光返回鳞京,获得帝王青眼。还是守护心中的正义,做好被帝王训斥,从此与官场无缘,清贫一生的心里准备?
面对这个选择,阮觅怔愣一下,随即又是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了上来。
她捂着嘴,干呕几声。
曹雪芹立马走过来给她顺背,秀眉微拧。“要不先回去罢。”
夜色中,阮觅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又强撑起笑表示自己没事,随后快速离开,去看那些墓碑的年份。
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她停在一块墓碑前狼狈地闭上眼。
自以为清高地认为那是考验人性的选择,认为队伍中定然有人会经受不住诱惑,利益至上。
可到头来,发现那个有过一瞬间动摇的人竟然是自己。
真是可笑……
阮觅脸色苍白。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利用身边所有能利用的一切。
这难道就是迷失本心,追逐利益?
嘲讽的笑了笑。
这真应了那句话,多年后,长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样子。
她像是曾经自认为是个好人的虚伪家伙,一点点染上淤泥,深陷其中。转过头来想批评旁人心灵丑恶,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
心中的自我厌弃感越来越重。
直到耳边传来走动声,阮觅才慢慢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经在这儿站了许久。她的同伴正隐晦地看过来,焦急,却又想给留下她私人空间。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会有犹豫的人,只是自己罢了。
阮觅长长呼出口气,看着眼前的墓碑,终于做下决定。
……
最后,找到的年份最近的那块墓碑上,写的是“大成一百一十一年,那日松。”
另外的比较接近的则是——
“大成一百一十年,杜实。”
“大成九十八年,史邢。”
“大成一百零五年……”
三国中都没有大成这个年号,应该是沽源内部用于记载年数的名称。
记下这些信息后,阮觅等人下了山。
那个守山人还在睡着,说明期间没有人经过这里。
回去之后,尽管心下思绪万千,可都逼迫着自己尽快入睡。
否则要是沽源村内有心思敏锐的人,看到明日他们那一副都没睡好的样子,大概又会联想起别的事情了。
第二日上午。
他们商量一番后,都装作采买货物的样子去了集市。
沽源的集市每日都有,热闹非常。
在这儿摆摊的人都会将自己的商品摆上来,等有人看中了,便带着人去家中做大生意。
因着近几年的发展,沽源已经成为了齐、苍、雍三国中极为富庶的一个贸易城市。每日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数不清的货物从这里运出,化作金银装进商人们的袋子里。
或许从这个集市里还看不出来沽源人的富有,那是因为真正的大商人从不自己出来摆这种摊子。
他们就算坐在家中,都有无数人为他们运输货物,进行贩卖。
光是这一片的集市,大概有八成的人都是在为自己身后的大商人做事。
这样一个富庶且位置关键的地方,齐、苍、雍三国自然都想占为己有。不过因着三方势力互相制肘,最后才让这片地方成了如今这样三不管的样子。
而阮觅他们来这儿的目的,除了昨日见过的那位老者,其余人都不清楚。还以为他们是前来此处游玩的闲散人士。
这也方便他们过去打听消息。
阮觅演戏一向在行。
她在集市里逛着,神情焦急,在找什么重要的人似的,可怎么也找不到。
最后只能停在某个摊子前,苦着脸问道:“您可知道一个叫那日松的人?”
被问的人没仔细听就将阮觅轰走,觉得打搅了他做生意。
看了眼他摊子前清冷的模样,阮觅也没有生气,慢慢走到另一个摊子前。
这个摊主显然听到了阮觅刚才问别人的话,不用阮觅再问一遍,他就主动道:“你找那日松干什么?”
显然是对于阮觅这样直接用人名找人的行为,感到警惕。
还好阮觅早有准备,她叹着气,“我从家里出发过来的时候,我父亲说让我来这儿找个叫那日松的人,听闻他手中有一批极好的货。”
至于什么货,让他自己脑补去就好了。
阮觅直直看着对方,将自己的急迫演得十分逼真。
那摊主想了想,随后才放下了警惕,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打量阮觅几眼,那目光有些粘腻,似乎掂量着什么货物一般。
在阮觅要皱眉的时候,这人又移开目光,显露出商人的本色。
“人我倒是认识,也可以带你过去。可是我这摊子忙不过来,带你过去就要损失大把的生意。”
就是要钱的意思了,不给钱便不给带路。
阮觅了然,抠抠搜搜从荷包里拿出点银子递过去。
商人趁机瞅了眼那个荷包,发现里面竟然已经空了,一个子儿都没有,他不禁嫌弃地撇了撇嘴。
不过收了钱后,他态度虽不好,却还是信守了承诺,转身准备带路。
“走罢”
集市的每个角落,都发生着这样的场景。
他们穿着不会在沽源出现的或儒雅或华贵的衣裳,用各种各样的借口问着某个人的信息。
仿佛是困在迷雾中的羊群,一点点探寻,慢慢找到出去的路。
半路上,碰见了陈章京。不过他此时显然没有收获,正神色严肃地准备找下一个人问话。
一见阮觅,再看她前面领路的人,陈章京便自然地同阮觅打了声招呼:“你怎么在这儿?”
没想到陈章京也挺能演的,阮觅眨眨眼,完美地接上去。
“父亲叫我带些东西回去呢,现在正准备去找手里有那些东西的商人。你要是有兴趣,要不一起来看看?”
虽说很明白阮觅的力气比成年男子都大,可她长着一副稚气的脸,连身高都是还没有到陈章京肩膀处。他实在很难想象出这人一拳放倒成年人的场面。
故而看着阮觅准备跟面前那个高大壮离开,陈章京点头应了。
局势不明,过去护着人也好。
前面的商人听到陈章京也要一起跟上来后,眼中隐晦地露出些失望的神色,稍纵即逝。却还是被阮觅注意到了。
她微微眯起眼。
穿过集市,沿着一条小道便来到了那日松家中。
那日松是苍国人,不过在沽源已经定居很多年了。
商人让阮觅同陈章京在外头等着,他先进去问那日松愿不愿意见他们。
作为一个只是想买些东西的人,阮觅自然是乖巧点头。等那商人进去了,阮觅才观察了下附近的模样。
房子和别的人家没有什么两样,不过门上还有些没有撕干净的红纸痕迹。细细琢磨,便能发现这是个双喜字。
从颜色上看,应该就是最近一年贴上去的。
思索间,一阵窸窸窣窣声吸引了阮觅的注意力。她转头看去,从屋旁找到了一个正拿着小木块挖土的男孩儿,看起来大约有九岁了。
她与陈章京对视一眼,走过去。
“你在玩什么?”
突然有人靠近,小孩儿也不觉得慌张。他未曾抬头,却很是乖巧地回答:“我想种花。”
这个时候已经是冬天,就算是九岁的小孩儿也应该知道这个时节种花是养不活的。
可阮觅没有这样说,而是十分感兴趣地问道:“你要种什么花?”
这会儿,小孩儿才抬起了头。他直勾勾盯着阮觅,过了许久才笑起来,眸中纯澈。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花,因为额吉还没有把种子给我。”
说完后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
“额吉说,只要花开了,她就能回来看我。我每天挖一个坑,放一颗种子下去,总有一天开花的会是额吉说的那种花的。”
谎言善意,抑或是这孩子其实早就懂了这是自己额吉的良苦用心,便一直把花种了下去。
阮觅没有逼着他面对现实,而是顺着他的话道:“那你额吉什么时候离开的呢?”
小孩儿想了想,“去年的这个时候,不过天要更冷一些。额吉生了妹妹,妹妹不会哭,也不会笑。阿爸知道后很生气。然后额吉就不见了。”
稚嫩的声音里透着点颤抖,阮觅问不下去了。
大人哄骗孩子,将人的逝去说成离开。殊不知那点敷衍的伪装从来不曾有用过。
她又想起那个墓碑旁边,似乎还有个小小的,隆起的土包。
那大概是他那,不会哭,也不会笑的妹妹。
阮觅面上的笑散了几分,看着小孩儿面前的土坑,温声道:“还有几个月,就快是春天了。到时候漫山遍野都是花,你总能找到你额吉说的那朵花的。”
小孩儿怔了一下,也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眼下有些泛红。他吸了吸鼻子,“是啊,春天快来了。我现在有新额吉了,新额吉也怀了小妹妹,她对我也很好。我很喜欢她。等妹妹出生,我就是个大孩子了,要好好保护妹妹。不能随便哭鼻子……”
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似的,他一直说个不停,最后却是眼眶越来越红,所有声音戛然而止,终于说不下去了。
怔怔看着面前的土坑。
“……可是,我还是好想见见额吉啊。”
声音低细,似乎是从压抑着的哭腔中挤出来的,带着颤抖。
阮觅指尖动了动,终究是没有靠近,反而往后退了几步。
因为那日松过来了。
他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模样,皮肤黝黑,笑意爽朗。
“来者是客,让两位等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里面请。”
说着,摆了个请的手势,若不是穿着样貌上带着明显的苍国人特征。就这说话的语气,还真让人以为是齐雍两国的人。
他说完后,才注意到蹲在地上哭鼻子的儿子。眼中闪过点什么,看向阮觅的眼神瞬间也染上狐疑。
陈章京上前一步,替阮觅挡住那道视线,很是强硬地回视过去。
这一番举动,倒是奇怪地让那日松的怀疑消失了。
“他额吉去年没了,这孩子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没有藏着掖着,而是将事情说了出来,更显得自然。
要是阮觅不清楚别的事情,可能就会被唬住了。
那块墓碑上写着大成一百一十一年,而这孩子说他额吉是去年这个时候去世的。这便说明,按照沽源的纪年,如今是大成一百一十二年。
再加上“新额吉怀了小妹妹”这句话,可以看出来,那日松在自己的妻子去世后立马就娶了新的妻子。
阮觅眼神微冷,面上却是恍然大悟,随后又道:“生老病死乃是常事,节哀。”
对于某些人来说,劝慰的话与鼓励类似。
比如那日松,在听了阮觅的劝慰后装得更起劲了。一个劲塑造自己的深情,叫人看了作呕。
进到屋里后,阮觅笑意不变,不动声色止住了那些恶心的话。
“我父亲说,您这儿有五百年年份的紫檀木?”
那日松的嘴巴终于停了下来,因为停止得太过突兀,那张脸上硬凹出来的深情夸张又虚伪。
半晌后,他才皱着眉收敛了表情。
商人重利,先前待阮觅两人客气也好,当着他们的面给自己树立深情人设也好。都是为了给对方留下更好的印象,让这回的生意更加顺利。
可是,他只是个做皮毛生意的,哪儿有什么五百年年份的紫檀木?
于是仅一眨眼的功夫,那日松的态度就不耐烦起来。
“没有没有,你们找别家去。”
就差动手将两人赶出去了。
面对那日松突然的转变,阮觅也不觉吃惊,很快搬了另一个借口出来。
“您先别急,买卖不成仁义在。再说了,就算做不成那桩生意,我这儿还有个别的生意要同您做。”
“什么生意?”那日松脸色还是不怎么好。
“自然是赚钱的生意。”
阮觅笑得淡然,十分有把握似的。渐渐的也让那日松重新好奇起来。
“你说说看。”
“我手中有个胭脂方子,根据上面所说制出来的胭脂比各大都城售卖的胭脂都要好上几分。你是生意人,自然知道如今胭脂生意有多红火。我这回来,身上没带什么银两,估计是不够买我想要的东西。只有脑中记得那张胭脂方子,想用它换点银子。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那些个富裕城池里的胭脂生意有多好,那日松自然知道。
若是这胭脂方子真如她所说,比这世上所有的胭脂都胜上几分。那这里面的利润……
想着,那日松咽了口口水。
只是还维持着一点警觉,问道:“既然这么好,你怎么不自己卖?”
这话一出,阮觅便露出矜持的神情。
“我家中父兄世代为官,怎能与商贾混为一谈?”
话语间尽显自傲,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话不妥,阮觅又补充道:“自然,我没有恶意,也不是觉得商贾便低人一等。只是家中实在不适合做这些事情。”
那日松彻底信了,眼中渐渐染上兴奋,甚至还想坑阮觅一把。
“你先将方子拿出来我看看,是否是真的。”
“你看一眼记住了怎么办?”阮觅并不上当,而是从荷包里拿出一小盒古朴的胭脂。
“这是我从家中带过来的,你若是不信,不妨叫人试试。”
那日松还是不肯放弃到了嘴边的肉,可是一想起对方方才提及家中父兄时那骄傲的神情,琢磨一下,害怕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便只能脸色微沉,答应了。
“那您想要谁来试试这盒胭脂呢?”阮觅不疾不徐问道。
按照接触后那日松透露出来的性格来看,他肯定不会随便让别的人来试胭脂。那这最后的人选,肯定就是……
“粟薇。”他朝帘子后喊道。
过了一会儿,里面才传来沉重的走路声。
帘子被掀起,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走了出来。她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模样,肚子却隆起,将厚实的棉衣撑起一个让人担心的弧度。
“你去试试这盒胭脂。”那日松命令式的语气,粟薇也没有反抗,沉默地走到阮觅面前接过那盒胭脂,准备自己拿到后面去。
两人指尖接触时,阮觅略略眯起眼。
很快阻止了她,笑道:“这胭脂之所以与别的不同,很大原因在于它的上状手法独特。这里只有我会,所有帮她上妆的人必须是我,不然不会有那种效果。”
“怎么上妆,你教会她,让她自己上妆不就行了?”那日松不愿意让阮觅跟在粟薇身边,皱着眉十分凶狠。
阮觅并不怕他,“现在咱们的生意还没谈成,我可不能让你学会了这手法。你要是不放心,待在帘子外面就是,我又不会对她做什么。不过你也别想着偷看学了我这手法去,有人盯着你的。”
权衡再三,那日松最后还是同意了。不过离帘子离得非常近,时刻注意里面的动静。
他身边则站着陈章京,也牢牢看着他,绝不允许他偷看。
帘子后。
阮觅将胭脂打开,温和看着粟薇。
两人对视着,粟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浑身轻轻颤抖。
在她极为明显的异状中,阮觅安抚地朝她点点头,随后将话题扯回了胭脂上。
意有所指。
“我听闻怀孕的人最好不要用胭脂,你真的愿意试?”
粟薇右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左手,用力得手都在颤抖。
她坐在那儿仰头看阮觅,眼中流露出痛苦,小心地摇头,口中却道:“没关系的,您开始吧。”
明明眼前一边摇头一边说着愿意的情况诡异,阮觅却像是压根没有看到一样,语气还是像刚进来时那般,温和带笑。
“你喜欢这个颜色吗?”
粟薇颤抖的弧度越来越大,摇头的频率也越来越快。双眼瞪大直直看着阮觅,反道:“喜欢。”
“好的,我知道了。”
这句话像是干涸已久后的第一场雨,落下的瞬间,让整片土地重焕生机。
也让粟薇浑身的颤抖慢慢停了下来。
她压住喉咙里的哭腔,再开口时已经不带半点异样了。
“那就麻烦您了。”
两人的话完全没有可疑之处,帘子外的那日松神色终于变得自然。甚至开始和陈章京搭话,想要从他口中得知阮觅的具体身份。
可陈章京向来寡言少语,就算那日松说上一大通,他都不一定回上一句。
仅是站在那儿,便给人一种沉肃的压迫感。
渐渐的那日松也就止住了话,讪讪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阮觅带着粟薇走出来。
那张脸上打了胭脂,白里透红,就连眼尾都透着三月粉桃的色泽,美不胜收。那日松一下子就看直了眼。
心中对这个胭脂方子更加势在必得了。
看着他的眼神,阮觅也明白对方这会儿在想什么。她没有催促,而是很贴心似的将胭脂盒子递了过去。
“您可以慢慢想,这盒胭脂便当作今日的见面礼了。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那日松自然是求之不得,连声说好。
隐晦地朝粟薇点了点头后,阮觅带着陈章京离开。
回了住处,其余人也都回来了。
他们打听的那些人,都还活着。而且确实都丧妻过,只不过有些人如今又有了新的妻室。
至于他们妻子的名字,和去世的年份,这些太过显眼的事情他们并没有问。
阮觅听过后,将粟薇的事情说了。
“她应该是听懂了我的话,只是更详细些的事情需要当面谈谈。你们能不能在不惊动那日松的情况下把她好好带过来?”
参加比试的十人中,自然有功夫好的。隐蔽身形,潜入普通人家中应该做得到。
陈章京和江连年都点头。
“那好,你们俩晚上一块过去,小心些。”
……
这一天,恢复了精力的苍国人四处乱转。还好巧不巧地总是跟在阮觅他们身后,一看便能猜出来他们打得什么主意。
只是今日重点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下午时只不过是故意出去晃悠而已。
苍国人跟了一下午,无功而返。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在黄昏的时候得到了阮觅他们曾经的那个线索。
最高的。
在这方面,苍国人显然并不蠢,不一会儿便知道这指的是一座山丘。
只是他们为了追上阮觅一行人的进度,压根不愿意等到晚上。在黄昏的时候就急匆匆决定动手了。
把人打晕之类的肯定会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力,于是格桑让队伍中长相姣好的女子过去和那个守山人搭话。
仅几句话的功夫,守山人便跟着她离开了。
格桑等人趁机进了山丘。
而苍国女子那边,她用自己迷了路当借口,想要守山人给自己指路。没想到对方竟然趁着她转身的时候想把她打晕。
好巧不巧的,这位苍国女子,在自己国家中也是个足以与男子一较高下的勇士,哪里会这般轻易就被偷袭?
她反手扣住守山人的肩膀,一脚彪悍地踩在他背上。将人压得惨叫连天。
“说出你的目的。”女子声音冷冷。
守山人一开始不愿意说,可后来痛的厉害,实在没忍住什么都说了。
听后,苍国女子脸色越来越沉。
……
黄昏过去,夜幕降临。
众人依旧聚在阮觅的房间里,即使不得不人贴着人坐,他们也丝毫不觉得挤似的,谁都不肯出去。
忽地,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三短一长。
阮觅站起身去开门。
陈章京走进来,身后是粟薇与江连年。
“怎么样?”阮觅放轻声音。
“没有人发现。”
“那便好。”
她看粟薇有些抖,便搀扶着她走进来,带着她坐在提前准备好的高凳子上。
“谢、谢谢。”粟薇紧紧攥着阮觅的手,手心冰凉一片,像是在奔腾的水流中惊恐地抓紧唯一的绳索。
阮觅顿了下,没有离开,反而在她身边蹲了下来。
“别担心,都会好起来的。”
粟薇深深吸了几口气,开始说他们想知道的事。
不是因为阮觅身上有着令人信服的光环,正义凛然的气场,只不过是粟薇此时别无选择罢了。
她只能选择相信他们,若是错过这次机会,她将永远无法逃离这里。
“我原是苍国人,一年半前,家乡突然有商队驻扎。他们带来了许多新奇好玩的东西,我一时贪玩,回去的时候也晚了。赶回去的时候突然被人打晕,再醒过来的时候,便到了这里。”
“这个地方的人……”粟薇喉咙哽咽,几乎无法说出话。
阮觅小心地给她顺着后背,没有说话。有些事只能自己慢慢调整。
显然,粟薇是个坚强的女子。她捂住眼沉默一会儿,还是抬头继续道:“这个地方的人,都会从商队那里买人。每当商队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便有很多女子被他们买下。等这个地方的女子再次不够的时候,商队就会继续从外面带人回来。”
即使早就猜到,阮觅也抿紧了唇。
披着一样的皮囊,下面却是腐烂的臭肉。
不是人,也没有资格被称为人。
“以前有人想要逃出去,可还没有出村子,就被抓住了。”粟薇眼中闪过惊恐,她不自觉的抓紧阮觅的手,指甲陷入肉里。
阮觅没有松开,反而用另一只手温和地反握住她。
手心温热的触感一直传递过去,带给粟薇力量。
“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允许与女眷接触。一旦在没有允许的情况下接触了,轻的被赶出去,重则被那些人乱棍打死。”
所以,沽源村的事情才一直没有传出去。
而村子里面的人,又有谁没有买过女子?
当谁都做过同一件恶事的时候,他们变成了最坚固的盟友,有着共同的利益。不会轻易背叛,也不会允许旁人窥探。
粟薇来沽源村的时间不长,平日里都在被囚`禁在家中不能出去,说出的这些事情已经是她知晓的全部了。
说完后,她不安地看向阮觅,想问什么,最后却还是没有开口。
“放心吧,”阮觅蹲在她面前,眼眸带笑,“再过几日,你想要的,都会有的。”
自由,与鲜活的生命,从来不应该被禁锢。
……
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委屈粟薇再忍受几日。
陈章京再次将粟薇送了回去,离开前,粟薇郑重地向众人道谢。
像是突然就有了重担压在肩头一般,房间内众人脸色都严肃起来。只是除了少数几个表情一贯匮乏的人。
就连白颂,那漫不经心的脸上,都染上更深的阴鸷。
这个晚上,就算强逼着自己入睡,却没有谁真的睡着了。
翌日。
阮觅依旧什么都不知晓一般在沽源村内闲逛,遇见了同样漫无目的的魏驿蔺。
两人都是走着走着,才发现有个人堵在了自己面前。
一抬头,才发现是谁。
魏驿蔺脸上原本没什么表情,连一贯温和的神色都隐了下去。
这样子的他,有些异样的冷漠。可是一看到阮觅,他便愣了愣,仅是眨眼的功夫又笑了起来。
“阮姑娘。”
阮觅没有说话,于是两人就这样并肩行走,慢慢走出了集市,来到了泛黄的草原上。
起起伏伏的草地,时而高,时而低。
走得累了,阮觅便索性盘腿坐下来。
“刚才在想些什么?”她仰头看天,眼睛因为刺眼的光线眯起来。
魏驿蔺也学着她的样子抬头看天,脸上的笑有些空洞。
像是累极了,迷茫又彷徨,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没有归处,也没有来处。
如同一朵云,在天空漫无目的的飘着。除了消逝,永远不会停下来,也永远找不到能够收留它的地方。
阮觅也没有催他,而是保持着仰头的姿势。
只是刚才在看太阳,现在已经开始观察天上云朵的形状了。
从白羊看到小狗,再到那朵花儿一样的云消失不见,魏驿蔺才轻声道。
“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那时候,教我识字的先生说,日后就算入不了朝堂,也要用自己所学照拂百姓。世道艰难,纵然明君当朝,可还是有许多他看不见的东西存在。”
“百姓贫苦,艰难,所以我们要更加耐心。”
他停顿一下,才继续道。
“平湘多水患,那年我跟着老师投入皇子麾下,前往平湘治水。可是那年天降大雨,连日不休。他们怒骂朝廷不作为,手下多酒囊饭袋。”
“我们几夜不曾阖眼,只差半日的功夫便能将决堤口堵住。”
“可他们不愿意等,与以前那位先生所说的脆弱,艰难,完全不同。扛起家中利器,咒骂,厮打,推搡,如同堤岸那一头崩腾而过的洪水,无人能够制止。”
“人在愤怒时都会做出与寻常时候截然不同的事,失去控制,无法思考。但我始终想不通,为何那把铁锹,不敢落在中饱私囊的官员头上。反而落在了同样弱小的修堤人身上。”
阮觅终于觉得眼睛酸痛了,她闭上眼缓了一会儿。
“人性丑恶,所以你觉得当初先生说的那句话是错的,是吗?”
身边的人没有回答,但很多时候,沉默往往代表着肯定。
他确实是失望了。
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有没有意义。
故而他狼狈逃走,如同丧家之犬。
以前的魏驿蔺一腔热血,纵然一直用儒雅外表掩饰自己,可那少年心性,改变这王朝地下沉腐臭肉的决心就如他的傲骨一般,铮铮不屈。
少年人认定了一件事,便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做不到。
他满心期望地跨过泥泞与荆棘,即使一身污垢,遍体鳞伤,也不觉得苦。
可后来,他站在滔滔洪水中。
脚下一块将碎的浮木摇摇欲坠,面前大腹便便的官员不断打开闸门让水没进来,身后是双目通红的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正拿着凶器往另一个弱者身上砸。
水混合着血,将魏驿蔺淹没在其中。
无法呼吸,无法出声。
这时候,当年那个少年才明白,这个世界,太大太大。
无可奈何之事,太多太多。
于是他舍弃一切,懦弱地成了巷子里那个略有心机,不学无术,旁人口中没有出息之人。
少年意气,一去难回。
如今再见识到世间的丑恶,魏驿蔺身上的无力感便更多了一层。
无法忍耐,以至于在她面前开了口。
可说完之后却又觉得这样只是让这世上多增了一个苦恼的人罢了。
魏驿蔺叹了口气,声音刻意变得轻快。
“出来许久了,我们回去罢。”
他站起身,见阮觅依旧坐在那儿不动,便好笑地伸出手放在她面前。
“起吗?”
阮觅不但没有搭着他的手站起身,反而整个人往后躺去,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我不走,你自己先走吧。”
这话让魏驿蔺错愕一瞬,他看着闭着眼好像睡着了似的少女,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躺了下来。
感受着冬日的风拂过脸侧,留下令人牙疼的寒冷。
蓦地,身旁少女有些淡的声音传过来。
“你说想走,最后还是因为我留了下来。那你不想管了的时候,不还是会因为那些需要你的人留下来吗?”
“其实你自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0-07 23:20:47~2021-10-08 23:2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绵绵小团子、四夕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